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天才儿童少年班 作者:二十三娘 文案 高一开学,陈见月进入了一个叫做“天才儿童少年班”的新班级。 高一开学,范芃芃当上了一个叫做“天才儿童少年班”的班主任。 跨江大桥上被风吹走的试卷,教室里的那一记耳光,草坪上翻滚着的拥抱,大礼堂里离别的初吻…… “天才”这个称号,究竟是负担还是荣耀? 学习,成长,误解,前途,青春,这些又都将何去何从? 内容标签: 强强 花季雨季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见月 ┃ 配角:范芃芃,林开云,童遥,余一平 ┃ 其它:校园 ================== ☆、Chapter 1   陈见月穿着一条妈妈新买的白裙子,在跨江大桥的桥柱子下面,迎着烈烈的江风,僵硬成了一个仙气飘飘的傻逼。她的身后,是一辆还在冒烟的公交车,她的身边,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和一个席地而坐奋笔疾书数学试卷的高中男生。   一个半钟头前。   公交576路是一部跨江巴士,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全程开下来就要两个多小时。因为站点多路程远,上下车的乘客也多,576的司机们无一例外地练就了一手在市区开出F1赛道的本事,甚至衍生出了好几段都市传说。   陈见月随着上车的人群刚投好币,光头司机唰的一声把前后车门一起关了,随即一脚油门,堪堪在黄灯闪烁时冲过了路口。她有些重心不稳,踉跄着抓住了座椅扶手,推了推眼镜,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后排位置坐下。   刚坐下,司机来了一个急刹车,车子险险地停在了一辆宝马屁股后面。邻座一位大妈脚边本来放了一兜橙子,现在连兜带橙子通通滚落到了后门下车区的台阶下。前排有位妈妈抱着个小婴儿,咚的一声撞到了护栏上,一时间只听到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司机骂骂咧咧了几句,拉开车窗吐了一口痰,又秀起车技来。马上就要过江了,公交一圈圈盘旋着向上,车上的乘客一会儿哗啦啦向左一会儿哗啦啦向右。周末下午的两三点钟,桥上路况很好,他猛踩了一脚油门——却只听到刺耳的一阵滋啦啦的声音,叮叮咣咣着车子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光头司机低声骂了一句“册那”,粗暴地扯掉安全带,正准备起身。谁料这时车窗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突然尖声叫起来,大家一瞅,顿时一片慌乱,原来车窗外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冒起阵阵浓烟来!   有几个性急的扯开嗓子大喊“师傅,夸开门!偶头要爆组了!”(师傅,快开门!后面要爆炸了!),邻座的大妈身手矫健地拎起橙子就往后门冲。前后两扇车门猛然全开了,所有人像泄洪的饺子一般慌不择路地一窝蜂涌了出来。   一堆人足足跑了几百米才停下脚步来。还好桥上现在车少,巴士上桥恰好走了最右,乘客们一下车顺势到了紧急停车道上,所以狂奔起来格外自由自在。奔到气喘吁吁了,回头一望,烟雾不但没有停,被江风一吹反而更盛了,路过的车辆全被吓得开足马力夺路而逃。   几位大妈不知是吓得还是累得,一屁股坐到马路牙子上,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朝结棍额,哪能桩四题啦(今天厉害了,怎么回事啊)”。光头司机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骂骂咧咧地打起救援电话来。打完电话,他还挺负责任地通知道:“大噶不要急,偶头一部车组木上就来了!(大家不要急,后面一辆车马上就到)”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他,人家忙着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对着滚滚浓烟指指点点呢。   陈见月有些狼狈有些生气,可惜她的面瘫脸上滴水未漏。今天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也是她来上海的第十七天,不管是对这个城市还是对高中这件事,她全都很陌生。刚刚的跑路中,不知道谁推搡了她一把,半个月前刚配的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下去,当场被踩了个粉身碎骨。她的近视度数只有浅浅的一百五十度,但失去眼镜再加上听不懂上海话,一时颇有种又聋又瞎的错觉。   这一等半个小时过去了,司机说的下一辆车迟迟未来,连那公交车上的烟都被吹得气若游丝了。人在桥上身不由己,没有非机动车道,走也没处走。八月底的太阳热情地照下来,滞留客们迅速对看热闹失去了兴趣,转而慢慢分散开找阴影躲太阳。   那个抱着婴儿的妈妈和陈见月挤在一根桥柱子下,过不多时来了个瘦瘦的男生,穿着草绿色的T恤背着黑色双肩包,戴了副眼镜,挨着一点点的阴影坐下了。在一群或兴奋或惊惶或疲惫的乘客中,他的表现是如此鹤立鸡群闪亮耀眼。因为他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打卷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计算器和一只水笔,就着江风黑烟和一辆辆呼啸而过的大小车辆,若无其事地写起卷子来。   陈见月眼角一抽,她明明记得来之前一直听说国际大都市提倡义务教育,不搞题海战术来着,但眼前这幅景象,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是的,陈见月不是上海生,而是通过自主招生的“全国班”形式进了一所名叫博宇的民办学校。博宇中学历史不长,极力想靠升学率在上海滩打出名声。然而本地尖子生不买账,学校只好另辟蹊径网罗了一个班的外地生,再以插班生的名义报给教委,坑出来一批上海学籍。这些名义上的插班生摇身一变成了上海生源,和根正苗红的上海生们一视同仁地参加高考。   全国班为了更好地适应适应离家生活,已经趁着假期在校园里接受了两周封闭性的补课。上海公认的数学和英语教学水平高,所以补的也是这两门。博宇招大家进来本来就是奔着升学率去的,自然容不得一丝马虎。说封闭那是真封闭,整整两个礼拜才放了报道日这半天珍贵的假期。陈见月只来得及和即将离开上海的爸妈吃了个中饭,没想到剩下的时间全交代在这倒霉催的576上了。   又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下一辆576才姗姗来迟。那男生利索地把水笔和计算器往口袋里一塞,又把写了一大半的卷子卷了卷,往书包里扔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阵妖风,居然把卷子吹散了开来。陈见月正帮着婴儿妈妈起身,余光瞥见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冲着婴儿的脸袭来,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拍,把那东西拍到了旁边。她依稀听到一声惨叫,“我的卷子!”,一时怔忪,扭头一看,那团卷子胡乱地散在地上,正被风吹着往桥边缘滑过去。来不及多想,她大步迈了两下,一脚重重踩了上去。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江风一阵一阵地吹,吹得陈见月的白裙子更显飘逸。她不动声色地把大叉步分得极开的两条腿并拢,重新站成了对得起身上这条淑女裙的娇羞模样。可是低头一瞧,脚下的卷子又有涣散的趋势,她下意识地把另外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上车了,光头司机扒在车门口大喊,“那组撒,桑车额(你们干嘛,上车啊)!”   陈见月把卷子从自己脚下扒拉出来,只见雪白的卷面被撕扯的皱皱巴巴的,上面赫然印着两个黑色的脚印。她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面上却是一片平和,只伸手把这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递过去给那个还在愣神的男生。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感官都尴尬得敏锐了起来,她不仅注意到了这是一本高考模拟试题,而且注意到男生在她的强行镇定下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看上去稚嫩得不像个高三生,白皙的脸上一片涨红:“谢……谢谢。”   陈见月转身就走,三步并两步地以一种逃难的速度从后门挤上了车。那个男生也回过神来,犹豫着从前门上了车。两部576的乘客汇在一起,把车厢里挤了个水泄不通。水泄不通也有水泄不通的好处,现在再不用担心司机紧急刹车了。大家挤作一团,彼此做了一回缓冲肉垫。   过了江又开了半个多小时,陈见月下了车,马路对面就是学校。这是一所寄宿制中学,正门上书“博宇中学”四个大字,十分磅礴大气,进了门迎头是一个更加磅礴大气的喷泉。她走了没几步,很不幸地发现那个穿着草绿色T恤的男生竟然跟在身后进了校门。暗叫一声晦气,她只好赶紧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看似堂堂正正实则躲躲闪闪的快步朝寝室走去。   全国班虽然称作班,却不是独立成班的,而是按照自主招生成绩分散到年级里,周末才继续以一个班的形式进行补课。这四五十个全国生配了个班主任姓谢,是位英语老师。谢老师周五公布了分班情况,陈见月在第三寝室楼502室,班级则是高一(11)班。502还有另外两个分进11班的全国生,一个叫余一平,一个叫童遥。   推开寝室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位室友。童遥是青岛人,十分活泼,正在四处分发她从老家带来的鱿鱼丝。一见到陈见月回来,笑眯眯地招呼着她来认识新舍友。   新舍友是上海生,一个叫孙雪琪,一个叫李佳佳。孙雪琪和李佳佳手里捏着鱿鱼丝,有些局促地打了招呼。余一平更加腼腆,她的床位在窗户边,她就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手里捏了一本书,看到陈见月冲她羞涩地笑了下。   童遥自来熟地开启了新生必须的聊天环节:“月月,你知道吗,孙雪琪李佳佳她们班,是从初中直升上来的!她们俩,都同学三年了!”   李佳佳把鱿鱼丝塞进了嘴里,含糊地补充着:“我们班是天才儿童少年班。”   童遥十分惊讶,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天才儿童……天才儿童啥?”   李佳佳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天才儿童少年班。” 作者有话要说:  唔,如果有新来的,前三十章在大改,可能会有锁章,不好意思 可以跳过或者等一等,比心 ☆、Chapter 2   陈见月的新室友们自打第一个照面就展现出了强烈的对立。童遥虽然块头不大,却是个标准的山东大妞,活泼开朗热情洋溢。余一平来自宁波人,却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未语先笑温软动人。   另一边,李佳佳刚刚郑重其事地报了自己班级的名字,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孙雪琪先连连摆手否认起来了:“没有没有,都是乱叫的,我们就是比正常入学的年纪小一点点……三年前祖老师……呃,祖老师就是天才班……呃,就是我们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祖老师在全上海市招生,小学四年级五年级都可以去考,不管年龄的,只要考上了就能上初一的课……我和李佳佳都是90年的,应该没比你们小多少吧……”   李佳佳对孙雪琪的谦虚显然不敢苟同,她一面拿手绕着自己马尾辫的辫梢,一面像机关枪一样向外扫射信息:“天才儿童少年班是祖老师亲自说的呀,而且我们班不是有很多年纪很小的嘛,像李一帆就是92年的,他们四小龙不是92年的就是91年的,方瑜也是92年的……”   她一口气报了得有十几个人的名字,余一平本来正怯怯伸手去够童遥放在她桌上的鱿鱼丝,这下被她吓得动也不敢动。孙雪琪嘴巴张了张,却又一脸无奈地闭上了。   童遥干笑了两声:“呵呵,那你们确实挺厉害的……至少比我大了好多,我是87年的……”   她求助似地看了看余一平和陈见月,余一平赶紧接话:“我是88年的。”   陈见月顿了顿,其实她是91年的,小的时候她爸妈白天忙着上班,晚上忙着吵架,无暇顾及其他。外婆是乡村小学的校长,一不做二不休地给外孙女改了户口,提溜着她提前两年上了自己的学校。在外婆爱的敦促下上到小学三年级,她爸终于放弃挣扎彻底进化成了一个面瘫,两位家长从此再吵不起来了。陈见月便带着黑户口转学到了市里的小学,一路伪装成了适龄儿童继续读书。   想想这么复杂的历史,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张口道:“89年的。”   这一届高一生的确应该是89年的,余一平小小声地解释:“我是11月份生日,所以晚了一年上学……”   童遥跟在她后面解释:“我爸妈小时候太疼我了,多留了我一年。”   挖空心思聊完芝麻粒般大小的年龄话题,寝室里不出意料地冷场了。幸好学校贴心地要求新生们要在晚自习的时间去各个班级领新书听班主任教导,于是童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尴尬又不失优雅地转移了话题:“五点钟了,我们去饭堂吃晚饭吧。”   饭是要吃的,可是还有一位室友没来呢。孙雪琪凑过去看了一眼空着的床位上面贴着的名字卡片:“原来是王骏啊,那我们不用等了。”   童遥有些好奇:“怎么了?”   李佳佳飞快做了抢答:“王骏一直来很晚的,祖老师说过她几次也不听,我猜这次她要么周一晚上要么周二中午来。她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挺酷的,短头发,也是90年的。还有啥来着,哦对了,她游泳很厉害,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呢。”   得,风头全被她抢了,孙雪琪啥也不用多说了。   晚餐时间变成了李佳佳的个人秀,每说到一个话题,她都会念咒似的噼里啪啦来一长串信息轰炸。照理说陡然进入一个其他人都认识彼此而你却不认识他们的班级,有一个这样行走的人事百科全书做做科普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童遥三个人却觉得心力憔悴。   李佳佳实在太能说了,事无巨细掘地三尺,一方面给人感觉她是在隐隐讨好三个外人,才会不辞辛苦介绍得如此详细,一方面又让人不由觉得她是在暗自炫耀自己的知根知底,才会动不动就拉扯出一团乱麻般的故事。   吃完晚饭之后,一行五个人来到了教室。教室在三楼,分外热闹,走在楼梯上都能听到说笑打闹的声音。   陈见月目瞪口呆地发现,这哪是孙雪琪说的“有些人年纪有点小”啊,这简直像一夜回到了小学课堂。教室里前面几排全是一些个头娇小面孔稚嫩的小朋友们,嘻嘻哈哈互相扔着粉笔玩。她赶紧转头看童遥和余一平,看到她们俩个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这才又放心地面瘫了回去。   孙雪琪迅速和她们道了别,径直走到第一排寻了个空位子坐下。李佳佳一点儿扎堆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随着童遥她们靠墙坐了下来。童遥想和其他人说几句话,奈何周围实在是炸开了锅,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等了一会儿,教室前门走进来一位年轻女老师,皱着眉头把黑板擦对着讲桌狠狠拍了几下。原来晚自习早就开始了,但屋子里太吵,还有人不停尖叫着跑来跑去,打铃的声音直接被压过去了。   女老师开口自我介绍:“我姓范,范芃芃,相信班里很多同学都已经认识我了。今天是我们高中开学第一天,接下去的数学课由我来上,同时我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安静!班级里今天来了很多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下!现在都先出去站队,安静!男生女生排成一排,安静!我按照高低个先排一下座位。”   显而易见,范老师是个亲切有余威严不足的班主任。短短一段话就被底下滔滔不绝的议论声打断了三四次,排座位更是因为要不停镇压熊孩子们有来有往的打闹,足足花费了大半节课的时间。   陈见月终于悲伤地确认了自己未来的同学都是幼崽这个事实,本来在初中班级坐在正数第四排的她一进高中竟直接沦落到了倒数第二排。孙雪琪比一米六六的她矮了一个头但人家坐在第一排她也就忍了,居然有男生比孙雪琪还要矮!而且还不止一个!看来方言饮食生活习俗不同这些真的不算啥,身高才是南北方地域文化差异中最直观最有冲击力的一环。   排好座位马上轮到了同学们自我介绍的环节。看起来大家对这个还挺感兴趣,嗡嗡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范老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陈见月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转着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时候她突然瞥见坐在斜前方一个穿草绿色T恤的男生,悉悉索索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打脏兮兮的试卷,埋头心无旁骛地写写算算起来。她心里咯噔一声,手里的笔啪的一声甩在了课桌上。   陈见月真觉得活见了鬼,她分明记得那是一套高三模拟卷,怎么那个男生会出现在这里?没等她回过味来,范老师在讲台旁边大喊:“下一个,林开云!”   林开云没反应,他忙着写高考模拟卷呢。   她连着喊了三遍,最后还是坐在陈见月前面的男生用力推了林开云一下,直把他推得差点斜栽出去,这傻孩子才握着一个计算器红着脸迷迷糊糊地走上台了。   跌跌撞撞地结束了自我介绍,勉勉强强发完了新书,范老师一脸疲惫地把班级放了,却留下了非天才班的人:“我们这个班有些特殊,相信你们刚刚也看到了。班里有一些同学年纪比较小,大家平时呢,也互相理解……升高中之前,班里其他同学已经一起共同生活学习三年了,可能彼此比较熟悉……之前呢,大家都是叫‘天才班’的……如果以后你们听到这种说法,也不要奇怪……”   范老师应该是想给这些新来的同学们科普一下天才儿童少年班的情况,可惜她业务颇有些拿不出手,一番话说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还不如李佳佳讲得明白。反正回寝室的路上,童遥余一平和陈见月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眉头蹙得很紧,快被心中涌上来的不安和疑虑活生生淹没了。   高一(11)班一共48人,其中男生35人,女生13人。巧合的是,按照另外一种区分方法,天才班恰好是35人,后加入的是13人。这13人中有4名来自全国班,剩下9名是上海生。不论用哪种规则来划分,她们都只能算少数中的少数。   高一(11)班本身的地理位置也很奇妙,它不在博宇四幢教学楼里的任何一幢,反而在一座独立的艺术楼里,遥遥地望着第三教学楼。   博宇是一个台湾商人出资盖的,学校盖得颇有特色,红砖红瓦,绿草如茵,很有中国传统建筑古朴典雅的味道。校园里路特别好认,盖因不知是这台湾商人还是建筑师,十分有强迫症的潜质,楼建得四四方方也就算了,连建筑群都是一一对称的。学校一个南门,一个北门,沿着两扇门画一条中轴线,刚好能把学校公平地切成两半。左边是一半的教学楼加上食堂宿舍生活区,右边是一半的教学楼加上操场篮球馆运动区。   艺术楼就在右边一半上,背对着操场,正朝着学校大礼堂。它和教学区隔了老远的距离,全靠一条长长的走廊相连,现在少数中的少数三人组就沿着这条走廊向着灯火通明的三教满怀心事地前进。走廊上空荡荡的,一盏一盏的路灯勉力照着脚下的路。陈见月蓦然回头,身后的艺术楼在三教的映衬下越发黑黢黢的,像是一座冷清而贫瘠的孤岛。而她们就像三个趁着夜深从孤岛上离家出走的孩子,看前路是花团锦簇的海市蜃楼,望后路是不见五指的迷雾重重。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设定04年 ☆、Chapter 3   天才儿童少年班很快就强势显露出了它的种种不同之处。   首先在课程安排上,不仅是全国生,就连见多识广的上海生也觉得耳目一新。每周除了年级统一的体育课,周二下午还有三节连上的游泳课。周四上午有两节连上的音乐课,下午有一节德语课。周五上午有一节信息科学课,下午有一节外教课。   童遥坐在陈见月这一列的第三排,拿到课程表实在忍不住,只好跑过来咂舌:“这这这……”   陈见月替她续上后半句:“太豪华了吧。”   其次在教师配置上,除了生地政史是跟着学校走,其他老师基本做到了专人专班,也就是只带高一(11)班,而且大部分老师还都是已经带着教了三年的老熟人。   最后天才班的同学们怎么天才还不好说,但是他们个个儿都很能闹腾,很有个性。   上课成了陈见月最痛苦的折磨,因为课堂纪律实在太差了,她基本听不见老师们在讲些什么。童遥曾经给她详细描述过前几排上课时的表现——正坐在讲台下面的有个男生,一个错眼就把粉笔擦拿到手了。接着他孜孜不倦地把粉笔打磨成粉,均匀地洒在黑板擦上,然后笑嘻嘻地往周围人身上拍。有时候孙雪琪呛了几口粉笔灰之后会劈手夺过粉笔擦狠狠扔回去,他也不恼,忍辱负重捡起来继续磨粉笔。   坐在童遥左手边的男生,一节课和他身后的女生传了得有一二十回纸条,语文老师拿粉笔头砸他,他还笑嘻嘻地接住再传回讲台。不传纸条的时候他就忙着看课外书,大喇喇地露出扉页的一角,是金庸的《雪山飞狐》。   那一排的还有一个男生更是不得了,一上课雷打不动盘着腿两只手在胸前划着圆圈,一副要抓紧时间吸取天地精华争取早日飞升的样子。最不得了的是,不管老师还是其他同学,全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余一平坐在靠墙那一列,本来就只有左边一条出路。结果她前面的男生上课却忙着把新发的书全堆在脚边,愣是把这唯一的路给堵死了。似乎唯恐自己堆得不够高,那书像积木一般,一本一本交错着,搭建得又有美感又很实用,直垒到人膝盖高。逢到下课要上厕所了,他就把窗帘潇洒地一扬,干脆利落地开始翻窗户。   这样一个龙腾虎跃又自成一体的班级,给少数派三人组的融入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于是她们像是茫茫然推精英怪的小伙伴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组了个队,给彼此加了几点原始的好感度。   王骏是周二午休时候到的,她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了一双红色的运动鞋,十分帅气地推开了寝室门。李佳佳一边帮着王骏把行李里细碎的小东西分拣出来放在课桌上,一边小小声地和她说着班级里的情况。时不时地,王骏会挑挑眉毛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今年范芃芃当班主任,哈!”“又安排了游泳课,这学校要完!”“汤汤这么说的,呵呵!”。   正在啃苹果的陈见月听到这样的对话,不费吹灰之力地为这位最后登场的新室友找到了精准的定位——中二少女。   游泳课的老师十分年轻,名叫李建军,同学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李八一”。因为很多人没有准备泳衣,李八一便将本学期第一节游泳课临时改为了徒步课。   博宇中学号称是“军事化的寄宿制管理”,高一高二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根本不允许走读,全国班更是连周末外出都要找谢老师开假条。李八一却告诉大家,游泳课每周在校外进行,这次的徒步课也一样。如此大手笔,足可见学校对于天才班的宽容。   整个班级被分成了两列,李八一在队伍前带路,王骏在队尾压阵。中二少女执行起公务来倒是有模有样,面上保持着酷酷的表情,也不同人说笑,瞧见陈见月还冲她礼貌地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了。   队伍蜿蜒着从北门出来,沿着马路一直向东走。路两旁栽着梧桐树,青翠又茂盛,往人行道上投下一团团凉爽的阴影。不知道哪一个在队伍里大声喊着问:“李八一,你带我们去哪里呀?”被学生这么大喇喇地直呼名字,李八一也不恼,只笑呵呵地开口:“我带你们逛公园去。”   开始大家兴致都很好,一只只轻快得如同飞出牢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还笨拙地扑棱着翅膀。但一连走了半个多小时就有些吃不消了,女孩子们体力差,渐渐地从队伍前面落了下来。王骏尽力约束着队伍,不妨这些人还是三三两两手挽手地黏糊在了一起。   这其中有一个眼睛圆圆的,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娇嗔着说:“好累啊,我走不动啦。”   王骏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斜睨了她一眼,讽刺十足地开口道:“小公主,要不奴婢推着你走?”   那个女生顿时撇撇嘴不说话了。   童遥和余一平也千里迢迢地从队伍前面退到了陈见月的身边,童遥手里还兴高采烈地牵着一个人:“她叫赵可可,就坐在那个练气功的旁边。”赵可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同陈见月挥挥手。这时候王骏冷冰冰的目光扫了过来,她吓得缩一缩脖子,赶紧加快了脚步。   童遥也快步走起来,但她一面气喘吁吁一面还可劲儿地冲王骏傻笑,提高了音量说:“王骏!这是赵可可,她也是新来的!……可可,那个是王骏!也是我们寝室的!她原来是天才班的!”赵可可怯生生地冲王骏笑了笑,王骏竟然很给面子地放缓脸色,也微笑了一下。   余一平对童遥的社交能力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朝童遥竖了个大拇指,童遥得意洋洋地收下了。   不过几分钟,陈见月就发现赵可可走起路来颇有些吃力。她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赵可可居然穿着一双内增高的运动鞋。童遥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双鞋子,忍不住低呼一声:“可可,你这是高跟鞋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脚痛不痛?”   赵可可羞愧地点点头:“我不知道要徒步啊……这个鞋子是我暑假刚买的,很好看……”   童遥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退后两步认真打量了几下,随即蹦蹦跳跳地追上来,格外真心实意地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很好看!不过……你这个鞋子是什么牌子的啊,我怎么不认得……”   赵可可大大方方地回答她:“没有牌子吧,我在小店里买的。”   两个人正离题万里地聊着,队伍慢慢停了下来,原来李八一大发慈悲地放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赵可可慢慢挪到花坛边上,用手当做扇子放在脸旁边扇着风。童遥体力不错,余一平问她累不累,她笑着摇摇头,余一平又问赵可可,她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张口说:“没事。”   童遥想到一个话题:“可可,你和谁一个寝室啊?”   赵可可愣了愣:“我的寝室里没有我们班的人。”   童遥很惊讶:“五个都是外班的?”   赵可可点点头:“嗯,而且都是高三的学姐。”   高一(11)班只有13个女生,分了两个寝室之后正正好多出来一个人,这个多出来的就是赵可可了。余一平有些同情她:“那你住得习惯吗?”   赵可可浑不在意:“学姐们脾气挺好的,有几个还是我们学校排球队的,听说经常要出去打比赛,不太回寝室。”   童遥对排球队挺感兴趣,不过开学还不到两天,赵可可知道的也不多。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有一个学姐好像特别喜欢energy,我看她课桌上还有天花板上都贴着energy的海报。她好像最喜欢里面的牛奶,睡觉前都要先亲亲才睡,还要和他说悄悄话。”   童遥干笑起来:“是吗……哈哈……我只是比较好奇排球队打比赛什么的……”   赵可可很无辜地看着她。   李八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哨子,突然尖锐地吹起哨子,示意同学们重新出发。赵可可倒也硬气,她既不抱怨,也不发牢骚,只是咬咬牙站起身来,尽力追上大队伍的步伐。   又走了一阵儿,远远能看到公园大门了,好多人精神一振,欢呼起来。到了售票口,大家不约而同地吵吵嚷嚷着催促着李八一去买票。公园门票可不便宜,一个人30块,一个班也要快1500块了。说不清楚为什么,做学生的只要想一想能占老师便宜,心里头就乐开了花,连平日里嫌弃只有老头老太太锻炼身体才会去的公园此刻也摇身一变,像迪士尼乐园一样诱人。   李八一听了大家的催促,不去买票,反而转身笑眯眯地问大家:“和老师说说,你们进公园想玩什么啊?”   有说放风筝的,有说划船的,有说骑自行车的,还有人说要进去躺着睡觉的。李八一“嗯”“嗯”地一一回应着,特别好脾气地听大家都闹腾完了,然后把脸色一整,两只眼睛一瞪,凶巴巴地说:“那你们周末自己来玩吧,还记得自己是在上课不?!真以为自己出来逛公园的啊!现在!没时间了!都跟着我赶紧回学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便大家记忆: 童遥:活泼开朗的山东大妞 余一平:温柔腼腆的江南小美人 陈见月:脚比脑子快的高挑面瘫 王骏:中二愤青 李佳佳:行走的资料库 赵可可:鞋控的倔强少女 孙雪琪:矮矮矮 ☆、Chapter 4   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赵可可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教室。童遥正半撑在陈见月的桌子上笑眯眯地和她咬耳朵,一瞥之下赶忙上前帮忙:“可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   赵可可有点不好意思:“我爸给我送的……”   赵爸爸一口气送了三双鞋子和两个密封盒进来,鞋子是贴心的平跟,盒子里则装着仔仔细细剥好的石榴。余一平小小声地哇了一下:“可可,你爸爸对你好好呀……他是不是担心你穿高跟鞋不好上体育课?”   赵可可调皮地吐吐舌头:“嗯……我来学校的时候我妈就不让我带那双鞋来着,可我没理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密封盒,大方地把石榴分给几个小伙伴吃。   童遥嘴里含着石榴籽还不忘对自家父亲大放厥词:“我爸就不会这么心软,才不会给我送鞋送水果什么的……他只会嘲笑我穷臭美……”   赵可可捏着自己的头发轻轻皱着眉,她好像很喜欢拿手伸进发梢那里,揪住几根从头一路捋到尾:“我爸他倒不是心软,他平时可凶啦,又不爱说话。不过他确实对我挺好的,也很可靠……唔,这么说起来……”   她两只手兴高采烈地一拍,续上了后半句:“和月月的感觉特别像!”   余一平一口石榴卡在了喉咙里,呛了个惊天动地。无辜躺枪的陈见月顿了顿,面瘫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赵可可嘿嘿一笑,怎么看怎么促狭:“月月你这个表情更像了……我爸爸也是这样,每次无语的时候就面瘫得厉害些。”   童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可可迅速融入了全国班三人组。博宇的寝室楼一共有三幢,高一高二的女生住在三寝,男生在二寝,高三的男生女生则对半平分了一寝。不幸做了高三学姐们添头的赵可可,自然住在离艺术楼最远的一寝。所以她平时格外喜欢跟着三个人一起活动,午休和下午休息的时候也赖在她们寝室里,俨然成了502寝室编外的第七人。   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高一(11)班大概是已经同学了三年的缘故,哪怕只有13个女生,依旧在漫长时光的检验下,彻彻底底地各自抱团了。比如坐在陈见月右前方的班长杨柳,总是和另外两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同进同出。比如个头娇小的孙雪琪,最要好的朋友不是502里的任何一个,而是和她同样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比如李佳佳和王骏,虽然看着若即若离,但座位却是在一处,吃饭基本也是一块的。   对高中女生而言,一个小团体绝对约等于一个势力范围。而势力划分得越成熟,留给新人的发挥空间显而易见就越狭小。因此童遥偷偷摸摸地发牢骚:“感觉在这个班交个新朋友真难……”   赵可可学她压低了声音说话:“我们四个不就是新朋友嘛?我整个初中……都没这么多好朋友……”   童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刚想问为什么,一瞬间不知道想起什么,硬是咽了下去急转弯到了另一个话题:“咳……你们最喜欢哪个老师?”   是的,天才班不仅学生们有个性,老师们也不遑多让。每个老师有每个老师鲜明的执教风格,关键是他们还很年轻。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这份年轻都或多或少消减了几分老师的威严,模糊了不少师生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至少现在,童遥自然而然地提了这个话题,大家也自然而然地回答了。   余一平适才安安静静的,此刻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偷偷瞧了瞧几个朋友的脸色:“我不知道该喜欢哪个老师,因为上课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赵可可一时有些哑然:“呃……没事……我也听不清楚。最喜欢的老师我没有,最不喜欢的老师我倒是有一个。”   她说着说着撇撇嘴:“我不喜欢李八一,感觉他不像个老师,特别不正经。”   童遥感同身受地一个劲儿点头:“我也觉得他上课不像上课,跟玩儿似的……”   既然铁了心要说老师坏话了,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陈见月被童遥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只好也开了口:“我不喜欢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不是天才班原配的老师,而是今年跟着年级统一安排。这位南方人长相的小个子老师第一天来上课就被热情活泼的课堂纪律吓了一跳。他当场冷笑三声,用和外貌实实在在南辕北辙的嗓音和脾气快准狠地劈头盖脸把高一(11)班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教案一拍,拂袖而去。   童遥挠挠头:“他脾气确实不大好,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他……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陈见月有些意外于她的敏感,斟酌着解释道:“我觉得,地理老师脾气发得太快了,有一种……刻意给下马威的感觉。他不像是火气上头,倒像是本来就对我们班有什么偏见,早就准备好了要发一场脾气,于是随便借了个课堂纪律的由头罢了……不过这些都是我瞎猜的……”   余一平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没什么不喜欢的老师……”   她话到一半自己先把自己说脸红了,急急忙忙补上后半句:“我……就是特别害怕上德语课……不知道会不会很难……老师会不会很凶……天才班他们都上了三年了……我……我害怕跟不上……”   德语课在周四下午的第一节,结果还没等到周四,另一件让她更加忧心忡忡的事情发生了。周三下午英语课代表在黑板角落写下一则通知,晚上第一节第二节晚自习连在一起,进行开学后的第一场英语水平测验。   余一平对这场测验异常关注,紧张得甚至暴露了一个十分可爱的小毛病——原来她心不在焉走路的时候碰到拐弯或者出口,必然要左拐。去教室的路上还好,楼梯出来左拐到教室后门,再左拐就可以瞎猫碰到死耗子地平安抵达。可离开教室的时候,前门左拐是男厕所,要不是童遥眼明手快,她险些要一头栽进去来个误入藕花深处了。   童遥一边忍着笑一边安慰她:“别担心,刚开学都没上几节课呢,肯定不会很难。”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童遥歪打正着地立了个强势Flag。英语测验不但难于上青天,而且题量也大到让人情不自禁要问一些哲学问题,诸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试卷从听力、语法选择题、完形填空到阅读理解和作文,一个都不少。反正陈见月刚把作文写完,交卷铃声就掐着点响了,一丁点儿复查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童遥拉着她和余一平结伴去上厕所。   余一平的脸色黯淡极了:“你们觉得……题难不难?”   童遥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挺难的,我作文都没写完。不过无所谓啊,老师不是说就是个小测验嘛。”   余一平咬咬嘴唇:“我作文也没写完……我听力也好多没听懂……第二篇阅读理解也看不懂……”   童遥拿湿漉漉的手刮了两下她紧紧蜷缩在一起的双眉:“别想了,考过就考过啦!”   英语测验的难度显然给了余一平会心一击,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她那逢拐必左的毛病还在持续发作。   博宇的寝室没有上下铺,大家的床都在上面,下面是课桌和柜子。陈见月的床位靠门,她躺下过了一会儿,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感觉自己的蚊帐被扒开,有人在轻轻挠她的脚。她一下子坐起身来,发现童遥正趴在自己的床位上,只把头探出蚊帐,用力伸出一只手在挠她。   她轻手轻脚地爬过去,就着房门玻璃透出来的一点走廊灯光,和童遥接上了头:“怎么了?”   童遥指了指余一平的床位,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眼睛下面转了转。陈见月马上明白过来,余一平哭了!她竖起耳朵凝神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余一平躲在被子里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陈见月做了个“英语测验?”的口型,童遥无声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静静听着时断时续吸鼻子的声音。宿管阿姨查房的手电筒从门外突然严厉地投射进来,一闪而过童遥惆怅苍白的脸色。陈见月想了想,跪坐到床边,伸出手顺着她披散的头发摸了两下,然后盖住她的眼睛。   手心里童遥的眼珠动了动,陈见月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陌生口味的一日三餐,千里之遥的家人旧友,糟糕的课堂纪律,疏离且顶着“天才”光环的同学们,咄咄逼人的老师,新鲜却又艰难的课程,高中开学的第一周就这样被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泪水浸没了。    ☆、Chapter 5   祖老师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沿途碰上的年轻老师们时不时停下脚步,恭敬地和他打一声招呼。快到学期末了,各项事务不胜其烦,但周一的例会人还是到得很齐。他清清嗓子,略带苦涩地开了口:“咱们天才班这个项目到今年也有三年啦,下学期恐怕……我就得退休了……”   范芃芃刚打开笔记本,听到这话右眼皮突然开始狂跳不止,她的心陡然一沉。   “天才儿童少年班”的项目这三年进展得并不顺利。来上海之前,类似的项目在北京已经成功办了三届,每一届的学生里都有人考上牛津哈佛,北大清华更是不在话下。然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上海的“天才班”从成立伊始便处处显出一副发育不良水土不服的样子来。   祖老师可谓是整个项目的灵魂人物,可这个灵魂人物也拿种种挫折无计可施。办学第二年,他在万般无奈之下默许了第一届学生在班主任带领下,彻底脱离原定的初高中五年定制教程,转而循规蹈矩地开始正常高一授课。同样在这一年,天才班在仅仅两届之后,紧急宣告永久停止招生。   到了今年春天,因为没有申请到来自政府的特殊办学补助,唯一的两届学生不得不转投财大气粗的博宇的怀抱。现在随着祖老师的退休,显而易见第二届天才班也即将步入前辈的后尘,妥协地开始三年安分守己的高中生涯。   祖老师组织开完例会,把范芃芃叫进了办公室。他的太太也在,是个小巧玲珑的日本人,普通话水平很一般。所以他也不在意,开门见山便道:“小范啊,从下学期开始,我们班的班主任就你来当吧。”   范芃芃觉得五雷轰顶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觉,她的心紧缩成一团,像坐了加速电梯,一路呼啸着沉到了地心,在火热的岩浆里刺啦一声升华成了一团白烟。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满怀着期待和紧张来到学校,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结果一个礼拜过去,足足被气哭了三次。班上最小的才11岁,最大的已经16岁了,却毫无例外个个儿都是恶魔。年纪小的还不开窍,上课扔粉笔恶作剧扮鬼脸根本停不下来,年纪大的又已经开始进入青春期了,偏偏又脱不掉小朋友的肆无忌惮,简直把惹人厌这项技能修炼到了满级。范芃芃第一节课的时候在讲台上抄板书,下面不知道谁在大喊:“老师,你的bra带子掉出来了!”,全班一通哄笑。范芃芃回家就抱着被子哭了一场。   于是她现在只好怀抱着一颗化成一缕青烟的心,小心翼翼地开口:“祖老师,我……我太年轻了吧,恐怕……”   祖老师打断了她的话:“小范啊,我也想看着他们长大,可我太老了,动不了咯。”   范芃芃的那句“恐怕不行吧”就这样硬生生地夭折在了嘴里。她看看祖老师的白发,再看看祖老师太太那双皱巴巴青筋突出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祖老师今年六十四,他的太太比他还要年长三岁,今年已经六十七了。两个人在美国相识的,风风雨雨刚好四十年。去年祖老师就因为高血压晕倒过一次,被救护车拉到医院观察了半个月。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在美国,每天例行一个电话,说不几句就问,爸爸妈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太太也劝他,“走吧,回去吧,我们都太老了,别给年轻人添麻烦了。”   他是满心不甘的。祖老师从来没觉得去美国是“回去”,上海才是他最初的那个家。这天才班里的35个孩子,哪一个他都不舍得丢下。可每一天睁开眼睛,他都能感觉到岁月又在他身上深深地雕刻了一刀,直把他刻成了一个又老又硬的塑像。他终于妥协了。   想到这些,祖老师蓦地有些感伤,他稳了稳情绪,又重新开口:“小范啊,我就把我的孩子们都交给你啦。你要……好好地看着他们啊……”   范芃芃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得透透了,谁知这破玩意儿又不合时宜地又酸又痛起来,痛得她只得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祖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祖老师的太太见气氛缓和下来,见缝插针地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祖老师接过来放在桌上,透过袅袅的热气忽然问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吗?”   范芃芃明显地愣了愣。一年前她来学校面试,祖老师是面试官之一,他当时也是这样轻松写意地抛出了同样的问题。她记得自己纠结了很久,祖老师则全程面带着鼓励的微笑望着她。   最后她终于开口:“我……不相信。”   祖老师挑了挑眉毛,依旧含着笑:“没关系啊,那就来我们天才儿童少年班看一看吧,看看……有没有能得到你认可的天才。”   时隔一年,范芃芃虽然莫名觉得有点抱歉,仍然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事实上,她不仅不相信天才,还对整个天才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初中三年加高中三年,最后无波无澜地迈进高考通道,除了个别人年龄小了些,课程安排丰富了些,她实在是眼不明心不亮地看不出折腾出来的天才班和普通求学之路的区别来。   祖老师无奈笑了笑,仿佛看穿了她并未说出口的小心思,只是淡淡地拿手指敲了敲茶杯:“没关系,那就继续……顺其自然吧。”   可惜博宇根本没有给这个年轻的菜鸟班主任一个顺其自然的机会,报道日当天范芃芃被教导处姚主任叫到了办公室,一眨眼手里就塞了一张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高一(11)班花名册。她眨眨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姚主任,不是……我们班怎么多了十三个人?”   姚主任显然有备而来,脸上的笑浓得仿佛要顺着下颌骨滴落下来:“范老师啊,这十三个人呢,是入学考试时候英语和数学成绩表现格外优秀的,有全国班的也有上海生,肯定是这一届新生里的佼佼者。学校呢也绝对不会和咱们老师吝啬的,所以现在统统都交给你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范老师你这真是撞大运了哟……”   范芃芃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话:“姚主任,不是……我们班是……”   她平时一向不喜欢把“天才儿童少年班”这样中二满满的名字挂在嘴边,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拿来一用了:“我们班是天才班啊……怎么能随便再加人呢……”   姚主任脸上的笑收放自如地冷了几分:“范老师,你记得你们班修的课程和大纲要求的课程没什么差别吧?班里的学生也是读满三年,没有提前毕业的打算吧?那你们班……”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无情地问道:“和别的班有什么差别呢?”   范芃芃如遭雷殛。是啊,连她这个班主任都口口声声地不相信天才的存在,又有什么立场强求他人?   姚主任这么多年教导处主任可见不是白当的,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一见她动摇的眼神,转瞬换上了招牌的笑容和推心置腹的语气:“范老师,可别说我骗你,这十三个人的入学考试卷我都给你调出来了。你瞧瞧,你瞧瞧,个个儿都是实打实的好苗子。学校知道咱们天才班底子好能力高,那要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闭着眼睛就往你们班里丢吗,那岂不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个儿……”   这十三个先斩后奏新生的到来,迅速地使得天才班原有的老师班底摇摇欲坠起来。他们中间,本来就颇有几位因为范芃芃意外当选班主任心里很不服气的,这次索性亮明了态度,结结实实地吵成了一锅粥。   教物理的周老师也是位年轻老师,说话带着些许娃娃音。她软绵绵地抱怨着,倒像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在耍小脾气,一时分辨不出几分真几分假:“小范,我可不管哦。我上课一向比教材要讲的深,到时候这些新生跟不上,你可别找我。咱们班可还挂着天才班的称号呢,这博宇真是想升学率想疯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塞……”   教英语的苏老师三十岁左右,在这些人中已经算是比较年长的老师了。他以前当过兵,不管是讲课还是做事情都一板一眼,和天才班整体欢脱奔放的风格十分不协调。难得他倒是替范芃芃说了几句公道话:“小周,你也别恼,这事也不是小范能做得了主的……”   然而他话锋一转,把话题重新引向了不太友好的方向:“照我看,小周你也别太把天才班当回事,再天才不还得读三高中参加高考嘛!祖老师这一走,咱们可得放平心态,什么天才班,说穿了不就是一重点班嘛!重点班怎么就不能进人了,小范拿回来的十三张试卷我可认认真真全看过了,有几个的水平……啧啧,咱们班那些所谓的天才挑挑拣拣,还真就篓不出一个能比肩的。到时候可别新生一来,把你心心念念的天才们打了个一败涂地,这就不知道到底谁是天才谁是蠢材了……”   范芃芃揉着脑袋,恍惚间眼前早已不再是周老师和苏老师之间的争吵,而是来自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两个对立声音,日夜不停地来回拉扯得她举步维艰。   她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吗?如果有的话,我们……算是天才班吗?    ☆、Chapter 9   开学到现在,范芃芃的日子实在是过得不大好。对于她这个刚毕业一年就直接当班主任的菜鸟,有几位老师心里是很不服气的。不过幸好有祖老师给她作保,不管背地里怎么议论的,至少面上还是一片和谐。   谁料按下葫芦浮起瓢,天才班原有的老师班底卖了祖老师三分面子,高一教学组那边却是和祖老师没半分钱交情的,下绊子下得不亦乐乎。祖老师既然退休了,包括生物课在内的几门副科都得跟着高一年级统一安排了。没曾想周一排课程表时,政治、历史、地理、生物这四个老师齐齐表示,其他班级上学期末就把课表时间占好了,死活不接受范老师一天一门副科的计划。   范芃芃无奈极了,又没有发脾气的底气,只好东拼西凑地,把政治和历史都堆到周一下午,把地理和生物都放在周三,又找天才班的几位老师开了个小会各自调整课程时间,紧赶慢赶勉强在课间操之前把课表贴到了黑板旁边。   结果周三最后一门副科刚上完,四位老师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地找年纪主任告了一状,说这天才班课堂纪律也未免太差了,稍微说两句还有学生给老师呛声摆脸色。地理老师是个火爆性子,更是当场把教案摔在了年纪主任的桌子上,扬言道:“这天才班的地理谁爱教谁教,老子是不干了!”   范芃芃也知道天才班的纪律差,她自己都被气哭过好几回,但到底手把手带了一年,总是有几分感情在。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骂都没关系,可外人一埋汰,她这心中的天平马上就倾斜了。再加上之前四位老师排课表时候不合作的态度,她肚子里早就窝了一团热烈的小火苗,话还没出口就先从火苗里过上一遭,附上了五分的火气。可惜范芃芃这火气到底是没施展的机会了,几个老师站在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没开始掰扯呢,副校长一个电话打过来,有家长来投诉了!   范芃芃跟在年纪主任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中央大楼的楼梯往上爬。夕阳的余晖透过楼面上巨大的花窗玻璃打进来,直映在她茫茫然的一张脸上。那昏黄的余晖又把他们两个人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地下去,这台阶的最下面是中央大楼一楼那个阴森森的陈列室。陈列室没有建房顶,那里常年灯光阴暗,此刻就像一张大嘴,恐怖地张开着。   中央大楼在四幢教学楼的正中间,和四幢教学楼都连通。大楼一共七层,楼层越高,办公级别越高,校长和副校长都在第七层。博宇的建筑秉承了中国古典建筑风格,都不是高层,也基本没有电梯。范芃芃倒是听说中央大楼三楼到七楼有个隐藏电梯,毕竟不能让校长和副校长每天爬足七楼上下,不过显然,她现下是无福消受了。   今年高一年级主任是个物理老师,叫欧阳睿。他教龄已经二十多年了,一直勤勤恳恳的,身子都拖垮了却还勉力支应着,很是值得敬重。今年年初他在办公室熬夜改高三月考试卷的时候因为胃出血,当场呕出三口鲜血来,整个学校都震惊了。那一届高三欧阳睿到底还是没带到最后,四月份他切了半个胃,在医院里躺了足足三个月。范芃芃听说,在欧阳睿家人劝说下,他到底顾念自己的身体,这届开始以后就只带高一了。   欧阳睿毕竟是大病初愈,这七层楼爬得他满头大汗。范芃芃搀了他好几下,他也不逞强,只连声道谢。终于敲开了副校长办公室的门,副校长是位女校长,五十岁上下。她面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色,说话口气也很是平缓:“高一(11)班有位家长电话打到教务处了,教务处不好处理,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她一边开口一边示意欧阳睿和范芃芃坐下,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采,目光透过眼镜镜片依旧锐利:“这位家长的意思是,孩子突然被分到十一班,这个班级如此特殊,但孩子不知情,家长事先居然也不知情。咱们教务处的姚老师和家长说,分到十一班就和分到重点班一样,师资力量好,课程种类也多。家长说,这十一班可不是普通的重点班,就算师资力量再好,也应该事先通知家长,咨询他们的意见,并不见得所有家长都想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这样一个班级里去的。”   副校长说完这段话顿住了口,范芃芃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一忽儿自暴自弃地想,就天才班那跟菜市场一样的课堂纪律还有那些个目中无人的小屁孩,搁谁谁不嫌弃啊。一忽儿又尖刻起来,什么叫“这样一个班级”,我们班怎么了,我们班是差生班吗!心里来来回回了拉扯好几趟,最后化成一团委屈,将她胸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谁给你们的资格对我们班挑三拣四的!这天才班是祖老师亲手交给我范芃芃的,你们瞧得上瞧不上都随你们,但我范芃芃自是不会放手的。   博宇的四幢教学楼是没有空调的,中央大楼却是配了中央空调。此刻已经暮色四合,第一节晚自习都开始了,而范芃芃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天花板上空调出风口低声嗡嗡响着,吹出一阵阵冷风。范芃芃腹中空空,全靠一团说不清是针对谁的愤怒小火苗撑着,逼着她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在沙发上也坐成了一杆标枪。   静默片刻之后,副校长又开口了:“分班这件事情,学校考虑得确实不太周到。这位家长……”她停顿了一下:“也是位说话很有分量的人。既然他说学校的做法不负责任,那么他的建议,我们确实是要听要改的。”   副校长把头转向了范芃芃:“你是十一班的班主任范老师吧?我记得,这次分班班里一共进了13个同学。你明天和他们仔细说说情况,问问他们愿不愿留在十一班,填个志愿表,下周一晚自习之前拿到教务处去吧。”   范标枪僵硬地点了点头。   副校长又冲着欧阳睿:“欧阳老师,小范开会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听听吧,毕竟十一班你也要管的,多了解了解。小范还年轻,没什么经验,你也协助协助。”   欧阳睿答应下来,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同副校长汇报,范芃芃就先行一步出了办公室。她好像憋着一口气,闷头沿着楼梯快步向下。中央大楼一向冷清,到了晚上更是四下无声。范芃芃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她终于沿着铺满了红砖的长廊到了自己班级所在的小楼,才像是在水里憋久了的人刚出水一般,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转身回望灯火通明的第三教学楼和第四教学楼,还有夹在它们中间的中央大楼,顶层上巨大花窗上镶嵌着的黝黑窗棂反射着沉沉的光。   欧阳睿是年级主任,事务繁杂,范芃芃便顺着他的时间安排。欧阳睿定了上午第四节课——“刚好你们班上的是音乐课,旷一节也不碍事。你要是一节课说不完,就占用点午休的时间。早点说也好,学生们心里有底,多留点时间让他们给家长打电话好好商量商量。班上还有几个全国班的吧,这几个你挨个儿打电话和家长聊聊吧。全国班的孩子毕竟离得远,家长难免操心得多些……”   往高一(11)班走的路上,欧阳睿就这样一句一句嘱咐着,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十分熨帖。范芃芃心下有些感动,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一一应着。结果刚走到二楼楼梯上,就听到班级里传来震天响的喧闹声。范芃芃突然莫名地羞愧,欧阳睿停下了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看了她一眼:“你们班的纪律确实不太好啊,当班主任的还是得下死力气管管。”   欧阳睿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范芃芃一个字儿都反驳不上来,她黑着脸,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天才班的气。但生着天大的脾气她也不想把家长投诉以至于要开一个去留会这件事情广而告之,于是她把欧阳睿留在走廊里,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教室后门。   范芃芃完全没想到后门边居然倚坐着一个看书的小姑娘,陈见月被她吓了一跳,她也被陈见月吓了一跳。不过两个人很快都镇定下来,范芃芃灵机一动,索性让陈见月去喊人,自己也退出了教室。她站在窗边,看到陈见月淡定地一路往教室前面走,中途绕过好几个捉对聊天的人,真可谓是分花拂柳了。陈见月走到一个女生那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那个女生点了点头,陈见月就又分花拂柳地朝后去了。没一会儿,后门悄悄打开了,陈见月自个儿走了出来:“童遥去通知大家了,她认识的人多。”   童遥果然认识的人多,还没到五分钟,13个人就凑齐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教室里少了13个人,吵闹的分贝数却没有任何下降的趋势。范芃芃继续黑着一张脸,带着大家朝二楼的空教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范小芃第一次觉得这是“我们班”了,不容易呀 ☆、Chapter 10   赵可可出了教室,陡然看到陈见月,居然还挺高兴的。自从体育课徒步之后,她好像瞅准了陈见月,总想和她一起活动。于是陈见月寝室三人组现在都有了变成四人组的趋势。范老师在前面带着路,她们四个人就在后面默默地眉来眼去打机锋,不过显然,大家都毫无头绪。   范芃芃是位数学老师,相较于委婉的说法,开门见山肯定比较对她的胃口。不过很不幸,自从当上高一(11)班的班主任之后,开学到现在的讲话她每每都是门也开不了,山也见不了,简直要把自己憋屈成了一个提早进入更年期的阿姨。   副校长那番话,她初初听时只觉得满心委屈,等回过神来,才惊出一身汗。副校长只说这位不满的家长挺有分量,却自始至终都不曾透露是哪一位学生的家长。究竟是多大的分量,才能让学校马上妥协,甚至允许学生和家长推翻分班的决定,却又对投诉人的身份三缄其口。她不敢再深思了。   欧阳睿并没有要做自我介绍的意思,范芃芃等学生们都坐定了就果断开口:“从开学到现在,大家来高一(11)班也有半个礼拜了。开学第一天我就和大家说过,高一(11)班是个特殊的班级,你们的同学中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人。但可能对于这种特殊性,我并没有说得太清楚……相对于普通的高一班级,高一(11)班的课程也很特殊,有很多课程都是专门聘请老师的,这些老师带了班级三年,现在还是只为我们班级授课……包括每周一节的外教课,整个年级也就英语特色班和我们班开设了……”   范老师一句一句说着,陈见月却是越听越觉得奇怪。和开学那一天晚上范老师的谈话相比,这一次对于天才班她说得更多了,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可是明明前几天才说过一次的话题,有必要特意在上课的时候把大家喊出来再强调一遍吗?陈见月有些疑惑,她隐隐觉得,可能出事了。   而且对于天才班的态度,范老师也好似多了几分坚定和决绝。如果说上一次范老师是犹豫着中立的,那么她现在却带出了一些为天才班说好话的意味,至少类似于“大家互相理解多多包容”这种话,是再也没出现了。说不清道不明地,陈见月还觉得范老师比上一次谈话的时候更加紧张了。   比如说这会儿她有些啰嗦地把天才班的情况又介绍了一遍,接着一边微笑着开口询问“那么关于我们班,大家有什么想问的?”,一边好似随意地从讲台上走下来,一屁股倚坐到了教室里一张课桌上,看上去是想要和同学们拉近几分距离。但陈见月没带眼镜都看得清清楚楚,范老师的身子整个儿都是硬邦邦的,脸上的笑也写满了“心里有点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不然会吓到小朋友们”这样直白的信息。   于是教室里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沉默。   范老师在课桌上坐下来之后,正正面对着余一平。见没有一个人吭声,她就用饱含鼓励和期盼的目光直望着余一平,余一平的脸唰地就涨红了。她一面红着脸,一面像是被敌人严刑拷打的革命小战士一样,梗着脖子咬紧了牙关,一个字儿也不往外吐。   范老师却不管她这英勇就义的神情,打定了主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不仅又问了一遍:“大家没有什么想问的吗?”还补充了一个问题:“或者大家这几天有什么不习惯的事情吗?不要害怕,今天就是想和大家来交流交流,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困扰,都可以放心地告诉老师。”   最后还是欧阳睿打了圆场,他本来一进教室就径直坐到了靠后的座位上,一副“我就是个吃瓜群众”的模样。这时候见场面实在尴尬,便站起身来道:“小范,孩子们可能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一时半会儿你也不用着急。先把要紧的事情讲了吧。”   范芃芃脸上的假笑像是贴在手机屏幕上的薄膜一样,欧阳睿则是那天桥上撕膜贴膜的小商贩,手脚麻利地让她的笑容剥落下来。她眉眼和嘴角马上放平了,换了一张极严肃地脸:“高一入学这次分班是根据大家成绩进行安排的,可能有同学好奇自己怎么会被分到了11班。我们高一年级有英语特色班和数理特色班,分别挑选了英语单科和数学单科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高一(11)班则是同时参考了大家英语数学两门课程的成绩,能分到这个班级就说明在座各位的综合成绩在这一届学生中非常优秀,老师也很为你们感到自豪。”   范芃芃说到这里又走回了讲台上,她盯着自己手上平时用来放教案的硬板夹,此时夹子里放的却是十几张早上才打出来的志愿表。她有些苦涩地开口续道:“但这次分班也有一些地方进行得不太完美。相信大家这几天通过我刚刚的介绍,通过你们自己的眼睛也看到了,高一(11)班并不仅仅是个英语和数理的特色班。所以学校很担心大家是否能适应我们这个特殊的班级,现在我发下来一人一份志愿表,这张表是让你们选择是否继续留在11班的。周末带回家,和自己的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填好之后让家长签个字,周一早自习我来收。全国班的同学,我会和你们的家长打电话的。填好之后,周日全国班补课的时候交给你们谢老师,谢老师会转交给我的。”   范芃芃努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着的说不清楚的情绪,把志愿表一张一张地分发出去。她其实还只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当上班主任之后为了增加几分威严,每天都努力地把自己往成熟了打扮。今天她盘了一个有些老旧的大圆髻,下身穿了一条深灰色的仿丝质鱼尾半裙。此刻那鱼尾随着她走动若有似无温柔地拍打在腿上,衬得她说出的话格外冷酷和公事公办:“作为高一(11)班的班主任,我自然是很欢迎同学们留在班里的。但如果选择离开,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年级里的老师会根据大家的成绩,重新把大家分到英语特色班或者数理特色班去。老师只希望你们能慎重对待,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话说完了,志愿表也发完了,范芃芃突然有些茫然,她愣了一会儿神,硬邦邦地又加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教室里恢复了尴尬的沉默,于是她疲惫地挥挥手,放他们都回去继续上音乐课了。   然而谁还有心思上音乐课呢!音乐老师已经把PVC管锯得差不多了,留下的一堆边角料被几个男生视若珍宝地抢来抢去。方瑜早就不客气地占了陈见月位子,还把她的椅子拖得离杨柳近了几分。陈见月一时不知何去何从,赵可可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座位旁。正好方瑜坐了陈见月的位子,他自己的就空了出来,可以给陈见月坐。童遥和余一平显然也有一肚子话要说,不假思索地迈腿跟了来。正好赵可可前面一排的人不知疯跑到哪里去了,这四个人像搓麻将一样,端端正正地坐了四个角。   范老师并没有要他们保密,可四个人却不约而同心虚似地压低了声音。童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份志愿表拿出来,放在大腿上拍了拍:“范老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填志愿表?为什么这个时候让我们填志愿表?”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问题答得上来。于是她又自己猜测起来:“范老师的意思是,这次开学分班没分好,现在重新分?”   陈见月纠正她:“是只有我们班重新分。这件事……有点奇怪。”   童遥出乎意料地也很敏锐,她点点头:“是很奇怪。我反正没听说过,分好班级了又要重新分的。就算重新分,之前也不打声招呼。那前几天我们上的课算什么,试听嘛?这又不是上什么培训班……”   童遥嘟嘟囔囔的几句话思路格外清晰,陈见月也不禁赞同地“嗯”了几声,然后谨慎地开口:“我感觉范老师可能没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们。”   陈见月话音刚落,坐下后一直没说话的赵可可和余一平突然同时张口了。余一平声音有些轻,刚说了个“我”字,听到赵可可插话,就果断闭嘴了。   赵可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缕一缕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现在她两只手都从头发上拿开,抓住了椅子的边缘,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根本没在意余一平:“我觉得,可能是我爸找学校投诉了。”   童遥吃惊地把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爸去找学校投诉了?”   赵可可一脸破釜沉舟,她沉重地点点头:“我和我爸说,分到天才班不开心。天才班这么特殊,根本和普通的特色班完全不一样。而且分之前,也没告诉我们,太不尊重学生了。我爸让我别担心,他说他会给教务处打电话的。”   童遥瞪大了眼睛追问:“后来呢?”   赵可可摇摇头:“后面我就没仔细问了。但我爸说的事情,他都会做的。分班确实没通知我们,也没通知家长,这不是强制分班吗,这样我们也可以不接受啊。有家长投诉的话,可能学校害怕闹大了,索性重新通知我们一回,让我们再选一次。这次选好了就算是我们自己选的了,就不算强制了。”   童遥听赵可可顺畅的逻辑听得目瞪口呆,她张张嘴要说话,停了停又闭上了。陈见月也有满腹问题,不过她先转向了余一平:“你刚刚想说什么?”   余一平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说:“哦……我想说……我想说我……不想待在天才班了,我想走。”   她话说得有些犹豫,不过越说越坚定,最后还强调了一遍:“我说我想走。” 作者有话要说:  范小芃班主任当的老憋屈了呢嘤嘤嘤 被学生太调皮气哭,被副校长吓哭,因为学生的离开不舍哭…… ☆、Chapter 11   余一平很少如此果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因此她这话一出,剩下三个人都愣了。到底还是童遥先开了口,她着急得竟然跺了跺脚,一连说了两个“为什么呀?”。   余一平微微低着头,先叹了口气才说道:“天才班纪律太差了,老师上课有的时候我都听不见在说什么……那些课程是挺好玩的,可是我来上海是要好好学习的……那些同学他们上课都不听课,我不知道他们成绩有多好,但他们和我不是一类人……”   童遥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哑然,却还是不甘心,于是又转头急切地问陈见月和赵可可:“你们呢?你们也想走吗?”   陈见月不置可否,赵可可坦白道:“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也挺想走的,这个班待着实在没意思。”   童遥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可是……”她“可是”了半天,把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只好又颓然地重新坐下。隐隐约约的,好像是下课铃响了,有几个人说笑着朝教室后门走去。陈见月听到童遥很小声地说:“可是这样子……我们不就分开了吗……”   一眨眼就快到周末了,这期间童遥和余一平再也没有讨论过分班的话题。余一平似乎铁了心要离开高一(11)班,而童遥却正与她相反,越来越倾向于留下来。她早就用手机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和家里通过电话了,爸妈都表示尊重她的意见。陈见月私下偷偷问童遥为什么,童遥拿出范老师说的那一套:“不管怎么说,天才班师资力量确实很好啊!而且范老师也说了我们是因为英语和数学成绩很好才进的天才班,那我们班就是重点班中的重点班了呀!而且我觉得我已经适应了,我舍不得大家,我不想走。”   陈见月没忍心问她,“要是你舍不得的人都选择走了,你怎么办呢”。   因为心悬着去留的决定,周四下午期盼已久的德语课也一下子索然无味了。陆于确实是一个能用“可爱”来形容的老师,她画着精致的淡妆,说话轻轻柔柔的,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肩膀的位置绣着几只迷你小黄鸭,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萌萌哒”。这一节课果然是从最简单的发音开始教起,虽然陆老师很可爱,但教室里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走神。周五的课更是乏善可陈,唯一比较有亮点的外教课还是苏老师来上的,说外教老师还在休假,得下个月才能回来上课。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全年级统一都是班会。开学还不到一个礼拜,范老师已经要发表第三次谈话,估计她自己说得也有些厌倦了,所以今天的班会结束得异常干脆利落。班会结束之后,上海本地的学生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偌大的校园渐渐地安静下来。因为博宇军事化的管理,全国班的同学现在外出还是需要找谢老师开假条。陈见月听童遥说,全国班上有几个胆子肥的男生,趁着周五放学管得松,偷偷摸摸跑出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抓。   502寝室又只剩下陈见月、童遥和余一平三个人了。孙雪琪是她爸爸开车来接的,李佳佳和王骏则是结伴坐公交走的。李佳佳对全国班留校的周末很好奇,问了童遥很多问题,可惜这才是正式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周末,个中滋味谁也没体验过,所以那些问题童遥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过陈见月已经预见到这绝对会是个不太愉快的周末,至少她敢保证,周五的晚饭就是她吃过最沉闷的一顿晚饭。   因为意见分歧,童遥和余一平两个人好像赌上了气,谁也不太乐意搭理谁。在食堂打好饭之后,这两个人一个坐到了陈见月的左边,一个坐到了陈见月的右边,加上中间一个面瘫,三个人坐成了滑稽的排排坐吃果果。   吃好饭还不到六点,从食堂走出来是一小片草坪,草坪上种着一颗大树,大树后面就是寝室楼。那树很高,从502寝室的窗口望出去,还没到树冠。陈见月眯着眼抬起头,从树枝和树叶的间隙中,努力在千篇一律的窗口里找到属于502寝室的那一扇。   余一平期期艾艾地开口了:“我想……我想用寝室电话和我妈打个电话,说一下分班的事情。”   陈见月还没反应过来,童遥就痛快地“嗯”了一声,拉着陈见月的手转身就走。陈见月心中疑惑,童遥低声解释说:“她想自己单独和她妈打电话呢,我们去逛会儿。”陈见月低头瞧她面上带着几分怅然,想到她尽管和余一平呕着气,仍旧第一时间听出了余一平话外意,心里涩涩的,只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两个人先是静静地绕着食堂走了小半圈,接着又朝学校北门慢慢走去。学校的路修得特别宽敞,路边上整整齐齐两排女贞。路上也没什么人,若隐若现能听到昆虫鸣叫的声音。童遥突然抬头,一脸严肃地问陈见月:“你考虑好了吗?到底要走还是要留?”   陈见月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晚自习的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童遥试探着开口:“月月,你也留下来呗,我们在一起。”这两天因为余一平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也不好意思强加劝说,但其实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现在一打开话匣子,那挽留的话就咕嘟嘟迫不及待地往外冒,“天才班就算这不好那不好不也是重点班吗,那么厉害的老师,那么厉害的同学,别人想来都来不了呢。我们好不容易分到一个班一个寝室,难道就这么分开了嘛!再说了,我们活着又不是只有学习学习学习咯,这么多好玩的课,不是挺好吗……”   童遥越说越激动,都上升到了“人生理想”的高度。本来陈见月嫌热已经放开了她的手,现在她一激动,又狠狠抓回了陈见月的手,用力攥在自己的手里,捏得陈见月都觉得痛了她还浑然不觉。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去了,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篮球场附近。不知道是学校篮球队在训练,还是高二高三的学长们趁着开学空闲时间多耍一耍,路灯都亮起来了,球场上还有十几个人在打球。陈见月看不懂篮球,远远的也看不分明,只不时听到有进球之后的喝彩声。   童遥好像挺喜欢看人打球的,说着说着就不吭声了,只聚精会神地望着那群少年。陈见月以为她已经放弃劝说了,童遥突然又转过头看着她:“月月,你答应留下来吧,我舍不得你。你答应的话,我就去劝余一平,我们都留下来。”   陈见月见她脸上带着殷切的期盼和不舍,昏黄的路灯把树叶的影子照在她的额头上,像是什么奇怪样子的图腾,心中突然柔软成一片,轻轻地点点头:“行,我留下来。”童遥本来还想说什么,一下子愣了愣,马上就咧开嘴嘿嘿傻笑起来。顿了一会,她张张嘴又闭上了,一个字儿也没再说,仿佛刚刚张嘴的动作纯粹是心中快乐太多,要小心呼出几口一样。夜风吹得女贞树叶沙沙作响,她拉着陈见月的手,撒娇一般地前前后后摇晃着。   陈见月其实挺怀疑童遥能不能劝得动余一平,不过她没想到,没等到童遥出手,余一平的爸妈却先否定了余一平离开的想法。   童遥和陈见月绕着学校足足兜了一大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宿管阿姨正在吃西瓜,乐呵呵地分了她们俩一人一块。童遥为了能说服余一平,不惜厚着脸皮又讨了一块,说是要带给余一平,让她“吃人嘴软”。结果一进寝室门两个人就看到,余一平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童遥再不敢说什么“吃人嘴软”这种多余的话,只小心翼翼地把西瓜递给她:“我们问宿管阿姨要的,你快吃吧。我们都吃过了,可甜了。”   余一平的床位靠窗,博宇的寝室都装了中央空调,出风的装置像是一个白色的壁炉,就安在窗下,上面罩着一层不锈钢的栏杆。余一平默不作声接了西瓜,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背后倚着栏杆,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来。童遥和陈见月看她脸色极差,也都默契地不再开口。陈见月从书包里翻出那本《荆棘鸟》,打算今天晚上就看这个了。童遥则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无所事事地发着短信。开学之后,她就每天把手机锁在寝室抽屉里,等到晚自习结束了再拿出来玩。一时之间,寝室里只剩下吃西瓜的声音,翻书页的声音和按键盘的声音。   童遥不知道在和谁发短信,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很,一会儿紧皱着眉头,一会儿又露出笑容。陈见月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顺势瞅了瞅余一平,这才突然发现她含着一口西瓜,呆呆的也不咀嚼,脸上挂满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也不知道已经无声地哭了多久。   陈见月大吃一惊,她一把拍向童遥的胳膊,童谣猝不及防之下手里的手机啪的一声砸到了桌面上。余一平的身子抖了抖,嘴里含着西瓜,突然含含糊糊地哭出声来,那样子又可笑又可怜。陈见月赶紧走过去把她手里的西瓜拿走,又给她拿了个垃圾桶,示意她把嘴里的西瓜吐出来。   谁料余一平哭得泪眼朦胧,却是嚼了嚼,一口把西瓜硬吞了下去。吞下去之后,她才带着哭音说:“我爸妈……不同意我重新分班……”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月月这孩子,一激动就身体优于脑子先行…… 什么抢救个试卷啊,把小伙伴的手机拍到桌子上啊…… 小月月表示,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Chapter 12   开学一个礼拜,对于几个舍友兼朋友的性格,陈见月自认就算说不上了若指掌,至少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比如说童遥,她的家境很不错,父母关系也很和谐,因此自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和童遥相比,余一平就羞怯很多。余一平的家里明显是妈妈当家做主,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妈妈说我在上海要乖乖的”“妈妈让我好好学习”。鉴于自家妈妈的高要求,除了偶尔的毒舌几句,余一平每天都在兢兢业业地诠释着“循规蹈矩”这四个字。   然而此刻陈见月才意识到自己的了解是多么的肤浅,因为余一平通过一块西瓜充分证明了,她居然还是个隐藏的大吃货!   在陈见月和童遥手忙脚乱的安慰下,余一平终于慢慢止住了哭声。童遥拿了余一平的毛巾去卫生间打湿,给她抹了把脸。陈见月刚想把吃剩的半块西瓜往垃圾桶里丢,余一平却十分敏捷地又夺了过去,一边吸鼻子一边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陈见月想笑又不敢笑,憋出了一脸苦大仇深的面瘫,伸手要把西瓜拿走:“别吃啦,刚刚眼泪都滴在上面了。”   万万没想到,余一平马上又红了眼眶,抽噎着含糊不清地说:“我好久……没吃过……这么甜的西瓜了……”   陈见月简直无奈了,只好盯着她像小仓鼠一样红着鼻头啃完了西瓜,恋恋不舍地把只剩下薄薄一层的西瓜皮扔到垃圾桶里,又牵着她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和脸。现在只能庆幸这西瓜是无籽的,不然陈见月严重怀疑余一平连籽儿都能吞下去。   余一平哭完之后脸上恹恹的,童遥便小声劝她先去睡觉,余一平马上乖乖地刷牙换睡衣,像一只提线木偶,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陈见月关了寝室的大灯,开了自己桌上的小台灯。童遥的桌子就在她旁边,她也不开自己的台灯,只把椅子轻轻挪到陈见月旁边,蹭她的灯光用。陈见月看她先是担心地望了望黑暗中蜷在被子里的余一平,复又转头轻声问,脸上是努力压制却又压制不住的欢喜:“余一平是不走了吗?”   陈见月没回答她,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认真看书了。童遥有些失望地噘噘嘴,却没看到陈见月对着书小小地勾了勾嘴角。   陈见月很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睡过懒觉了,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她还有些发懵。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窗帘拉着,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电话铃声依旧锲而不舍地响着。陈见月手软脚软地从床上慢腾腾地爬到地板上,她的床位对面就是通往卫生间的门,门旁是一个用来放洗漱用品的木架子,红色的电话就挂在木架子旁边的墙上。就几步路,她便赤着脚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竟然刚好是陈见月的妈妈,她先是十分礼貌地问:“你好,陈见月在吗?”,待听到电话那头就是女儿的声音,顿时一顿好骂。先是说自己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担心的要死差点打到谢老师那里去,接着又凶陈见月睡到这个点还不起床,是不是欠揍,要是想挨揍,她今天晚上就坐火车来上海,好好满足一下自己乖女儿的心愿。   陈见月被她念叨得一个脑袋有三个脑袋那么大,只好有气无力地“嗯嗯啊啊”应着,一边用手撑在木头架子上,用力伸长了一只腿去够自己的拖鞋。   这通电话足足打了有一个小时,陈妈妈拉拉杂杂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和对于女儿一个电话都没打给她的愤怒之情,陈见月几次想要插嘴都被她打断了,最后还是陈爸爸终结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他一把夺过了手机,很淡定地开口:“你们班主任范老师打电话回来了。”   陈见月本来正漫不经心地盯着童遥的刷牙杯发呆——那是一只黄澄澄的狮子王,它的大头从把手处凸出来,四只爪子用了吃奶的劲儿抱住杯身,脸上却带着不合时宜的淡笑,听到陈爸爸的声音,轻咳了几声:“范老师说啥?”   陈爸爸的声音一板一眼,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的面瘫:“范老师说了天才班的事情。你想留还是重新分班?”   陈见月沉默了一会儿,她离开家也有大半个月了,许久没说家乡话,居然生疏到都有些遗忘了。她在心里试了好几次才开口:“我留下吧。重新分太麻烦了。”   陈爸爸十分冷静,一句废话也没有:“行,知道了,我也觉得你应该留下来。我会跟范老师说的。就这样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陈见月刚刚伸腿够了半天,还是只够到了一只拖鞋,她趿拉着一步一步挪到自己座位上,把另外一只拖鞋也穿上了。童遥的桌上有只闹钟,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又走到窗边拉起窗帘,才看到今天下雨了,所以寝室里光线这么差。   童遥和余一平两个人不知去哪里了,陈见月发了一会儿呆,又慢吞吞地洗好脸刷好牙,这两个人才风风火火的回了寝室。童遥手里拎着一个包裹,脸上笑容灿烂。余一平不知道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被童遥灌了什么迷魂药,看着竟也特别开心。她们俩都没有撑伞,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狼狈地蒙着一层水雾,反而衬得笑脸格外真挚。童遥一见陈见月就大喊:“月月,我妈给我寄了好吃的过来!我们一起吃!”   童遥的妈妈快递了一包香辣小鱼干还有一包鸭舌头来,鸭舌头是童遥的舅妈做的,她是温州人。陈见月和余一平都是第一次吃鸭舌头,软软香香还有一点点辣,两个人都被迷住了。余一平吃完一根就要舔一舔自己的手指,脸上一副陶醉的表情。童遥看着很肉痛,不过还是大方地把大半的鸭舌头都分给了她:“都是你的,你慢慢吃,吃好我们三个下午去商场吧,李八一不是让我们买泳衣吗。”她说完看看陈见月,陈见月便点点头。   余一平有点脸红,不过还是把鸭舌头都拿到自己面前来,一边啃一边止不住地笑。   不知道在陈见月睡懒觉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童遥和余一平的感情好像一下子变得异常深厚。之前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余一平总是习惯性地躲在陈见月旁边,好像要藏进陈见月高挑的影子里去。陈见月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亲密的动作,余一平又太害羞,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像女侠带着走错片场的小媳妇,十万分的不和谐。童遥是一向热情的,陈见月的手啊胳膊啊也时常被她拿去死死挽住。这会儿一出门她们两个倒抛弃了陈见月,手挽着手,头碰着头,走过的一路都洒满了叽叽咕咕的笑,好似终于找到了彼此,合拍的不得了。   两个人还没走到校门口,就把彼此的昵称起好了。余一平叫童遥“童童”,反过来童遥要叫她“一一”。   余一平说:“一平听着很像《情深深雨蒙蒙》里面的依萍,太奇怪了哇。你也不要叫我‘平平’哦。”   童遥问她为什么:“平平不是挺好听吗?”   余一平脸又红了,凑近童遥耳边嘀咕了几句。童遥诡异地“哦”了一声,余一平用手掐了她一下,她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陈见月看着这两个人恨不能一根绳子一栓,变成一只四手四脚的连体巨婴,被这峰回路转的少女友谊惊得说不出话来。趁着余一平和门卫核对谢老师假条的功夫,她好奇地问童遥发生了什么,童遥只是满面神秘地笑,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虽说是出来逛商场的,不过对于三个囊中羞涩又初来乍到的高中女生而言,商场实在是没什么好逛的。学校外面的世界,这三个人都能称得上一无所知。就连这座商场,也是童遥拿假条的时候问谢老师要的地址和乘车信息。与其说是商场,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生活社区。一楼是一个大大的联华超市,二楼和三楼有一些店铺。地方倒是离学校挺近的,谢老师听说她们出来是要买泳衣的,建议她们先来这里找找看。店铺都是一些比较日常的店铺,什么金店茶叶店家纺店,完全不是小姑娘们的菜。最后大家还是在联华超市买的泳衣,陈见月本来想再配一副眼镜,但压根没找到眼镜店,只能作罢。   晚饭吃的是一楼超市旁边的麻辣烫,陈见月她们三个都是头一次吃,在店门口徘徊了好久。童遥不能吃辣,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她强调了三遍不要放辣椒,结果老板凉凉地回她:“不能吃辣来吃什么麻辣烫!”过了一会儿三碗麻辣烫端上来,一水儿红彤彤的汤底,可把童遥气了个半死。   童遥想去找老板理论,被余一平拉住了,只好低头闷闷不乐地吃起来。余一平帮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把菜过一遍水再吃,又张罗着给她买了一瓶冰镇的饮料,用来解辣。童遥感动坏了:“一一你对我真好!”   余一平小声说:“那是!”于是这两个人重新又开开心心地一边吃麻辣烫一边黏糊到一起了。   陈见月默默低头,吃了一口大白菜。 作者有话要说:  502寝室的构造 余一平 孙雪琪 李佳佳 窗 王骏 童遥 陈见月 门 ☆、Chapter 13   502的三人组周六吃完晚饭回寝室填好志愿表,周日全国班补课就带去了教室。学校真是操碎了一颗心,开学之后还是安排全国班继续补课,每周日补一天,上午两节英语两节数学,下午则是物理化学轮换着来。上午三四节课刚好是谢老师的课,下课后陈见月三个人就把志愿表交上去了。   谢老师喜欢把板书写满,现在拿粉笔的三根手指上落了一大截粉笔灰。她拿起表格粗略地核对了一遍,然后又问:“你们哪个是陈见月?”   陈见月小幅度地举举手:“我是。”   谢老师用心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想要记下这张脸:“你的字不行啊,要好好练,不然以后高考吃亏。你这字衬不起你的脸。”她从手中的申请表里挑出陈见月的那一张:“你想好了,留在十一班不走?”   陈见月一脑门子问号,只得点点头。   谢老师又问她:“和家长商量过了?”   陈见月又点点头。谢老师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问话结束,她们可以离开了。   对于谢老师突如其来的关注,三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等到周一一上课,她们就明白了。周一早自习是语文,苏老师却急吼吼地派英语课代表把批改好的上周测验试卷发下来了。还好教语文的汤老师脾气很和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假装没看见。试卷满分是100分,陈见月看到卷子上鲜红的79分颇有些郁闷。谁知道苏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却满面春风地点名表扬了她:“这次试卷难度很大,不过同学们发挥得不错,尤其是陈见月同学,这次是我们班的第一名,也是全年级第二名……”   学校里不允许老师在课堂上赤/裸/裸地讨论成绩、分数还有排名,因此苏老师只是点到即止,连陈见月的分数都没有报。不过学校虽然阻止老师主动谈起分数,却没有明令禁止上进的学生们主动来问。因此他摆出一副“内料还有很多这次没吐完好意犹未尽啊”的样子,只差在脸上写上“快来问我”这四个大字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果不其然,一下课被钓到的大头鱼曹杰君就冲到讲台上堵住了他,于是还没等到第二节语文课下课,大家就都知道,年级第一是英语特色班8班的,82分,陈见月考了79分,曹杰君70分,是班级第二。而高一(11)班这次英语测验的平均分是年级第二,仅次于8班。   长着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曹杰君对这次测验成绩十分不满意。整节英语课,他都像是被人掐断了脖子,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陈见月对这种安静享受极了。谁料语文课上到一半,汤老师转身写板书,孙浩然却突然转过头来:“陈见月,曹杰君问你借你的英语试卷。”   孙浩然是个对女生异常沉默寡言的人,开学到现在,两个人也没说过一句话。能知道他的名字,还是托曹杰君的福。坐在后排的天才班男生俨然把孙浩然当做了他们的老大,孙浩然说话特别管用,曹杰君这个争宠的小弟更是不分上课下课都要喊他名字找他聊天吸引他注意。   陈见月听到孙浩然的话,没去拿卷子,反而迅速地转头望向曹杰君的方向。   曹杰君一副身心都寄在陈见月这边,正抓耳挠腮地示意孙浩然快去讨卷子,冷不丁陈见月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腾的一声扭身坐正,还拿右手撑着头,转脸看向左边,怎么看怎么心虚。   汤老师已经写好板书回过身来了,孙浩然咳了一声,声音压得特别低沉:“你给他吧,不然他要烦你一天。”   陈见月莫名从这句话里嗅出几丝无奈和辛酸,只好默默地把卷子从课桌抽屉里抽出来,递给了孙浩然。曹杰君急到不行,根本不等孙浩然慢悠悠地往左边传卷子,趁着汤老师低头翻教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过身去一把夺了过去,摊在桌上认真研读起来。   这一研读就研读到了下午的政治课后,卷子还是林开云还回来的。他把四面的卷子叠得异常整齐平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陈见月的课桌左上角。陈见月正在和赵可可说话,看到林开云这副讲究的做派两个人瞬间都沉默了。   林开云还了卷子还不走,吞吞吐吐地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陈见月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他马上熟练地把试卷翻到最后作文的那一面,指着一个单词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见月当时测验写作文的时间十分紧张,字迹潦草的很,她认了好大一会儿又把上下文都读了一遍才认出来:“legendary,传奇的。”林开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追问她:“那我用great代替可以吗?”   陈见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代替,林开云便把他的英语作业本拿来了。原来今天英语课苏老师只讲了单选和阅读理解,完形填空和作文让大家自己重新写一遍,作为今天的作业。林开云这实诚娃就拿着陈见月的试卷抄正确答案,陈见月做错的地方他就又去对照王昊的卷子,用排除法把完形填空蒙完了。不仅如此,他还原样把陈见月的作文誊了一遍在自己作业本上,只把那些他不认识的词都空着,等着问清楚了再用一些简单的词直接替换掉。   陈见月这下真的给他跪了,围观了整个操作过程的赵可可脸上的表情也只能用“大惊失色”来描述了:“这样不行的吧?!苏老师看不出来?你这语句也不通吧?!”   另一个同样围观了整个操作过程的王昊却格外平静:“没事,苏金生不管他的。他以前都这么抄曹杰君的,金大爷一次都没说过。”   陈见月有种诡异的幻灭感。虽然她整天面瘫着一张脸没怎么八卦过同学,但林开云在她心中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学霸的形象。教室里那么吵,他还能把数学物理作业写得又快又好,甚至不断对自己提出高要求,这才高一开学,他就已经开始朝着高考模拟试卷的方向努力了。再加上因为整日埋首在作业和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试卷中,他的话也少,脸也还算耐看,简直是陈见月心中六星级的好孩子好天才好同学,和曹杰君这种妖艳贱货那绝不是同一档次的。   赵可可已经反客为主地把林开云的英语作业本拿过来了,她读了几句之后脸色实在是精彩,无言地把作业本递给了陈见月。在场的四个人,“字如其人”法则在陈见月身上已经失效了一回,在林开云身上又狠狠地打了次脸。林开云的字很干净,很整齐,很……稚嫩。就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小学生,他的字一笔一划分明,横平竖直,每个字的大小都差不多,但毫无字体可言。不管是abc还是opq,所有的圆圈都不太圆润,极力地向着正方形发展,那一串串曲里拐弯的英文字母硬是被他写出了机械的工具感,让人不禁感叹于他写字的认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许如果好心情的余一平在这里,她会认真地反驳一下:“这明明是字如其人好嘛!一看就是大龄智障儿童啊!”   陈见月实在憋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抬头问林开云:“你的英语……不好吗?”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王昊噗的一下笑出声来:“他那哪叫不好啊,他那叫特!别!烂!”   陈见月彻底无言以对了。   说了这么多,林开云也不插嘴也不反驳,只乖乖地站在陈见月的座位旁,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陈见月无法,只好一一告诉他这些词的意思,等他趴在王昊桌上一下一下地把他那千疮百孔的作文补完整了,才算作罢。   赵可可来找陈见月是打算说重新分班志愿表的事情。范老师上礼拜说今天早自习来收,但苏老师进来发试卷果断砸了一回场子,范老师也不敢继续给汤老师造成二次伤害了。志愿表是课间操的时候收的。这礼拜课间操开始正式运营了,不过今天是周一,升旗仪式,范老师也跟着一起升旗。升好旗趁着教室乱成一团,她悄摸摸地就把表格收齐了。   赵可可周日下午一返校,从家带来的东西都没放,直接杀到了502寝室,挨个儿确认去留。得知三个人都留下来之后,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把申请表拿出来果断当场勾选起“留”的选项来,一边填表格一边还自嘲:“我这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吧。”余一平见她的表格上一片空白,唯独家长签字栏那里已经签上了赵可可爸爸的名字,摆明了交给女儿全权抉择,心中着实羡慕。   童遥安慰她:“一一,别想了,现在不是挺好,我们四个还是在一起呀。”   赵可可要了童遥的手机号码,又要了502寝室的电话,都存在手机里,这才满意地离开。临走时还留下两盒剥好的石榴籽,说是她妈妈让带给大家的,被余一平一个人消灭了一半。   政治课后面挨着是历史课,中间有一节眼保健操。眼保健操没老师来看场子,所以没一个人在做。打发完林开云眼保健操的音乐也放完了,赵可可凑近了陈见月的耳朵和她说话,像极了地下党在接头:“我问过我爸了,他果然打电话给教务处了,这次重新分班肯定是因为这个。”   陈见月被她说话呵气弄得耳朵奇痒无比,又不好把她推开,只好默默忍着,耳朵马上就红了一大片。赵可可一把头拿开,她就伸手揪住耳朵,心下却在犯疑,究竟为什么,让赵可可对自己爸爸有种异乎寻常的信心,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能一口咬定重新分班这件事和他有关。   陈见月想不通,索性直接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赵可可欲言又止:“因为……我爸……”   她咬了咬嘴唇,看着十分为难。陈见月心里隐隐约约略过什么念头,赶忙出声打断了她:“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没事的。”   赵可可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她笑嘻嘻地扯了扯陈见月的头发,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Chapter 14   曹杰君把陈见月的卷子反反复复研读了三遍,还是没找出老师批改的任何纰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默默承认了她这个班级第一。他把卷子还给了孙浩然,孙浩然又借给了王昊,林开云正发愁英语作业,便把陈见月的卷子连同王昊的一起拿来,对照着吭哧吭哧地花了大半节政治课应付完了英语作业。不管怎么兜兜转转,陈见月终于拿回了自己的试卷,也自认为英语测验带来的风波已经平息了,谁曾想,晚上她洗完头发来上晚自习,有一个巨大的惊喜正等着她呢!   曹杰君没从陈见月的卷子里挑出毛病来,心里实在有些难耐。他一早就把高考排除出了自己的人生计划,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在国内大学混有什么意思,出国才是他高贵的目标”,他也早嚷嚷得全班都知道了这个小目标。   反正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里子,英语他确实是下了死功夫的,这几年班级里每次英语测验就没当过第二。这回不仅被超越,还是被远远超越,不管是出于对对手的认可,还是刺探,他都觉得有必要自己亲自上阵了。不过他虽然没有确认陈见月是个面瘫,也还是能感觉到她对人的冷淡,贸贸然上前,恐怕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曹杰君便眉头一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等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之后,陈见月惊悚地发现,曹杰君仍旧气定神闲地坐在孙浩然的位子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他完全不知道“矜持”这两个字怎么写,手上拿着本物理练习册假装看得津津有味,实则恨不得将眼睛瞪成斜视,一注意到陈见月往他这边瞥了几眼,马上得意洋洋地凑过去:“你不是不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坐在这里?是不是在想孙浩然去哪里了?”   陈见月被他语速极快地用三个问题砸中,懒得搭理他却又觉得这样对新同学很不礼貌,于是冷漠地“哦”了一声。   曹杰君一脸“我逮到你了”的兴奋神情,凑得离陈见月又近了些:“我和孙浩然换位子了!哈哈,想不到吧!范老师批准的!”   陈见月:“……哦。”   曹杰君对她的冷淡反应十分不满意:“你不惊讶吗?不兴奋吗?不问我为什么换座位吗?”   陈见月一直在抄一道化学题,听到他又是问题三连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转过头看着曹杰君。不知怎的,曹杰君被她一看,居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陈见月那边,两只胳膊架在腿上,伸长了脖子说话。陈见月这一转头,他才发现自己脖子伸得实在是太长了些,离陈见月实在是太近了些,近到都能看到她鬓角毛绒绒的碎发和藏在眉梢小小的一颗痣。   曹杰君猛地朝后一缩,脚上的运动鞋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陈见月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又低下头认真解化学题了。   曹杰君消停了一节晚自习,当然他并没有安静如鸡,反而时不时地问林开云借一下数学作业,再找王昊讨论一下物理题,还要和他身后的刘佳毅说几句NBA,诸如湖人霍华德这种词不停地往外蹦,但至少他没再试图骚扰陈见月了。陈见月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可惜这只是战略性撤退,并不是敌人无条件投降。没等到第二节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曹杰君就卷土重来了。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问一些主观题,而是紧着客观题出:“陈见月你是全国班的吧?”   出于礼貌,陈见月不得不回答:“嗯”。   “陈见月你老家在哪里?”   “河南。”   “河南远不远啊?你坐火车还是坐飞机啊?”   “火车。”   “为什么不坐飞机啊?是因为没钱吗?”   “……”   “陈见月你之前来过上海吗?”   “来过。”   “陈见月你老家有地铁吗?”   “没有。”   “哈,你们那种小地方怎么会有地铁。我怎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   “陈见月你老家有超市吗?”   “有。”   “有超市?什么超市?沃尔玛?家乐福?联华?易初莲花?”   “……”   “不会一个都没有吧?!哈,你们河南真是比上海落后。叫得出名字的都没有,还能叫有超市?!”   “陈见月……”   陈见月被他问得烦不胜烦。只是问题倒也罢了,曹杰君三句不离上海人的优越感,问着问着就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略带恶意的揣测。终于当曹杰君自以为机智地说出“陈见月你知道吗,在上海火车站很多河南小偷,都是你的老乡吗哈哈哈”这个问题之后,陈见月迅速抓起课桌上的语文书,朝教室后门走去:“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   她走得很快,眨眼身影就消失了。曹杰君悻悻然地骂了一句:“桑厕输矮打思,森精病。(上厕所还带本书,神经病)”   这句话对刘佳毅听了个正着,他用力把曹杰君放在他桌上的胳膊拍下去,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勿要哈港。(不要乱说)”   陈见月这一去就去了半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第二节晚自习都快下课了。童遥给陈见月科普过,高一(11)班所在的独立小楼其实算是一个艺术楼,一楼有一个大型的多媒体教室,一个排练用的小厅,还有两间写生室。二楼除了常规教室,还有个不算小的露天平台,沿着平台盖了一些小琴房。平台延伸出去拐了个弯成了一条露天的长廊,也与第三教学楼相连,等于是艺术楼和教学楼之间盖了个上下两层的长廊。   艺术楼设施看着挺齐全,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冷冷清清,鲜少有人光顾。四个教学楼的走廊灯光亮如白昼,照得纤毫毕见,而艺术楼的灯光却常年昏暗发黄。陈见月心中满是对曹杰君的厌烦,一步也不想回教室,拿着语文书蹲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宁愿就着这昏暗发黄的灯光看着书里的课文看得爱不释手。   陈见月本来打算就这么蹲到晚自习结束,还想着要不要偷偷进教室把自己课桌抽屉里的《荆棘鸟》也拿出来。反正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也不多,她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大不了回寝室再突击一下。她这两天大姨妈来访,心里烦闷,实在是不想和曹杰君斗智斗勇。   这个伟大的计划很快就流产了,她蹲得腿麻,刚想换个姿势,就被沿着平台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范老师抓了个正着。范老师估计是从中央大楼回来,身上残留着丝丝空调的寒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冷。她走得急,顺着向上的楼梯爬了好几步才突然反应过来,抓着楼梯扶手回头问陈见月:“你怎么在这里?不去上晚自习?”   陈见月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起身:“教室里……有点吵……”   范老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楼梯上方的灯也是昏暗的,照得她半边身子都在黑暗里,看不太分明。陈见月被她的沉默弄得心都悬了,两只手无意识地把语文课本卷成了筒状。   范老师再开口的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你跟我回教室吧。”陈见月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教室里果然有点吵,范老师在教室后门又静静地站了好几分钟。要不是她面上冷冰冰的,陈见月都觉得她在发呆。陈见月自认逃晚自习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错事,也不敢出言打断她的沉思,只好垂手陪站在一边。范老师忽然挺了挺脊背,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认的疲惫:“你回去吧。”她说完自顾自地朝教室前门走去,陈见月赶紧推开教室后门,溜了进去。   曹杰君不在自己的座位上,反而趴在杨柳那边,两个人窃窃私语着。从开学到现在,压根没有老师管过晚自习的纪律,现在教室里像曹杰君这样乱跑的也有,前后座或者邻座并在一起讨论的也有,自娱自乐的也有。范老师进来之后,教室里倏的一静,大家好似如梦初醒般陡然意识到晚自习其实是要安安静静写作业的,这才搬桌子的搬桌子,回位子的回位子,尴尬地调整了好长时间后彻底安静下来。   范老师奇迹般地没有发脾气,听语气还挺镇定:“现在是晚自习时间,是不允许乱跑乱说话的。杨柳,你是班长,要起带头作用。现在开始,班级纪律你管一管。”   杨柳竟然更镇定,似笑非笑地说:“范老师,班级纪律我管不住啊。”   范老师淡淡“哦”了一声:“你管管看吧,说话太多的把名字记下来,下课后拿到我办公室。”   杨柳爽脆地应了,范老师掉头就走,一秒都没有多耽搁。   范老师走后没多久,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就响了。下课之前教室里异常安静,大家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吃不准范老师到底有没有生气,还真被唬得专心写起作业来。只可惜好景不长,第二节和第三节之间一共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慢慢地又有人打闹说笑起来。到了第三节晚自习,教室里恢复了往日的喧哗,听着比平时还要更有活力一些。杨柳高声喊过两次“别说话了”,头一次有点效果,后一次就没人理她了。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自己也和王昊聊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曹杰君好像对陈见月失去了兴趣,再也没来找她说话。陈见月扯了两张纸巾揉成团,往耳朵里一塞,写起作业来。    ☆、Chapter 15   晚上九点钟,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准备回寝室。今天是童遥值日,陈见月和余一平都留下来等她。赵可可也想留下来,但她的寝室楼在另外一幢,陈见月担心留太晚她一个人回去害怕,便把她先劝走了。   余一平双手搂着自己的书包,无精打采地坐到钱星辉的位子上,两只肩膀深深地佝偻着,像是压着千斤重担。她的英语这次没及格,虽然考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看到49分这个成绩,还是难受到讲不出话来。今天一天她都在强颜欢笑,陈见月不忍心再看她勉强,便放她一个人安静坐着,也不同她讲话。   值日生的工作并不复杂,地板扫一遍,垃圾袋换一下,黑板用抹布擦干净就可以了。但因为洗抹布要去厕所,而女厕所在一楼,童遥不得不上下跑了好几趟。教室里还有三四个个人没有走,寝室九点三刻关门,现在时间还很充裕。   杨柳也没走,她先是去办公室给范老师汇报了一下管纪律的情况,又站着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课桌。她手上拿着几本练习册子,突然转过身来和余一平说话:“余一平,你英语没考及格吗?”   余一平的脸唰的一下,难堪地红了。   杨柳脸上的歉意满得仿佛要滴下来:“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去办公室,不小心听金大爷说的。”她眨了眨眼睛:“我会帮你保密的。”   余一平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她不自觉地把抱在怀里的书包箍得离胸口近了一点。   杨柳见状眯了眯眼睛,好似不经意想到什么:“对了,我和你换个座位好不好呀?”   余一平完全在状况外:“换……座位?”   杨柳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你看你不是坐在第四排吗,我坐在第五排。上次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说我视力有点下降了呢,咱俩换个座位呗,正好我看你都不带眼镜的,肯定视力比我好啊。”   余一平彻底愣住了,杨柳见她不说话,脸上的笑仿佛更甜了:“你快答应呗,别扭扭捏捏的了,同学之间要友爱互助嘛!”   陈见月见余一平头微微低下去,两只手把书包越搂越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了,心中发冷,忍不住开口道:“班级座位不是范老师排的吗?难倒可以随便换?”   杨柳一脸的满不在乎:“哦,你们这些后来的不知道吧,我们班一直随便排座位的呀,以前都是两个人同意就换了。曹杰君不也换了吗?我问过他了,范老师也说和以前一样。”   陈见月心中冷意更盛,刚想开口,余一平很小声地开口了:“我……我不想换……”。她喉咙有些发干,舔舔嘴唇又赶忙添上一句:“不好意思……我的视力也不好……”   杨柳脸上的笑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看了低着头的余一平一眼,又扫了陈见月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哈,是吗”,没再说什么,继续整理起自己的课桌来。   教室里一片窒息般的宁静,杨柳把课桌上的书一本一本放回抽屉里,发出啪啪的声音。余一平一直低着头,有时候“啪”的声音太重了,她就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童遥打扫完之后,教室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值日生有一把教室钥匙,陈见月帮着她把教室后排的灯和窗户都关上,锁了教室门,三个人出发回寝室。还没走到第三教学楼,童遥就发现余一平的情绪不对了。陈见月简短地把刚发生的事情复述给她:“杨柳说她视力不好,想和一一换座位,一一拒绝了,她有点生气。”   童遥马上不乐意了:“凭什么她想换就换啊?!她个子高坐到前面去不是挡视线嘛!不给换就生气啊,还当班长呢,切!”   陈见月扯了扯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说了。童遥果断闭了嘴,挤到余一平旁边拉她的手,又把她一直搂着的书包硬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余一平抢不过她,只好放手,但脸上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童遥逗了她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三个人沿着中央大楼走到第四教学楼,气氛很是沉闷。   童遥灵机一动:“我们去小卖部吧,我请你们吃冷饮!”   小卖部就在第二宿舍楼的一楼。502寝室在第三宿舍楼,这是个女生宿舍,离食堂和北门最近。依次往南分别是第二宿舍楼,男生宿舍,和第一宿舍楼,男女混寝。第一宿舍楼住的都是高三的学姐学长们,因为高三很多人走读,所以刚好挤在一个宿舍楼里,一边是男寝,一边是女寝。第二和第三宿舍楼住的则是高一高二的学生。   陈见月因为大姨妈造访,不能吃冷饮,但她明白童遥这是在用食物唤醒余一平的好心情,于是大力赞同。童遥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九点半了,要抓紧时间,于是她一手拽起余一平就往前冲。   童遥和余一平喘着气冲进小卖部,陈见月在她们身后慢了几步,迎头就是一股凉爽的冷气,混杂着茶叶蛋的香气。超市空调开得很大,一面玻璃墙面上都有了凝结的雾气。放冷饮的冷柜背靠着玻璃墙,旁边是一排饮料和小零食。童遥和余一平站在冷柜前面,隔着冷柜的玻璃门对着里面的各色冷饮指点江山。   陈见月没什么想吃的,站在收银台附近耐心地等着。小卖部深谙“打通了一个学生的胃,就打通了他的钱包”这个道理,货架上琳琅满目都是吃的喝的,诸如杂志报纸这样的精神食粮却一本都没有。陈见月只好大脑放空地盯着结账的人发呆,她又觉得盯人脸不太礼貌,便低垂着眼,专朝人的下三路盯。   孙浩然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她正看着一个人的小腿和脚丫子入神。陈见月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孙浩然略带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曹杰君磨破了嘴皮找他换座位,他看曹杰君烦了陈见月一节晚自习,心中不自然地很愧疚。孙浩然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林开云。两个人都穿着大裤衩和澡堂拖鞋,头发还湿着,手上握着饮料和泡面,显然是洗好澡出来买夜宵的,林开云还多拿了一包巧克力味的悠哈悠哈奶糖。   陈见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半天的小腿居然是林开云的。林开云的脸白,小腿更白。平时教室里大家都穿着长裤,他着实没有机会展示下自己白皙可爱的小腿。今天初初一展示,就被个大姑娘肆无忌惮地看了得足足有五分钟。但凡他的小腿和脚丫子能进化出害羞的功能,现在早就红成一片喜庆了。如今他只好勉为其难地顺拐几下来表达自己的紧张之情了。   孙浩然完全没感受到自家小弟的紧张,他十分自然地把大裤衩和澡堂拖鞋穿出了一种“我是老大”的错觉,和陈见月尴尬笑过之后,也没多解释什么就走了。童遥和余一平已经结好账了,两个人一人拿了一只梦龙,余一平迫不及待地把包装撕掉,一口咬破了外面的脆皮,脸上马上带出笑影来。童遥则不停催促:“快快快,宿管阿姨要关门了!”三个人走两步跑两步地朝着宿舍楼奔去,莫名地有一种心情飞扬的感觉。陈见月鬼使神差地朝孙浩然和林开云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没看到,只有那还亮着灯的小卖部。   周二上午第一节课是数学,早自习是英语。苏老师昨天占了语文老师的自习,今天就风水轮流转,被数学老师给占了自己的早自习。范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两把小钥匙,告诉大家是储物柜的钥匙,钥匙上有对应的号码,课桌抽屉放不下的书本什么的可以放在储物柜里——“每个储物柜只有两把钥匙,现在都发给大家了,要小心保管,不要遗失。储物柜在教室后面的小房间里,现在同学们去里面试试自己的钥匙。如果有打不开的情况,先把钥匙交给我。”   于是大家一窝蜂地都涌向了教室后面,陈见月这才发现教室靠里侧有一扇黄色的小门,推开来就是所谓的小房间。小房间三面墙上都靠着灰色的钢制储物柜,一格一格的,靠窗的储物柜比较低,刚好和窗口齐平。小房间里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连转身都困难。储物柜的顺序不知道是按照什么规律排的,每个人都忙着找自己的格子,乱哄哄的,陈见月索性先退了出去。   陈见月很少在教室里乱走,教室这一侧她有些陌生。赵可可和李佳佳都在这边靠墙的一列,从窗户望出去,视线没有任何阻挡,恰恰能看见操场中间一大片绿茵场。草地上有几个自动洒水器在突突地洒水,在阳光下喷出一团团彩色的水雾。绿茵场边是一圈红色的跑道,再往外是一圈有高有矮的树。这景色出乎意料的优美,像一幅静谧的画,早上还没有班级来上体育课,所以这画里也没有人。   陈见月又往墙边挪了挪,免得挡了别人的路。靠墙最后一个人的椅子就在她手边,她便顺手把椅子塞进课桌下面去,腾出一点空间。这一塞她才发现不对,课桌上没有任何东西,她又伏下身看了看课桌抽屉,也是空的。陈见月觉得奇怪,教室里48个人48张桌子,这里怎么会空着一张桌子?   渐渐地,大家都确认好了自己的钥匙,早自习继续。陈见月特意朝那张桌子张望了一下,果然没有人坐。她努力回想着,原来那里坐的是谁。无奈她平日里也不太说话,对别人也没什么好奇心,只把坐在附近的人认识了七七八八,无论如何是记不得教室角落里的面孔了。   陈见月心头压着这样一个疑问,等到做完课间操,童遥又来挽她的胳膊,她便问了童遥。童遥十分惊讶:“你没看错?那张桌子空着的?”陈见月连点了两下头。童遥吃惊得胳膊都不记得挽了:“那里坐的是韩诩,你认识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搞事情了 ☆、Chapter 16   陈见月竟还真的认识韩诩。全国班被分到高一(11)班的一共有5个人,3个女生,2个男生,韩诩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名字听着很像“含蓄”,“诩”这个字作为名字又比较少见,因此陈见月印象颇深。那是个眼睛小小的男生,皮肤有点黑,笑起来一口白牙。她还记得,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韩诩在讲台上略带几分腼腆地解释自己的名字:“很多人以为‘诩’这个字是贬义,有点夸夸其谈的感觉,但其实‘诩’本意是‘扬’的意思,像三国时期魏国的谋士贾诩也是这个‘诩’……”他个子很高,在全国班上课时也是坐在最后一排,有时候谢老师上课传试卷,陈见月无意间一瞥,偶尔能看见他在无所事事地转笔。   陈见月想起这些,胸口有点堵,童遥喃喃道:“他这是走了吗?……”陈见月没回答,不过显然韩诩面对重新分班这个问题,是选择了离开高一(11)班。   范老师对于韩诩的离开只字未提,然而班里少了一个人这个消息,还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了。因为很多人都猜测着韩诩离开的原因,所以渐渐地,13个非天才班的同学重新填写分班志愿表这件事,也一点一点被挖出来了。午休的时候,李佳佳在寝室里直接开口问童遥:“我听说,范老师让你们这些后来的人填志愿表,决定要不要留在我们班?”   童遥和陈见月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迟疑地点点头。   李佳佳又问:“所以韩诩填了离开咯?”   童遥回答她:“我们也不知道,范老师没和我们说过大家填的都是什么。不过他现在不在了,应该是走了吧。”   李佳佳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赞同之色,她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谨慎地没有开口。   这时候所有人都完全没有预料到,韩诩离开天才班产生的一系列风波中,影响最大的两个人,居然一个是余一平,一个是曹杰君。   周二下午又到了李八一的体育课时间,这次泳衣有了,可是大姨妈也来了。李八一在艺术楼下集合整队,拿了个小本子大声问:“今天去游泳,有哪个女生不能去的,到我这里来签字,签好字就留下来上自习。”陈见月马上出列了,不曾想余一平也上前签了字。陈见月满腹狐疑,毕竟昨天晚上她还很开心地吃了冷饮,不过她不开口陈见月也不去问。李八一带着队伍很快出了校门,留下了三个人到教室上自习。   这三个人中,除了陈见月余一平,还有一个男生。没了童遥这个行走的人际交往百科全书,她们俩谁也叫不出他的名字,陈见月只隐约记得他是英语课代表。反而是这个男生先打了招呼:“你是陈见月对吧,你是余一平吧,我叫冯瑗。”   冯瑗虽然听着“圆”,其实是个瘦瘦小小的男生。招呼打完了,他还主动解释了自己不去游泳的原因:“我有先天性哮喘,没办法游泳。”接着又用自己多年不上体育课的经验,热情地和她们分享打发时间的诀窍:“你们想在教室里待着也行,还可以去中央大楼的阅览室,那里有空调,凉快些。四点钟之后就可以回寝室了,那时候寝室门开着,不然你早回去,宿管会让你出示老师的假条才给你开门。”   陈见月真诚地向他道了谢,他很开心地笑了笑,一边脸上浮现出个俏皮的小酒窝。余一平则保持了她从得知英语成绩之后长长久久的沉默和死气沉沉,这两天她俨然已经成为了沉默和死气沉沉的专属代言人,手边或者嘴里有食物的时候她就被激活几分钟,其余时间就专注cos逢拐必左的行尸走肉。   陈见月没有去阅览室,教室里安静得都不像是自己班级的教室了,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和愉悦感,抱着《荆棘鸟》就不想撒手了。三个人分坐在教室的三个地方,享受着这不打扰彼此的午后时光。   畅游了一个下午的同学们大概是四点半回来的。童遥和赵可可在游泳馆里已经洗过澡了,想在教室待到5点钟,吃好饭再回寝室,陈见月看书看得入迷极了,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她正看到拉尔夫拿到玛丽姑母的遗嘱,内心纠结不已,不知是该放弃名誉还是放弃爱人,连时间都快忘记了,自然根本不曾注意到坐在身边的曹杰君从游泳回来就很难看的脸色。   所以当曹杰君陡然之间尖利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的时候,她是一片茫然的。她有些傻愣愣地抬起头,先是看到曹杰君周围围了小小的一圈人,接着又看到他脸上的满满的讥诮,最后他的声音才一丝一缕地传进耳朵里:“……就港(所以说)有些乡下人就是这样咯,一碰上事情就乱了阵脚,只知道当逃兵……个么还有一些乡下人矮要缺西(还要傻缺),没什么本事还要死赖着不肯走,头一回考试就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老卵(厉害)!占着茅坑不拉屎,侪思乡唔宁(全都是乡下人)!十三点!”   陈见月的脸色慢慢地变了,她合上手中的书,转头看曹杰君。曹杰君像是故意挑衅一般,正对着她笑得格外开怀。他的身边站着几个男生女生,一脸看戏的表情,显得兴致很高。曹杰君突然挑了挑眉毛,略微偏了偏头,对着陈见月身后开口:“侬港呢?吾港额对吧啦?(你说呢?我说的对不对?)”   陈见月的背后激灵灵地爬上一阵寒意,她闭了闭眼睛,轻轻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这才转过头去。她的身后果然站着余一平,曹杰君的话明显就是对着她说的。陈见月听不懂上海话,但余一平这个宁波人却是听得懂的。她双手搂着自己的书包,看来刚刚是想过来喊陈见月一起去吃饭的。现在她的脸白得可怕,两只大眼睛空洞得厉害,整个人像是一个摇摇欲坠偷工减料的假人。   陈见月的指甲一下子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她猛地站起身,面无表情,迅猛却又狠命地踹了曹杰君的桌子一脚。桌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刺啦声,向后滑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桌角上放着曹杰君的陶瓷水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有几本书也噼里啪啦地被甩了下去,落出一片狼藉。   曹杰君吓了一大跳,他像是一只滑稽的猴子,狼狈地蹦跳着从位子上站起来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正踩在自己的碎杯子上,溅起一片水花。他身后的人群显然也吓了一大跳,有几个人短促地尖叫了一下,彼此间推推搡搡地躲着书、水和杯子。   陈见月把她那本厚厚的《荆棘鸟》用力地拍到桌面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她看也没看曹杰君,只淡淡地开口:“你讲话放干净点。”   曹杰君好像被她这一连串令人窒息的操作给吓懵了,一句话也没再敢说,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自己的书整理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扶着余一平的肩膀出了教室,眼睁睁地看着童遥和赵可可也追了出去,童遥还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他身边的一群人见没有热闹看,也慢慢散了,有几个好心人帮他把书桌摆正,又把掉在地上的书都捡了回去。他觉得过了很久,但好像又觉得只过了几秒钟,王昊走过来拍了拍他:“走,吃饭去吧。”王昊说完又带着一点为难添了一句:“你以后说话……还是注意点吧,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曹杰君突然觉得一阵委屈。他刚刚情急之下差点崴了脚,后退时手又重重地甩到了刘佳毅的桌子上,痛得他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手背上还红肿了一片。什么叫“人家毕竟是女孩子”!还没说话就先动手,还女孩子呢,他反正一点都没看出这是女孩子的样子来!   再说了,他说话怎么了呀!他说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了嘛!不就是说了几句“乡下人”嘛!当时那些围观的人不都是一脸赞同嘛!当初他们进天才班可是经过轮轮考试层层选拔的,祖老师还亲自带他们每个人都做过智商测试,这些人就一次分班考试就进来了?!那些上海生他曹杰君也就忍了,那几个全国班的是怎么回事?!上海的教育水平可是远远高过其他省市的,差了一大截,还一下子进来五个!撞大运了?这五个都是天才,别骗人了!虽然他承认陈见月这次确实考的不错,可那余一平不是马上露馅了!49分!她好意思考出这个分数,他都不好意思说!连苏金生都说,余一平基础太差了,就是在拖班级后腿!   就这样他们还好意思挑挑拣拣的!重新分班!真当天才班是公共厕所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范芃芃居然还发表格让他们填志愿!呵!当年天才班一开学就统统住校,那么多人不适应住校,家长给祖老师提意见,都被祖老师驳回去了!说要么住校要么就离开天才班!从来就只有天才班挑选别人的份儿,就没有别人挑选天才班的份儿!   曹杰君越想越气,旁边王昊唠唠叨叨地劝着他,他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陈见月那一脚虽然深深地震撼住了他,不过等到他回过神来,马上就不怂了。他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这事儿绝对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做梦梦到有人骂我文章里上海话写的什么鬼,吓醒了…… ☆、Chapter 17   余一平知道自己被孤立了。那种感觉很微妙,不会有什么明确的时间分界线,让这一刻向前是热忱而这一刻向后就是冷淡,也不会有什么人热心肠地跑到你面前,直白地提醒你:“哎哟你已经被我们孤立了,你要注意呀。”但她就是能明明白白感受到那种实质般的疏离感。一片片躲闪的眼神,一丝丝窃窃的私语,一些些别扭的回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参与的谈话一定会无疾而终,你拼命挤出来的微笑一定会石沉大海,你伸出的手一定会视而不见。   余一平做了个梦,梦里她奔跑在初中校园里那个熟悉的跑道上。体育老师拿着秒表面容模糊地站在终点线上,周围有一些含糊地声音喊着“快跑快跑呀”。余一平跑得脸色涨红,喘气的时候嘴里都有了血腥味。猩红色的跑道突然变得十分粘腻,她跨出去的每一步都被用力拉扯着沉下来。她终于跑不动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脚牢牢地钉在跑道深处,一股一股的血顺着脚心蠕动着向四周流去,滋润得跑道越发鲜艳。   余一平醒了,她的心砰砰直跳。深夜里的寝室一片沉寂,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她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地爬下床,扭开了自己桌面上的台灯。寝室里的空调已经关了,白色的装置像一只安静蛰伏在半明半暗中的兽,不锈钢的栏杆反射着优雅的冷光。   余一平的妈妈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不幸人,这样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连她的不幸都千篇一律到令人乏味。无非是一个无能的老公,一个重男轻女的娘家,一个尖酸刻薄的婆家,和一个被寄予了全部希望却又懦弱的女儿。   余一平的初中三年过得很痛苦,那种痛苦并不只是精神上的,还有肉体上的。她的初中以高升学率闻名遐迩,从初一第二学期开始就取消了周末双休,晚自习上到十点钟,早上六点半又要早自习。每一个学期都要重新分班,成绩好的进重点班,成绩差的进普通班,成绩更差的被直接劝退。   她的成绩还算不错,虽然有过几次惊险的吊车尾,到底三年都留在了重点班。重点班的班主任最喜欢说的话就是“这个世上没有天才,只有勤奋的人和懒惰的人”,班上的同学交情都很淡,大家都被重重的课业和残酷的分班制度给压垮了,根本没时间也没有精力发展出任何超出点头之交的关系。毕竟你的同学,下个学期还是不是你的同学真的不太好说。   余一平从初二开始就没上过体育课了,反正她也不太喜欢运动,有没有体育课她并不在意。但就在初三毕业前的半年,学校突然接到教育局的通知,从这届毕业生开始,为了应付素质教育检查,毕业成绩中新增一门体育成绩,满分30分。   初三年级一共15个班,加起来八百多人,年级排名的时候,有时候一分之差,可能就差了十几个名次。学校为了这30分的体育分,每天腾了一节晚自习的时间给他们突击练习。女生的考试项目是坐位体前屈立定跳远和八百米,男生是实心球立定跳远和一千米。重点班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来排的,第一次月考算上体育成绩之后,余一平从教室正数第四排调到了倒数第一排。   余一平的妈妈急红了眼。她家离学校不远,大概也就一公里的样子。早上五点半妈妈就把她喊起来,喝了糖水运动下身体然后出发,她跑着去学校,妈妈骑着自行车陪她,跑到学校再吃早饭。有一次老师布置的作业多,她写到凌晨一点才上床睡觉,第二天怎么喊都喊不醒。妈妈掀起被子就开始劈头盖脸地打她,一边打一边哭。余一平的爸爸来劝,被她用皮包兜头也狠揍了几下。余一平那次倒是一滴眼泪也没落,她的眼泪早在寒冷的初春清晨饿着肚子跑步时班主任一次次语重心长找她谈话时还有每次排名出来后深夜躲在被子里流光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会死在初三。   余一平有个阿姑(姑母)在上海,她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是那个时代难得一见老牌大学出来的女大学生。阿姑不知怎么听说了妈妈的魔怔,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中考前的两个月,余一平被阿姑领着来博宇参加了自主招生的考试,博宇的录取通知书到的很快,她再也不用跑步了。   她来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妈妈帮她整理行李。不知道阿姑和爸妈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两次去上海,都是爸爸把她领到阿姑家,然后阿姑带着她去考试去报道,妈妈留在家里,爸爸留在阿姑家里。妈妈的眼泪忽然扑簌簌地落下来,余一平的心很慌。她想抱一抱妈妈,却手足无措。妈妈摸着她的头,告诉她高中这三年的学费还有博宇对全国生额外收取的五万块钱,都是阿姑出的,“所以你到上海之后要乖乖的,好好学习。”余一平呆呆地点点头。   余一平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分进天才班。这个班里的一切都好像在提醒自己,过去的三年甚至十三年都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聪明”这个夸奖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中过,大家反反复复提及的,不外乎“懂事听话”“乖巧”“勤奋”“认真刻苦”。她想起以前班主任的话“这个世上没有天才,只有勤奋的人和懒惰的人”,恍如隔世。   所以拿到重新分班的志愿表时,虽然很对不起自己新交上的好朋友们,但是她的心里仍然充满了喜悦之情。她想逃得离天才班远远的,远到一个自己不会觉得自卑和配不上的地方,远到一个自己亲切熟悉的规则可以重新适用的地方。   她几乎算得上兴奋地给妈妈打电话,没等她语无伦次地把话说完,妈妈就打断了她:“你们班主任范老师前两天打电话回来了,你爸爸和阿姑商量了一下,让你还是留在天才班。”余一平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哭着和妈妈胡乱说着英语考试,说着天才班种种的不好,说着自己的自卑和嫉妒,“求求你妈妈……求求你……”   余一平最终没能拗过爸爸和阿姑的决定,一如她从小到大的反抗,无一例外都是以失败告终。于是像以往无数次失败一样,她哭过一场之后,柔顺地放弃了抵抗。粗粝的生活从来不曾给过她长出反骨的机会,一早将她搓圆揿扁,捏成了一个软和的面人。   也幸好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身边多了开朗和坚定的朋友们。不,余一平都不敢称呼她们为自己的朋友了……她们是饲主,而她则疯狂地吸收着她们投喂的一切,食物,关怀,安慰,热情,明朗,维护……   在雨中,在黑暗中,童遥拉着她的手奔跑的时候,余一平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也爱上了这种尽情奔跑的感觉,仿佛她也能融入这独特的天才班,成为天才中的一员。她在心里小心翼翼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的余一平,没关系的,他们虽然很聪明,但我多勤奋一些多拼命一些肯定能追上他们的,我会比所有人都勤奋都拼命都认真,我练习了三年,我很擅长这些的。   然而她的梦很快就破了。   她听着曹杰君的话,一字一句像一个巨锤,一声声地锤在她的胸口,震地她喘不过气来。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这个混入天鹅群中的丑小鸭,拼命伪装着的小丑,卑微地依靠朋友救济而生存的乞丐,其实早就是别人眼中的一场闹剧了。“是的,不配待在这个班级里的确实不应该是韩诩,而是我”,“我存在有什么意义呢,在家里拖妈妈后腿,在这里拖班级的后腿,拖朋友们的后腿”,“如果阿姑知道我的成绩这么差,她会不会很失望,她还会给我学费吗”……   余一平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漆黑的夜把她的思绪拉得很长很远也很悲伤。她知道这几天关于她的流言甚嚣尘上,一个比一个言之凿凿。他们说她因为不适应所以向家里说了很多天才班的坏话,她妈妈这个泼妇去找学校闹着重新分班,领导烦不甚烦,才会让他们填分班志愿表。他们说明明事情全是因她而起,结果她又害怕自己英语成绩太差分不到特色班,竟然昧着良心选择了留下来,要脸不要脸。他们还说她硬生生地把这次英语测验全班平均分从年级第一拖到了年级第二,就算这样,班长找她换座位她都小气地不肯换,一点素质都没有。   他们还说了很多很多,但余一平已经听不到了,因为现在她走近哪里,那里正聊得开心的人就会马上散开。她看到先是有人低下声音,然后拿手肘碰一碰旁边的人,接着像病毒传染一样,一个接一个的人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几分嫌弃几分厌恶的表情。这些画面像慢镜头一样,在她眼前无声地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陈见月和童遥这几天脸色都很差,因为维护她甚至发生了几场口角。寝室里三个天才班的女生居然也都没有参与到这场统一的孤立行动中去。她很感激,可是除了感激,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她一无所谓,却也一无所有了。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个人从床上下来了。余一平仍然在椅子上没有动作,她疲惫地想“我是把谁吵醒了吗,等下说声抱歉吧”,却连抬眼看一看是谁的力气都没有。那个人的脚步有些拖沓,朝着她走来,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格外纤长而怪异。   是李佳佳。   余一平有气无力地开口:“对不起我……”   李佳佳完全不似平日温和,她的语速也不是平时那种叨逼叨逼的机关枪语速,她说得很慢很尖锐,带着一股尖刀出鞘般一往无前的冷意,一字一顿:“余一平,你听好了。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Chapter 18   周四第二节晚自习上到一半,范老师带着几个人进了教室,她拍拍手:“打断一下,学校要给大家做校服了。现在几位师傅来量一下同学们的尺寸,大家配合一下。”   这几天的晚自习还是杨柳在管,每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她就向范老师汇报情况。范老师听了也不插手,也不来巡场子,第二天依旧安静在办公室里留到晚自习结束,似乎纯粹为了听杨柳的汇报而来。班里的同学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节奏,该吵吵,该笑笑,该说说。倒是范老师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起来,有几次上课她脸上的黑眼圈遮都遮不住。和她一样枯萎的还有余一平,她因为班上的风言风语越来越郁郁寡欢,连童遥的安慰和食物的抚慰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李佳佳猜测范老师是因为感情的事或者家里的事才过得这么揪心的,现在她开口说话,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陈见月都说不好,范老师和余一平,到底哪个看上去更惨一些。   几个裁缝师傅麻利地把各种工具铺陈在讲台上,大大小小的卷尺,线头,布头还有本子。范老师迅速清了场,她带着男生去二楼的空教室,等姑娘们量好了再换回来。   在周二那惊天一脚之后,陈见月和曹杰君都陷入了大招释放过后的冷战蓄力环节。教室后门离陈见月比较近,本来曹杰君都是顺着右手边的过道走去后门,现在他毅然决然地改走了左手边的过道。课桌也被他拉得离陈见月三丈远,远远一看就能注意到整齐的一列列中间突然呲出来的豁口。但都这样了,他还硬挺着不把座位换回去,不知道在实践着什么愚蠢的坚持。陈见月懒得琢磨他的心事,反而对于他的躲避乐见其成,只是一想到这是以余一平为代价换来的,又觉得深深的不值得。   曹杰君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去,嘴巴开开合合地在聊些什么。陈见月心里十二分的烦躁,她知道最近针对余一平无中生有的诽谤和嘲笑,曹杰君在其中出力很大。班里大部分人其实都抱着一种“有钱出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的围观心态,有些沉浸于自娱自乐对班级风向本来就不太关心,有些嘴碎话多也会暗地里满脸兴奋地聊上几句,有些还会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劝诫的话。曹杰君则不同,他几乎一手导演了这场针对余一平的行动,旗帜鲜明,拉帮结伙,出人出力。除了曹杰君,杨柳肯定也贡献了不少。虽然她从未当面说过什么,甚至有次还亲密地来挽陈见月的胳膊,表达了对余一平真挚的同情。   陈见月盯着她伸过来的手足足看了一分钟,杨柳僵硬地又把手缩回去了。   赵可可想要告诉大家重新分班是因她而起,余一平领了她的好意,但还是拒绝了:“他们不会相信的……他们只会说更难听的话……”赵可可哑口无言。   高一年级的校服还没有发下来,高二高三则是开学第二天就统一穿上了校服。夏季校服是白色衬衫配上米黄色的裤子,又清爽又好看,所以大家对穿校服都没什么抵抗情绪。反正这些天说是穿自己的衣服,但其实范老师早就明确制定了一大堆规则,男生女生都不允许穿膝盖以上的短裤或者短裙,上半身不能穿无袖的,吊带更是想都不要想了。天才班的体育课又多,大部分人嫌麻烦都舍弃了臭美,力求能自由活动为上。   真想要臭美的人把宝都押在了晚自习上,赵可可每天晚上就换着花样地穿她那些漂亮的鞋子。她衣服穿得很随意,对鞋子却郑重极了,每天都要在诸多后宫鞋妃中挣扎好久才翻牌子。她素日里低调的很,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小心思,只有童遥每天暗戳戳地准时去围观她的美鞋,然后两个人商业互吹一番,乐此不疲。童遥还经常拉着余一平一起,想让她也感受感受愉快的氛围,可惜收效甚微。   和赵可可一样在晚自习上演疯狂换装秀的还有杨柳,相比之下她就高调许多了,她每天晚上都要换美丽的裙子。童遥曾经认真数过,杨柳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换了五条裙子了,有森女系的,有清纯的,还有魅惑的。今天晚上她就穿了一条黑底撒红花的高腰连衣裙,束了个高高的马尾,进教室的那一刻,坐在她后面的钱星辉和坐在她左面的王昊足足有三秒忘了呼吸。   和杨柳在经常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容貌同样出色的女生,一个个子高些,腿又细又长又直,一直穿紧身牛仔裤,一个个子矮些,经常梳一些繁复的发型,夹着几个可爱的发饰,散发着甜甜的味道。这两个人一个叫邓晓薇,一个名如其人,叫苏梦甜。   这三个人在天才班男生中人气很高,童遥说她们的裙下之臣三个手都数不过来,关于她们的绯闻更是常年满天飞。本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原则,陈见月这几个人对她们有种天然的冷漠和对立感,童遥八卦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提起那三个名字。奇怪的是,一直热衷于给众人科普的李佳佳也对这三个人讳莫如深,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不过502寝室最近因为余一平气氛颇有些沉闷,李佳佳这点小沉默根本不曾引起注意。   童遥似乎对年长一辈有种突破常识的强大杀伤力,寝室楼里的三个宿管阿姨早被她搞定得服服帖帖,轮到她打扫寝室卫生,连分数都会比平时高上几分。今天来量尺寸的几个师傅也被她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轻松拿下,笑眯眯地告诉留下来的女生,这次来量尺寸是给学生们订做礼服,这一届新生的夏装这几天已经在赶制了,周末就可以送到学校里来。   有一个烫着小卷发的女师傅,负责记录下每个人的三围臂长腿长甚至还有颈围,心情很好地补充道:“你们这些学生老有福气额,呐(你们)学校给每个人订了两套夏装,两套春秋装,一套冬装,一套运动装,还有一套礼服。听说以后每年说不准还要改版,再发新的额。”   童遥咂咂舌,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博宇,毕竟这些校服都是含在学费里,不再另外收钱的。单从这点来说,博宇真是算得上良心中学了。   新学期的第二个礼拜快要结束了,日历上的日子已经缓缓滑向九月份的中旬,然而上海的温度却在节节攀升。到了周五上午的体育课,因为太阳太大,体育老师不得不把大家带进了篮球馆里。体育课本来是男女分开上的,男体育老师开始是个陌生的老师,后来不知怎地又换成了李八一,女生这边的老师则姓魏,大眼睛短头发,总让人觉得有种很酷的气场。   魏老师和王骏有种莫名其妙一见如故的默契感,第一节上课刚列好队,她问都没问就把王骏指定成了女生体育委员。上周五体育课她们在操场学广播体操,魏老师全程带着一副墨镜不苟言笑。完事了余一平曾经毒舌过:“王骏应该穿着她第一天那身装扮,站在魏老师旁边……魏老师肯定是按照装酷的程度来挑选体育委员的……”   陈见月此时想到余一平吐槽时生动的表情,心中又是一涩。   来上体育课的还有两个班,也全挤在篮球馆里。体育老师们索性把男生女生并在一处,按照班级划定了彼此的活动区域。篮球馆说是篮球馆,其实是一个袖珍型的多功能体育场馆,高一(11)班就被分到了排球场地,魏老师示意女生席地而坐,男生则在女生身后排队站着。   陈见月觉得很神奇,上海这边男女体育课的教学内容居然大相径庭。周三魏老师已经带着女孩子们开始练习体操基础,说这学期的考核内容是翻滚前撑和跳马,男孩子们则一直待在操场草坪上,看样子应该是足球了。魏老师和李八一简单商量了几句,先带着大家又复习了几遍广播体操,就开始玩一种类似躲避球的游戏了。   男生体育委员是陈方圆,他和王骏两个人先是去器材室借了个排球,又合力拆了排球场中央的网。全部人分作两个区站好,魏老师一扬胳膊,把球用力地朝对面的李八一扔去,游戏开始了。两边人分得十分均匀,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开场没多久,苏梦甜就被砸下场了。排球砸在她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弹得老高,看着就痛。于是女生们纷纷躲到了男生后面,反正高一(11)班别的不多,糙汉子是不缺的。   就这样到最后,场上居然只剩下一群娘子军了。王昊还有一个陈见月不太熟悉的男生厚着脸皮坚持到了最后,在淘汰男生越来越响亮的嘘声中无奈放弃了挣扎。沈凌笑嘻嘻地轻轻把球扔过线,王昊张开手臂迎过去,任由球落在自己身上,另一个男生还要夸张,他一屁股躺在地上,一边大叫一边翻滚着和已经落地的球硬是来了个亲密接触。大家又鼓掌又哄笑着庆祝他们俩的华丽退场。   陈见月和赵可可也早就下场了,赵可可半边身子倚在陈见月身上,笑得乐不可支。陈见月曲着腿坐在球场边,两只手放在身后撑着,心情也是难得的放松。人少了之后,淘汰的速度变慢了很多,等王骏也下场之后,陈见月突然坐直了身子,意识到了不对劲。   网球场上一边还有四个女生,杨柳、邓晓薇、沈凌和她们寝室的另一个女生,而那一边,则只剩下童遥和余一平了。    ☆、Chapter 19   对于余一平受天才班排挤这件事情,陈见月常常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这个世界上每一所学校里甚至每一个班级里,也许都有一个备受欺凌的角色,可能是毫无理由,也可能只是因为长得丑,因为长得奇怪,因为不爱说话,因为家里穷……孩子们的世界远远比成年人的世界更加光怪陆离真实残酷,他们有简单清晰的规则,会用尽各种手段来清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地位。规则之下,没有人能幸免。   和这些莫须有的理由相比,余一平受到排挤的理由简直逻辑通顺到无从辩驳——在一个强者为上的聪明人世界里,一个后来者,甚至是一个外来者,一个能力差到要拖后腿的外来者,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班级食物链的最底端。   而与种种匪夷所思的欺凌手段相比,余一平承受的也文明很多——不过是言语上的骚扰,肢体冲突为零。甚至引战的都只是班级里的少数派,连杨柳都没有公开自己的立场,四处蹦跶得欢的只有曹杰君和他拉拢的几个人。   但陈见月心里敞亮的很,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话,曹杰君不过是试探性的抢滩登陆。再温和文明的校园暴力也抹不掉暴力的本质,当他们认定了余一平是个人尽可欺的角色,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来。恐怕那时候,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战争了,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陈见月看得分明,可是她却无计可施。她不能向范老师打小报告,那只会引起更多报复性的反感,她也不能让余一平一下子强大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那么怯弱那么美好的姑娘。陈见月记得第一次见到余一平,她站在窗口紧张却又努力地微笑,像极了初春枝头一抹柔嫩的粉白,美好又令人着迷。   陈见月想要努力维系这份脆弱的美好,可被层层规则束缚着,她能做的实在太少。就像她现在明知不对,却只能坐在排球场下,不能重新重回球场一样。她眯着眼睛,分明瞧见杨柳和拿着球的邓晓薇对了下眼神,然后球就一个劲儿地往余一平身上砸了。余一平为了躲球左支右绌,像一只被逗弄的可怜又狼狈的小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的场地附近围了几个男生,球一落地就被他们抢过去,然后继续往余一平身上招呼。童遥急得脸都红了,她用力咬着牙,左右奔跑着拼命想把球扑住。   陈见月一下子站起身子,她撒腿就想朝那几个男生跑去,结果她还没跑几步,就听到场上一静,紧接着是曹杰君得意洋洋的喝彩声,他连着喊了两遍“Bravo!”,一边喊一边鼓掌。陈见月扒开面前两个围观的男生,只见余一平半伏在在靠近边线的地方,明显是摔倒了,她两只手撑着身子,头发也散开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童遥眼眶都红了,她抓起落在余一平身边的排球,狠狠地掼到地上,排球嘭的一声反弹起来,刚刚扔球的几个男生尴尬地躲开了。   陈见月的脸色不可抑制地黑了。她满身煞气地冲在排球场上,挨个把那五六个男生打量了一番。这几个人的名字她都喊不出来,但看着十分眼熟,平日里不是和曹杰君走得近就是和杨柳一直聊天的。他们现在都躲闪开她的注视,唯有曹杰君挑衅地迎着她的目光笑成了一朵太阳花,露出两排白牙。   陈见月又回头看杨柳那边的四个人。杨柳正在和邓晓薇窃窃私语,一见陈见月的目光扫过来马上在脸上挂满了焦急和担心。陈见月一点也不想看她的表演,她和童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起余一平,小心翼翼地走向排球场边靠墙的木凳。   童遥借着蹲下身子查看余一平的伤势,无声地抹了一把眼泪。余一平的脸色却很平静,平静得都有几分怪异了。她甚至拍了拍童遥的头,反过来安慰她道:“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了。”她又抬头认真地对陈见月说:“你别生气,我是自己把自己绊倒的,你们先去上课吧,魏老师已经在吹哨子了。”魏老师果然在远处催促着她们集合,童遥和陈见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陈见月站在队伍里心神不宁地听着魏老师的总结和下节课安排,微微侧过头去看余一平。她正倚在墙上仰着头看向篮球馆高高的玻璃顶,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格外专注悠远。   余一平不能出课间操了,她拒绝了童遥、陈见月还有赵可可陪她回教室的建议,童遥死活不同意,今天余一平坚强得都不像余一平了,她实在放心不下。争执之间,李佳佳走了过来:“我陪着她吧,本来我今天身体也不太舒服,我去和王骏请个假。”   陈见月有些吃惊,这两天502寝室另外三个人虽然没有当面说过余一平的坏话,却同样没有明确表明过自己的立场。孙雪琪和王骏关系不错,但在教室里基本上都是和另一个矮个子女生一起活动。她们俩都坐在第一排,小萝卜丁有小萝卜丁的交际圈。李佳佳和王骏是邻座,两个人有时候统一行动,有时候却又各自为政。不过不管怎么算,李佳佳和余一平都没什么交情。她们教室里座位一个在最里面靠墙,一个在最外面靠墙,寝室里床位一个靠门一个靠窗,绝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显然王骏也是这么想的,她又惊讶地确认了一遍:“你要留下来陪她?!”   李佳佳点点头,不再看王骏,伸手把余一平从木凳上拉起来,又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余一平刚刚摔倒时候崴了脚,她自己坚持说不严重,不肯去医务室,说是回教室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把大半身子的重量压在李佳佳身上,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又麻烦你啦。”   李佳佳温柔地回答她:“没事,我们慢慢走。”   王骏直盯着她们俩瞧,陈见月、童遥和赵可可也直盯着她们俩瞧,这四个人都搞不懂,余一平和李佳佳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如此亲密的。除了周一,上午的课间操班主任想来就来,不想来也不强制要求。今天范老师就没出现,王骏是体育委员,她把李佳佳和余一平两个人的名字都记做病假,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   童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李佳佳和余一平怎么会有了交情,更猜不出余一平那句“又麻烦你了”是怎么一回事。她还在脑洞大开地胡思乱想着,结果刚进教室就听见余一平对杨柳说:“班长,你不是想换座位吗?那我们换座位吧。”   童遥觉得真是活见了鬼,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看见余一平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课桌上的书本整整齐齐地放成一摞,只等着杨柳点点头她便可以搬家了。   余一平的声音不大,还隐约带着几分颤抖,但她话一出口,班级里居然慢慢安静下来,好些个做完操回教室的同学都堵在了教室后门口,兴致勃勃地旁观着这一幕。杨柳也是刚到教室,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余一平驾到了杠头上,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马上绽放出一个欣喜的笑来:“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呀!”   余一平回了一个模糊的笑:“没关系,你视力不好,是应该坐在前面的。”   余一平和杨柳在英语课前完成了交接,童遥急得拼命给余一平使眼色,她只装作没看见。童遥无法,只好坐立不安地回了自己的座位。杨柳也被余一平这一手弄得有些晕乎,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开心地在新座位上和周围的人打起招呼。   曹杰君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虽然整个事态的发展和余一平从容的态度很让他不明就里,不过往好处想,余一平同意换座位也同样代表着她的屈服。看来这个鸠占鹊巢的外地人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开心地翘着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儿,还一下一下地按着圆珠笔头咔嚓咔嚓地给自己打节奏。   天气热起来之后,周五上午最后一节信息科学一跃成为大家最期待也是唯一期待的课程。因为信科是在机房上的,而机房有空调。机房在中央大楼的三楼,中央大楼也有空调,一走近就是扑面的凉气,让人神清气爽。因此虽然从艺术楼过来要走一条长长的被太阳暴晒得路面都发烫的长廊,大家也毫无怨言。   陈见月和童遥一左一右地把余一平护在中间,她现在走路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慢。赵可可和李佳佳则在她们前面开路。童遥很想学一学电视剧里的咆哮教主,两只手按着余一平的肩膀来回摇晃问她:“余一平你醒醒呀!余一平你怎么了呀!余一平你什么时候和李佳佳勾搭上的!余一平你为什么和杨柳换座位啊!”然而李佳佳在,她只能闷闷不乐地,像余一平一样面瘫着沉默了。    ☆、Chapter 20   信息科学是一门很有趣的课,它是博宇今年才开设的课程。这几年计算机发展得很快,上至高校下至小学都跟风地新开了相关的专业和课程。陈见月初三的时候也上过计算机课,第一节教开机和关机,第二节又教了五笔打字。两节课后,学校以初三复习任务重为由,取消了计算机课。   上一周的信科课是陈见月人生名副其实头一次上网,她觉得很新奇,也很茫然,完全不知道上网能干什么。幸好赵可可就坐在陈见月旁边,信科课的上机座位是按照学号来排的,这样交作业的时候老师就会一目了然,批成绩的时候也会按照学号来录入。   没有人说得清楚学号又是按照什么标准来排的,说是按照成绩吧,天才班的35个人压根没参加过中考,全国班的5个人参加的是博宇自主命题的考试,完全没有统一的衡量标准;说是按照不同的生源吧,童遥一个9号和余一平一个10号,确实是相连的,但陈见月是4号,和她们差了足足6位;说是按照拼音吧,赵可可是3号,邓晓薇是6号,完全说不通。唯一能看出来的是,男女学号是分开来的,女生在前,男生在后。   信科课居然是高一(11)班课堂纪律最好的一门课,老师讲课时大家就专心听课,老师不讲课时大家就专心上网。这门课的老师其实是高二(11)班的物理老师,叫刘枫,听说是从华理刚毕业两年的研究生。因为他在计算机方面出色的才能,就被学校派来教信科了,反正这门课也只有高一高二的数理特色班和天才班上。李佳佳曾经给刘老师拆过台:“他那根本就不叫计算机厉害,他明明只是魔兽打得好!”   童遥问:“魔兽是什么?”   李佳佳也解释不太清楚:“好像是个什么游戏,他们男生都爱玩。听说刘枫一直和他们班的学生组队打,他们说他手速很快。”   童遥又问:“手速是什么?”   李佳佳彻底答不出了:“大概是按鼠标的速度吧……”   总之刘老师在高二(11)班的男生中很受欢迎。他年纪不大,每次上课都带着一顶鸭舌帽,几乎从来不露脸。每台电脑都配了一副耳机,大家上课就带耳机听他讲解,电脑则会同步他的屏幕。讲解结束大家自行操作,有问题问问题,没问题交作业,交完作业就可以自由上网了。这种特立独行的技术宅态度和自由随性的讲课风格只用一节课就俘获了所有人的心,让班里的男生们对他趋之若鹜。   刘老师上节课教了怎么用记事本和画图工具,这节课开始教Microsoft Word,作业是录入一段文字,然后按照要求把格式什么的修改一遍。陈见月打字速度倒不慢,交完了作业,正听赵可可教她怎么用搜索引擎检索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就听到背后传来嗡嗡的笑声。   机房一排坐十个人,坐满之后再顺时针绕回来,所以陈见月背后那一排坐的是学号11-20的人。她一转头,意外地发现自己右后方坐的居然是曹杰君,而且他的脸上挂着惯常的不怀好意的笑容,陈见月不由得心中警铃大作。赵可可也不再说话,好奇地朝机房里面望去。   引发骚动的其实是李佳佳。她的学号是13号,女生里的最后一名,右手边坐着男生头一名陈方圆,左后方坐着童遥和余一平。陈方圆和王骏都是体育委员,教室里又坐邻座,所以关系很不错,连带着对李佳佳也挺熟悉。因此当余一平的电脑屏幕突然变得一片蓝之后,童遥帮她向李佳佳求助,李佳佳搞不定于是喊来了陈方圆,最后陈方圆跑去余一平的座位上帮她修电脑了。   这一幕大概触动了曹杰君敏感的神经,他先是转过身,背靠着自己的电脑桌,对着陈方圆发出嗤嗤的怪声:“陈方圆你口味太独特了吧,这种妞儿你也看得上。丑女一喊你你就过去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呀。”   这声感叹引起一阵低低的起哄声,曹杰君更加兴奋了。陈方圆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他,依旧淡定地坐在余一平的座位上按着鼠标捣鼓着。曹杰君眼珠一转,又把声音放大了几分:“某些乡下人是不是没用过电脑啊,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找男人帮忙……”他话说到这里,陡然感觉到一束冰冷的目光,下意识地就住了口。他装作不经意地侧了侧头,果然看到陈见月一脸不善地正看着他。   曹杰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说不下去了。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肢体对抗过。上次陈见月那一脚,很是让他记忆犹新。一边在心里暗骂她野蛮,他一边却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坐姿,从双手抱胸的潇洒变成了两手抓凳的拘谨。   这份带着惧意的拘谨马上给曹杰君带来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感和愤怒,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怕陈见月,他用更大的声音更深的恶意又重新开口了:“陈方圆你行不行啊,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没搞好吗,你这磨磨蹭蹭地干嘛呢?哎呀,你瞧我这脑子,这不是李佳佳喊你去的吗,老相好啊,自然要多待一会儿……”   这句话“老相好”一出,机房里好几个正竖着耳朵挺热闹的人脸上或多或少浮现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好些个个男生像是排练了成千上万次一样,熟练地小声哼唱起来“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坐在赵可可旁边的沈凌也捂着嘴暧昧地笑着。   悉悉索索的笑声和歌声让曹杰君顿时有了底气,他又想起余一平把座位让给杨柳时屈辱的样子,终于转过头,和陈见月的视线对上了。她的脸色越僵硬,他就越能感受到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进而越想说出更多过分的话来。他甚至放弃了用上海话更自如地表达鄙夷,为了陈见月,他愿意用普通话一句一句清晰明白地讲给她听:“果然是一个寝室的,这么快就把本事学会了……”   陈见月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她看到曹杰君的脸色都扭曲了,如同心里巨大的满足感和恐惧感在来回撕扯。她紧绷着身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曹杰君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是特意为她说的这句话,连声音都放得异常和缓:“李佳佳传授经验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啊,她是公交车!你也是公交车!”   陈见月足足愣了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公交车”是什么意思,这个词仿佛一个咒语,把她心里热气腾腾的火气一下子冷冻下来。她仿佛看到无数双噬人的贪婪目光,在那一刻从电脑屏幕莹莹闪光后偷偷地探出头来,评估着她的实力,只等着她和她的伙伴们放弃抵抗之后,从角落中爬出来撕咬她们的尸体。她突然明白了李佳佳对余一平突如其来的善意,那并不只是善意,更是一种物伤其类之后互相舔舐伤口的悲切。   她想到那天晚上余一平紧紧搂着自己的书包,很小声地开口说“我不想换座位”,又想到就在两个小时前,余一平看似镇定地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满脸平静地说“那我们换座位吧”。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像闪电一般地划过她的脑海。她大步向前,带着几分悲壮和狰狞,狠狠地挥手给了曹杰君一巴掌。   曹杰君完全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他两只手还抓在凳子上,头被打得偏向一边,险些失了平衡。坐在他旁边的男生一哆嗦,重重踢了一下电脑机箱,发出咣的一声。   陈见月余光瞥见了童遥,她吃惊得大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忽然觉得一阵快意。于是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笑容灿烂得她的大眼睛里像是含了盈盈的秋水一般:“曹杰君,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说话放干净点。我们寝室里的人,不管是余一平还是李佳佳,你都别想动。”   说完她犹觉得不放心,又浅笑着加了一句:“你听懂了吗?”   曹杰君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听懂没听懂的问题了,他已经傻愣在当场了。作为妈妈聪明可爱的宝贝儿子,从来没有任何长辈打过他,也没有任何同龄人动过他,要不是嫌丢人,他马上都能挤出两滴眼泪来。   曹杰君呆了,刘老师可没呆。机房里又是哄笑又是唱歌又是挑衅又是踢电脑的,死人也得吵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他本来不想出手,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吧。现在看到连手都动上了,他只好板着一张游戏宅男脸,从演示桌前走出来,点了陈见月和曹杰君两个人,又安排班长管好纪律,嘱咐大家尽快交作业,一路押送着两个人去了范老师的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篇有声音的小说,里面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象声词…… ☆、Chapter 21   陈见月和曹杰君头顶着炎炎烈日被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刘老师护送回了艺术楼的办公室。   刘老师把他们俩送到范老师面前,说明了情况之后马上就溜了。虽然陈见月这个大萝莉的颜确实很对宅男的胃口,不过见识到她的战斗力之后,刘老师还是可耻又迅速地匿了。   高一(11)班的老师们基本上都在一个办公室,陈见月粗粗一扫,就看到了教物理的周老师,教语文的汤老师和教英语的苏老师。范老师正捧着一大杯菊花茶在喝,看来火气很大,这几天她都不带隐形,换了框架眼镜。听到刘老师用不咸不淡的口气说道“这个曹杰君说你们班什么女生是公交车,陈见月打了他一耳光”,范老师握着杯子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逼得她赶紧把杯子放回桌面。   她消化了事实用了很久,半晌没有开口。曹杰君蔫蔫的,站着没动,陈见月自然也不会开口。不过她仿佛听到身后的几位老师窃窃私语的声音。如果她能回头,就会发现,周老师坐的是转椅,此刻她已经不动声色地双脚蹬地,转到汤老师和苏老师中间去了。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范老师不轻不重地开口了:“这件事情,你们两个都有错,班上一起上课的那是你们的同学,不是你们的仇人。之前老师说的话你们都白听了?曹杰君,你就是这样欢迎新同学的?!陈见月,你就是这样融入新班级的?!学习成绩再好,没有做人的品德一样不行。你们想清楚了,先给自己的同学道个歉。”   陈见月几乎是毫不思索地接上了她的话:“范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   和她一样反应迅速的还有曹杰君,他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浑身都炸毛了:“凭什么让我给一个乡下人道歉!”   两个人显然都听到了彼此的话,不约而同地住了口,范老师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曹杰君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陈见月看清楚他的表情,心中一哂,更加痛快地道起歉来:“曹杰君,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是我太激动了,请你原谅我。”道完歉她还冲着曹杰君小幅度地低头鞠了个躬。   曹杰君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他完全没料到陈见月如此能屈能伸,心口居然泛起一阵充满无力感的害怕和委屈。范老师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生气,她没有看陈见月,反而看着杯子里上下沉浮的菊花:“既然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老师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今天晚上我会给你父母打电话的,你先回去吧。”   范老师话音刚落,曹杰君还没反应,在角落里旁听的周老师倒先跳出来了:“小范,不是,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回她话的同样也不是范老师,而是苏老师:“道歉都道好了,怎么就不回去了!陈见月你这次英语考的很好,要继续努力,不需要把心思过多地放在别的地方,我很看好你。”   他话里话外对陈见月的偏袒太过直白,周老师的脾气马上就上来了:“不是,苏老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范老师趁着这两个人正掰扯不清楚,打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带着陈见月出了门。她轻轻掩了身后的门,带起的微风吹得她身上的长裙子荡了荡,她看着陈见月的眼睛,严厉的神色慢慢爬上脸庞:“我也很看好你,陈见月,不要让老师失望。”隐约从门内传来周老师和苏老师的争执声,还有汤老师无奈的声音“学生还在呢,别吵了”,陈见月心中一紧,轻轻地点了头。   她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可能哪里出错了。   打曹杰君耳光的那一刹那,她其实没有想太多。既然不能向老师打小报告,那么就光明正大地把这件事摊到桌面上给老师看吧,也让某些人明白她们不是好欺负的。但范老师丝毫没提为什么曹杰君要骂同学为什么陈见月又要打他,只说道歉,看样子这件事是要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范老师是真的不明白始末,还是在装糊涂?陈见月有些迷惑了。   范老师催促她:“快回教室吧,一会儿就下课了。”陈见月动了动脚,又忍不住问:“范老师,曹杰君他……”范老师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和他好好说的,也会请他的家长过来的。这件事你不要再关注了。”   陈见月慢慢往中央大楼走的时候,另一边机房里仍然是乱成一锅粥的状态。一开始刘老师也不在,杨柳晚自习都管不好,更不要说是刚被大事件轰炸过的课堂了,而且她自己也颇有些心绪难宁。沈凌连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从沉思中唤醒。沈凌自己的眼神也闪烁不定着,微微斜过身子凑近了,杨柳摇摇头,好像在说自己没事,又好像是在阻止她开口说话。   童遥觉得今天的打开方式肯定出了问题,身边的小伙伴一个比一个魔幻。身处在众人议论的旋涡正中,她却傻呆呆地放空了好大一会儿,才弱弱地低声下气地问王骏:“公交车是什么意思?”   王骏居然没在装酷,而是一脸兴奋:“这个先不说,陈见月她一直都是这么……”她纠结了一下,才憋出一个比较文雅的词:“强劲吗?”   童遥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扭过身去想关心下余一平。但她马上发现,李佳佳早就帮她把这件事情做了。   曹杰君夸张的怪声怪气慢慢响起来之后,李佳佳的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麻木般的平静感,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余一平蓝色的电脑屏幕。一直到陈见月嚣张地强调“我们寝室里的人,你都别想动之后”,她才突然像输入了指令激活的机器人一样,唰的转过头去看陈见月。她的脸上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两只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她把手心摊开来,在自己的牛仔裤上用力擦了擦,又用力地擦了擦,眼睛里一点一点有了神采。于是等到陈见月被刘老师带走之后,她马上成了这几个人中最冷静自持的那一个。   李佳佳先是低声让陈方圆回自己位子,反正她看这架势,今天的作业大家一时半会也没心情做了。王骏打开始就是过来看热闹的,她的作业倒是已经交了,现在双手抱胸倚在墙上,一副兴致勃勃热血沸腾的样子。李佳佳也不去管她,只去注意看余一平的脸色。余一平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只是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看那力道倒像是要咬出血来。   李佳佳赶紧轻轻推着余一平,让她坐回自己的位子,然后站在她身后,用一种半拥抱的方式把她的身子硬扳到自己怀里,两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小心地上下滑动。余一平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李佳佳猜测她哭了,也不急着说话,仍旧用手坚定而温柔地抚着她的肩膀。   所以等童遥回过神来想和余一平说几句话的时候,她看到就是这一幕,一时有些怔住。余一平经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握了握李佳佳还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李佳佳自然而然地收回手,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童遥突然意识到,仿佛一夜之间,她们就有了这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她好像再也插不进去了。   下午第一节数学课之前,范老师就把曹杰君和陈见月的座位分开了,孙浩然又坐回了陈见月旁边。第二节英语课上,苏老师连续点了陈见月四次来回答问题,每次回答完都满面春风地大力夸奖她“Great!Perfect!”。第三节的班会课上,范老师丝毫没提上午发生的任何事情,她简短地交代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下周三高一年级开始军训,一直到下下周五结束,下周周末不放假,连在一起训练。这礼拜回家大家可以准备一些防暑的东西,比如风油精花露水小扇子还有喝水用的瓶子,具体可以参考我发给大家的纸头。”   陈见月和曹杰君之间的纠葛,好像就这么诡异而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显然,整件事情的余波还在不停地发酵中。首先最让人吃惊的是,王骏变成了陈见月的头号小迷妹,虽然她自己坚决不承认。吃中饭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陈见月的旁边,害得童遥只好绕了一大圈去坐了陈见月对面的位置。她本来就一直致力于扮酷,现在更是动不动就跟在陈见月的旁边,陈见月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搞得路人压力都很大。   再者因为王骏和李佳佳的加盟,502寝室空前地团结和睦起来,赵可可顶替了孙雪琪的位置,这下一行动就是完完整整的6个人了。王骏黏着陈见月,李佳佳照顾着余一平,剩下童遥只好委屈地和赵可可手挽手,不过她终于从赵可可的嘴里知道“公交车”是什么意思了,气得她差点当场把手里的饭卡捏折了。   总之这个发生许多事情的一周终于要结束了,随着同学们的纷纷离校,博宇一点一点地沉寂下来,属于全国班三个人静谧的第二个周末开始了。   陈见月心悬范老师打给爸妈的电话,索性先拨了爸爸的手机,尽量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爸爸好像还在公司里开会,他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和简洁:“行,我知道了,我会和你妈说的,就这样吧。”   陈见月打完电话,童遥和余一平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大家今天都有些精疲力尽动弹不得的感觉。食堂的饭点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余一平撩开窗帘向外认真打量了几眼,然后下了结论:“哎,食堂灯都关得差不多了,肯定没饭吃了。”   陈见月建议:“去小卖部买泡面吧。”   童遥正翘着腿面朝天花板发短信,听到这话一下子坐起来:“都别动!看我的!我给你们弄好吃的来!”她喊完这宣言就快手快脚地从床上爬下来,穿着拖鞋一溜儿小跑出了寝室门。不到十分钟,她吭哧吭哧地跑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肯德基的全家桶,脸上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儿。    ☆、Chapter 22   童遥把寝室里的三张凳子拼在一起,上面垫了几张草稿纸,然后把全家桶打开,意气风发地挥手道:“来来来,吃吃吃!”   余一平被她的语气逗得噗嗤一下笑出来:“童童,你怎么弄来的?”   童遥脸上得意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我让韩诩带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块翅根在手里:“他们现在男生都安排好了,每周五有几个人混出去给大家带吃的,韩诩问我想吃什么,我就让他带了全家桶。”   原来全国班的男生经过上周五的测验,已经充分掌握了偷溜出校门的秘笈。他们会趁着大家都离校的机会,大模大样地走出去,抓紧时间浪好了再回来。要是门卫问起,就说是高二生来学校打夜场篮球的。就是一次出去的人不能太多,不然许多人说打球,球场上却麻雀两三只,很容易惹人怀疑。   陈见月心生佩服,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过,“你和韩诩关系很好吗?”   童遥啃鸡翅的动作僵了僵:“我们一直有短信联系的,主要是……我和他说了一些班里最近的事情,他听了很放心不下。今天的肯德基也是他请客的。”   余一平假装不知道“班里最近的事情”是指什么,她洗好手拿了一块吮指原味鸡,巧妙地转移开了话题:“童童我看你晚上经常发短信,你都和谁发呀?”   童遥松了一口气,赶紧身体力行地配合她的新话题。她手里举着鸡翅,艰难地挪到自己的书桌前,用两只胳膊肘子夹起了手机,然后抬起肘子把它递给了陈见月。陈见月还没动手吃,所以两只手是干净的。她一头黑线地接过手机,在童遥的指挥下打开通讯录给余一平看。   童遥照着通讯录里的分组一一介绍,她的通讯录分组很有趣,介绍也很有趣。全国班的同学都被她分到“全国班”这个组,介绍也是一句话略过,只有几个当时玩的好的,重点说了几句。高一(11)班的同学则被她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组,一个名叫“天才班”,一个名叫“自己人”。看到“自己人”这个组名,余一平差点把嘴里的鸡肉喷出来,陈见月也很有些哭笑不得。   陈见月以为“自己人”就是非天才班的那些同学,点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零星夹杂着几个天才班的名字。她诧异道:“王昊也是自己人?”   童遥认真点点头:“他说过曹杰君,还发短信给我,让我们不要理曹杰君,说他嘴欠十几年了,就没治好过。”   陈见月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情不自禁地想问下去:“孙浩然也是?”   童遥又点点头:“今天放学王昊刚把他的号码给我,说他其实对李佳佳挺维护的,都不允许他们在寝室里唱那什么歌。”   陈见月重新往上拉,果然李佳佳的名字也在这个组里,还有陈方圆。不等她问,童遥就开口了:“我中午把他们的名字加进去的。”   “林开云呢?”   “他给我和余一平讲过几道题。”   “这个呢?”   “他下午偷偷告诉我,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让你多笑笑。”   陈见月看着“自己人”分组里占满两页屏幕的十几个名字,鼻子微微发酸,再也问不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童遥已经停下咀嚼,只专心回答她的问题。余一平也把手上的鸡块放下了,探着身子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又看看童遥,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陈见月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把手机往自己桌上一放,伸了个懒腰:“不看这个了,我们吃饭!”   余一平紧了紧手上的鸡块,喉咙发紧:“其实,我……”   她刚发出几个音节,童遥就抓住她的手,把啃了几口的原味鸡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童遥拿自己手里的鸡翅做出“嘘”的动作:“别说了……”   别说了,你想说的,我们都懂。   童遥拿给陈见月一块鸡翅,又帮余一平另一只手也握了一块鸡翅,最后她伸出自己的手,三块鸡翅轻轻碰在一起,“干杯!”   那是她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讨论余一平受欺负的事情。余一平没有开口说她和李佳佳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也没有开口说自己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望强大的心情。童遥没有开口说她曾用着怎样的耐心和敏锐收集着点点滴滴珍贵难得的善意,也没有开口说在无数个瞬间她有多么后悔自己当初强求余一平留在天才班。陈见月没有开口说她是怎样一步一步筹谋着去帮余一平回击和反抗收到的歧视,也没有开口说不要怕大家一直都在你身边。   在一个夏天的安静的夜里,她们三个人只是举起了鸡翅,带着油腻腻却又无比真诚的心意,为未来干杯,然后把未曾言明的千言万语都吃进了肚子里。   平静的周末过得很快,周六早上陈见月的妈妈又打了电话过来,足足骂了她一个多钟头,不过临挂电话前,还是肯定了她的做法“对这种男生,千万不要客气”。余一平的妈妈也固定了每周六晚上会打电话到寝室,童遥因为有手机,所以并没有这么麻烦。周六下午下起大雨来,她们半开着窗,听雨声清脆地打在玻璃上。余一平背着英语单词,童遥写着物理作业,陈见月在看那本《荆棘鸟》。   周一周二出乎意料地也很平静,陈见月不知道范老师同曹杰君和他的家长说了什么,不过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针对余一平的所有谣言嘲讽和恶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就像它们到来时的那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再也没有人敢当着她们的面讨论余一平了,虽然大家都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但经历了之前种种,陈见月对这种疏离感都异常欣喜。余一平和杨柳换过位子之后,和陈见月是斜对角的前后座,身边坐的又是王昊和钱星辉这些自己人。她虽然仍旧心事重重,不过脸色渐渐地轻松了,学习也越发努力了,就像她自己说的“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曹杰君到了周一就恢复了以往活跃的状态,只是貌似有些怕陈见月。课间她来来回回去小房间的储物柜里拿东西,每次靠近曹杰君那一列,他立马闭了嘴,两只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她。陈见月摸不准范老师的态度,但她挺欣赏曹杰君的识相,怕她就好,怕她总比不怕她好。   因为要养足精神苦战军训的原因,周二下午的游泳课取消了。陈见月有些遗憾,她还不会游泳,去游泳池对她来说就是凉快地玩水。童遥却如释重负,“游泳课太太太累了!李八一就坐在泳池边上,看我们来回游三节课。中间只休息过两次!”   刚好听到她抱怨的王骏怜悯地冲她笑了笑:“上次游泳李八一为了照顾你们,让你们多休息了一次,还降低了速度,啧啧……”童遥听了这话脸都绿了。   周二下午第三节下课后,范老师带着几个班上的男生把夏季校服和军训用的迷彩服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502寝室里的人都很喜欢夏季校服,一回寝室就换上了,不过她们也只有一个晚自习可以穿校服了,因为高一为期十天的军训在周三这个火热的艳阳天如期而至。   小卖部的阿姨们特别会做生意,专门新开了个小货架用来卖一些军训用的特殊物品,范老师发给大家单子里列出来的东西,在货架上通通找得到。童遥阴恻恻地说:“我觉得小卖部和学校肯定有黑暗交易,说不定那单子就是小卖部给列的……”不过她还是兴致很好地买了一堆。   赵可可给502寝室每个人都带了一小瓶妮维雅的防晒霜,看着还是在国外买的,瓶子上一个中文字都没有。她自己则备了一个大瓶包装的,拿在手里像洗发水,还热情地邀请大家军训休息时候找她补涂防晒霜。听说她妈妈准备防晒霜的时候高兴坏了,自己女儿初中三年都没交上五个好朋友,这才开学两周,就有了这么多挂念的同学,必须要拿拿拿。童遥也高兴坏了,她大概是寝室里唯一识货的,抱着瓶子转了好几圈:“我一直想用这个,我家那边买都买不到,又贵,只好用可伶可俐了……”   赵可可送的防晒霜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因为高一(11)班的教官对这个班级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却又坚定不移的嫌弃和狠辣,吝啬得连树荫都舍不得给他们用,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把大家操练得哭爹喊娘。   高一年级的军训就在学校里进行,每个班对应一个教官和一片训练区。高一(11)班的活动区域在体育馆和操场中间的一段水泥路上,列好队之后背对着北门,右手边就是艺术楼。教官姓马,似乎是所有教官的头头,他的战友都喊他“马班长”。   马教官一来就挑剔起了高一(11)班的身高:“唉你们班怎么回事啊!怎么高的高矮的矮,差这么多!”    ☆、Chapter 23   头一天军训,范老师到底不放心,所以也来督场。大家排队的时候,她就静静站在路边一棵小树荫下,现在一听马教官的话赶紧小跑着上前解释:“我们班里有些学生年龄比较小。”   马教官把两只眼睛一瞪:“你是谁,班主任?班主任就在旁边老实待着,你跑来跑去干嘛!”   范老师今天上身白衬衫下身牛仔裤,脚上套着一双帆布鞋,难得还梳了个马尾辫,看着像个嫩生生没出校门的大学生。马教官一凶,她马上乖乖住了脚,孤零零站在大太阳底下,倒显出几分可怜:“教……教官,那我站这儿?”   队伍里马上有几个男生轻声嘘起教官来。   马教官被弄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梗着脖子若有似无地点点头,然后开足火力继续挑刺:“你们排的这是什么队伍!会不会排队!”他把男生女生的队伍仔仔细细挑三拣四地按照高低又排了一遍,排到一半还发现,女生是单数,男生也是单数,于是“啧”了几声,看上去心情更加不爽了。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又从前排抽了个女生排到男生队伍里去,他这才把所有人排成了整整齐齐四排队伍。   排好队伍马教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队列整体前进,走得离范老师远了十几米。这下他才算彻底开心了,放缓了一点脸色开始教大家站军姿。   他的心情美妙了,陈见月的心情可不太美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马教官竟然刚巧把曹杰君排在了她身后,她总觉得怪怪的,心里有些膈应。这种膈应很快从不好的预感变成了实打实的现实,下午开始练齐步走,一动起来,曹杰君就进入了疯狂踩她鞋子的模式。   军训不仅衣服,穿的鞋子也是统一发的,清一色草绿的胶底系带布鞋,尺码全都偏大,得用鞋带系得死紧。马教官一喊“齐步——走”,陈见月的鞋子就应声而落,马教官一喊“立定”,陈见月紧接着就喊“报告”,她得弯腰穿鞋子。这么几次之后,大家都斜着眼睛去看陈见月,待看到她身后站着曹杰君,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曹杰君嘴都快抽搐了,他冤啊他快冤枉死了!他根本不是故意要去踩陈见月的鞋子,真的,他现在见到这个女魔头绝对是有多远滚多远。周五下午他是被自己彪悍的妈认领走的,虽然当着范老师的面她还替自己儿子据理力争了几句,然而一到家她就气得差点也给了曹杰君一巴掌:“小赤佬,吾哪能养了侬格只港驴!(小瘪三,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傻逼)”他妈妈训完他之后,刚好下班回家来的爸爸不由分说地又接着训了他一晚上。他的爸爸是出租车司机,对市井方言很有研究,简直都不能算训儿子了,那粗鄙的语言和不堪入目的字眼让曹杰君对上海话这门语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妈压根没管这爷俩,连晚饭都没做,摔门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   他深深地厌恶着这样俗不可耐的父母亲,也厌恶着自己如此卑劣的出身,更厌恶着让他再次意识到这一点的陈见月。但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曹杰君对陈见月也是厌恶中夹杂着抹不去的恐惧。他怕陈见月,怕到站到她身后都不由自主紧张到走神,马教官一喊口号他就一哆嗦,一哆嗦他就踩掉了陈见月的鞋子,他自己也快崩溃了。   和他一样崩溃的还有马教官,因为他在队伍里发现了一个异常醒目的顺拐,就在第二排正中间。别人迈左脚他也迈左脚,别人迈右脚他也迈右脚,但他迈左脚的时候甩左手,迈右脚的时候甩右手,走得那叫一个自然顺畅理直气壮。马教官之前也见过顺拐的,多走几步就自动正常了,于是他不信邪地让队伍齐步了一整条水泥路,结果这倒霉催的顺拐就这么顺了一整条水泥路,在自己的节奏里他是一步都没错过。   马教官糟心得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一条,不过他好歹也是经历过大大小小训练的“马班长”,这些年学校里的学生训过,军营里的新兵蛋子也没少训。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每一个顺拐的背后都是一颗敏感而内向的少年心,你越是把他拎出来在全队人面前展示,他就越紧张,他越紧张,他就越顺拐。于是马教官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他虎着一张脸,只是让大家一遍一遍地在路上走动着。   马教官在大搞放置play,陈见月却决定自救了。她先是趁着转身的时机狠狠瞪了曹杰君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十足。谁料这个眼神大概勾起了曹杰君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他哆嗦得更加厉害了。陈见月倒真不怕趿着鞋子齐步走,要不是太阳晒得路面太烫,赤着脚她都面瘫而优雅地走到世界尽头。她只怕曹杰君哪回哆嗦得厉害了,把她脚后跟踩掉一块,就算不踩掉,这么一直踩下去,今天训练完了她脚后跟也得秃噜一层皮。   于是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解决方法。每次马教官喊“齐步——走”的那一瞬间,她就敏捷地小跳一下,完美地闪避过曹杰君的踩踏。她试验过几次之后,马上就抓到了小跳的绝佳时间点,瞬间觉得舒心到不行。   然后马教官在顺拐之后,又在队伍里发现了一个异常醒目的小跳患者。他听着操场上别的班级发出的整齐的“一二三四”口号声,终于忍无可忍地发飙了:“停停停!都给我停!下!来!别走了!你们走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会不会走路!走路都不会前面十几年白活了啊!第一排最后一名,第二排第七名,出列!”   陈见月和林开云被罚站了十五分钟的军姿。   罚完军姿之后,马教官犹不解恨,又让大家原地坐下,欣赏了一遍这两个人的走路姿势。陈见月还好,现在没人踩她,她自然不会小跳,林开云专业的顺拐姿势把大家笑了个前仰后合。马教官也服气了,学校为了躲开中午太阳的直射,两点半开始下午的训练。现在都快五点钟训练结束了,这孩子愣是顺了整整两个半小时的拐,没有一步走的不是不寻常的路。   为了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马教官决定体恤下民情:“你叫什么名字?”   林开云一张脸早就红透了,不知道是被晒红的,还是被大家笑红的:“报告教官,我叫林开云。”   “林开云,你平时走路也顺拐吗?”   “报告教官,不顺拐。”   林开云回答得斩钉截铁,马教官都不知道自己是该信还是不该信了,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头顺便关怀下陈见月:“你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走得好好的,怎么在队伍老是跳?一走路就看见你高出来的半个脑袋,怎么着,嫌齐步走不刺激啊!想自己增加点难度啊!”   听到这话,坐在地上的同学们发出一阵心知肚明的笑声,连站在第一排的王骏都抿了抿嘴。   陈见月心中苦闷和无奈简直要具象化了,她实在是怕了曹杰君的踩脚攻击,索性面瘫着一张脸告黑状:“报告教官,后面的人总是踩掉我的鞋子,我不得不跳。”   她这话一出,王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大半个班级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曹杰君的身上。   马教官把曹杰君也拉了出来,站在陈见月的身后,当众展示齐步踩鞋走。   曹杰君不负众望哆嗦着踩掉陈见月的鞋子之后,王骏已经笑得快要捶地了。马教官也被这三个活宝气乐了,他把曹杰君和站在他身后的孙浩然换了个位子,“专踩鞋子是吧,那就踩男生鞋子吧,别瞅着人家女生鞋子踩”。他又拍拍孙浩然的肩膀:“他踩你鞋子你就忍着,别学人家女生小跳,训练结束了你再揍他。”   陈见月被重新发配回了队伍中,林开云继续站军姿,马教官则开始验收自己的劳动成果了。又来回走了两遍之后,他终于在心中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曹杰君换了个人就不踩了,还是孙浩然默默忍耐住了,总之队伍很和谐很完美。   天色还是大亮,不过第一天的军训却接近尾声了。高中校园里的军训毕竟不能和军营里真刀实枪的操练相比,不管累坏了哪个家长的小公主小少爷学校都赔不起,教官更是担不起责任。晚上七点钟在教室里还安排了军理课,马教官决定现在就把队伍解散了,让同学们都能自由痛快地吃个晚饭洗个热水澡。不过——   “第一排最后一名女生还有那个林开云,你们两个人留下来加训!头一天训练态度就这么不认真,以后那还了得!连走路都不认真走,你们还能认真干啥!其他人,原地解散!”   就这样,军训第一天,已经站军姿站成一只僵硬大虾子的林开云和内心里泪流满面的陈见月就被留下来了加训。 作者有话要说:  马教官是个话多的强迫症 ☆、Chapter 24   童遥,余一平,赵可可,李佳佳和王骏这五个人,散坐在一棵大香樟树旁的草坪上,远远看着陈见月和林开云在加训。   马教官加训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就是不停地走,自己“一二一”地喊口号,从路的一头走到路的另一头。童遥她们五个女生就坐在水泥路尽头的草坪上,马教官则蹲在靠近另外一端的路牙子上,手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军帽。   两个加训的人前后排着,朝着童遥她们走过去的时候,陈见月在前面,转个身往马教官走的时候,林开云就走在了前面。   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王骏抬手看了看手表:“快六点钟了。”   童遥有些担心:“马教官要加训到什么时候啊?”   其实马教官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队伍解散的时候范老师本来已经要离开了,结果意外地发现还有两个小可怜被留下来了,于是很负责任地上前交涉:“马教官,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大家也都累了,等下晚上还有军理课,要不就算了?”   马教官也说不好自己当时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看范老师这副护犊子的小模样怎么不爽,他当场就斩钉截铁地给怼回去了:“第一天就练不好,以后只会越来越差。穿了军装就是军人,军人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一点加训算得了什么!”   范老师被他高尚的道德情操堵得哑口无言,只好退到一边默默看了会。见马教官也就是让两个人走来走去,没什么特别激烈的动作,又见几个小女生挺有义气地一直守着,劝都劝不动,索性叮咛了几句,自己先走了。   范老师在的时候马教官浑身不得劲儿,范老师走了马教官还是莫名心气儿不顺,连带着那几个小姑娘,他都觉得肯定是范老师特意留下来的眼线。所以虽然他自己肚子也饿了,浑身上下也黏糊糊的不舒服,也心知肚明那个小顺拐不可能靠短短几十分钟的加训就能矫正回来,但他就是憋着一口气,不想喊结束。   林开云迎着红彤彤的晚霞,恍惚间觉得仿佛走在一条五彩斑斓的天路上。今天实在是累坏了,他脑子里一会儿胡乱想着上周末上课时老师新讲的几个解题思路,一会儿望着走在前面的陈见月笔直的脊背和雪白的后颈发呆,一会儿又在心里狠狠地诅咒着脸黑手更黑的马教官。一直到陈见月用力地捅了他后腰几下,他才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然后惊悚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擅自把“一二一”的口号替换成了自己最真实的心声“去死吧”。   赵可可坐在草地的边缘处,每次陈见月走过来她就笑眯眯地冲她招招手,乐此不疲。她最先听到林开云铿锵有力的诅咒口号,噗的一下笑出声来。陈见月也觉得好笑,但一转身离马教官越来越近了,林开云还在执迷不悟,她只好不露声色地使劲捅了他几下。   林开云惊出一身冷汗,硬生生沉默了好几秒。童遥她们几个已经在两人身后笑成一片了,余一平笑得都重新毒舌了:“这孩子腿脚还没掰回来,脑子又坏掉了。”马教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异乎寻常的情况,把帽子一把重新扣回头上,起身叉着腰大喊:“怎么回事……”   他话刚出口,就在那一瞬间,他面前黑色的路灯灯柱忽然严重地倾斜下去,一往无前地朝地面砸去!马教官骇得连退几步,险些绊个狗啃泥。灯柱是从根部开始折断的,此刻已经接近路面,却被柱子里几根电线拉扯着,愣是止住了去势,颤巍巍地晃荡起来。灯柱头上顶着的那个圆形的磨砂玻璃灯却啪地一声脆响摔在了地上,碎片一路洒到了水泥路的另外一边。这一列路灯本来都是栽在路边一小条草坪里的,现在那电线吃力地扯得草坪里泥土都翻卷起来,恐怖地裸/露着。   陈见月吓得一脚死命踩在了林开云脚后跟上,不仅把他鞋子也踩掉了,还把他整个人踩得趔趄了几下。林开云也吓坏了,他右手僵在空中,空悬了好久才放下来。童遥她们几个呼啦啦地全站起来,愣了一会儿又噼里啪啦跑过来。余一平吓得说不话来,只一脸担心地抓着李佳佳的手,李佳佳却忙着用一种怀疑而又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开云。还是童遥靠谱:“马教官没事吧?”   马教官身体没事,可他觉得自己不那么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重创。刚刚那一刻,但凡他再往前走半步,那灯柱可就直挺挺地冲着脑袋来了。因此他罕见地没有对这几个擅自行动跑来关心自己情况的小朋友发火,反而用尽力气挤出一丝勉强称得上和善的笑容:“没事……没事,别担心,没砸到我。”   因为这场意外,马教官终于成功地找到台阶结束了加训。又因为童遥热情的关心和那句不放心的嘱咐——“马教官你真的没事吗?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医务室检查下呀,我帮你指,医务室就在那幢楼后面”,马教官一洗之前对她们的嫌弃和眼线阴谋论,好感度蹭蹭蹭地就往上涨。   马教官和蔼地和他们道了别,他要先和几个教官们一起开个军训第一天的总结会议,杨开云和六个女生则一起踏上了去饭堂的路。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突发事件,还是六女一男的搭配实在有些怪异,大家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饭堂正好在校园的西面,他们朝西走,看到了晚霞在空中最后一点残留的色彩。博宇的景观灯全是白色的,有一些合抱的大树四周用大理石砌高漂亮地围了起来,那大理石里也镶嵌着贴地的景观灯。现下太阳落山了,白色的灯光渐次地点亮起来,温柔地照着他们脚下的路。   快到饭堂了,林开云忽然低低地开口对陈见月说:“刚才……谢谢了。”   陈见月知道这说的是口号喊错后她捅醒他的事,她没有回答,只是在黯淡的光线里无声地笑了笑。   军训的日子过得时快时慢。快的是每天训练完躺在床上,仿佛只是一眨眼起床的闹钟就响了,一天的训练又要开始了;慢的是每次马教官生气罚大家站军姿的时候,每一秒都被烦躁的蝉声和扑簌簌顺着脸庞往下淌的汗珠撑得满满的,好像随时都会嘭的一声巨响后爆炸。快的是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命令——“今天林开云留下来加训”,慢的是终于有一天又被马教官拉出来演示的时候,林开云开窍一般地不顺拐了,大家一起鼓起掌来,还有喝彩和吹口哨的声音,他脸上露出的那个傻乎乎的不可置信的停也停不下来的笑容。   白天累成狗,晚上的时间也没闲着。有时候是军理课,有时候是教唱军歌,马教官还组织过两场对歌会。连老师们都没饶过高一(11)班的同学们,先是苏老师要求他们以军训为题,每天写一篇五十字的英语小作文,后来汤老师大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第二天就让课代表转告大家,既然英语都写了,干脆顺带再写一篇两百字的语文小作文。大家还没来得及抱怨,范老师又通知说,军训结束后可能会组织一场全年级的数学水平测试,试卷中还会夹杂一些开学后新教的知识点,让同学们做好准备。这下大家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些时快时慢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变得亲近了,他们一起喊着口号,一起忍着泪意心里骂着教官,一起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起在马教官狂喊安静的时候掐着手心憋着笑,一起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抓紧时间喝水休息,一起对着英语作文和语文作文唉声叹气,一起把慢慢地眼神打磨得坚定而闪亮,一起慢慢地晒黑。陈见月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范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风拂过她裙子的样子,还有她们三个人在寝室里拿鸡翅干杯时余一平穿的那件浅粉色的圆领短袖,那些场景好似还在昨天,却又好似已经遥远得成了一场异世界的梦境。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居然很快就到军训倒数的日子了。童遥偷偷告诉陈见月:“月月,怎么办,我居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我舍不得马教官……”陈见月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可笑,只得摸摸她因为沮丧的低头而露出来乌黑的发顶,以示安慰。   要说舍不得马教官,估计大部分高一(11)班的同学都会嗤之以鼻,他们只会期盼教官越早滚蛋越好。这真的不怪大家,实在是马教官太吸引仇恨了,每次训练辣手摧花也就算了,还总是板着脸,整天只在“你们欠我五百万吧我不生气但给老子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还”和“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你们这些小崽子”这两副表情间切换,最招人烦的地方是他话多,话太多了。   早上是从不缺席的开场白,“怎么着,早饭没吃饱?!听听听听,这口号喊得还没知了响,要不要给你们休息十分钟,让你们一人抓一只,让它们替你们喊啊?!哈,我就怕你们这本事,连知了都抓不到!”上午站军姿的时候是惯例的唠嗑时间,“哎我听说你们班挺有名啊,有人和我说大家智商都很高啊。我寻思了半宿都没寻思出来,就你们这停止间转法左右不分的,也不像是高智商的样子啊。”下午一边跑步他一边话也不停,“你们这跑步姿势真是绝了,往那儿瞅,使劲儿瞅,瞧见没,那满天的晚霞都是被你们的傻样羞红的。”有时候晚上他还要临时安可一场,“你给我上来,你咋这么喜欢笑呢,白天笑晚上还笑!是觉得自个儿笑得好看?成成成,你就站这儿,笑!给我笑!给我使劲儿笑!对,嘴巴咧开,用力!我倒是瞅瞅你笑起来多好看。”   如是几次之后,马教官用自己的实力充分证明了,只要给他一张嘴,他就能撑起一个舞台,而同学们对马教官的心理阴影面积都快趋近于无穷大了。罗里吧嗦的人不少见,罗里吧嗦又总是毒舌的人也很多,罗里吧嗦毒舌又武力值高不接受反驳不接受反抗的人,大伙儿纷纷表示,活了这么多年,真真也就马教官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面无表情讲骚话什么的杀伤力太大了 ☆、Chapter 25   因为马教官出色的表现,虽然他注定只能和大家相处短短的十天,高一(11)班的同学们还是精心给他起了个外号——“马面”,以表示对他的尊重。马面一直保持着凶神恶煞到可止小儿夜啼的形象,但经历过上次那场意外之后,他居然偶尔还会赏给陈见月几个人一些好脸色,而这其中,他和童遥尤为处得来。   比如说每天吃完早饭,童遥脖子里挂着她那只绿油油的青蛙保温瓶到集合地点后,第一件事就是毫不认生地同马教官打招呼,他也会阴沉着脸冲她点点头。再比如说每天训练结束,童遥把保温瓶挂回脖子上准备离开吃晚饭,最后一件事就是很有礼貌地同马教官道别,他也会冷漠着脸冲她挥挥手。   对于童遥这种定时打卡的行为,马教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是陈见月莫名就觉得他很吃这一套。最好的证明就是,有一天吃好晚饭这六只在饭堂坐着聊天休息,马教官趁着没人注意,黑着一张脸偷偷给了她们一人一根教官们才能享受到的香蕉。   军训一开始王骏就自动放弃模仿陈见月的面瘫和沉默寡言了,生活如此艰辛,不吐槽几句讽刺几句骂娘几句感觉都对不住自己。她现在反而成了马教官的小迷妹,整天在寝室里模仿他面无表情地话痨和训人。所以她是双手接过香蕉的,脸上一副“圣恩浩荡,谢主隆恩”的样子,引得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赵可可啧啧称奇:“童童你可真厉害,连马面都能拿下。”   童遥一边剥好自己的香蕉,喂给余一平一大口,一边笑得一点儿也不谦虚。   这周五是军训最后一天,也是会操的日子。周四晚上七点钟,马教官准时出现在了高一(11)班的教室里。他一向不苟言笑,但今天却显得格外严肃:“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给大家上晚课,”——马教官管晚上的活动叫上晚课——“所以想和大家讲一些特别的东西。”   学校给每个军训的学生发了两套迷彩服,方便大家替换着穿。晚上的着装则没有任何要求,舒适为主,穿校服也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也可以,于是同学们也穿得很随意。马教官不同,他晚上仍然一丝不苟地穿着军装,帽子也戴着。进门之后开始讲话了,再把帽子摘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在讲台一角。   马教官把教室缓缓环视了一周,看到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小动作,而是在专心听自己讲话,这才开口:“在军队里,新兵入伍的时候,每个班的指导员会要求大家给自己写一封信。进了军营,就要心无旁骛地训练,军队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都别想了。所以这封信算是对过去自己的一个交代和一个念想。”   教室里鸦雀无声,在漆黑的夜里,马教官往日里冷硬的声音被夜色染上了几分柔软的感情:“我带着大家训练了十天,你们也算是我手底下的兵了,说实话对你们这个班我真不是特别满意,口号喊得不整齐正步踢得没力气,要说你们的缺点我能说上三天三夜,但是……”   他像折磨人一样刻意顿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但是我看到了大家的努力!我知道很多人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骂过我,还给我取外号,”——讲台下面传来低低的笑声——“可你们自己回头看看,和军训刚开始的时候比,你们是不是进步了!训练是不是有效果!穿上这身军装是不是觉得自己更有底气了!”   马教官的声音并不算很响亮,甚至比他平时训人的时候还要轻一些,但他最后三句话一出口,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今天我不给大家上什么课了,我也想学学部队里的指导员,让大家写一封信。这封信也是写给过去的自己,写给军训开始时的自己,但不是告别,而是一些别的东西。大家可以写一写自己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流下来的汗是不是都值得,甚至可以写一写对我的不满啊。不用写太多,几句就行,我也不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不要求你们什么文笔修辞。我给大家二十分钟,现在开始吧!”   教室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大家努力思考的声音。二十分钟很快过去了,马教官拍拍手示意:“时间到了,写不完没关系,我知道你们骂我的话太多了,二十分钟根本不够。”他说到这里居然狡黠地笑了笑:“我呢,我这人也特别不爱听别人说我坏话,所以你们这封信,我是不会收上来看的。我听说你们班级里有学号的是吧,范老师?”   他朝着教室后门的角落问到,大伙儿纷纷扭头,这才看到范老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静静地站在教室里了。她点点头,马教官就继续说道:“那这样吧,你们自己交换了看。正好你们48个人,1号和48号交换,2号和47号交换,以此类推。范老师,你来帮忙组织一下吧。”   陈见月心中暗自诧异,她从来不知道马教官和范老师关系居然这么好了,毕竟训练的时候马教官从来没正眼打量过范老师。显然今天写信和换信的事情两个人是提前商量过的,因为范老师听了这话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十分自然地反手从背后拿出一张花名册来,张口就开始报学号:“1号杨柳,48号郑冬,都站起来换信吧……”   陈见月是和45号蒋宇航交换的信件,这个名字听着很陌生,但等他人一站起来,陈见月马上认出来了——蒋宇航就是上次体育课上玩躲避球的时候,和王昊一起留到最后的另外一个男生。为了让自己出局,他硬是一路滚着和排球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他是一个皮肤很黑的男生,两只耳朵是尖尖的精灵耳。   蒋宇航脸上总是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看着很喜庆。他的信也很喜庆,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写了一篇攻略,用一种看似悲伤实则逗逼的语气告诉自己在这次军训中会遇到一个命运里的劫难。为了消灾解难,他全方面告诫了自己如何在暴君□□统治下苟延残喘,什么嘴巴要闭紧双腿要绷直,能喝水的时候赶紧多喝点吧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你就再也喝不到水了,能看晚霞的时候赶紧多看几眼吧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你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晚霞了。陈见月读得津津有味。   这种互读信件的方式给每个人都带来了很大的乐趣,范老师还在继续念学号,先拿到信的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了。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欢笑声和嘈杂声,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军训前。大概因为明天就要分离的原因,马教官罕见地没有斥责大家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甚至用有些宠溺而又怀念的眼神看着讲台底下欢乐的人群。   也许是马教官不同寻常的态度太容易让人误解,以为今晚不管发生什么荒唐事都可以被原谅,也许是军训的十天压抑得太久太久,好容易到了一个轻松的氛围可以释放,也许是自以为的少年意气,满脑子都想着给伙伴报仇,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总之当范老师念出李佳佳和一个男生的名字之后,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做出任何要交换的动作,反倒带着一种陈见月熟悉极了的和曹杰君十分类似的充满恶意和轻蔑的口气大声喊道:“范老师,和李佳佳配对的人不能是我吧!那一定得是陈方圆啊!”   李佳佳已经拿着自己的信起身了,看到这个场景她停住了脚步,僵立在了当场。   那个男生陈见月她们都认识,叫张桉,就坐在曹杰君后面,两个人平日里关系很要好。他似乎觉得自己打造的效果还不够戏剧化,突然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想去夺过李佳佳手中的信。李佳佳下意识地攥得死紧,那信被唰的一声撕成了两片,一片留在李佳佳手里,一片被张桉抢过去了。他嫌弃地啧了一声,用两根手指拎着半片信,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厌恶表情,像是甩脱什么肮脏恶心的沾染了病毒的垃圾一般,把它往陈方圆的桌子用力扔去。   李佳佳想去抢,但那张纸已经轻飘飘打着旋儿落了下去。她垂着头,然后蹲下身子,从桌子和椅子中间艰难地捡回了自己的信,最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   陈见月的心突然狠狠地抽动起来,有一些已经很遥远了的模糊的感觉一下子呼啸着尖笑着全部回来了,像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她。她绝望地意识到,这十天军训的团结和睦不过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假象,那些在黑暗中疯狂涌动着的东西依旧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一刻也不曾远离。   陈方圆和李佳佳的座位都在第四排,中间只隔了一个王骏。张桉故意站得离李佳佳空开一点距离,脸上混合着憎恶和奚落的神色,用一种异常残酷和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她弯腰捡信,看着她回座位坐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在这场他自编自导的戏里,这一刻他终于满意地成为了王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开心几章就开始虐,我就是这么熟练…… ☆、Chapter 26   范芃芃早上梳头的时候,发现了一根白头发,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上一使劲儿就把它拔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是开学后的第三根白头发,她已经淡定了。   她家离学校不算远,坐公交车也可以,骑车也可以,但最近她精神头不太好,所以都是老爸开车送去上班。她穿好衣服挎上包准备出门,老妈又塞给她一包菊花。范芃芃从上个礼拜开始就上火上得厉害,现在嘴巴里还有三四处口腔溃疡,每天都要靠菊花茶支撑下去。   换鞋子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把已经穿好的运动鞋脱下来,换了一双中跟的黑皮鞋。运动鞋太活泼了,黑皮鞋庄重一些,虽然穿着走一整天会很累。不过今天是军训倒数第二天,马教官也说晚上要搞点特殊的活动,还是庄重点好。老爸耐心十足,完全不催她,立在门口静静等着。   七点钟还不到,街上路况不错,一刻钟不到老爸就靠边停了车。她拉开车门刚想走,老爸欲言又止:“囡囡,斯侪切伐消就碎睐……(女儿,实在撑不住就算了吧)”   范芃芃假装没听到,头也没回地朝后挥挥手,慢慢进了校门。   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开学这二十几天来,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害得老爸老妈都担心了,这才忍不住开口的。但他们应该不知道,其实类似的话,早就有人和她说过了,还不止一个人说过。   第一个和她说这话的是赵可可的爸爸,在她打电话说明重新分班的情况之后,很彬彬有礼也很直白:“范老师,恕我直言,您刚毕业才一年吧?高一(11)班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您有信心带好这样一个班级吗?别的不说,要是赵可可留在您的班级,您确定她能和那些小天才们相处好吗?毕竟他们实在是很有个性。”   范芃芃当时就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但她还是强压着火气:“赵可可爸爸,我和天才班也相处一年了,班级里的孩子虽然比较活泼但都是好孩子,我相信他们,我也保证高一(11)班未来作为一个整体,能给赵可可留下美好的校园回忆,也能为她提供更好的发展平台。”   赵可可的爸爸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好吧,范老师,您的保证我记下来了。”   第二个和她说这话的是韩诩的妈妈,同样是在她打电话说明重新分班的情况之后,但却多了几丝不耐烦和不信任:“范老师,倒不是我不相信你,但你的声音听着很年轻啊……我儿子初中三年也是分在学校奥赛班里,重点班真的不是你们这样弄的,那得是有经验的老教师。你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那重点班里都是好学生,年轻老师他们可不服气。范老师你别嫌我说话不客气,这些学生你管不好的。”   范芃芃为了重新分班的事情,不仅听欧阳睿的建议给全国班的学生家长打了电话,上海生的家长她也没漏下。她打了十三个电话,韩诩妈妈这通电话是耗时最短的,也是态度最坚定的。打完电话的两天后,她收齐了重新分班的志愿表,韩诩字迹端正的那一份上面在“重新分班”的选项里重重打了个勾。   第三个和她说这话的是副校长,在她把十三张分班志愿表交上去的时候,副校长甚至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忙着在几份文件上签字:“小范啊,我听说你这个班主任是老祖亲自指定的?老祖也是任性,那么多有经验的老师,怎么就挑了你这个最年轻的呢。小范,你有没有考虑过,把班主任交给你们十一班别的老师啊。毕竟数学也是大主科,教学任务还挺重的,学校也是为你着想,不想给你身上压这么多担子。”   范芃芃把十三张志愿表叠成了一沓,韩诩那张被她放在了最上面,她越看越觉得“重新分班”那个勾特别刺目,仿佛化成了一张尖刻的脸不停地冲自己大叫“你管不好的”“你管不好的”。她突然把脊背僵硬地挺了挺,硬邦邦地答道:“副校长,祖老师交代我要带好班级,我也觉得我能带好班级的。”   副校长终于停下笔,她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射出来:“小范啊,我只是开玩笑呢。老祖亲手选的人,我可不敢随便给撸了。”   第四个和她说这话的是杨柳,虽然她不可能直接说出口,但每天来汇报班级晚自习纪律情况时,她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这句不信任的话。   范芃芃知道杨柳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是班级里最年长的一个,本来是跟着高二(11)班一起读书的,成绩算不上顶尖但也绝对不差。后来杨柳家长找到祖老师谈了一下,她就转到这一届天才班了。杨柳虽然比别人晚了一年进班级,但却融入得很好,前两年其他班干部的人选变来变去的,只有班长一直都是她。   所以范芃芃在那一刻忽然感到了由衷的疲惫,她不想继续绕圈子了:“杨柳,你这几天都说班级纪律还过得去,报来报去也就这几个人的名字,咱们班的纪律真有这么好?其他人都没说话?”   杨柳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就是一眼而已,她很快用一种调侃的口气回答到:“范老师,咱们班纪律怎么样,我不说你也一直知道的呀。要是真把说话的人一个一个都记下来,那我晚自习也不用学习了呢,而且最后肯定是把全班人的名字都报上来啦。”   范芃芃还是不肯放弃:“那余一平是怎么回事?怎么汤老师告诉我,说她听到一些不好的流言。”   杨柳回答得更加轻松随意了:“我没听说什么事呀,只是听很多人在讨论重新分班的事情。范老师,这是真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十几岁少女特有的娇憨和天真的疑问,范芃芃觉得自己在这份可爱的映衬下,一瞬间变成了一具苍老到已然腐朽的尸体。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囚禁在沉重的长满尸斑的躯壳里无能为力,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清醒而悲哀地明白过来,她的学生并不信任她!连他们都不相信她会管好这个班级,所以他们宁愿敷衍着她的问题和她的规矩,转身却建立起自己的王国来。   也许这些小孩子们并不知道,其实每个老师对班级动态的把握,都比他们想象中多得多。不管是余一平,曹杰君,陈见月,李佳佳,陈方圆亦或是杨柳,这些在信息网中交错的故事,范芃芃都有所耳闻。但那又怎样?没有人信任她这个班主任,连她自己都不信任她这个班主任,如何制裁纯真的恶,如何收服善意的暴,如何挽救绝望的反抗,每一点她都一无所知。她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但不管是她的学生亦或是蛊惑人心的恶魔,早就用一种令人惊叹的速度成长着,把她远远地抛到身后了。她能做的,无非是假装一无所知一无所觉,等着她的学生们自己厮杀出一条生路来。   她想到赵可可爸爸的话,“范老师,您的保证我记下来了”,言犹在耳,如鲠在喉。   范芃芃轻轻摇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想法从自己头脑中清走,深吸一口气,又开始了繁忙的一天。上午照例去军训场地看了两个小时,明天就要会操了,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努力训练。她看着颇有几分架势的队形,心里到底涌上几分骄傲。午休时候马教官找她说了晚上写信的想法,他们两个商量着把怎么开场怎么执行怎么总结大致串了一遍,引得她也有了一点期待。   马教官还是不忘给她波冷水:“范老师,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班上那几个熊孩子真的是欠揍。有时候听他们说的那些话,真不是什么好孩子能说出来的。都说你们老师是园丁,我看这小树苗就得使劲儿给它修剪修剪,不剪到它痛,它是百分之百不会正着长的。我们搞的这些小活动,自己辛辛苦苦累死累活不说,还只能骗骗善良的小孩,那些长歪了的,没屁用。”   范芃芃连嘴巴里都是苦涩的,她不知道该感叹马教官的洞察力,还是该感叹自己的无能。于是她只好硬撑出一副高冷的样子:“马教官,这里是学校,不是军队。以暴制暴那是你们的方式,不是我们的方式。”   马教官气得转身就走。   范芃芃知道他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去管他。果然到了晚上,马教官还是把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一样都没落下。范芃芃心中充满感激,这十天军训马教官真的帮了她不少忙,只希望高一(11)班的同学们能收获到一些关于纪律和集体的体悟。   不过很可惜,大家收获到没收获到她是不知道,她心里对马教官感激却是很快荡然无存了,因为他抓住最后一个机会,认真努力地向范芃芃证明了,“修剪到它痛”这个理论,他是绝对真心实意在说的!    ☆、Chapter 27   大家都没注意到马教官是什么时候到了讲台下面的,等注意到他却已经出手了。张桉还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快感中,马教官便从背后一把扯住他的领口,粗鲁地把他一路拖拽到讲台上,然后一抬手抓着自己的帽子就往他头上脸上用力抽去。等到范老师终于反应过来在教室后面尖叫着制止的时候,马教官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击七八下了。   马教官深深望了范老师一眼,把帽子往讲台上一抛,碰倒了半盒粉笔,激起了一小片粉笔灰。他脸上仍旧是震怒的表情:“你歪歪斜斜站的是个什么鸟样!给老子站直了!立正!”   张桉已经完全被打傻了,再加上这几天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对教官浓厚的服从心理,马教官抽他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反抗,马教官让他立正他更是马上抬头挺胸一点儿也不含糊地立正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范老师茫然得很,她对自己接下去应该说的话和应该做的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李佳佳还低着头坐在自己位子上,看着情况不太好,那她这是得批评一下张桉,对吧?然而张桉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脸上显出几条红印子,大约是刚刚被马教官的帽檐给抽出来的,那她还得批评一下马教官,对吧?可是马教官的情况也很差,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瞧着倒像是她刚刚制止得早了,他这是没打尽兴肚子里还憋着气呢。   范老师卡壳了。她用力想了想,决定做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是从教室后面走到讲台上去。   马教官才不管范老师卡没卡壳呢,他已经自顾自地训上了:“两腿夹紧!收腹!肩膀打开!”他一个口令张桉习惯性地一个动作,马上站成了一名侧对着大家正对着马教官的标准军姿示范教材。   马教官继续训:“你刚才为什么不和李佳佳换信?为什么把人家小姑娘的信撕成两半?”   “……”   “怎么不说话了?嘴巴被胶水粘住了?!为什么这么做?嗯?你和李佳佳有仇?她招你还是惹你了?她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她偷你钱了还是吃你饭了?她把你作业本撕成两半了?说!”   “没有……”   “大点声,我听不见!”   “没有!”   “听不见!”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仇!”   “报告教官呢?”   “报告教官!没有仇!”   “没有仇为什么做这种事!没有仇为什么说这种话!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人家辛辛苦苦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写出来的信,让你咵嚓一下子给撕了!还扔出去!一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老子教了你十天,教出来的就是你这满脑子欺负人的狗屁玩意?!连三岁小孩都懂的尊敬师长爱护同学,你居然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尊敬师长的!你就是这么爱护同学的!刚才不是叫得很响亮很好听,跟黄鹂鸟儿似的,现在怎么不吭声了!咱们自己拍拍胸口里的良心说,是不是欺负!”   “……”   “说话!”   “……”   “说话呀!怎么着,敢做不敢认!是不是爷们儿!信不信我把你的信也撕成碎片扔在你面前,让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片一片给我捡起来!”   “……”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欺负!”   “是……”   “大点声!”   “是!”   “欺负人是不是错了!”   “是!”   “教官打你应该不应该!”   “应该!”   “该不该和人家道歉!”   “该!”   “去道歉!”   张桉眼眶都红了,不知道是被马教官戳心的话训的,还是被他的威胁吓的。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讲台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到李佳佳的座位上,努力低着头试图不看她的脸,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马教官很不满意:“我说了,大!点!声!”   张桉身子抖了一下,险些落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对不起!”   李佳佳根本没有看张桉,她回到自己座位之后就死死垂着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过。她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她手里还捏着已经碎成两半的信,两只手的拇指指甲深深地掐进食指指肚里去,掐得两截指肚都泛白了。听到张桉的道歉,她反而掐的更加用力了,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剧烈的感情。终于她从眼睫毛到嘴唇到头到肩膀到胳膊到手指尖都颤动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写好的那封信上,把她几十分钟前饱含期待和喜悦的字迹氤氲成一片一片。她狠狠地咬着牙,但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了一声呜咽,难过得仿佛一只濒死小兽的悲泣。   教室里静得可怕,马教官许久没有讲话,范老师也停下了脚步。张桉就站在李佳佳课桌前,而李佳佳则一直在无声地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应该满心喜悦不是吗,至不济也要摆一个像陈见月那样的高冷面瘫脸,“我原谅你了”,毕竟这是自己盼了两年多的道歉啊,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的道歉啊。   为什么……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呢?   她真的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也真的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她反复地安慰过自己,再忍一忍,他们很快就会玩腻这个把戏的。你看,他们不是越来越少地提及她的名字,越来越懒得唱起那首所谓的她和陈方圆的“定情之歌”了嘛。   可是为什么……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呢?   新同学的到来她真的很开心,也许她也可以有好朋友了呢。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天才班的别人没什么不同,也努力不去插手余一平的事情。可她还是心软了。不过没关系,她终于有了肯为她出头的人,终于有了一路扶持的伙伴,也终于有了需要着她的人。她应该感到幸福不是吗。   所以到底为什么……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呢?   马教官用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张桉召回讲台旁边,继续罚站军姿。他把帽子又重新端正地摆在了讲台地一角,把半盒倒下去的粉笔盒也扶正了,语气从刚刚的暴怒恢复成了平静:“之前我就说过,不管我带大家的时间多短,你们都已经是我马文化的人了。你们老是说我凶骂我名字起得土,今天我也和你们拽回文,让你们知道我多有文化。”   马教官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他的字同他的人一样,不算美观却格外坚硬,十分有力量。他写的是《诗经》中的一段: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写的很快,字也大,飞扬跋扈地撑满了整个黑板:“我一直说你们是我的兵你们要争气,大概忘记提醒大家了,既然当了我的兵,那你们彼此之间就是战友了!什么是战友?战友就是一起上阵杀敌的人,战友就是那同袍同泽同裳的人,战友就是一声令下同仇偕作偕行的人,战友就是你放心交出你后背的人!我马文化虽然生在和平年代,但我也知道,在上战场前我的遗书都是要交给战友的!就你们今天这举动,你的战友放心把后背交给你,把遗书托付给你吗!当然你们是没可能上战场写遗书的,但连自己的战友都不尊重都不平等以待,你还能尊重谁,谁还能信任你!老师们交给你们一身的本事不是让你们拿来糟践自己人的!”   马教官把用好的粉笔小心插回粉笔盒里,又重重叹了口气:“今天中午,你们范老师和我说,这里是校园,不是军营,让我不要老是讲部队里的那一套。结果我还是没忍住,也不知道你们能听进去多少。明天就是我带你们的最后一天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大家。我来学校之前我们首长就告诉我,你们班是这一届里面最聪明最厉害的一个班,得我亲自来带。我说成,我马文化还没见过什么天才儿童呢,正好见识见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帽子戴回了自己头上:“虽然和大家只有短短十天的相处时间,但我确实也长了不少见识。最后只希望你们未来的日子过得踏踏实实,不要糟蹋了天才儿童的称号,作为马文化的兵也不要丢了我的脸!立正!敬礼!”   马教官站得笔直,把右手五指伸直并拢,放在靠近右眉的地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教室天花板上的灯光倾泻下来,在他右半边脸上投下一个小小的阴影。他面前的过道尽头,站着存在感消失很久的范老师,他身后的黑板上,写的是三行喷薄的大字,黑板旁边的台阶下,站着手贴裤缝的张桉。   教室里好多人都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来,想要回给他一个军礼,却做得不太标准。马教官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又似乎没有,他转身沉默地走出教室,快步消失在了纯黑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马教官:装完逼就跑好刺激…… ☆、Chapter 28   说来也奇怪,这一届高一军训的前九天都是热得要命的大晴天,最后一天会操却飘起细碎的雨来。等到高一(11)班上场表演队伍行进和各种口令动作时,毛毛细雨已经变成了滴答滴答的小雨。   雨水粘连在睫毛上,压得沉甸甸的。陈见月眯着眼睛,看到马教官笔挺而坚定地立在雨幕中,如同一株足以信赖的大树。他嘴里发出一声声一如既往清明的指令,“立正!”“稍息!”“向左——转!”“正步——走!”“向右看——齐!”。每个人都努力把脊背挺得像他一样直,行动时扯着喉咙用力喊着口号,看齐时扭着脖子迅速地迈着小碎步。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昨天晚上那些事情之后,他们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动作做好一点做得再好一点,就是按捺不住胸口里翻涌出的想要赢的欲望。雨水渐渐打湿了他们的迷彩服,在年轻躯体的温度下熨帖出一小片水雾。   高一(11)班是最后一个参加比赛的班级,退场之后就是教官们的展示表演。本来大家是应该坐在操场中间的草坪上看表演的,因为雨势渐大,现在都转移到了主席台两侧的看台上,每个班的班主任还紧急派发了塑料雨披。   教官们就在正对着主席台的塑胶跑道上进行表演。他们排成5*4的方阵,上身穿着迷彩背心,下身是军绿色的裤子,脚上穿着黑色的短靴。马教官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教官表演时喊口令的也是他。他们先是展示了一套拳法,然后两两成对打了一套散打。   从教官们第一个动作开始,就没几个人顾得上雨披了,后排的男生纷纷挤到第一排来,不停地吹着口哨鼓着掌。教官们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富有力量,在雨中更显出一种震撼的美感。雨滴打在他们平时没有机会展示出的肌肉上,勾勒得每一下爆发都光彩夺目。   表演到一半,马教官突然一脚踏在同伴交叠的双手上,原地来了个后空翻。他飞得那样高,雨线模糊了他的脸庞,只能望见那一双锐利的杀气腾腾的眼睛。随着他一起起跳还有九个教官,他们落地时靴子踩在水里那一声响,仿佛踩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都拼命拍着手。   这一天的记忆本应该是浓墨重彩刻骨铭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越下越大的雨,陈见月总觉得那一天过得格外得混乱而水汽满满。她记得他们班居然真的拿了会操的第一名,记得童遥高兴得又哭又笑,记得范老师披着一件黄色的雨披站在大家身边偷偷抹眼泪,记得好些个男生勾着肩膀发疯般地把帽子扔向空中,记得马教官在大雨中远远地朝着大家又敬了个礼,脚上穿的还是那双表演时黑色的短靴,然后转身痛快地和别的教官一起离开了。得他转身之后不知道谁突然大叫“马教官”,于是大家都跟着喊起“马教官”来,七零八落地喊了好几遍,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马教官,我们一直是你的兵”,可是马教官却再也没有回头了。   记得的东西很多,却都一片片散落着,缺少了起承转合。她是怎么回的寝室,怎么换下湿衣服,怎么吃的中饭,怎么同吃好中饭就可以离校的室友道别的,又是怎么度过那个下着雨的下午和晚上的,陈见月一概回忆不起来了。   周六早上六点多陈见月就被生物钟叫醒了。她迷迷糊糊起身就想换上迷彩服,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才突然想起来,她昨天晚上已经把所有的迷彩服都洗干净晾在阳台上了——因为就在昨天十天的军训结束了。她傻愣愣地站在自己衣柜前,看着寝室里六顶安静的蚊帐,发了很久很久的呆,心里空落落的。   高一(11)班的其他人似乎也花了很久才消化掉“军训结束了马教官离开了”这个事实,不管是出课间操还是体育课上排队,大家都习惯性地按照马教官的指示第一时间去找自己前后左右的人,随后才发现现在再也没机会站成整齐的四排了。连晚自习也比以往安静很多,似乎一场军训过后,所有人都长大了不少。   军训带来变化的不仅仅是学生,连老师们也受影响了。礼拜一的早自习,汤老师没有急着收她布置的军训小日记,反而逐字逐句地把马教官曾经写在黑板上的那首诗讲解了一遍。她先从《诗经》讲起,说了“风”“雅”“颂”这三个部分,又说了这首诗的名字——“它叫‘无衣’,收录在国风中的‘秦风’篇,是一首满怀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战歌。”   汤老师让他们把板书都抄好,“这首诗不在我们高中的教材里,但我个人很希望大家能把它熟读背诵,最好能默写下来。”童遥出于对马教官的思念,一个上午就把“无衣”背了个滚瓜烂熟。连一向对背课文不太感冒的王骏都很快背会了,“这首诗很酷,和马教官一样酷。”   在这种火热的气氛下,陈见月过了足足两天才发现赵可可对于马教官态度的不寻常。周二晚饭当童遥照例聊起马教官时,赵可可的脸皱成了一张包子。童遥也注意到了她的包子脸,马上吐吐舌头:“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马教官说得太多了?”   赵可可摇摇头:“不是,就是……”   几个女生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顿了顿,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我就是快来例假了,比较多愁善感,快吃饭吧。”   回寝室的路上,陈见月扯了扯赵可可的袖子,她一点儿也不相信什么快来例假的鬼话。赵可可也没有继续敷衍她,不过也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有些莫名奇妙的问题:“月月,你还记得最后一天晚上马……马教官说,是谁告诉他我们班是天才班的吗?”   陈见月摇摇头。   赵可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了。   陈见月直觉赵可可的这个问题,是在给自己什么提示,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告诉马教官的。那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马教官又说了那么多话,她情绪激荡来激荡去,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小细节。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思考赵可可的提示了,因为教物理的周老师似乎盯上她了。周三物理课上,周老师足足点了三次让她来回答问题。到了第三次的时候,连坐在她前面的王昊都特意转过头来,看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童遥帮她分析:“周老师是不是和苏老师一样,也特别喜欢你,所以一直叫你回答问题?”   陈见月心知肚明并非如此,苏老师的偏爱太明显,每次几乎等不及她回答完,表扬的词就排队等好了。周老师则是耐心十足地听她说完,然后也不说对错就让她坐下,就好像讲课累了,偶尔任性地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她想起军训前在办公室里听到苏老师和周老师的那场争执,眼神暗了暗。   军训一结束,九月份居然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尾声了,而高一(11)班的同学们也终于在开学一个月之后迎来了第一个痛快的长假期。这个礼拜只上四天课,周五就开始放十一。今年十一要放整整七天假,不过代价也是巨大的,回来之后从8号开始要上整整八天课。但放假前大家是管不了这么多的,上课那是放假之后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他们一门心思只盼望着快点放假。   童遥的爸妈上个周末就帮她订好了回去的机票,从幼儿园开始她就没住过校,爸爸妈妈想她她也想爸爸妈妈。余一平是宁波人,从上海回家到了车站买巴士票也来得及,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陈见月是最犹豫的那个,十一期间客流量大,回河南的火车票和飞机票都不大好买。可要是让她一个人留在宿舍里,怎么看都不太妥当,说不准还要增加谢老师和范老师的工作量。她还在犹豫,她妈妈却帮她拿定了主意。   周三晚上陈见月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你妈妈买了今天晚上的火车票,我们明天早上到上海,你放假了就去小舅家吧,还记得怎么坐车吗?”   陈妈妈实在思念女儿,于是决定趁着十一假期还没开始,提前来上海,再趁着5号假期没结束,提前出发回老家。陈见月想到能见爸爸妈妈心中盈满了喜悦,一连“嗯”了好几声表示自己记得。   她爸爸还是没什么废话:“行,那就这样吧。”   挂断了爸爸的电话,陈见月的情绪难得十分高涨。她在卫生间里洗着自己的内衣内裤,过了不一会儿居然时断时续地哼起一支歌来。   李佳佳也在洗衣服,开学以来这是陈见月头一次唱歌,她把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竖起耳朵听她唱。陈见月的声音和她的颜一样正,但她唱歌实在说不上好听。最重要的一点是,李佳佳听她哼了整整一段,才突然意识到她唱的居然是火风的“大花轿”!这首歌李佳佳真的是好多年都没听过了,上一次还是过年回乡下走亲戚的时候在小太公那里听到的,再往前数,那就是读小学大家还拿这首歌乱改词的时候了。   李佳佳正在暗自吐槽着陈见月谜一样的选曲,她却突然不出声了。李佳佳透过镜子朝她望去,看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愁苦面瘫脸。   陈见月能不愁苦嘛,她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见到爸爸妈妈固然开心,但她把妈妈买的1500块的眼镜弄没了,这可怎么办哟!    ☆、Chapter 29   还能怎么办,弄坏了眼镜自然是被自家的母上大人揪着耳朵臭骂了半个多小时呗。   周四下午放的很早,陈见月一家和小舅舅先是吃了晚饭,然后又坐出租车去了酒店。小舅舅是租的房子,毕竟不太方便,所以他们并没有留宿。陈见月几个月前和爸爸来上海参加博宇考试的时候,住的就是这家酒店。现在故地重游,想到那时候趁着考试间隙蹲在床边抓紧时间看《至尊红颜》,贾静雯美得让她目不转睛,她莫名就觉得很开心。陈妈妈也很开心,因为这里离几个商场都非常近,她把接下去的几天全都花在了逛商场上面。   陈见月来之前就觉得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所以她索性作业和课本一本都没带,连那本《荆棘鸟》也没带来。十月初上海的温度仍然在30度上下徘徊,但商场柜台里却早早换上了秋冬装。陈见月和爸爸被迫试了很多毛衣和外套,热得痱子都要出来了。陈见月还被逼着穿了很多条裙子,虽然她再三强调学校里根本没有穿私服的机会,但妈妈充耳不闻,反而和导购员聊得不亦乐乎——“您女儿皮肤白,墨绿色和深蓝色特别合适。”“会不会颜色太老气了?”“先试试呗,试试就知道了,您相信我。还有一条雪纺的也绝对好看,放在外面的尺码不合适,要不我让同事去仓库帮您拿一条?”“雪纺的哪条?好看好看!你眼光确实不错啊。”   陈见月唯一开心的一天是配眼镜的那天,因为爸爸带着她顺路去了福州路上的上海书城。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但从地铁站出来之后她还是略带紧张地拉住了爸爸的手。周围的人太多了,喷涌着,推搡着,散发出一阵阵汗渍的味道。书城里的人密度也是一样大,教辅书那一层楼排队结账的人都绕了柜台三四个圈。陈见月是来买《哈利波特与凤凰社》的,这本书去年就出版了,但她老家那里是买不到的,而且妈妈也不喜欢她看这种杂书。   她自己掏钱买了《凤凰社》,回去的路上,珍而重之地把刚配好的眼镜和刚到手的新书放在书包里护在胸前,像是搂着什么易碎又昂贵的美梦。   陈见月爸妈是5号晚上的火车,所以她下午回了学校,东西太多,爸爸来送的她。陈妈妈来的时候带了三个行李箱,一箱半是给女儿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几本女儿钦点的书,一箱是秋天盖的被子和毯子,还有半箱是自己的东西。回去的时候还是三个满满的行李箱,里面全是这几天的战利品。因此她没有一起去学校,反而忙着在酒店里打包行李。   寝室里的人都还没回来,陈见月一个人过了一天多的清净日子,但一点儿也没觉得孤单。事实上,陈爸爸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翻开了刚看到一半《凤凰社》。因为看得太入神,她连晚饭都忘了吃。于是等到6号晚上元气满满的童遥带着食物满满的行李一把推开寝室门大叫“月月!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的时候,她以为会得到一个爱意满满的拥抱,至不济也是一记温柔的摸头,谁知道迎接她的却是散落一地的东西中间一只挂着两个黑眼圈神态萎靡的陈见月:“……有没有吃的?”   陈见月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把错过了一整年的魔法故事看完了,与之对应的,她足足补了一整天的作业。吃晚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手都是抖的。不过一开学,她就暗自赞叹自己的明智,因为还没等大家从懒散的度假模式中调整回来,学校已经迫不及待地安排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活动。   先是高一年级的数学水平测验,就放在了节后第二天的晚自习,幸好题量不大,难度也很适中。紧接着范老师通知大家,学校社团招新开始了,每位同学每学期都要参加一个社团,完成学校要求的学分。除了这些,节后第一个礼拜需要进行的还有迎新晚会和运动会项目报名。   陈见月、童遥和余一平第一次参与到社团,感觉十分新奇,上海生却全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王骏更是保持了她一贯的消极:“这些社团都很无聊的,活动不了几次,也搞不出什么东西。”她和李佳佳都申请了动漫社,听说每个礼拜只要看看动画片期末就可以拿到学分了。   社团申请有一个礼拜的开放时间,这期间每个社团都安排了午休或者晚自习前的时段给新生们做展示,大家也可以挑选感兴趣的社团进行参观。虽然王骏很是打击了一番三个人的积极性,但她们还是抽空去体验了好几个社团。   大多数民间社团都是像动漫社一样带着自娱自乐性质,一般只要申请了就可以加入,另外有一些档次比较高或者学校组织的,就需要一定的审核了。博宇的特色官方社团是民乐社,不仅可以算学分,出去比赛拿奖了还能分奖金,据说表现优异的更是有机会直接评选三好生。其他艺术类的合唱团、美术社,体育类的校篮球队、足球队、排球队等等,都是选拔之后进入,也能拿社团学分。   非官方最热门的社团是手工社,现任社长是个高三的手工帝,平时带着社员们剪纸、拼贴画、编绳结、串手链、缝布娃娃通通不在话下。手工社也是需要考核的,组织新生体验的社员们当场就派发了十字绣的材料包,在规定时间内根据完成情况筛选,选中的才能拿入社申请表。   陈见月和童遥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连材料包都没领,余一平试了一次,居然入选了。和她一起入选的还有孙雪琪,她动作又轻盈又流畅,看着她一路穿针引线简直是一种享受,陈见月这下算是明白她的丸子头为啥梳得那么好了。   然而余一平却没有去手工社,她最后申请的居然是跆拳道社。社团活动本来就是丰富同学们的课余生活,所以活动频率原则上是一周至少一次,多的话不影响学习没人举报也没人管。   跆拳道社给她们三个人印象特别深刻,因为这个社团一周要活动三次,礼拜三一次,礼拜四一次,礼拜天下午还有一次。而且新生去体验的时候,社长带着全部人压了整整一节课的韧带,一边压一边还神神叨叨地说:“跆拳道的精神就在于忍耐和爆发,没有韧带就没有一切,所以请大家每一次都抱着拉断韧带的信念去压,每一天都要压。”他这话一出,童遥当时就被吓得打了个冷颤,因而她特别不理解余一平的选择:“一一,你怎么上赶着去找虐啊?”   为了不让余一平走上拉断韧带的悲惨人生路,童遥花费了大量的力气苦口婆心地劝她。然而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童遥没劝动余一平,余一平却把李佳佳劝动了——她果断地背叛了王骏,和李佳佳一起去了跆拳道社。童遥被这两个人活活气了个半死,索性心一横顶了李佳佳的位置,和王骏一起加入了动漫社。   502寝室每个人都有了归宿,陈见月也填好了自己手上的社团申请表。童遥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英……英语社?!月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如此的……”   她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把后半截续上:“如此的积极进取啊!”   没错,除了娱乐性质和文体类的社团,还有一种不太招正常人待见的——有辅导老师还会布置作业的学习类社团。范老师上周六给每个人发了一份社团清单,童遥最开始规划社团体验行程的时候,就在大家一致赞同之下直接就把学习类社团给忽略了。   陈见月牢牢抿紧了嘴巴,她害怕一张嘴,心里的苦就会像油井管道里的石油一样噗噗地喷出来了。因为这根本不是她的选择,而是苏老师让她参加的,连申请表都是他拿好了昨天晚自习开始前偷偷塞给她的。   苏老师还鼓励她:“英语社这学期辅导老师是谢老师,年底还会组织参加全国英语竞赛。社团里的学姐学长们水平都很高,听不懂没关系,你进去感受一下氛围。每一期的作业不懂的也可以找我来问。”   说完他还用一脸求表扬的神情补充了一句:“本来社团不收高一生的,这个名额还是我向谢老师讨来的。”   想到苏老师的话,陈见月一半感激一半是被这沉甸甸的爱压出来的胸闷。她只好做出一副“我就是如此的积极进取,你们这些鱼唇的人类是理解不了”的面瘫高冷表情,把申请表恶狠狠地叠好,用力地塞进书包里。   陈见月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人会因为社团的事心里比她还要苦。童遥也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人会在社团选择上比陈见月还要奇葩。   “军事社?!”   童遥皱着眉头一脸错愕,赵可可大半个身子都朝后趴在李佳佳的课桌上,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童遥是真的茫然:“我们学校有这个社团?”   李佳佳回答了她的问题:“有的,他们男生好像有人报这个社团。”   赵可可用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挺多的,郑冬、孙浩然、张桉、蒋宇航、方瑜……”   她报了一连串的名字,最后是一句认命的总结:“我们社团从高一到高三就我一个女的。”   童遥哑口无言,她还没说什么呢赵可可自己倒先吐槽上了。于是她只好胡乱摇晃着赵可可:“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这个社团啊?”   赵可可闭着眼睛任她摇,装死不吭声了。    ☆、Chapter 30   迎新晚会的时间定在了这周日晚上七点开始,八点半结束,因此当天的晚自习也取消了。晚会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周三之前交名单,周四审核,周五彩排。高一(11)班现在还沿用着天才班的那一套领导班子,文艺委员是苏梦甜。时间很紧迫,她却一点也不担心,也压根没有问大家的意见。听说周二上午她就把节目报上去了,是歌曲串烧,苏梦甜自己会上场,还带着几个平时玩在一起的男生女生。   童遥很有些打抱不平:“这样自己拿主意没问题吗?万一有人想报名呢?说不定有人身怀绝技,想要在晚会上一鸣惊人呢!”   李佳佳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打击她:“要说起身怀绝技,我们班钢琴十级的有五六个,还有吹长笛的拉小提琴的拉大提琴的,搞民乐的还有古筝十级琵琶十级二胡十级的,我看这些人谁也不想一鸣惊人。以前文艺演出班里一直没人主动报名,到最后都是苏梦甜他们承包的,她大概习惯了吧……”   李佳佳还给大家讲了一段有趣的往事:“当年我们班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个傻子我忘记谁了上去很得意地说他是钢琴八级,结果后面跟着上台的人都开始报自己会的乐器还有考的证书,一连报了好几个十级的,那个八级的坐在台下脸都青了……”   童遥虽然仍有几分意难平,但突然得知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幼稚鬼”其实个个儿都深藏不漏,她到底乖乖闭嘴了,听李佳佳和王骏帮她细数班上到底什么人会什么乐器。   陈见月其实挺理解童遥的感觉,那就是不管做什么,似乎总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同学之间。开学才一个多月,她却已经好几次隐隐触碰到了班级里根深蒂固的阶级和分层。她不清楚男生那边的情况,但女生这里,抱团什么的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高一(11)班另外一个女生寝室在413,413和502总是形同陌路,两个寝室之间唯一的对话就靠孙雪琪和她的好闺蜜陆钟中来维系。   陈见月从前两次李佳佳被嘲笑的事情推测出,在进入高中之前,杨柳应该就是班级风向隐秘的掌舵人了。413寝室里和她关系最亲近的几个,长相好才艺多成绩强,自然而然地成了特权阶级。杨柳是班长,苏梦甜是文艺委员,沈凌是学习委员,邓晓薇则是男生们公认的“班花”,垄断个把文艺演出并不是什么难事。   特权阶级的存在是需要平民和奴隶来完成的,于是就有了保持中立的孙雪琪和王骏,以及备受压迫的李佳佳。这种平衡显然持续了很久,以至于每个阶层的人都安分守己各司其职。陈见月还判断不好,包括她自己在内的13个外来者的到来,是终于加剧了冲突,完整了这幅残酷的拼图,还是扰乱了一池浑水,使得权力得到重新分配。   童遥可能现在还只是单纯地觉得交往四处碰壁,无论如何都融不进班级大家庭里去,但她却已经在思考一些可怕的猜测了。比如413和502隐隐对抗的寝室人员安排,究竟是意外的巧合,还是范老师了解内情之后的有意为之呢?   大概为了弥补童遥不能参与到迎新晚会中的遗憾,王骏利用体育委员的职务之便,给她安排了一大堆和运动会相关的准备工作,包括统计每个女生报名参加的个人项目和集体项目,以及运动会开幕式上班级方阵的创意。陈见月瞧着这工作量都觉得王骏怕是在费尽心机偷懒了,但童遥却马上屁颠屁颠地去做了。   看王骏和童遥合作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这两个人的性格绝对称得上是南辕北辙。童遥时常处在一种元气满满干劲十足的状态,王骏则正与她相反,谈起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不是在装酷地看穿世事,就是当头波上一盆冷水。比如现在还没开始统计,王骏就先给童遥打预防针:“杨柳她们几个多半不会报名的,她们喜欢漂漂亮亮的上舞台,不喜欢上运动场。”   班里的女生很少,为了报满项目,每个女生至少要参加两个个人项目,一个集体项目。童遥虽然知道任务艰巨,但转了一圈铩羽而归,脸色还是不大好。她问的那几个女生,只有沈凌报了一个铅球,还坦言自己不是因为擅长,只是觉得这个比较轻松才报名的。王骏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耸耸肩翻了个白眼。   童遥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她们怎么……怎么这么没有集体荣誉感呢!一个个阴阳怪气的,参加个运动会又怎么了!邓晓薇她!上次体育课魏老师不是还表扬她柔韧性!她还非要说自己体育不好!”   王骏无奈地接过报名表,在童遥说出更多不利于团结的话之前,果断决定亲自出马。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很平静地几乎搞定了所有的项目。   王骏的策略很简单,先从熟人入手,502寝室里所有人都无条件地上了两个优势项目和一个充数项目,接着赵可可和陆钟中也惨遭了她的毒手。最后她把填得七七八八的报名表往杨柳桌上一丢,语气不软不硬:“班长,女生运动会报名就差你们寝室了,你帮忙看一下呗。”就这样,等她晚自习结束回收报名表的时候,那些个之前嚷嚷着不擅长运动的小姑娘们,每个人至少都报了一个项目。   童遥数了数,还是有几个项目没报满。王骏打了个响指:“小美人,别皱着眉头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不知道最近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动画,一出口就是糟糕的台词。余一平捂着嘴偷笑,童遥把名单往王骏脸上一丢,转身去挠她痒痒。   终于成功递交了报名表,王骏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动员大家练习起集体项目来。这次运动会设置了四个集体项目,分别是10人长绳,10人二人三脚,障碍跑四项和四人推铁环接力。大家都对推铁环接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李佳佳解释说:“我小时候在弄堂里玩过这个,就是一个大铁环,然后拿个铁丝推着走。”她用手脚比划了半天,还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幅简笔画,陈见月她们三个仍旧齐刷刷地摇头,连赵可可也一脸迷茫。   李佳佳很无奈,孙雪琪还给她补了一刀:“我小时候都没玩过,我爸妈小时候倒是玩过。”   大家一起狂笑起来。   推铁环接力需要两男两女,李佳佳和陈见月都报名了,前者是优势项目,后者是充数项目。所以第二天课间操一结束李佳佳就拉着陈见月去器材室借铁环来教学,童遥她们几个也像小尾巴一样跟过去围观。结果器材室的答案非常绝情:“学校没铁环,今年运动会刚开的项目,铁环还没买来呢,急什么急。”   运动会比迎新晚会略晚些,在下周五和周六两天,说快也不算快,可说慢倒也真算不上慢了。李佳佳一咬牙:“算了,这周末我从家里带个过来。”   因为没有铁环可以推,陈见月被委派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给10人长绳甩绳。10人长绳要求五男五女,甩绳的也要一男一女,十分均衡。   运动会上个人项目金牌可以拿到5分,而集体项目金牌可以翻倍拿到10分。王骏把宝都押到了这个项目上,报名的时候也是精心挑选了参赛的选手——孙雪琪,陆钟中,童遥,余一平,赵可可,全是矮个子,而且全是她能指挥得动的,这其中孙雪琪和陆钟中更是参加过两届区里的短绳比赛。再加上个子最高力气看着也挺大还不会喊苦喊累的陈见月,这六个人绝对是她能拿出手的全明星阵容了。另外一个也需要提前练习的10人二人三脚被她直接丢给了陈方圆来组织,她每天就盯紧了跳绳。   余一平对王骏突如其来的自信和高要求压力很大:“我运动能力不好啊,会不会拖大家后腿……”因为根本没有擅长的田径,她报项目的时候也是等别人都拿定了主意,然后再选了三个没有任何希望拿奖纯粹是打酱油的项目——标枪、铅球和一千米。   连王骏当时都惊呆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耐力型的胖子选手呢……”   李佳佳正帮她把头发编成一条辫子,最后再紧紧盘在脑后,省的一会儿跳绳的时候散开:“没事,有一个多礼拜的练习时间呢,肯定没问题的。”   因为对10人长绳的重视,王骏把关到了最后一个可控环节。她让陈方圆喊了几个大个子男生来和陈见月试甩,自己亲自在旁边双手抱胸督场打分。陈见月不知道陈方圆是怎么通知的,但显然最后三排的男生都被他叫出来了,连一向躲着她走的曹杰君也不例外,而且怎么看着还颇有几分摩拳擦掌的兴奋劲儿。   过了十一之后,天气终于渐渐转凉了。大家还穿着夏季校服,但时不时地会披上一件薄外套。王骏把每天练习集体项目的时间定在了晚自习开始前的半个小时,长绳的地点就在艺术楼二楼的平台上,二人三脚要十个人横展开来,占地面积太大,就挪到了军训那条水泥路上。   今天晚上的风很大,吹得陈见月的外套都鼓鼓的,她索性把外套脱了,又把头发扎成了利索的高马尾。长绳足足有十米,两端打了一个粗糙的结,很有几分重量。陈见月捡起一端,又挽了两圈在手上,上下抖动着试了试。风把她的长马尾和那抖动的长绳吹得猎猎,瞧着倒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很感谢“看见我请让我催大大更新”小天使每天给我投雷,比心 其实,这两天因为一些每个女生都会有的周期性困扰,所以身体不太舒服,明天的更新就暂停一天 后天会恢复日更的,断更的一章我也尽量在下周补出来,不好意思啦 祝大家周末愉快^__________________^ ☆、Chapter 31   陈女侠的主意定得很快,刚试了四五个人,她就指了指王昊:“王骏,就他吧。”   王骏在旁边也看出几分来,不说技巧什么的,王昊脾气特别好,很有配合意识,而且他的身高和陈见月的相差很小,不会出现一根绳端不平的情况。她还在斟酌,曹杰君却不干了:“怎么把人都喊来试又不给人试了?这不是……耍人吗……”   他本来中气十足地开了口,说到一半陈见月冷冷地觑了他一眼,他的声音马上低了一个八度。   因为曹杰君这番不爽的抗议,所以甩绳的人选立刻被定下来就是王昊了。陈见月和他先空甩了几分钟找找节奏,然后五男五女分成两列站在长绳旁,练习正式开始了。   集体项目慢慢迈上了正轨,童遥也在抓紧时间筹划着她的运动会开场秀。在运动会开幕式上,每个班级都有一分钟左右的展示时间。至于具体展示什么,又以哪种方式展示,比拼的就是各个班级的创意了。   童遥想搞一个比较欢乐的舞蹈,但她自己苦思冥想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曲子。赵可可给她提了很多建议,从周杰伦到蔡依林到5566再到排球学姐们最喜欢的Energy,都被否决了。赵可可眼珠一转:“你是想排个很搞笑的舞对吧?配出格的音乐比较好一点咯?要不你去问问月月吧,她好像这方面挺有研究的。”   童遥不明就里,兴冲冲地跑去问陈见月,然后一脸崩溃的表情落荒而逃:“她居然建议我用蔡琴的《给我一个吻》!给!我!一!个!吻!”   把周围的朋友都咨询了一圈之后,童遥曲子没找到,反而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靠伶俐的小助手。钱星辉无意中听到她的烦恼之后,主动伸出了援助的手:“不如用孙燕姿的《神奇》吧,把第二段副歌切掉,‘头纱遮住脸’那句之后直接跳到‘时空换换换’那里,然后你们女生都戴着头纱,这时候把头纱唰一下扯下来……”   童遥听得眼睛都亮了,她激动得一把抓住钱星辉的胳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帮我好不好!我们两个一起编舞!”   钱星辉一点儿也没有被她的热情吓到的样子,反而享受般地把单边酒窝都笑出来了:“Yes, madam. It\'s my pleasure.”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之后,效率一下子高到离谱,等到晚自习结束,童遥就迫不及待地在寝室里给大家展示已经初具雏形的舞蹈了。因为没有头纱,所以她把自己的毛巾包在了脸上,毛巾的两端用了四五个发夹固定到头发上。为了更好地烘托演出效果,她还把校服上衣打了个结,露出一段白白嫩嫩软软的小肚子。校服裤子是松紧带的,被她硬生生束了条皮带,皮带所有的孔里都塞着大家七拼八凑出来的钥匙串。其中李佳佳钥匙尤其多,她一个人就贡献了三串。童遥还没开始跳,这惨不忍睹的造型已经引得王骏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   音乐响起,先是几个说不好是烤羊肉串味还是咖喱味的动作,还伴随着每个动作都叮铃桄榔乱响的钥匙伴奏。余一平笑得把嘴里的苹果都吐出来了,童遥一边寒碜地转着圈一边居然还有余力冲她抛了个媚眼。   接着“时空换换换”这句歌词一出,她一用力想把脸上的毛巾扯下来,结果发夹固定得太好了,愣是扯断了好几根头发。陈见月眼见童遥痛得脸色狰狞了一下,下一秒又马上敬业地切换回了表演模式——她泄愤似的把毛巾潇洒地一抛,那毛巾啪的一声打在了她身后的寝室门上,然后顺着木板软绵绵地滑下来。孙雪琪笑得肚子都痛了,捂着肚子不住揉还是舍不得不看,目不转睛地盯着童遥的动作。   童遥已经把一大段主歌都跳完了,随着第二遍“时空换换换,你回到过去”,她一下子蹲下身子,还不忘气喘吁吁地自带良心解说:“这时候一半人蹲……”然后“轮回换换换,又回到了这里”她又站了起来,两手交叉放在头顶,脖子一扭一扭的:“这时候另外一半人蹲……”最后随着“好神奇”这句的结束,她把两只手向前平举,整个人像僵尸一样蹦跶着跳走了,“这时候大家一起跳着离开主席台,表演就结束了。”   王骏显然十分喜欢这个舞蹈,她站在凳子上,假装自己在参加演唱会,把桌上新买的整整一条手帕纸都拆了,一边欢呼一边一包一包地朝着舞台扔。童遥踩着满地的手帕纸,不停地给她挥手送飞吻:“楼上的朋友们,今天开不开心!我感受到你们的热情了哦!”陈见月眼睁睁看着她来来回回地,往自己毛巾上踩出来好几个脏脚印,也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是编舞实在太魔性了,还是钱星辉宣传得好,总之童遥的这支开场舞在男生中大受好评。他们不仅欣然接受了每天多出来的半小时特训时间,而且也丝毫不排斥匀出来11个男生扮演舞蹈中头系面纱的女性角色。汤老师也来围观过大家的舞蹈,当场笑得趴在栏杆上直不起腰来,转头就给所有老师都安利了一发。于是周四晚上排练的时候,音乐老师这个场外指导不请自来,认真地和童遥钱星辉探讨起可以改进的地方。   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寝室里的空调从十一过后就停止供冷,到等到十一月份冬天来临,它才会重新开始运作。今天集体项目挪到了午休时间,晚自习前的半个小时全部留给跳舞。夏天过后灿烂的晚霞也好像一起消失了,五点半开始练习的时候太阳还在慢腾腾往下落,一眨眼天就黑成了一片。   运动会入场的时候每个班级需要排两列,等绕着跑道走个大圈到了主席台大家再变换队形,迅速走位成6*8的方阵。现在音乐老师还在和童遥比划着什么,其他人就保持着6*8的队伍样子,懒洋洋地候着。   过了一会儿,音乐老师开口发号施令了:“同学们,我们这个舞蹈的小单位是一男一女,所以需要增加一点男女之间的互动……”别看音乐老师是个魁梧的光头,他的少女心和作为音乐老师的素养却是足足的。几个动作一改,本来还有几分广播体操感觉的舞蹈迅速灵动起来。靠近结尾两人一组拔萝卜的起身下蹲更是被他换成了一队一队有节奏的波浪状起伏,洋气到不行。   男女之间的互动体现在了队列变换的瞬间,本来大家是乱跑一气,现在则要先找到自己的同伴,然后两个人拉着手一起移动——“这样更能体现出歌词里那种,嗯……时空转换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纽带依然紧紧相连的信念。”这波阅读理解语文老师都能给音乐老师打满分,可实际操作起来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忙着四处找人的,拉到手之后横冲直撞的,男男一组彼此嫌弃的。再加上小天台上本来就只有零星几点灯光,夜色掩映下,别提多热闹了。   陈见月的处境也很艰难。她本来配好眼镜可以好好体验一下这个美丽的世界了,但童遥嫌她带眼镜不好看,有事没事就磨着她不让带。现在眼镜在教室里而她却在黑暗中实力诠释着“庙里泥人眼大无神”,不站在灯光下面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在她周围穿着白色夏季校服的就是一个抽象化的无头白,穿了其他颜色外套的那就是一个虚无化的无头影。   第一次操作以彻底的失败告终,大家各就各位后,陈见月低声对她的搭档说:“我看不清楚,等下你来找我吧。”说完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把外套脱了吧。”   和她一组的是林开云,本来含含糊糊地答应着,结果又听到脱外套这种略显奇怪的要求,他的脸色古怪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慢吞吞地解开了拉链。   音乐老师已经拍手准备第二次尝试了,陈见月心急,生怕穿着外套等会林开云就算来扯她都看不清,只好用手拉住他外套一只袖子,一路使劲向后拽。林开云还没反应过来,外套就给扯得褪去了大半边肩膀,他的脸马上红了个彻底。可惜陈见月根本就是个睁眼瞎,她压根没感受到这澎湃敏感的少男心思,只一径催促着“快快快”。等外套脱掉了,她抓在手里粗暴地团成一团,扬手就给丢掉了墙边的角落里,而她自己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去队伍最后面了。   没有一丝温柔以待,林开云脸上的红晕还是固执地没有褪下去的意思,他别别扭扭地和脸红做着斗争,又和想把外套捡回来叠整齐的欲望做着斗争,最后在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也蹭到了队伍里。   一声令下,每个人又开始移动起来。因为固定了一些人的路线,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井然有序了。两排的队伍变成方阵,基本上是横向展开,林开云在队伍的中间靠后,照理应该陈见月跑过来找他,然后两个人再垂直向后位移。现在佳人眼睛不好使,他只得辛苦地先跑去接离方阵有些距离的陈见月,再狂奔到指定位置,真可谓是跋山涉水地强行增加游戏难度。   旁边的人都在往方阵方向跑,他逆着人群,很快找到了陈见月,边跑边伸出手去。陈见月居然一眼就瞧见了他,心中暗自得意,庆幸自己扒人家外套扒得及时,果然白色的身影好捕捉多了。她开心地一把拉住林开云的手,反客为主地带着他往回跑去。   陈见月的手抓得有些紧,林开云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于是被抓得更紧了。他一面踉踉跄跄地跑,一面三心二意地想把脸上的烧红压下去,然而无济于事,一抓到对方的手,那脸红就不受控制火辣辣地蔓延到了耳朵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敢侧头看陈见月,只听到她有点急促的呼吸声无与伦比的清晰,还有抓住他的手的那只少女的手,虽然用力却依旧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觉得他的脸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之后的小福利^_^ 不容易啊,10万字了终于拉到小手了…… ☆、Chapter 32   周日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到了傍晚终于下起雨来。本来跆拳道社的设定是迎着落日热血奔跑的少男少女,现在因为这场雨陡然改成了落汤鸡的丧画风,余一平一回寝室就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大喷嚏。   今天晚上不用上自习,大家反而返校得比平时更早一些。赵可可比502里随便哪一个人都更像这个寝室的主人,她一边和孙雪琪讨论着《神探狄仁杰》的剧情,一边把纸巾垫在课桌上,费力地把自己带来的柚子剥皮。王骏和童遥皱着眉头对着窗外的雨幕指指点点,上周五说好了迎新晚会之后再练习练习舞蹈和集体项目,她们两个在纠结是干脆取消还是更换场地。陈见月则帮着李佳佳和余一平拿纸巾拿毛巾擦衣服,又把她俩赶去冲个热水澡,免得感冒了。外面雨声阵阵雷声滚滚,她们却在屋子里温馨自得。   迎新晚会举办地就在艺术楼对面的大礼堂,座位是阶梯上升的,刚刚好塞下一个年级的人。高一(11)班的座位安排在礼堂一角的最高处,大家都坐得很随意,陈见月她们六个人便凑在一起坐到了最后一排。林开云就在她们前面一排,晚会开了一个多小时,他就埋头写写算算了一个多小时。离场的时候孙浩然推了他好几下,他却固执地要算出一道选择题的答案之后,才肯收拾东西离开。还好礼堂四周的灯光在晚会全程都是亮的,不然真不知凭着他的劲头,会不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电筒来。   童遥凑近了悄悄问李佳佳:“那个林开云怎么这么勤奋啊?不对啊,话说范老师有布置这么多作业吗?”   李佳佳拿手抻了抻洗好后散在自己肩膀上的头发:“勤奋?……我不记得他以前老是做卷子啊,不过他理科成绩好像挺好的,就是英语很菜语文也菜。我听说他在外面上课搞竞赛,上课的老师都是交大的教授用的教材也都是大学里的,大概是竞赛卷子?不过我们学校也不搞竞赛所以谁知道呢。我们班以前考试都不排名次的但我感觉他排名也就一般般吧,对了你看过他的字没有,汤汤一直说改卷子的时候不用看名字都能认出他,批了几十份试卷看一眼他的字还有作文简直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汤汤就是教语文的汤老师,因为她脾气和善总是笑得温柔,所以天才班给她起了个这样的外号。   童遥被李佳佳信息轰炸了一番,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就抛到脑后,认真看起晚会来了。   迎新晚会意外的十分精彩,当然只有认真观看的人才能得出这个结论,那些像林开云一样全程在走神的估计什么也没看进去。八班在晚会上大放异彩,因为他们出了两个节目,两个节目都让人印象深刻。一个是女生独唱《here I am》,一个是女生独舞孔雀舞。前面一个女生嗓音沙哑低沉,第一句“here I am, this is me”开口的那瞬间整个礼堂的人都好像屏住了呼吸。后面一个女生身子妖娆美丽,她舞到一半下半身围着的筒状长裙突然散开滑落下来,半个礼堂的男生在那一瞬间也好像屏住了呼吸,然后他们很快失望地发现人家里面竟然穿着牛仔短裤。平心而论这条牛仔短裤还是很诱人的,要是往日在校园里肯定能吸引大量的回头率,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平淡无奇,扫兴极了。   晚会结束后,赵可可和王骏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首英文歌的原唱是谁,她们几个人出了大礼堂的门左拐,正准备撑开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陈见月!”   陈见月停下脚步,茫然回过头去,从三三两两退场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个头很高的男生,头发似乎用发胶做过定型,带着一种克制的狂放和隐约的油腻感。他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探究神色,走到几个女生近前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陈见月吧?”   陈见月点了点头,这个男生她依稀认得是全国班的同学,但具体名字完全叫不出来了。   男生完全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他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陈见月几眼,然后大大方方地说:“陈崴让我来找你的。”   陈见月结结实实地愣了下神,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陈崴?”   那男生的脸上又带出古怪而微妙的笑意,他从校服裤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信息给她看:“陈崴想联系你,但我听说你没有手机?”   陈见月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不知道你的寝室号码,也不知道你班级。正好他们学校有一个我的初中同学,今天中午我同学找到我,拜托我把陈崴的手机还有地址都给你,你快记一下吧。”   信息开头赫然是“陈崴”这两个字,陈见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继续往下看,“天津市南开区……”   陈见月招招手把童遥喊了过来,刚刚这个男生过来的时候,她们都礼貌地回避到了不远处的走廊尽头。男生把写着地址和手机号码的短信转发给了童遥,一直到确认童遥接收之后,他才把手机又放回了自己口袋里。   陈见月向他道谢,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这也算是成人之美了”,摆摆手转身走开了。   陈见月看上去有些走神,童遥把伞递给她,她就机械地撑开,直挺挺地撑在自己脸前。忽然又听到背后有人喊,“陈见月——!”原来刚刚那个男生又跑回来了,看着有几分懊恼还有几分狡黠,“陈崴让我告诉你,一定要给他打电话,不想打就写信,你别忘了。”他盯着陈见月,等看到她迟疑地缓缓点了个头,才满意地走了。   王骏和童遥共撑一把伞,雨水沙沙地打在伞面上。她暧昧地用手肘撞了撞童遥,又朝陈见月努努嘴,发出一声含含糊糊的轻笑。   晚上的练习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最终还是取消了,几个人都对这个“陈崴”很感兴趣,积极踊跃地提出了各式各样精彩的好奇点和猜测,但陈见月只是面瘫着一张脸冷冻了所有问题。她把童遥收到的那条短信认真地誊写下来,又问她借了两张信纸,随后发了一晚上的呆,一个字儿也没写出来。   周一的语文早自习这次被拿来发数学试卷了,汤老师十分无奈,气得读课文的时候哼了好几声,引来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大概试卷难度真的不太高,所以同学们发挥得都不错,光满分班级里就有五个。范老师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只花了半节课来讲解试卷,简短地说了一下这次高一(11)班平均分排在了年级第一。下半节课她就专心开新坑,讲起不等式来了。   因为范老师的平淡反应,一直到晚饭前童遥收到一条来自韩诩的短信,她才知道自己班级这次考得多么好。韩诩的短信只用几行字就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嫉妒和关心之情,“变态!我班级这次数学年级第二,结果老师说你们班超了我们班足足八分!在一群变态中你们行不行啊?”   童遥撇撇嘴,她觉得韩诩一点都不用担心,留在天才班里的三个全国生里面,她才是最不行的那个。这回测验的满分是100分,班级平均分89分,她就考了89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巧妙地给班级贡献了一份自己的心意。余一平考了96分,自己兴奋得脸都红了,后来她小小声解释:“这次绝对是运气,这上面有几道题我们初中老师刚好讲过类似的。”陈见月直接拿了满分,身体力行地让新认识的几个好朋友都绝望地意识到,她们这个和谐有爱的小团队里原来早就混进来了一个学霸,大家以后都甭想愉快地讨论成绩了。   哎,这个讨厌的学霸正用那张面瘫脸喊她去吃晚饭呢,童遥赶紧回了条短信,匆匆跑出了寝室门。   在饭堂吃晚饭,绕着北门散步,到天台上练习舞蹈。出了一层薄汗的陈见月跟着大部队回到三楼,蓦然发现范老师已经在空教室里等候多时了。她今天格外有耐心,等所有人都在自己座位上坐好不说话了,才镇定地开口:“同学们,我们成为高中学生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班级纪律一直不见起色。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班分成两个班级来上晚自习,我点到名字的人留在本教室,其他同学收拾好东西和我一起到二楼去……”   因为军训和十一放假调整的关系,范老师已经连续四个礼拜没有开过班会了。虽然每天上数学课的范老师还是能见到,但此刻郑重其事讲着和集合或不等式无关事情的她,却显得有那么一丝陌生。班里的同学乍然听到如此新鲜的安排,一下子议论纷纷起来,还有几个男生大声问着“为什么”。范老师一派平静,稳稳立在教室前门口,等教室里声音回落下去,才不疾不徐地念起名单来。念好之后教室里又是一片吵闹,她也不催促,也不制止,静静捏着手上的名单,表情平淡地继续等大家都准备好了,再领着出了门。   陈见月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范老师狠狠拍着黑板擦大喊“安静”的样子。她想,和那时候相比,范老师似乎找到了更好的让别人了解自己态度的方法呢,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Here I AM, Bryan Adams 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听听看,个人觉得虾米的现场版本最好听 ☆、Chapter 33   晚自习分班的规则很有趣,要说是范老师根据杨柳之前管纪律的汇报拟定的名单,恐怕杨柳第一个就不相信——因为她自己就没有留在本教室。   范老师没有明说,但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能留下来的是晚自习纪律好的,至少是范老师肯定了的。听说在本教室位子可以随便坐,也不禁止讨论问题,只要声音小一点不打扰到别人就行。相比之下在二楼教室里的他们,不仅座位是固定的,每天第一节晚自习还有老师来控场。虽然名义上后面两节的纪律还是由她杨柳来管,可她就是觉得憋屈。   晚自习分班之后,一跃成为陈见月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虽然她觉得有点讽刺,因为大部分被范老师点名留下来的人,要么是本身在天才班就我行我素不太团结的,典型代表如整天埋头写作业的林开云和习惯了耍帅装酷的王骏,要么是备受排挤想找人讲话都不一定有人理的,典型代表如李佳佳和余一平,剩下就是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机会融入集体非天才班的人。简而言之,本教室里都是所谓的怪咖,而受欢迎的主流反而被通通赶走了。   既然位子可以随意坐,陈见月就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李佳佳身后的位置。那一列靠窗,她特别喜欢。看书或者做题目累了,她就托着腮望一望窗外浓黑的夜色和几点散落的光。秋天恰好是夜凉如水的季节,偶尔会有温柔的夜风经过,送来不知道谁呢喃出的只言片语。   余一平还留在自己的座位上,李佳佳也是。陈见月隐隐约约能猜到这两个人的心思,所以经常会觉得心疼。不管余一平现在表现得多么乐观和正常,但那一个礼拜的遭遇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在一些很容易忽略的场合,她和李佳佳却会绷紧了神经,敏锐得可怕,即使没有事先商量也能给出一样的反馈。   比如座位,她们大抵是觉得自己身为不受欢迎的角色,总需要些自知之明。倘若贸贸然坐了谁的位置,那个人本身讨厌不讨厌先不说,万一像陈方圆一样强迫中奖成为一段恶心绯闻的男主角,恐怕怎么说抱歉都没有用。   童遥不知道是否看出几分端倪,她邀请了余一平两次,被摇头拒绝之后,索性抱着课本练习册坐到了王昊的座位上。王昊他自己因为脾气好人缘好,借个作业讲个题白话几句自然也免不了,被发配到二楼去了。童遥的到来不知道给了林开云什么奇怪的压力,他像是个社交或者女性恐惧症患者一样,童遥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默默跑开坐到了教室最角落以前韩诩的座位上。那个位子和陈见月隔了一个空位,韩诩走了范老师也没收,就这么一直空着。   陈见月怀疑林开云有恐女症是有原因的。临近运动会,随着开场舞练习越来越娴熟,她也渐渐地发现了他的小秘密——每次两个人牵手之后,这个人都会保持面红耳赤的状态很久,而且还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陈见月哭笑不得,只好保持着面瘫脸囧囧有神,在心中暗自体会了一回又一回调戏纯情小弟弟的感觉。   她明明记得上次英语测验之后,林开云还很正常地找她问问题。怎么大家相处得越久,他反而羞涩上了呢?   李佳佳费了吃奶的劲儿把铁环拿到了学校。那个铁环不知道是她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尺寸偏大不说,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锈迹。王骏满心嫌弃,从自己的床铺底下抽出来几张旧报纸,跟个老头似的吭哧吭哧打磨了一天才允许她们拿去玩。   李佳佳打算把铁环放在教室里,陈见月便给她做人肉快递,一路上回头率爆表。陈见月先是一只手拎着,没想到铁环还挺有分量,于是她便改成双手举在胸前,没几步就被赵可可叫停了:“月月,你这像是……要去给小狗跳火圈……”   陈见月无奈极了,只好把铁环像挎包一样挎在肩膀上,反正王骏弄得整个环油光锃亮,她一点也不担心会弄脏了衣服。   赵可可跟着她身后,很想吐槽说这个姿势更糟,特别像自家表弟最近喜欢看的什么少年英雄小哪吒。但看了眼陈见月脸上严肃的表情,她还是闭了嘴,转而在心里偷偷哼唱起来:“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李佳佳很欣慰地发现,陈哪吒还挺有推铁环的天赋,一上手就稳得不行,唯一的缺点就是转弯的时候慢了点。两个人的教学结束之后,铁环很快就被男生们抢去了。他们现在倒是不嫌弃这是李佳佳的东西了,一个人在前面推,后面跟了一屁股串儿瞧热闹的,时不时发出一些“哇”“哦”“咦”“哈哈”乱七八糟的感叹声。   李佳佳站在三楼俯看他们疯跑,脸上带着说不好是落寞还是母性大发还是训狗师一般的笑容。反正陈见月觉得,她现在远远扔个飞盘出去,讲不定底下就有几只撒欢儿跑着给她叼回来。   周三是英语社的活动时间,活动地点就在谢老师任教的高一(8)班。陈见月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还没打,但谢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还好她是从教室后门进的,便赶紧轻手轻脚地把门掩上,然后自觉地坐到了教室后排。旁边一个男生友善地递给了她一份试卷,应该是谢老师之前发的。她接过来轻声道谢,然后抬起头吃了一惊,这个人不就是周日那天拦下她给了陈崴地址的那个人嘛!   男生今天还是顶着格发胶头,看到陈见月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还心情颇好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谢老师讲课速度很快,陈见月在全国班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她只好先把疑惑的心思收回来,专心跟着讲解记笔记。试卷的难度颇大,题目结构也和以前考试用的不太一样,语法部分的选择题没有减少,阅读理解却足足有五篇,完形填空也没有选项,需要直接在空格处填单词。   大半张试卷都是陌生词汇,这一节课陈见月听得云里雾里,谢老师讲得也很费神。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她不过刚刚讲完选择题和完形填空,剩下来的阅读理解和作文就布置成了社团活动首周的作业。   发胶男和着铃声伸了伸懒腰,把试卷随手往课桌抽屉里一塞,陈见月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坐的应该就是自己平时上课的位置。现在已经五点半了,晚自习六点钟开始,得抓紧时间吃晚饭。于是她背上书包,礼貌性地冲他点点头作为道别,转身打算离开。   谁知发胶男居然跟着她一起出了教室门,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十分自来熟地对她说:“走,陈见月,咱们吃晚饭去。”   陈见月十分别扭,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他,只好面瘫着脸和他一路沉默着到了饭堂。   两个人打好饭面对面无言地吃了一会儿,发胶男突然嗤地一声轻笑了下,他用筷子虚虚地指着自己:“陈见月,你不会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陈见月心里狠狠地无语了片刻,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把嘴巴里的饭咽下去,冷漠地回答到:“不知道。”   发胶男却也不恼,反而咧嘴笑了笑:“我叫任祎,祎是示字旁加个韦。你这性格可真够闷的,不知道名字不会开口问嘛!”   陈见月无言以对,只好“哦”了一声。   任祎饭吃得很快,因为每个菜色他都只是浅尝辄止。吃好饭他也没走,从饭堂小窗口刷饭卡买了一瓶咖啡,又帮陈见月带了一瓶奶茶,一边喝咖啡一边和她聊天。   “上次英语测验你拿了79分吧,年级第二。就不好奇年级第一是谁?”   “……是你咯?”   “嘿嘿,确实就是在下。我告诉你,英语社今天破例收了两个高一生,一个是我一个就是你,是不是很荣幸啊……诶,我听说你在十一班啊?”   “嗯。”   “感觉怎么样?天才班啊……啧啧,总觉得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   “还好。”   “我说你能不能聊天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呀,好歹我还帮你联系到了一个老同学,还请你喝了一杯奶茶。”   “……谢谢你……你……是哪里人?”   “乐清知道吗?……唔,雁荡山知道吗?……那么温州总知道吧?乐清就归温州管。”   “你是八班的?”   “对啊,谢老师教我们,还是我们班主任,周末还要全国班补课。这一个礼拜七天我有六天都得见她,不过数理班的人也一样,哈哈。韩诩上次还和我抱怨来着,说早知道就不去数理班了。韩诩你总认识吧,我记得,他开学那时候是分到你们班的?”   “嗯。”   陈见月和任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管说到老师,别的班级,还是学校里最新的八卦,语气里都透着熟稔和自信,就好像自己是条鱼,畅游在校园这方寸之间,每一条水波每一道涟漪他都能如数家珍。陈见月在心中给他定了个位,这是个加强版的童遥和升级版的李佳佳结合体。    ☆、Chapter 34   周四跆拳道社的训练因为运动会被取消了,据说社长很不高兴。趁着余一平洗澡的功夫,李佳佳快嘴快舌地给大家八卦:“我们社长昨天又进化了,他让我们两人一组,一个人用坐位体前屈的姿势,另外一个人坐在背上压,整整压了五分钟。娘啊,我的腿都快断了……”   跆拳道社的社长一不高兴,就喜欢折腾社员拉韧带。当然他一高兴,也喜欢带领社员拉韧带。所以搞得社员们个个儿都像是七老八十的养生人士一样,最讲究个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李佳佳还爆了个大料:“我们社长最喜欢一一了,一直夸她韧带拉的好,做动作示范也喜欢让她上。社长说这学期期末的时候,要站直了弯腰拿手够脚,两只手掌全部着地才给我们学分。他还说这个姿势叫立位体前屈,我看也就一一能做到了……”   童遥有点好奇:“可我没见她在寝室里拉过韧带呀?”   王骏摆了个投篮的姿势,隔了老远把苹果核潇洒地扔进垃圾桶里:“她每天晚上在床上练的,昨天我看她都能劈叉了。”   童遥学着李佳佳感叹了一声:“娘啊……我听说韧带拉松了之后,一天不拉都不舒服,那个奥运冠军刘璇吃火锅都要用一字马的姿势吃……”   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余一平从卫生间出来了,她脸上红扑扑的,长头发都挽在毛巾里,像阿拉伯人一样包在头上。童遥眼珠一转:“一一,我听说你们跆拳道社今年要立位体前屈啊,你能够到地吗?”   余一平有些不明就里,不过她乖乖地弯下腰去。她的腿伸得笔直,脊背也伸得笔直,两只手轻松地撑在地板上,优雅利落地把自己折成了一个小小的锐角。童遥看得又羡慕又不服气,她也从椅子上蹦下来,站直了弯下腰去。李佳佳把手抵在她后背上,用力地推她。余一平站直了身子,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她俩。   童遥的手还没够到地板,就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娘啊!痛——痛——痛!!”   一个寝室的人都笑起来。   周五是多云的天气,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操场上的草皮都泛黄了。与天气截然不同的是班级同学火热的活力,502寝室几个人吃完早饭,还没走到艺术楼就迎面来了几个男生,每个人手上都拖着两把椅子。   王昊停下脚步和她们打了个招呼:“范老师让我们把所有人的椅子都搬到操场上去,你们快去上面拿东西,等下一集合教室门就锁了。”   童遥和陈见月都暗自一惊,虽然看脸看不出来,但这两位其实一直都是寝室卫生的大漏洞。刚开学的时候还好,这次十一放假回来,童遥的床上就变戏法似的多了小半床的玩偶,而且她从来不整理。王骏就睡在临床,她曾经一脸悲痛地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过童遥起床离开之后的样子——尸横遍野。   陈见月也不喜欢整理,还好她只是书多了些,拼命往书架上堆就行了。教室里也是一样的原理,课桌抽屉和储物格子都被她塞满了,多出来的只好放在台面上。每天晚自习一结束,她痛快地把目之所及的东西一拢,全转移到椅子上,再把椅子塞到课桌下面去,看着特别干净,很是能糊弄人。   童遥竟然觉得她这个方法不错,有样学样,也把椅子当桌子使。所以现在听了王昊的话,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僵。   陈见月急匆匆地赶到教室,发现大势已去,整个教室的椅子都已经被搬空了。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课桌上居然很整齐,准确来说,整齐得都有些过分了。显然有一位好心人耐着性子帮她把东西都整理了一遍。课桌抽屉里井然有序地摞出两排,一排是练习册子,一排是教材。试卷和乱七八糟的纸头也用长尾夹细心收纳好了,交错地立着。她挂在椅背上的书包被妥帖地安置在桌角,所有的拉链一丝不苟地拉着,连平日里软塌塌没精打采的形状好像都被硬捏出一些严肃的棱角来。   童遥的书包也被人放在了课桌上。搬椅子的人看来还是很厚道的,不仅把她椅子上的东西原封不动转移到桌面,还帮她朝中间拢了拢,免得教室里四处走动的人给碰下来。但和陈见月此刻闪闪发亮的课桌一比,童遥那边简直称得上是后妈一般的待遇了。   陈见月放在教室里的几本杂书同样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严谨地堆在她的书包旁边,她露出个思索的神色,捡了两本放进书包里,又慢慢地勾了勾唇角。   范老师要大家把椅子都搬到操场上,是因为看台的座位不够用了。高一(11)班分到了操场东南角的一小块草地放椅子,斜对面是塑胶跑道第二个弯道,正对着跳远用的一池沙子。   草地上乱哄哄的。范老师拿了个大包,正招呼着大家把身上贵重的物品都扔进来,然后赶紧去排队准备入场。童遥忙着分发汤老师友情赞助的面纱,王骏则扯着嗓子要每个人把外套脱下来。陈见月把脱下来的外套团成一团放在椅子上,一阵冷风拂过,她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只有高一年级有开场表演,所以被安排了最先入场。十一个班级依次从西北角进入跑道,然后随着音乐绕场半周,到了主席台的位置再按顺序表演。前面一个班级表演的时候,后面所有的班级都要停下来原地等待,因此有好几个班级展示高一(11)班的同学们是无缘看到的。   但从主席台还有看台的鼓掌声大小来看,童遥编排的舞蹈应该是挺成功的。当他们一把扯掉面纱扔到风里的时候,陈见月分明听到了响亮的口哨声和笑声。有几个面纱随风飘到了别的班级,也有人嘻嘻哈哈地抢过去把玩。   上课的时光漫长得紧,一开起运动会来却转瞬而逝。不知道是不是报的项目太多了,陈见月一个上午就没在椅子上好好休息过几分钟。一会儿个人项目要检录了,一会儿集体项目要核对名单,一会儿要给在跑道上比赛的同学加油助威了,一会儿又要帮王骏跑个腿喊个通知带瓶水。到了十一点钟左右,终于忙得差不多了,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轻轻捶起发酸的小腿。   因为高一(11)班特殊的男女比例,留在班级休息区的基本全是男生,连范老师都不在。这一上午太奔波,现在快到饭点,陈见月也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她想找谁讨点东西吃,粗粗扫了一眼,没看到能说上话的,只好又喝了几口水,把饥饿感强压下去。   早上天气萧瑟,现在太阳却破云而出了。陈见月正眯着眼睛在太阳下一边捶腿一边出神,突然旁边一屁股坐下了个人。她转过头去,看到是孙浩然。   孙浩然手上竟然拿着一串鲜嫩欲滴的草莓糖葫芦,他一口把最上面的那个草莓咬下来,含含糊糊地说:“陈见月,我去看你跳高了,很不错!”   博宇运动会的计分评比和赛制并不是按照三个年级进行的,而是高一单独比赛单独计分,高二高三一起比赛一起计分。因此上午的跳高比赛陈见月仗着自己腿长,在高一这一群菜鸡互啄中开局得胜,幸运地摘得了金牌,也为班级贡献了第一枚奖牌。   陈见月谦虚地摆摆手,她低头用脚尖前前后后地蹭着可怜的草叶子,偷偷咽了咽口水,不敢看那串糖葫芦。   经历过曹杰君来回倒腾座位之后,孙浩然和她作为范老师钦点的邻座,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了。孙浩然也知道她冷清的性子,所以现在两个人都不开口他也不觉得尴尬,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坐着,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着糖葫芦。   陈见月听着耳边糖衣被咬碎之后一下下清脆的爆裂声,感觉饥饿的怪兽也在这样一口一口地把自己吞吃入腹。在肚子大声抗议地咕咕叫出来之前,她赶紧扭头问孙浩然:“你的糖葫芦……哪里买的?”   孙浩然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浅笑,他指了指身后:“学校外面有个老奶奶推着小车在卖,可以让她从栅栏缝里递给你。”   陈见月点点头却没动作,磨磨蹭蹭地又开口了:“……能不能借给我五块钱?我钱包放在范老师那里了。”   孙浩然这下笑出声来了,他咳咳了两声:“没事没事,你别动,我请你,我来跑腿!”   他所谓的“跑腿”就是从裤兜里翻出五块钱,然后一把拍在坐在背后的人腿上,很有老大风范地打了个响指:“你去帮陈见月买串糖葫芦,就我们刚刚买的地方,对了,……”他说着转过头,体贴地问陈见月:“你要什么水果?正常的,草莓的还是橘子的……”   回话的人根本没等他说完:“我也要大苹果!”   坐在孙浩然身后的是他的万年小跟班林开云,这个没啥运动细胞的倒霉孩子已经在椅子上枯坐一个上午了。任务从天而降的时候,他正一只手举着个大苹果的糖葫芦,另一只手扭曲着费力把计算器从书包里往外掏,看来吃东西也阻止不了他和数学题相亲相爱。   陈见月刚一指他手上的苹果,他就僵了僵,好不容易摸索出来的计算器顺畅无比地重新滑到书包底层去了。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推推眼镜,脸上莫名已经开始泛红了:“苹果卖完了,最后一个刚刚被我买了。”   陈见月别提多失望了,她又累又饿,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渴望过大苹果糖葫芦。她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那……”   面前的女生可能并不知道,开学第一天,班里的男生就有一大半知道她的名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生中间就流传着一个秘密的榜单。榜单的第二位是杨柳还是苏梦甜一直都有争议,但第一位的邓晓薇却从来没人撼动过。可是进入高中仅仅一个礼拜过后,关于第一位是邓晓薇还是陈见月,大家俨然已经分成了两派。   林开云虽然对这些不甚关心,但他也断断续续听到过陈见月的外号——“面瘫美人”“荆棘女”,据说两个都是曹杰君给起的。后一个是因为她捧着一本叫《荆棘鸟》的书,也是因为她为朋友出手的泼辣豪爽。前一个更好理解了,因为她老是面瘫,没什么表情。   但他此刻分明觉得自己这句话一出,陈见月脸上的光彩都黯淡了。她的大眼睛也垂下去了,她的嘴角也僵硬了。她的表情是那么生动,所有人都能读出她的失落。   林开云莫名觉得十分抱歉,他突然想时间流转回刚刚那一刻,她脱口而出“大苹果”,眼睛里含着笑意和期待的样子。他看着陈见月咬着嘴唇,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她忙了一上午,肯定渴了吧……大概还饿了……怎么办……怎么办……”   “就这么想要大苹果吗?……”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苹果递了出去:“要不你吃我的吧,我还没动呢。真没吃过……我——我……我再去买一个……别的。”   林开云结结巴巴地把苹果塞到她手里,连看一眼孙浩然脸上表情的勇气都没有,转身攥着五块钱落荒而逃。他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到小可爱脸红的戏码,就特别开心,嘿嘿嘿 要不干脆把这个文写成小甜文算了…… ☆、Chapter 35   陈见月参加的两个集体项目都在周五下午进行。王骏拿着十二个人的运动员号码牌,和她一起站在操场旁边的香樟树下,等待10人长绳的入场。这些号码牌是一片片的小薄布,本来是要用别针别在每个人背后的,现下却被王骏心烦意乱地□□来去。   因为长绳本来就是大型集体项目,裁判也担心跳的时候被绳子卷起来发生意外,所以统一要求无需佩戴,入场之后跳之前一一核对,核对完毕放在一边再开始比赛即可。   王骏脸上的表情很紧绷,短短五分钟她已经蹲下去系了三回鞋带,对着陈见月说了四回“别紧张”,显然她自己才是最需要这句话的那一个。虽然她平时总是一副“这破班级这破学校这破世界迟早要完”的中二模样,到了运动会却马上全情投入,时刻不忘身为体育委员的责任,集体荣誉感强得要命。   上午苏梦甜的50米冲刺跑因为和别的项目冲突想要弃权,她就鸡血上头,险些把人家小姑娘凶得眼泪汪汪。现在正候着入场,跑道场地里突然一阵骚动,她马上又炸毛了,像复读机一样连说了三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原来男子200m高一组决赛有个人打破了学校记录,一下子跑去一群群众围观,挤了个水泄不通。高一(11)班男子200m初赛就被刷了个干干净净,连决赛都没进。因此王骏顿时露出一个索然无味的神色,不自觉踏出去的一只脚也毫不留恋地收回来,转头又时不时地告诫陈见月“别紧张”去了。   10人长绳分成了3个小组,但没有初赛预赛,每个班级都只有一次机会,全部比完后汇总出成绩和排名。反正陈见月他们在最后一组,跳完了也干扰不到别人,大家就地聚成一小堆,有些焦急地等着裁判出结果。王昊左手揿在右肩上,顺时针转着甩得发酸的胳膊,嘴里宽慰着:“没事,我刚甩的时候留意了下,至少我们这组绝对我们班第一,最后的名次肯定差不了。”   童遥的手背红了一大片,最后十几秒的时候她落地不稳,长绳抽在手上了。因为这个,他们比平时练习时多断了一次。她也顾不上呼痛,比赛都结束了还在拼命自责,听了王昊的话小声嘀咕:“比赛的时候还有心思瞎看……”   王昊也不恼,憨厚地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好脾气:“我说话很准的……”   不知道是王骏真的教导有方,还是他的预言有加成,总之他话音刚落,广播里就传出了好消息:“集体项目高一年级,十人长绳,季军高一三班,亚军高一十一班,冠军高一七班,让我们恭喜以上三个班级,请班级代表到主席台领奖,再重复一遍,……”   童遥尖叫一声,一把搂过赵可可和余一平,在她俩脸上分别响亮地亲了一口。王骏嘿嘿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赶紧板起脸来。她背对着大家偷偷握拳做了个YES的手势,转过身来开始装酷,然而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上扬。范老师也很开心,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个相机,挂在脖子里很专业的样子:“王骏你快去领奖吧,奖牌拿回来我们拍个照。”   王骏三步并两步一溜儿小跑,可惜陈见月还是没能等到她回来拍集体照,因为四人推铁环接力已经开始检录了。李佳佳从休息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路拉着她的手往检录处赶。她的手汗津津的,冷风一吹冰冰凉,染得陈见月也多了几分紧张。毕竟一部分因为器材,一部分因为李佳佳,这个项目他们之前压根没有排练过。连男生那边参赛的名单,她也是上午刚知道——李一帆和林开云。   听到参赛名单的那一刻,王骏默默拍了拍李佳佳的肩膀:“这个项目,就随缘吧……”   李一帆坐在教室第一排,孙雪琪的旁边。他今年才12岁,明显还没发育。班上最矮的就是他了,连孙雪琪看着都比他高一些。他和高了他整整一个头的林开云关系居然很不错,两个人没别的项目,早早到了检录处,此刻正穿着短袖和运动短裤煞有其事地对着比赛用的铁环指指点点。   推铁环接力同样没有初赛预赛,几个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一边带着检录完毕的队伍往比赛场地走,一边又语速飞快地给他们确认了一遍比赛规则。比赛场地很快就在眼前了,这次一个年级分成四个小组,高一(11)班抽签进了第二组。每两个参赛队伍之间隔了一根跑道,防止业务不熟练的选手们撞出连环车祸。接力的有效距离控制在了直道内,不到一百米。一端是起点也是终点,另一端放着三个塑料的圆锥支柱。每个选手都要推着铁环跑到支柱那里绕个圈再推回来,才算完成一次接力。   裁判吹响了口哨,第一小组紧张的比赛拉开序幕,而高一(11)班四位参赛选手却还忙着在开小会。因为他们刚刚听了比赛规则才发现,接力的顺序原来是需要男女交错进行的。   李一帆看上去信心满满,于是他最先开口:“我最后一个,我来压阵。”   他这个小萝卜丁张嘴就有一种“别动,放着我来”的霸气,两个女生还没表态,林开云先带着一脸“我的兄弟最牛逼我的兄弟我骄傲”的神情,深以为然地连着点了三个头。   李佳佳还拽着陈见月的手,像一只迷路了的小孩,话也不会说了。陈见月只好替她拍板:“行吧,你们是二四位,我们是一三位,那要不我来打头阵吧?”   不知道这话里的哪一点戳中了李佳佳,她听了这话一下子又活过来了,用力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个我来,你不行,你还不熟练。”   陈见月确认地看了她一眼,她眨眨眼,把手从陈见月手心里抽出来,在裤子上狠狠擦了两下,眼睛里陡然有了神采。   接力的顺序就这样愉快地定下来了。   第一组比赛接近尾声了,跑道两边的助威声此起彼伏。这喊声是如此的火热而有力,陈见月突然很想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大家围拢成一圈,然后手叠着手,最后一起下压,大叫一声“加油”。她转头望了望矮得在人群里被淹没得一干二净的李一帆,再看了看背后歪歪扭扭别着号码牌的林开云,最后瞧了瞧不停往裤子上擦手汗的李佳佳,面瘫着脸果断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佳佳的开局只能用“脱颖而出”来形容,铁环像一只乖巧的大狗,牵着她一路狂奔。林开云的衔接也是天衣无缝,看他灵活地边推边跑,绝对想象不出这是当初那个好像刚运行没几天的机器人,手脚都不会协调的小顺拐。   陈见月这下算是相信男选手的选拔确实是凭实力来的,但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因为她预感到自己应该是接力赛里最薄弱的一环。好在她完成得有惊无险,转弯的时候差点脱环浪费了一点时间,不过万幸没把前两棒的优势丢掉。   李一帆果然有资格压阵,铁环在他手里好似有了生命,一路愉悦地翻滚着。陈见月甚至有些嫉妒地认为,他铁环之所以推得好,必然和他个子矮重心低脱不了关系。高一(11)班是当之无愧的小组第一名,李一帆到终点的时候,其他两个队伍还在支柱那里绕圈呢。   陈见月呼出一口气,悬着半颗心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看接下去的比赛。她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对着每位出场选手挑三拣四——这个跑太慢,那个弯转得太大了——总之当然是自己班级最棒。正猥琐地腹诽着,忽然有个人拨开人群,挤到了他们中间,竟然是脖子里挂着相机的范老师。   范老师脸上带着很少见到无忧无虑的笑,格外衬得她眉眼弯弯:“陈见月,我听班里的同学说,你是我们班的运动健将啊!他们说你参加哪个项目哪个项目就拿奖牌,所以我带着相机来了!等下拿奖牌了我给你们拍个照啊!”   陈见月压力陡然大增,还好结果很让人振奋——又是一枚金牌入账。李佳佳亲自去拿的金牌,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莫名渗人的兴奋,谁都没敢和她抢。范老师脸上的笑容从一开始就没断过,集体项目的奖牌也只有一枚,她亲手挂在了李佳佳的脖子上,又仔仔细细地帮她摆正。四个高高低低的人找了块比较安静的地方,拍了一张照片。   范老师看了看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又笑着摇了摇头:“陈见月,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笑啊?来,我们再来一张,这次可得笑!”   陈见月本来以为她会笑得又尴尬又僵硬,可她发现只需要轻轻地一放松嘴角,它就自然而然地弯出了一个兴高采烈的弧度。范老师咧着嘴对着她竖了个大拇指,她凑过去看范老师相机里的第二张照片。那个穿着熟悉衣服的高挑姑娘脸上挂着陌生却不容错认的醉人微笑,像是八月里浸着桂花最香甜的那一缕秋风。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矮冬瓜,一个脸红红的少年,还有一个挂着奖牌的少女。大概因为都带着美丽的笑,他们看着是那么和谐。    ☆、Chapter 36   运动会结束之后,周日全国班的补课和晚自习都取消了。陈见月在寝室里认认真真地赖了一天的床,早饭和中饭全被她睡过去了,晚饭是参加完社团跑圈活动的余一平帮忙带回来的。   童遥这周末去了一个青岛的老乡会,上午出发的时候陈见月还在床上酣睡,下午回来的时候她刚起床,脸上还带着枕套压出来的印子。童遥对着她上下打量叹为观止:“月月,你这么累啊……”   陈见月懒洋洋地嚼着米粒,眼皮都没抬,缓缓地“哦”了一声。   运动会成绩是周一课间操时公布的,高一(11)班总分位列年级第二,学校居然还奖励了五百元现金。范老师的反应很冷淡,只简短地说了奖金会放进班费里,顺便告诫大家再接再厉云云。她一个数学老师,竟就这样死心塌地选定了一条古代文人的路子,运动会一结束脸上就没了笑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应该是什么样,范老师给大家做了满分的表演。   与此同时,正儿八经教语文的汤老师却成了一个反面教材。周二语文课上,她声情并茂地读了一篇刘佳毅的周记——他这次运动会上男子三千米拿了冠军,给班级贡献了宝贵的五分。   刘佳毅的文章写得很朴实,或者应该说写得很科研。照陈见月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篇费时两周标准的可行性实验验证报告。他开篇先写了参与实验项目的原因——男子三千米没人报名,体育委员很为难,于是只好挺身而出。接着他开始着手准备实验素材,拟定项目目标——找李八一帮忙打听了三千米往年的成绩和学校记录,抽晚自习课间休息自己试跑了一回,得到起始成绩。   随后根据起始成绩和目标成绩之间的差异,制定训练计划并按照两周时间逐步分解,同时准备了一些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然后是漫长的实践过程,中间伴随着两三个计划外的心理和生理难关,他也都及时调整了方案细节。甚至还有意识地引入了孙浩然这个变量,作为实验对照组定期观察。   终于在科学的引导和细致严谨的操作下,他的实验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优秀的数据——冠军奖牌。在报告的最后,刘佳毅总结了这次实验的成果,也提到了某些不足和欠缺之处,并表示,如果明年能继续跑三千米,他会将这些变量都考虑进去,从而获取更好的项目验证方案。   这样一篇内容满分格式满分实验完整度满分的报告,汤老师愣是读得把自己快感动哭了。她瓮声瓮气硬撑着读完,又突然陷入到回忆里:“我看着这篇文章,就想到三年前的你们了,那么有活力,一蹦一跳地走进教室,就这么走到老师面前来了……”   汤老师花了一整节课的时间不务正业,一会儿不住口地夸大家运动会表现得好,一会儿又说起三年前的事情,末了还提起了马教官:“你们教官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只有敬爱同学团结在一起才能取得好成绩啊……”因为情绪太激动,坐在讲台下的孙雪琪给她递了好几回纸巾。   502寝室几个人在午休时说起汤老师,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到底还是忍不住唏嘘。可见女人这种生物,惯常地容易被情绪煽动,多愁善感的少女尤甚。唯独王骏颇是不以为然,中二期自带的免疫加成让她对以情动人和以理服人哪个都不感冒。相对于“团结起来的你们,各自的努力会汇聚成一片大海”这种文艺调调,她一心认准了陈见月才是运动会总分排名的大功臣。两个金牌一个银牌在手,要是最后非得汇成大海的话,那陈见月必然是黄河入海流,其他人就单纯凑凑热闹吧。   为了回报陈见月这黄河般的恩情,王骏决定帮助她打破人际交往的僵局,因此她精心炮制了一则关于陈见月和王昊的绯闻。童遥被她清奇的脑回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啥?!”   王骏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每个班级有每个班级的生存法则,你等着看吧。”   王骏的语文成绩十分一般,编撰出来的绯闻也是个三无产品。小学生都知道的作文六大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被大刀阔斧地砍掉一半,她耗尽单身十几年的功力,凝练出一句直奔主题却峰回路转的话:你们猜猜看为什么陈见月和王昊甩长绳这么默契,是不是……嗯?   就这么个语焉不详的半截句子,在班级里传播得比撒了腿的兔子都快。王昊就坐在陈见月的前面,一个上午两个人被调侃了十几个来回,连孙浩然都暧昧地捶了王昊一拳:“小子眼光不错啊!”隔天李佳佳就听到来自男生寝室深夜卧谈的前线报导,有好几位匿名人士都表示很羡慕王昊,陈见月俨然成为了班级里炙手可热的“早恋理想型”。   连赵可可和童遥也享受了一把绯闻带来的红利。   方瑜兴致勃勃地和赵可可分享了“昊月”八卦,一向对她爱理不理的苏梦甜也主动加入了谈话。还有人陆续专程跑去童遥那里借个电子词典,问个作业题,假装不经意地聊聊感情问题,探听些口风。走在路上打招呼的人也多了,休息时间有事没事来唠唠嗑的人也多了。一夜之间,绯闻像一支强力粘合剂,把高一(11)班前科累累摇摇欲坠的同学关系硬是粘成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参与了王骏绯闻计划的几个知情人都被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进展弄得手足无措,和她们一比,两个当事人相当淡定。   王昊对绯闻的态度比较模糊,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毕竟流言蜚语这个东西,经历过的人都知道,你越急得面红耳赤摇首摆尾围观群众看得就越是满足。陈见月更是随性,有时候有男生挤眉弄眼地调侃王昊下手快下手稳下手狠什么的,她还会客客气气真心实意地同人家道个谢,倒搞得别人尴尬到无法继续只能溜走了。   其实陈见月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她甚至反思起自己来了。   她觉得,王骏给她上了重要而生动的一课,每一个小人物的生存智慧都不容小觑。之前她一直坚信,挨打了就要用力打回去,让大家知道你不好打,才能活下去。但也许恰恰是这个强硬的态度和预设的立场,无形中在班级里孤立出了两大阵营:一方是貌似有道理却高高在上打打杀杀的外来者,一方是貌似做错了事却知根知底有三年感情基础的少数派。阵营以外的人都不知所措,疲于站队,索性不闻不问。   等到绯闻一出来,这些吃瓜群众终于闻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绯闻似乎成了同类之间辨别的信号,以此为基点,陈见月不再是那个扯着鲜明旗帜不近人情的阵营领袖,她成了一个可以亲近可以调侃呆萌呆萌的“自己人”。对峙的堡垒不攻自破,几千年深深扎根在基因里的传统占领了上风——自己人什么的,小打小闹完全无所谓啊,通通都护着好了。   高中开学两个月,王骏用一条绯闻亲自示范了正确融入天才班的方式。   至于其他的可能性,比如王骏只是装逼才说了句高深的话,比如王骏只是想让陈见月多点粉红色的回忆才制造的绯闻,比如高中男生本来就只会跟风似地表达好感,比如班级同学本来就只要分享别人的坏话和桃色八卦就能很快亲近起来什么的,完全不在陈见月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像个哲学家一样见微知着,花费大量时间琢磨出了深奥的道理,再把这些道理牢记在心底。   周三课间操结束后,陈哲学家和三个男生被范老师叫进了办公室里。   范老师的办公桌上摊着几张很眼熟的纸,她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这是数学社的入团申请,你们现在填一下吧。这学期的辅导老师是钱老师,会涉及到一部分竞赛的内容。钱老师的意思是上次测验满分的都去听一听吧,听不懂没关系,进去感受下氛围,培养下兴趣也好。”   陈见月眼前一黑,她不得不插了句嘴:“范老师,数学社是什么时候活动的?我每个礼拜三要参加英语社……”   站在陈见月旁边的孙浩然和陈方圆一下子都看向了她。   范老师一点也不像苏老师那样藏着掖着:“不用担心,学习类社团本来就是分开来安排时间的,数学社放在周四。像林开云他也参加了物理社,也是错开来放在周一的。”   这下孙浩然和陈方圆又都转头看向了林开云。   范老师继续大大方方地泄自己学生的底:“填好之后我把这个礼拜上课的试卷先发给你们。孙浩然陈方圆,你们以前可能没接触过,拿到试卷先适应适应竞赛的题型。竞赛的思路和我们平时解题目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陈见月林开云,你们两个之前都参加过数学竞赛,应该不存在什么大问题。进了高中之后如果还想走竞赛这条路,可以在社团活动的时候,先和钱老师打声招呼。”   孙浩然和陈方圆都懒得扭来扭去看了,四个人一齐点点头,乖乖填好表格,离开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这文有个小bug…… ☆、Chapter 37   提问:英语水平测验和数学水平测验都有了,那么别的科目还会遥远吗?   回答:老师们拒绝回答你这个愚蠢的问题,并向你丢出了期中考试。   期中考试安排在了十一月份的第一个礼拜四、礼拜五和礼拜六,语数外物化一共五门功课,每门半天。大家都对这场大型测验有些适应不良,总觉得开学这两个月跟喂了狗似的。大抵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是一次悠长的梦游,偶尔穿插进的阶段性考试那就是恐怖的梦醒时分。   也许是因为学校不想兴师动众地改造教室做考场,这次高一年级打散之后排出来的考场全在一些犄角旮旯闻所未闻的地方。比如童遥就在视听室参加的考试,出入还要穿鞋套,而且不到开考时间绝对不开门,所有人只能蹲在走廊里候场。   陈见月则是在化学实验室。它位于在第二教学楼南面小辅楼的一楼,和艺术楼连在一起刚好划出教学区的一条对角线。   这是个十分忆苦思甜的考场。考场里一个人一个偌大的实验台,中间还有个冲洗用的水槽,怕不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想要合作作弊的同学直接抱团哭晕在厕所里了。就算认真答题的乖孩子也感觉很虐心,在绿色的橡胶绝缘垫上奋笔疾书什么的真的这辈子体验一次就够了。   陈见月却挺喜欢这个独特的考场。监考老师为了把实验室里化学品的味道散干净,两边门户大开,倒叫她写作文写到一半闻到了桂花的甜香。语文试卷一交,她绕着小辅楼转了半圈顺顺利利地找出来半排晚熟的桂花树。都十一月了,按照桂花的花期早该谢了,这几株却才恍然大悟似地慢半拍盛开了。陈见月想了想,把拿来复习用的语文课本摊开来,细细接了一书金灿灿的花,卷起来灌满了书包外侧的小口袋,悠悠然地带走了这半树的芬芳。   周六上午在化学实验室很应景地考完最后一门化学之后,陈见月回到高一(11)班的教室。考试期间不上课也不上晚自习,教室里现在整个儿就是台风过境之后的灾区现场。垃圾桶里早塞满了,地上散落着一堆废纸,桌子椅子歪歪斜斜全挤在一块,好些人的衣服书本亲昵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陈见月正把不知怎的就离自己课桌十万八千里的椅子慢慢拖回来,童遥脚上粘着一张纸就风风火火地跑到她面前:“月月,今天是可可生日诶!我们给可可庆祝下生日吧!”   陈见月点点头:“我们请她吃饭吧?”   赵可可每次周末返校都会帮502寝室带吃的喝的用的,正好借这个机会回馈下。   童遥心领神会地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又开开心心地跑开联络别人去了。等到陈见月终于把她凌乱的东西全塞进课桌抽屉里,直起腰志得意满地呼出一口气,童遥她们几个已经效率很高地商量出了一整套完整的计划。   “你们都要留下来过夜?”   王骏口气里带着几分傲娇:“反正考完试了嘛,正好放松放松。我们都没在学校里过过周末,偶尔体验下也无妨咯。”   李佳佳笑着给她拆台:“童遥说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麻辣烫肯德基味千拉面,王骏说你们mada madanane,要带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见识见识真正的上海特色。”   孙雪琪在饭堂和大家吃完中饭就回家了,她走之前笑眯眯地对赵可可祝贺生日快乐,许诺会从家里给她带礼物,并且大方地把自己的床位借她用一晚。赵可可不知是心仪礼物还是心仪床位,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   王骏领着一行人去了城隍庙,对着热热闹闹的景区售票窗口瞧也没瞧,反而熟练地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卫生条件堪忧,这一个礼拜都没下雨路面上竟然还留着好几潭可疑的污水,有良心的城管来了都得气昏过去——当然也有可能被熏晕过去。   王骏在最前面带路。她自己都拿手捂着鼻子,后面几个全有模有样地学她。走没多久,穿了出来——嚯!像施了魔法一般,面前一个崭新的天地。天还没黑,一整条街却显出流光溢彩的架势来。一个小店挨着一个小店,细脚伶仃地凑在一起,有卖小饰品的,有卖旧书的,有卖玩偶的。好几家铺面上悬着旧上海招贴画样式的挂牌,色彩饱满得要咿咿呀呀溢出来。空气里恰到好处地弥漫着炸鸡柳和鲜肉月饼的酥香,幸福得让人想要流眼泪,一时之间分不清刚才的小巷和现在的市场,到底哪一个才是浮光掠影的一缕幻境。   赵可可觉得这是她短暂人生里最完美的半天。她和她最好的朋友们一起分享了装在油纸袋里三块钱一份的臭豆腐,酥脆鲜嫩热得不断呵气又停不下来的鸡柳,一咬一口醇厚汁水的鲜肉月饼,暖香轻柔得仿佛天边一朵云的奶油小方,最后的晚饭是两块八毛钱一碗的鸡汤面和一盘皮爽肉滑鲜美到要把舌头吞下去的振鼎鸡。临走前她还得了个现买的生日礼物——一个浅碧色和正蓝色交织的珐琅八音盒,拧紧了发条,会有清澈的叮叮咚咚,演奏出既熟悉又陌生的曲子。   如此美妙的时刻,怎么能不以一次推心置腹小鹿乱撞的寝室卧谈会作为结束呢?   周六晚上依然是十点半熄灯,只是没有宿管阿姨来检查。陈见月分配到了一个手电筒,因为她是个面瘫加闷葫芦,所以只能全程保持着一束闪亮的光,证明自己的存在。   李佳佳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八卦记者,一开场就抛出了重磅□□:“大家都说说班级里哪个男生最帅?我先来我先来,我觉得是孙浩然。”   王骏暧昧地拖长调子哦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自己打自己的脸:“李佳佳,看不出你居然渴望着成为老大的女人啊。那我也孙浩然吧,我也喜欢老大这种调调。”   余一平咯咯直笑:“我觉得钱星辉挺帅的啊,他脸上还有个酒窝。”   三个人都说完了,平时聊天最积极的童遥诡异地还没有表态。赵可可却是一片苦恼:“怎么办,我觉得班里男生都不帅啊……没有一个我的菜……”   李佳佳帮她打开思路:“那你的菜是什么类型的?”   赵可可的声音里都透出正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唔,我喜欢比较有担当的,硬汉气质的,实力很强的,最好有军人的感觉……”   陈见月正拿着手电筒对着天花板百无聊赖地画圈圈,听到这里突然打断了她:“比如马教官?”   赵可可在黑暗里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别,求别提马教官……”   陈见月从善如流:“比如苏老师?”   王骏笑得锤了两下墙,赵可可愣了一会,竟然自己也不确定了:“你这么一说,苏老师还真有些符合啊……”   李佳佳不由得给她鼓了个掌:“赵可可,看不出你居然渴望着成为老师的女人啊……”   她话刚说完,陈见月开口了:“我和可可一样,班级里最帅的我也选苏老师吧。”   可怜的李佳佳被这她俩与众不同的审美弄得当场卡壳了,她回了回神,决定放弃这两个非正常人:“童遥,你还没说呢。”   童遥的声音透着迟疑,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陈……方圆?”   李佳佳没留意到她的迟疑,反而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月月你不是和王昊传绯闻吗,怎么能不选他?”   在场的几位都是传奇绯闻缔造史的见证人,于是全都发出“切”的不屑音。陈见月很敬业地改口了:“行,那我就选王昊吧,他是最帅的。”   她用手电筒在天花板上下摇晃了几下,以示自己笃定不移的心意。   童遥突然开口了:“月月,你和王昊传了绯闻,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陈见月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几分紧绷,因此她果断表明了态度:“不动心。我只卖艺,不卖身。”   王骏给她的职业操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夜渐渐深了,黑暗似乎给了每个人无穷无尽的勇气,让她们能敞开心扉,面对那个弱小的在阳光下无处藏身的自己。   陈见月把枕巾蒙在手电筒上,让它发射出温柔散漫的光,听李佳佳说着她以前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杨柳她们一直让我打扫卫生倒垃圾。那时候……杨柳是寝室长,我们寝室不分配打扫的,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干……习惯了也还好……后来王骏知道了,和她们吵过一架,慢慢地她们也会扔垃圾了……”   王骏重重地冷嗤一声:“杨柳那几个人,一贯会做人,把班上男生哄得像奴才一样听话,欺负起人来就姐妹情深,背地里抢衣服抢男人搞内讧,什么都干的出。”   童遥听得正义感爆棚:“佳佳,别怕!我们罩着你!我们有月月女侠!”   赵可可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月月是男生就好了,最帅的我一定选月月!打耳光的时候特别帅!成绩又好!体育也棒!”   她感叹到这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在床上一骨碌翻了个身:“咦,月月,你那个陈崴是什么回事啊?”    ☆、Chapter 38   陈见月正一边默默聆听,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晃着手电筒,试图证明自己是个没睡着的活物。不妨一把火突然烧到了身上,她手一抖,手电筒的光啪的一声灭了,寝室里一片漆黑。   赵可可的声音失望极了:“月月,我今天过生日呢……说说呗,就说一点点也可以啊……”   陈见月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再开手电筒,只是在黑暗中慢慢开了口。暗夜好像给她的声音赋予了奇特的力量,让时光一瞬间回溯到那个炎热的夏天:“初一升初二那年暑假,我参加了一个数学竞赛班……”   竞赛班是她初一的数学老师组织的,在陈见月老家的城市里,他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初中老师。班里的同学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要么是数学老师亲手挑选来的,要么是别的老师推荐来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难得在竞赛班里,陈崴和陈见月本来就是同班同学,而且更难得都姓陈。数学老师也姓陈,他时常开玩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崴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四射的幽默感,若说起来,倒和蒋宇航有些像。“崴”是个多音字,他逢人就说千万别读成“崴脚”的崴。因为这个洗脑,有一次全市统考试卷填空题正好出到“崴”字,全班没有一个人答错了。语文老师讲卷子的时候特意请他站起来,然后带着大家一起鼓掌以示感谢。   现在家长都喜欢有事没事送孩子读个奥数班,总想着东边不亮西边亮,指不定就撞大运拿了个奖呢。只有正儿八经搞竞赛的人才明白,这是一条多么孤独而苦苦挣扎的路。很多时候竞赛和普通学业是无法兼顾的,竞赛有竞赛的规则和知识点,很不幸,绝大多数并不适用于统考的试卷。也许在竞赛题里你可以用个公式一步推导到位,但在统考试卷上你敢这么写,百分百要被扣光步骤分。所以竞赛老师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回学校考试的时候一定把竞赛学到的东西都忘掉。”   也许竞赛并不会像家长们设想的那样让人如虎添翼相辅相成,相反劳心劳力的付出换来的可能只是阻碍和困扰。   如果说去学校学习是吃大锅饭,那么竞赛就是标准的开小灶了。小灶的质量,历来和师傅的水平直接挂钩。但一说起师傅的水平,绝大多数的人就茫然了。   在统考中大家有无数个横向比较的范本,班级排名年级排名区排名市排名,每一个数字都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让人认识到自己的实力。竞赛则不然。一年就那么一次,一次又已成定局,哪有那么多模拟局容许你一步步试探。而且竞赛说到底只是一小群人的游戏,这一小群人分散在五湖四海,你能碰到的对照样本实在少到可怜。大部分时候,你得一直不停地做着竞赛试卷,自己和自己斗争着,也许这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吧。   一样是人群中的独行者,陈崴和陈见月自然而然地成了对方的对照样本。陈老师发下来的每一张试卷,都是他们无声厮杀的战场,同样也是他们携手并肩向前攀登的高峰。他们是怎么熟悉起来的,陈见月已经全然记不得了;他们之间到底是亲密的伙伴,还是甩脱不掉的宿敌,陈见月也无法准确定义。   她只知道“不如意之事十□□,可与言者无二三”这种人生境界自己暂时是无需体会了,无论何时她抬头或者回头,身边都有一个可与言者。解出难题之后的欣喜,长久困扰之后的顿悟,跌倒之后的伤痛,压力重重之后的崩溃,左右为难之后的一往无前,所有的一切都无需言明,他与她隐秘地共享着一个个孤独而灿烂的心事。   两个人的力量应该还是比一个人大一些,陈老师的竞赛班办了一年,因为太辛苦中途退出的也有,因为跟不上中途退出的也有,哪怕坚持到了最后成绩不理想的也有。初二第二学期那一场竞赛,竟只有他们两个考出了好成绩,陈崴拿了省一等奖,陈见月拿了省二等奖。   陈见月讲到这里,一下子住了口。寂寂无声的夜,像放了一半突然黑屏的电影,让人不由得心生忐忑。   童遥忍不住出声:“后来呢?”   陈见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年少时所有故事的开头都那么荡气回肠,徒惹得听众情不自禁追问一句“后来呢”,焉知那些尘封故事最美好的部分,不过都只是开头罢了。   陈见月定义不出她和陈崴之间的关系,自有老师和家长替他们定义。初三一开学,陈见月的妈妈就不动声色地办好了转学的手续,把她从初中的走读部转到了寄宿部,陈老师的课也不了了之。虽然这听上去只是两个字的差异,但两个字在地理上却跨越了整整半个城市。走读部和寄宿部分庭抗礼早不是新鲜事了,连校长都公平地设了两个。   陈见月的转学,对寄宿部的校长而言简直是喜从天降,因此陈妈妈所有的要求他都言听计从。所以讽刺的是,虽然转到了寄宿部,陈见月却一天都没有寄宿过。她在一个全然陌生又充满探视眼神的环境里艰难地打听着陈崴的消息。听说他没有放弃竞赛,在初三的比赛上拿下了全国竞赛的奖杯,获得了保送南开中学的机会,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她没有到达的梦想,他到底还是替她完成了,这样,也挺好。   赵可可试探性地问:“就这样了?”   陈见月打开手电筒,用光柱在天花板上画了个对勾。   赵可可总觉得有股郁气堵在胸中,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她只好把两只手举在空中狠狠挥了两拳:“什么嘛……”   余一平弱弱安慰:“月月,没关系,他现在在天津你在上海,虽然远了些……呃,不过离你们爸妈也都挺远的……想再续前缘也方便的……呵呵……”   王骏表示不赞同:“一点都不方便啊!陈见月连手机都没有好嘛!”   童遥大声把她给反驳了:“可以写信啊!我和我初中同学也写信啊!有些话写信才更能写的出啊!”   王骏用更大地声音激动地回应她:“童遥你什么年代的人啊!现在哪还有写信谈恋爱的,我爸妈那时候才写信谈恋爱好嘛!你怎么和李佳佳活在一个年代啊?!”   李佳佳无辜中枪:“不是,关我什么事啊!我不就是会推铁环嘛!人家李一帆92年的也会推呢!”   陈见月听着大家热热闹闹地互损顺便替自己出主意,心中觉得好笑。她又拿着手电筒对着天花板画圈圈了,那光影一环一环的,下一环用力紧紧咬住上一环还没完全消失的痕迹,仿佛循环往复不曾拥有过终点。   范老师早就很好心地提醒过,这周末老师们会加班加点地批改试卷,等到周一一上课,大家就能拿到新鲜热乎刚出炉的期中考试成绩了。因此虽然度过了一个异常愉快的周末,但周日晚上熄灯睡觉时,每个人还是有点蔫头蔫脑的。   陈见月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没有,她只是心有所感地在某个瞬间从睡眠的黑洞里逃脱出来,在凌晨四点半异常清醒地睁开了眼睛。天还没有亮,现在也不是自己生物钟的起床时间,但她就是奇异地没有一丝睡意。   她从床上爬下来,福至心灵地先去了趟卫生间,果然发现例假来了。她拧亮了桌上的小台灯,套上一双厚厚的毛线袜子,轻手轻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打开抽屉,翻出来两封信。在这一刻她好像和天地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连接,身体一半由她一半又不由她,所以她愿意听凭自己的本能去做一些平时难以抉择的事情。   信封上写着“陈崴”的名字,有些潦草。如果这时候谢老师站在陈见月身后,她肯定会摇摇头,然后要求这个陈崴也好好练练字。如果她再仔细一点,也许会发现,这个人的字和陈见月的有着异曲同工的丑,尤其那个“陈”字,简直是一模一样。   陈见月捧着热水看完了两封信,她脸上一直挂着一种回忆般的浅笑。看完信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揭开一条缝,发了会儿呆。窗外是南方深秋特有的凝滞的铅黑,依稀能瞧见草坪上高高大树的轮廓。   陈见月又续了一杯热水,她打开信纸,开始写回信。   周一早上晨跑时,陈见月平摊在床上向王骏请了假:“王骏,我今天来例假了,肚子有点痛,晨跑你帮我勾一下吧。如果方便的话,早自习也帮我和汤老师说一声,谢谢呀。”   王骏可靠地点点头:“没问题,你好好休息吧。”   第一节课八点钟开始,陈见月定了个七点半的闹钟。结果没等到闹钟响,寝室门就被推开了——王骏扶着一瘸一拐的童遥走了进来。   陈见月本来就在浅眠,这下更是大吃一惊,她一边穿衣服下床一边急忙问:“这是怎么了?”   王骏一只手里还挂着一小包从饭堂打来的早饭,她把早饭放在桌上,又扶着童遥小心翼翼坐下,这才开口:“早上晨跑的时候发生踩踏事件了。”   童遥外套上有一大块污渍,手肘上还有脚腕上都涂了大块的紫药水,看着触目惊心。她神色惶惶,明显是哭过了,看到陈见月从床上下来,嘴巴一扁又要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终于把上礼拜欠债补完了……轻松 ☆、Chapter 39   意外发生的很突然。   博宇晨跑是伴着音乐进行的,高一和高二年级绕着塑胶跑道跑两圈,高三年级则绕着操场外侧的水泥路跑一大圈。今天放音乐的体育老师格外亢奋,一面放一面拿着个话筒给大家说话打气。因此当童遥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周围人都没听清楚她的呼喊声,全被主席台上的动静盖过去了。   因为是绕圈跑,所以高一(11)班后面跟着的是高一(1)班,高二年级则在外侧的几根跑道上。王骏作为体育委员,照例在队伍最前面领跑。她跑出去几十米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回头一看,身后的队伍早散得不成样子了。有一群人横亘在不远处,把晨跑这个流动循环的体系堵了个干脆利落。她心里有点慌,没有多想,撒腿狂奔回去。   童谣摔倒之后,直接把跟在她身后躲闪不及的沈凌也绊倒了。晨跑每天六点半开始,对青春期正缺觉的同学们而言那就是一场场苦不堪言的集体梦游,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能马上清醒过来应对得宜。   电光火石之间,倒地的两个人第一批遭遇到的是自己班级的女生。沈凌背上挨了好几脚,她痛得尖叫起来。纯粹依靠惯性跑着的人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到底还是趔趄着跨过了地上的障碍物。高一(11)班本来女生就少,不过几秒间,排在后面的男生到了。这时已经有人意识到不对了,好几个男生试图刹住脚。然而整体大部队还在匀速向前,不由得推搡起来。被这汹涌的势头一推,所有人都没能稳住身子,踉踉跄跄地也踩过去了。   第一批过去的女生中,余一平和邓晓薇最先回神,她们俩试图回身拉起地上的两个人。可惜力气太小,童遥和沈凌又都吓傻了,反而引得局面更加混乱。雪上加霜的是,高二年级的队伍也受到了波及。有一些人失去平衡斜斜地歪出了跑道,重重地跌在了小学妹的身上。   等孙浩然几个男生把童遥和沈凌从众人的腿脚间拖出来,高一(1)班的队伍都跑过事发现场了。高一(2)班的体委危机之中起了急智,领着队伍拐弯冲进了操场中间的草坪,险险地避开了。   沈凌半压在童遥身上,替她担了绝大部分的踩踏攻击,伤得也重,人已经是半昏迷了。匆匆赶来的体育老师赶紧指挥着刘佳毅和孙浩然抱着她,立刻开车去了医院。   童遥更多的是自己跌倒弄出来的擦伤和崴伤,但她显然吓坏了,脸色白得可怕,两只手紧紧抓着抱她出来的王昊,还有些抖。医务室的老师很快就来了,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她先给童遥检查了伤势,确认没什么大碍,接着柔声问:“同学,要不要老师带你去医院再检查检查”   童遥没有回答,她两只眼睛茫然地大睁着。王骏心疼得差点哽咽了,她蹲下身子又重复了一遍:“童遥,要不要老师带你去医院?”   童遥还是没反应。   王昊忽然动了动。本来他是半抱着童遥,后来为了让医务室老师更方便地检查,他把她温柔地放在了看台上。但这期间童遥两只手死拽着他的外套不肯放手,他只好保持半跪的姿势在她面前。   现在他反手覆在她的手上面,不动声色地轻轻安抚着她,诱得她把手松开放进他手里,像哄小孩一样低声重复道:“童遥,没事了,没事了。”   童遥直勾勾地盯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医务室老师反而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她麻利地给童遥的伤处都涂上药水,然后叮嘱王骏:“你先带她回寝室休息休息,等她情绪稳定了,最好来找我一趟,我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王骏捏捏鼻子,硬生生止住自己软弱的泪意,重重点了点头。   现场高一高二还有几个同学也受了轻伤,医务室老师把童遥安置在一边,转过去一一帮他们都处理了。   余一平的情绪也很不稳定。童遥被救起来只之后,她就远远蹲着掉眼泪,连靠近都不敢,所以李佳佳和赵可可把她拉走了。王骏和王昊陪着童遥,等她哭得直打嗝眼泪却不再流,才扶着她慢慢往寝室楼走去。快到寝室楼,居然有几个班里的男生送来了早饭,王骏接了过来还没道谢,他们就一溜烟地跑了。   童遥一见到陈见月,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眼泪又开了水闸。陈见月站着抱住她,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肚子上,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   童遥是伤员,陈见月也算半个伤员,简单吃了早饭,王骏便带着一个半伤员去了医院。范老师明明上午有课,也跟着一起来了,毕竟医院里还躺着一个她的学生呢。不过为了避免童遥情绪再度崩溃,她闭口不提沈凌,只是在童遥拍片子的时候偷偷溜去看了看情况。   沈凌的左腿骨折了,万幸的是除了骨折,并没有什么别的内伤。沈凌的父母都赶到了,脸色不太好看但还算有礼貌。年级主任欧阳老师和教导处姚老师都在,见到范老师,也是一点头。   医务室老师虽然早就判定童遥伤情不重,拿到医院诊断书的那一刻,还是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范老师留在了医院,她就尽职尽责地把三个小姑娘送回到寝室楼,这个事故对她而言也算是告一段落了。陈见月和王骏认真到了谢,又陪了童遥一会儿,回教室上了周一的最后一节历史课。   还没等到下课,就不停有小纸条传过来,询问童遥和沈凌的情况。陈见月十分有耐心,一一写好了又传回去。历史老师大概也听闻了这场事故,索性放下教案,点了陈见月的名字:“这位同学,你别传纸条了,站起来直接告诉大家你同学的情况吧。”   陈见月落落大方:“谢谢老师,也谢谢各位的关心,童遥没什么大问题,现在只是在寝室休息,沈凌左腿骨折了,范老师和她的父母都在医院陪着她。”   历史老师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示意陈见月坐下,继续絮絮叨叨说起古代文明来。   沈凌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范老师说她情绪还不错。童遥和父母通了电话,也渐渐稳定下来。因为这次事故,学校停了两个礼拜的晨跑。虽然很不应该,可大部分人暗地里仍然很高兴。   期中考试成绩就这样顺利掩埋在踩踏事件的余波中,直到周四童遥都重新恢复成了那个活泼爱笑的少女,大家才回过味儿来。学校为了营造出一种幸福快乐的高中生活假象,依旧没有官方排名。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群不识好歹的小崽子们自发自觉地搞了一份民间排行出来。   这次期中考试每门都是100分,总分500分。高一(11)班的总分第一是陈方圆,463分。童遥对陈见月寄予了很高的厚望,结果跌破眼镜地发现她连班级前十都没进。陈见月总分423,和陈方圆整整差了40分。   童遥对陈见月的分数百思不得其解,期期艾艾地问:“月月,你这次……有哪门没发挥好吗?怎么……分数这么低?”   陈见月一点儿也不在意,索性把试卷都展示给她看,语文78,数学100,英语95,物理70,化学80。   童遥满脸纠结:“你除了英语和数学是班级第一,其他分数都比我低啊。”   王骏也凑过来看陈见月的卷子,一脸若有所思地下了结论:“陈见月你就只是英语和数学厉害吧,真有天才班的风范,偏科。”   她这话很有道理,高一(11)班这次数学物理化学平均分都以大比分夺下年级第一,英语是万年老二,语文是倒数第二。偏科都偏得如此理直气壮,也算是小天才们的特色了。   李佳佳也来凑热闹:“童遥你总分多少啊?”   童遥有些不好意思:“只有410。”   李佳佳拿手绕着马尾辫,笑得跟朵花似的:“那恭喜你啊,比林开云高了整整十分。”   余一平一口香蕉卡在了喉咙里,一边咳嗽一边还气若游丝地发表意见:“不会吧……咳咳……他不是三门理科都满分吗……咳咳咳……”   是的,林开云数学物理化学全是满分,不仅在班里是独一份,在年级里也是独一份,一下子红透了半边天,连教女生体育的魏谢老师都表示听过他的名字。更狠的是,人家考试之前压根没复习。陈见月分明记得,上周五上午考完英语她回到教室,听到林开云兴高采烈地对王昊说:“最喜欢考试了,老师不上课,大把时间可以做题。”打死她都不信,某人做的题会是复习用的题。   李佳佳莫名地幸灾乐祸:“他语文和英语都考了50分呀!刚刚好的50分哟!”   王骏嘎嘎嘎地笑起来,和李佳佳在童遥头顶愉快地击了个掌。拿学霸开涮什么的,她们俩最擅长了。   童遥呆了片刻,用一种掩耳盗铃地表情毅然决然地说道:“没事,月月,别灰心!我相信你!你又不像林开云那样偏科,只要你努力努力,下次肯定能拿班级第一!”   她说着一张张地翻着手上的试卷:“像这道化学题,你会算错完全是因为粗心吧,下次肯定能上90分!再比如说你这个语文,咦?诶!哇靠!”   童遥把陈见月的语文试卷一把糊在空调出风口的栅栏上,险些戳出一个肝肠寸断的破洞:“你语文考78分是因为作文跑题了?!”   陈见月的作文写得很优美,很引经据典,很洋洋洒洒,很……离题万里,因此40分她只拿了个“看你如此辛苦老子不心软给你点都对不起良心”的同情分20分。   李佳佳把试卷从童遥手里抢过来,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所以你语文除了作文,前面只扣了两分?”   陈见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童遥觉得自己白给她加油打气了,这丫根本就还是那个讨厌的死学霸嘛,不接受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修改了大纲并且反思了一下,37/38/39这三章是根据新大纲写的,有没有觉得剧情紧凑了一些? ☆、Chapter 40   说不上来为什么,童遥总觉得自从期中考试之后,陈见月就懒洋洋的。怎么说呢……就好像一条了却一桩心事失去了梦想的咸鱼,再也没有刚开学那时候闪闪发亮了。   不不不,当然不是说她现在就黯然失色了,至少在童遥心里,陈见月一直都是仰望一样的存在。只是陈仰望同学,你别以为你面瘫就可以假装不是厚脸皮咸鱼了,我都抓到你三个晚自习连续问林开云借物理化学作业抄了,没看人家林开云都替你脸红了嘛?!   童遥决定拉着陈咸鱼去围观下班级的篮球比赛,说不定运动场上拼搏的健儿们,能激起她几分活力呢。   陈见月无可无不可,跟在她旁边的是同样兴致缺缺的赵可可和王骏。现在正是周一下午社团活动的时间,校园里咋一看还挺热闹。学校从夏令时调整到冬令时之后,下午的上课时间从两点钟相应地调整到了一点钟,因此上完三节课后大家还有足足两个半小时可以尽情浪。   四个人并肩走在北门通往篮球场的路上,路两边的香樟树叶都在初冬的气息里瑟瑟发抖,童遥却轻快地哼着一曲春意盎然的歌。   陈见月冷不丁突然开口:“童遥,你拉我们出来,不会是想去看王昊吧?”   童遥吓了一跳,赶紧结结巴巴地否认了:“当……当然不是!”   王骏发出一串叽叽咕咕的怪笑声,童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马上识趣地把后半串笑声硬生生咽回肚子了。   四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童遥歌大概不好意思了,也不再哼歌。快到篮球场了,陈见月又冷不丁开口:“童遥,王昊穿几号球衣?”   童遥下意识地回答:“32号。”   王骏和赵可可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童遥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她懊恼地跺跺脚,抛下这三个讨人烦的损友快步先走了。   篮球比赛已经开始了,王昊果然穿着32号球衣。让陈见月比较惊讶的是,曹杰君也在,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场上的指挥。她刚在场边站定,他就组织了一次流畅的防守反击。孙浩然带球一路狂奔吸引着火力,曹杰君闪身来到三分线内,接过孙浩然的传球,转身跳投,篮球应声入筐。   和高一(11)班打比赛的也是熟人,那个盯着刘佳毅防守的正是任祎。他带着一个鲜艳的红色发带,头发也许是没抹发胶也许是运动出汗了,一缕一缕地塌在发带外侧,看着倒到比之前顺眼了一点。   第一小节很快结束了,可惜的是第二小节又很快开始了。陈见月看不懂篮球,听着旁边王骏和赵可可有模有样的讨论还有童遥满面红光的加油助威,她只觉得无聊死了。任祎所在的八班是个阴盛阳衰的英语特色班,哪怕是陈见月的水平,也能看出来球队队员水平参差不齐,自己班级打这种对手简直是砍瓜切菜,易如反掌。   所以无所事事的她只好顺势看着和教室里表现截然不同的曹杰君发呆,看他潇洒地带球过人,看他默契地和队伍互传,看他蛮横地抢篮板,顺便思考思考一些脑洞大开的问题。比如苏老师看到曹杰君这么团结合作的样子会怎么评价呀,比如前两周502寝室才刚研讨过立冬全国风俗饮食,这群勇士们一水儿的无袖短裤,到底冷不冷啊。   然后她就看到曹杰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开始频频失误起来。   王骏啧啧了两声,刚想开口点评下,王昊恰在此时一个长传给了曹杰君。曹杰君却慢了半拍才出手,堪堪蹭到球的一角。他身后防守的八班队员一个手肘,顶的他连球带人都朝陈见月的方向扑来。   站在陈见月左边的赵可可,右边的童遥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唯独陈见月不慌不忙,反倒向前一步,抽手就是一个狠拍,愣是把篮球拍出了排球的气势——响亮的嘭的一声,篮球正正砸到了曹杰君的脸上。   曹杰君嗷地一声捂着脸蹲下去,依稀能看到他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陈见月暗叫一声糟糕,面上还是一派平和,她沉稳地又退了一步,把自己藏进人群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孙浩然带着些许崩溃的表情叫了暂停,把曹杰君换下了场。他全程手就没从脸上拿下来过,不确定是因为太痛还是因为太丢脸。任祎趁着这个暂停也下场了,但他不好好休息,反而笑嘻嘻地硬挤到陈见月的身边来:“陈见月,你是我们班派过去的奸细吧?徒手把己方队员砸下场,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陈见月坚守着自己的面瘫,一句话都不说。   任祎和她一起上了一个月的英语社和半个多学期的全国班补课,早看出她藏在面瘫下的心虚。他也不拆穿她,只是拿着一瓶水满身臭汗地站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继续进行的比赛。   第二小节结束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孙浩然蹲在场边仔细确认着曹杰君的伤势。陈见月没带眼镜隔了大半个球场还能感觉到老大要发飙的低气压,她大感不妙,不由干笑两声:“要不……我先回寝室吧?”   和她一道来的三个人一点也不挽留,直挥着手赶她走:“快快快,老大要看过来了!”   陈见月拔腿就跑,不料任祎也跟着她一起跑。她疑窦丛生,跑到听不到球场的喧嚣声之后马上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干什么?”   任祎脸上又出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古怪的探究神色:“陈见月,刚刚站在你旁边的女生是叫赵可可吗?”   陈见月点点头,随即警觉地反问:“别跟我说你看上可可了。”   任祎没有丝毫羞涩,反而一脸玩味:“哦?她让你们叫她可可吗?”   陈见月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叫可可叫什么?”   任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般,像我们这种人,都只配叫她赵小姐。”   礼拜五的班会课上,范老师带来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消息——从下周一开始,一直到周五,高一(11)班上午停课,全员参与校园值日和卫生打扫。下午重新排课,晚自习第一节取消。   班级里集体失声了片刻,然后迅速反弹,前所未有地炸开了锅。范老师只好再三申明,值日周是博宇由来已久的优良传统,目的在于让同学们更切实际地感受到劳动的快乐和劳动者的辛苦,这样才能更加爱护我们美丽的校园。每年开学的第一个学期高一新生都会按照班级顺序参与到值日周里去,虽然同学们并不知情,但之前十个班级都已经优秀而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于是现在,在开学的第13周,终于轮到高一(11)班的同学们用辛勤劳作的汗水和虔诚的心意,为本学期的值日周画上完美的句点。   陈见月看着范老师面无表情地把学校发下来的活动倡议书一字一句地读出来,脑电波在这一刻空前地和王骏达到了一致——我们这破学校迟早要完。开学到现在,军训取消晚自习,迎新晚会取消晚自习,运动会取消晚自习,期中考试取消晚自习,给学校免费打童工还要取消晚自习。再加上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和看都看不过来的体育赛事,她都搞不清楚自己这高一是读书来了,还是体验生活来了。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吐槽,该来的总会来的。   陈见月分到的任务是打扫中央大楼三到六层,七层有校长室不归她管,自有专业阿姨精心护理。她的工作包括但不仅限于,扫一遍楼梯和楼层面,拖一遍楼梯和楼层面,擦拭部分大理石结构,擦拭楼梯扶手。听着挺简单,但周一一个上午过去之后,她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就这样她还不是最苦的那一个,中央大楼怎么说还有空调,像王骏和赵可可这一组,被安排在主干道上的扫落叶。天寒地冻,秋风瑟瑟,简直不能更凄惨。赵可可吃完中饭就生无可恋地瘫软在陈见月的椅子上,拉都拉不动:“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次期中考试……我们班成绩这么好了……其他班级肯定是被这破值日周给累的……”   在过度疲劳之后,下午上课和晚自习的纪律自发性地好了很多。晚上的寝室也很祥和,第一次没等到熄灯大家就全钻进被窝里了。不知哪一个,还轻轻打起了小呼噜。   第二天又是新的征程,陈见月从六楼开始,一脸沉重地扫完地,又从卫生间里接了一桶水,心事沧桑地开始拖地。拖着拖着,忽然看到角落里大喇喇地出现一张白纸。她不禁怒从心中起,先把那个没有公德心随地丢垃圾不珍惜别人劳动成果的人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才无奈地弯下腰捡起来。   展开的纸上明显残留着折叠的痕迹,不过已经被细心抚平过了。上半部分细细密密又整整齐齐地打了一半草稿,另外一半空白的地方写着几个描黑了的字:你好,我被困在电梯里了,请帮忙,谢谢。   陈见月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她转头一看,果然角落尽头有个隐蔽的电梯门,很容易被忽略过去,不过现在上面开了一条小细缝。她伸手用力敲了敲,高声呼喊:“电梯里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有个声音闷闷地答道:“有的……电梯卡住了,里面就我一个人……”   这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陈见月皱着眉头看了看手里草稿纸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字迹,脑海里灵光一闪:“林开云是你吗?”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低低地认命一般地回答了:“嗯……”    ☆、Chapter 41   林开云觉得自己肯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遭此一劫。   他本来是负责打扫中央大楼一楼和二楼的,听上去是陈见月工作量的一半,但因为人流量大需要不停返工,反而更加辛苦些。辛苦也就辛苦吧,反正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结果今天一大早,保洁阿姨给他新增了个任务——给中央大楼一到七楼的男厕所添加厕纸。他惯常不会拒绝人,况且阿姨也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她自顾自地把工具箱的钥匙往他怀里一塞,转身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林开云只好认命地从一楼开始往上一层一层地添厕纸。添厕纸就添厕纸吧,反正孙浩然也一直给他指派些乱七八糟的任务,买个QQ糖啊买个大白兔啊买个悠哈悠哈啊。他爱吃甜食却碍于老大的面子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甩锅给小弟,偶像包袱什么的林开云都懂。   中央大楼每一层厕所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但他走到五楼就发现了不对。似乎从三楼开始,厕所的位置微妙地移动了一下,错位出了一个小空间。他在脑海里迅速画了一个简易的3D空间模型,然后继续向上一边添厕纸一边踩点验证。终于到七楼,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电梯。   林开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兴高采烈地乘上了电梯,随即绝望地看到电梯刚下了一层就发出几声嘎吱嘎吱的怪响,伴随着怪响颤抖了几下彻底不动了。他尝试着按了按六层的开门键,电梯门嗡地一声,只开了一条小细缝。幸好电梯里照明很正常,他便看着手表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无奈接受了电梯坏掉的事实,准备开始自救。   电梯里没有电话,他身上也没有手机。此刻他只恨自己刚刚没带一卷厕纸进来,否则求救什么的不要太方便。万幸他摸遍口袋找到了一张用了一半的草稿纸,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随身带纸笔的习惯又点了个赞,展开草稿纸抚平了,礼貌地写好求助的信息,蹲在地上施展了浑身的技巧塞了出去,歪着头看到纸片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林开云做好了也许需要漫长等待的心理准备。   中央大楼六楼是学校领导的办公区域,常年人迹罕至。所以写了纸条还是不保险,他把耳朵也凑在电梯门上,努力分辨可能出现的脚步声。   救援来得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得多,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很复杂,有一点得救了的欣喜,更多的却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窘迫。陈见月和他一一确认着情况,他没精打采地回答着,挺好挺好都挺好的,没困多久,照明正常,通风正常,他吃了早饭一点儿都不饿,他上过厕所了一点儿都没有生理需求。   “那我去找人,你在里面等一会儿。对了,你没有什么幽闭恐惧症吧?不害怕吧?”   “没有,不……”   他的舌头突然不听使唤地转了个圈:“不……不过……有点怕……你能不能快点回来……陪……陪我说说话……”   外面一片可疑的寂静,林开云心里七上八下,比电梯骤停那会儿还紧张,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   “……行,没问题!”   林开云又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而且不仅有心跳,还有自暴自弃的脸红。   陈见月觉得自己八百米测验也不过就这个速度了。现在正好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学校里空荡荡的。她很不熟悉中央大楼的构造,唯恐找不到人或者找到了又多费口舌解释,索性一口气冲回了范老师的办公室。幸好她没有扑空,范老师马上起身:“你先回去陪着林开云,我去找人。”   陈见月气还没喘上几口,又苦不堪言地一路狂奔回去。林开云情绪听着还挺稳定,为了让他能一直保有如此稳定的情绪,陈见月搜肠刮肚地开了口:“上个礼拜数学社的卷子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   “昨天的数学作业呢?”   “写完了。”   “昨天的物理作业呢?”   “……写完了。”   “昨天的语文作业呢?”   “……没有。”   “昨天的英语作业呢?”   “……写完了。”   “写完的还是抄完的?”   “……抄完的。”   陈见月问了几句也觉得这种对话在这种场合特别荒谬,于是陡然扭转到了家常话题:“林开云你生日几号啊?”   “……11月11号。”   “那不是刚过去没多久吗?……呵呵,补给你一句生日快乐。”   “……谢谢。你呢?”   “……2月14号。”   “情人节?”   “对啊,挺尴尬的,大家都不敢送我生日礼物,害怕被当成表白礼物。”   “……”   “我听说你在外面上竞赛班?”   “嗯……数学和物理都上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你以后打算走竞赛这条路吗?”   “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我啊……我也还没想好……”   “我们竞赛班的老师说,物理竞赛比数学竞赛难度要低一些。如果你想搞竞赛的话,不妨试一试物理。我觉得……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的。只要……别老是抄物理作业,成绩肯定能上去。”   “我老是抄你物理作业,你不开心了?”   “……没有!”   “我不想做物理作业。”   “为什么?”   “可能是……物理老师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她吧。”   范老师的支援来得又快又稳。不过十分钟,第一批救场的孙浩然就出现了,他手里竟然还带着林开云惯常做的竞赛卷子。陈见月目瞪口呆地看到他凶残地把两份空白试卷和一张草稿纸扔进电梯里,一声令下:“林开云,范老师说你把选择和填空做完,差不多就能出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隐隐有些委屈的声音:“我计算器没在身边啊……”   孙浩然老神在在:“那你心算吧。”   又等了十分钟,教导处主任带着保洁阿姨到了。前后脚的功夫,范老师也来了。主任亲切地问候了一遍所有人的情况,还特赦了他们今天的值日任务。接着是物业管理处把电梯主电源切断,一个工程师带着层门钥匙来观察了电梯的停靠位置,最后工程师领着两个维修师傅不太温柔地撬开了电梯门,把乖乖算了两个半小时数学题的小可怜拉了出来。   林开云脸红红的,不知道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头顶戳出来好几簇呆毛。教导处主任很不放心,连着问了他好几遍有没有事。范老师依次向众人道谢,又说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才领着三个学生离开,剩下的收尾工作他们就不参与了。   刚转了个弯,陈见月和孙浩然跟在范老师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踮起脚,嫌弃似地在林开云头上薅了好几下,把他头发弄得更乱了。   随着精彩的值日周结束,上海的秋天也走到了尽头。第一次在南方过冬的陈见月对每一天校园的新貌都充满了好奇,草是绿的,树也不是光秃秃的。尤其艺术楼北侧的两排金灿灿银杏树,更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这两排中有一株格外秀美高大,据说是学校花大价钱移栽过来的,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了。十年树人百年树木,也算是暗合了一个美好的期许吧。   陈见月每天出入艺术楼都不辞辛劳地绕到北侧的银杏路上,那一树树纷洒的色彩,像极了夏天没来得及逃走的阳光,此刻献祭一般通通燃烧起来。王骏和赵可可坚决不与她同路,扫了一个礼拜的马路,她们俩现在完全欣赏不来这种美景,每一片落叶都是对敏感神经的一种挑战。   在银杏叶子还没有完全落光的时候,本来说只休息一个礼拜的沈凌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回来上课了。因为这次受伤,她把嘴巴里的一颗智齿也拔了。所以她现下腿上的石膏还没拆,人也清减了不少。童遥虽然没有明说,但陈见月看得出她心里十分不好受,最好的证明就是她连王昊的篮球赛都没心情去看了。   周二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童遥等教室里人都走了,试图把一本笔记本塞进沈凌的课桌抽屉里,那笔记本上工工整整誊写着她缺课这一个月里五大主科的课堂笔记。李佳佳和余一平最近都忙着跆拳道白带的考级,很久没和大家一起活动了。见到童遥脸上写满给心上人塞情书时生怕被拒绝的紧张忐忑,李佳佳快好奇死了:“她塞的啥?”   王骏正在练习如何单手炫酷地转饭卡,她一边弯腰费力去捡又转掉下去的饭卡,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她费了老大劲儿给沈凌抄了笔记,结果不好意思直接给人家。”   赵可可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拉我们去看王昊比赛也没见她不好意思。”   一向对班级动态了如指掌的李佳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白白错过了一个亿:“童遥拉你们去看王昊比赛?!”   赵可可嘿嘿嘿地笑起来:“上次王昊不是救了她嘛,所以……你懂的。”   谁料李佳佳没有配合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反而神色一紧。   教室里,童遥好不容易把笔记本放到了满意的位置,既不会太靠里从而被忽略掉,又不会太靠外滑落下来造成尴尬。她开心地拍拍手,脚步轻快地朝等待着的朋友们走去。   教室外,李佳佳的声音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低沉:“可是王昊和沈凌是一对啊!”    ☆、Chapter 42   王骏嘴巴大张着,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愚蠢的表情:“王昊和沈凌是一对?!我怎么不知道!”   于是李佳佳就给大家讲了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故事,简单来说就是王昊和沈凌的父母关系很好,因此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进了同一所幼儿园,读了同一座小学,又结伴来参加天才班的考试,最后也都被祖老师录取了。到了天才班之后两个人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后来王昊越长越高,才渐渐分开。现在王昊是物理课代表沈凌是学习委员兼化学课代表,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般配吧。   王骏的嘴巴越张越大,她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和李佳佳在同一个教室上的课:“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啊!”   李佳佳看着这个比当事人还要激动的人,无奈极了:“我们班的绯闻总是传来传去的,那时候刚开始上课也不太熟,大概你也没留意吧。我是因为以前和他们一个小学,所以印象才会比较深一点。”   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了,她索性委婉地劝诫着童遥:“王昊这个人脾气确实好,但是呢……绯闻也挺多的。之前杨柳邓晓薇她们几个,都和他传过一阵,他们男生还老是说周老师也喜欢王昊什么的。我是觉得王昊和沈凌毕竟相伴这么多年了,虽然可能看着明面上的交往不多……”   赵可可突然打断了她:“等等等等!周老师?!”   李佳佳看着又冒出来一个比当事人还要激动的人,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好耐下性子解释:“周老师不是老用撒娇的口气和王昊说话嘛,还经常找他说悄悄话什么的。男生那边传绯闻没什么节操咯,就说周老师喜欢王昊。就图个乐子吧,反正我是不信的。”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终于能道出开启这个话题的初衷了:“童遥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王昊是很温柔老实不假,他也救了你,可是他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老实啊,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绯闻和传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真真假假我不好说,可是听着也心烦,你说是不是?”   童遥看上去十分冷静,她们已经吃好了中饭,正在慢慢走回教室的路上。她手里握着一盒酸奶,叼着吸管咬了几下才开口:“没事的,佳佳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还是想试一试吧,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放弃。再说……他和月月还传过绯闻呢,我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真的……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对我一直挺好的,也经常会发短信问起你们的事情。不管绯闻多还是绯闻少,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几个人一下子陷入短暂的沉默,不知不觉间踏上了银杏路。赵可可和王骏立刻一脸苦大仇深的牙疼模样,陈见月却蹲下身子,从草坪里捡起一片小扇子状的金黄叶子,递给了童遥:“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童遥接过来捏在手里,捻着叶梗滴溜溜地转起来。她清澈的眼睛里映着闪耀的秋色,也映着一汪天真明亮的勇气。   和李佳佳的一番讨论不是没有效果的,至少它帮助童遥直面了内心深处羞涩的少女心事,从而做出了一个单刀直入大胆表白的决定。不过——   陈见月坐在童遥床边,手里拿着她的手机,一条条地翻看着短信的对话记录,眉毛越挑越高。   “王昊,听说你和沈凌从小就认识啊?我平时都没看出来呢。”   “嗯,我们一块儿长大的,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这样子啊,那这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哈哈,在学校过周末是不是很无聊啊。不过我这周和孙浩然他们几个约好了联机打魔兽呢……”   “……哦。”   “哈哈,要不你来我家看我打游戏?开玩笑啦~”   “可以啊!”   陈见月眨眨眼,难以置信地把短信复读了一遍,咬牙切齿地问:“这就是你说的表白?!”   童遥倚在墙上,把脸埋在一堆玩偶里,声音闷闷的:“嗯……”   陈见月顺手捡了个小眼睛的白熊,准确丢在童遥的头上:“所以你需要我”——她指了指自己,“陪你”——她指了指童遥,“去王昊家”——她指了指手机,“参加传说中表白之后的第一次约会?!”   童遥把半张脸挡在一只卷毛的黑色小羊身后,睁大眼睛鼓着双腮卖萌地点了点头。   陈见月在手边扒拉出一只肥头大耳的小猪,故意把它的脸转了过来,一屁股砸在童遥脸上:“猪。”   周六是个好天气,那是童遥人生首次约会的日子,也是余一平和李佳佳跆拳道考级的日子。这次李佳佳想上黄带,余一平则打算跳级直接上黄绿带。考级是跆拳道社统一组织安排的,社长很有良心地包了一辆小巴车负责来回接送,用实际行动一举打破了“这届跆拳道社长只会拉韧带”的虚假谣言。   小巴车只接送跆拳道社的人,不能亲自到场给两位好朋友加油打气,陈见月感觉到淡淡的遗憾。再想到还要去进行一场匪夷所思的三人约会,她心里马上变成了深深的遗憾。   王昊的爸妈果然都不在家,王昊很热情地接待了两位娇客。他忙前忙后地倒了饮料,洗了水果,拿出瓜子,打开电视,然后一头扎进了电脑房间,再也没出来过。童遥把水果吃完之后,拖了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地玩一会儿手机,再发会儿呆,玩一会儿手机,再指指电脑屏幕问几个问题。说好了王昊邀请童遥来家里看他打游戏的,他们俩就一点儿也不含糊地一个打一个看,把整个句子的字面意思完美地还原在陈见月的面前。   中饭也是在王昊家里吃的,这个敦厚的实在人一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干脆利落就地把早上他妈给他留的剩饭剩菜从冰箱里拿出来,原封不动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去了。童遥依旧是笑眯眯的,陈见月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记,勉强维系住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她已经完全糊涂了,究竟是她有问题,还是童遥有问题,还是王昊有问题,还是童遥和王昊都有问题。   这两个联手打败了陈见月三观的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中饭,又重新投入到了部落的怀抱。王昊看上去心情不错,还在战役间隙手把手带着童遥体验了一局。陈见月慢条斯理地吃完残羹冷食,任劳任怨地把碗和盘子都拿到厨房。看到水槽里毫不见外地还泡着一些碗碟,估计是王昊早饭留下的,她麻木地抓出来一只一只开始清洗。   过了一会儿王昊应该是听到了水声,他大声喊道:“没事不用洗的,我妈回来会弄。”   陈见月心如止水,手上动作连停顿都没有。真的,与其看那两个傻蛋“约会”,还不如在这儿洗碗呢!她只恨自己不是王昊他妈,不能亲手打断这熊孩子的腿!   童遥请陈见月吃了一顿大餐,毕竟给好闺蜜做僚机做到第一次就要洗半水槽碗的,古往今来也真没几个了。餐厅窗外是熙熙攘攘华灯初上的商业街,童遥指给陈见月看,远处的巨型海报上一个英俊的外国男人拇指放在唇边,敛眉低笑。   童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梦幻和甜蜜:“那个人叫欧文,是王昊最喜欢的球员。他本来在英国利物浦踢球,今年夏天转到了皇马。他很努力,之前在利物浦的成绩也很牛,但是皇马的巨星太多太多了,所以到现在首发里都没有他。我觉得我就像欧文一样,我们都是新人,都需要站稳脚跟。王昊相信欧文总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实力进入皇马的首发,我也相信我总有一天也能进入王昊的首发。也许欧文进入首发名单的那一天,我和王昊就在一起了呢……”   陈见月不忍心打击她,虽然经过了今天荒谬的约会之后,她不管对爱情还是对青春期的少年们,都充满了看破红尘的绝望。她只好面无表情地给童遥夹了一筷子虾仁,聊表微薄的支持和鼓励。   李佳佳和余一平都顺利地拿到了梦想中颜色的带子,王骏对余一平的黄绿带尤其喜爱,每天乐此不疲地在寝室里模拟系带绶带,要么就喊余一平表演高位横踢。等她好不容易玩腻了的时候,第一学期的社团活动也走向了尾声,元旦也近在眼前了。   博宇的元旦很特别,在12月30号这一天,学校里会通宵不熄灯。8点到10点在大礼堂有元旦迎新年的晚会,10点之后晚会直接转移到三教和四教之间小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上。舞台延伸出去通往北门的路上,一路挂满了娇小迷人的白色小灯泡,居心叵测地为莘莘学子们一手打造出了一个在冬日里让人心跳加速恋爱心情UPUP的浪漫之路。   为了给晚上的狂欢做准备,下午的课也停了,校服也不用穿了。除了不能出校门,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幸福的歌儿传四方。王骏吃完中饭就陷入了自由的狂喜之中,她把身上臃肿的校服一扒,眉飞色舞地套上黑裤子黑毛衣黑夹克,最后带上黑色的鸭舌帽,桀桀怪笑着握拳把指关节噼里啪啦捏响,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接着,她很快悲哀地发现,哪怕她自由了,现下还是啥也干不了。她既不能看动漫,也不能玩电脑,带到学校里的几本课外书早被她翻烂了,童遥电子词典里的几个游戏也早被她刷出来一整列的最高分了。她空有一下午珍贵的空闲时光,却只能站在寝室正中央,茫然四顾。   顿时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王骏把鸭舌帽一把撸下来丢在课桌上,不甘心地单脚一踩凳子,活脱脱一个拦路打劫的土匪:“好无聊啊!我们干点啥吧,不能一下午就这么窝在寝室里吧……”   赵可可一拍大腿,一唱一和地呼应着:“我们去放烟花吧!”    ☆、Chapter 43   俗话说的好,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渣男,做过几个中二感爆棚的梦呢。   和童遥这个不要脸地将爱情与国际赛事直接挂钩的少女梦相比,赵可可的梦想简直朴素精准得让人落泪。是的,她迄今为止最大的憧憬就是能和最好的朋友们在天桥上就着夜幕放一次灿烂的烟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应俱全,无怪乎期中考试她的语文成绩比童遥多了整整8分,这下所有人都表示心服口服了。   大家零散地站在李佳佳的身后,李佳佳则哗啦一声翻开笔记本空白的一页,用倒推法画了一个攻略图。她这两周迷上了打《仙剑》,游戏术语信手拈来:“为了完成放烟花的任务目标,我们必须得到烟花道具然后在指定时间内到达天桥副本。而为了开启这两个主线任务,我们第一步先得离开学校这张地图。”   王骏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李佳佳显然是在支持她那个干点啥的建议,于是她很捧场地兴奋狂喊:“GO!GO!GO!”   李佳佳受到了鼓舞,语速更快了:“现在能离开学校的,要么是拿着老师假条执行特殊任务的班委,我们搞不到假条,这条pass。要么是高二高三的走读生,走读生进出校门会检查走读证,所以只要能借到走读证,就能蒙混过关。范老师说今天的晚会随意,可以参加可以不参加,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在八点钟之前回来,以免回来太晚门卫生疑。同时离开校园的时间不宜太早,高二和高三下午是不停课的。走得早很可能被拆穿,也容易给人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绞着马尾辫,另一只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串数字:“出于以上条件的限制,行动时间我认为应该定为四点到八点。”   王骏逐渐地被这讲解吸引住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继续继续!”   李佳佳再接再厉地在笔记本上点了一个点代表学校,以此为圆心画了个圆:“可支配时间四个小时的前提下,晚饭暂时不予考虑,预留一个半小时用来购置烟花和燃放烟花,半个小时机动,剩余往返路程的时间是两个小时。我们学校附近没有地铁站,可搭乘的交通工具有出租车和公交车。考虑到今天跨年,路上的交通拥堵状况会大幅度拉低这两种交通工具的效率,我建议直接采取步行的方式。如果选择步行,需要将返程时体力损耗造成的速度降低计算在内。本来步行的平均时速是每小时4公里左右,这样的话把活动范围定义在学校周围3公里比较合适。”   赵可可兴致勃勃地跟上了她的思路:“那么我们现在得在学校3公里内找到买烟花还有放烟花的地方咯?”   李佳佳点点头。   陈见月皱着眉头:“出了南门一直往东走有个高架,那里好像有几个天桥,我坐576的时候看到过。”   李佳佳思索了片刻,认同了她的说法:“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的。但是高架那一块很荒僻啊,商场都不在那个方向……”   童遥一拍脑袋:“我知道我知道!高架过去有个沃尔玛!我来报道那天床铺就是在那里买的,当时我爸开车带我去的。”   李佳佳在圆上迅速写下了“高架”“沃尔玛”这几个字,然后打了个对勾:“很好,天桥和烟花的问题都解决了,只剩下走读证了。走读证,这个难度很大啊……”   赵可可有些迟疑:“要不我问寝室里的学姐借借看?不过她们都是排球队的,好像要单独上课,平时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也很一般。”   一直没发言的余一平忽然举起手来:“我觉得,我好像能搞定走读证。”   周四下午两点二十四分,距离2005年还有九个钟头三十六分钟,高架上通往商业区的几个出口已经开始拥堵,高架下方公园里有几位妈妈正带着裹成肉团的小孩子在草坪上咿咿呀呀地学步,马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操场主席台背后的小路上两个保安拿着对讲机在巡逻,教学楼办公室里几位老师争执着什么。李佳佳把笔记本爽快地一合,502寝室像一台喑哑了许久的机器,在这一刻严丝合缝争分夺秒地运转起来。   两点四十一分,跆拳道社社长满腹狐疑地迎向了等在教室门外的两个小学妹,余一平笑得很甜,语速却很快,一点磕碜不打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借六张走读证,晚上八点半准时归还的请求。社长严肃着一张脸,略一点头。   同一时刻,赵可可抱着乱七八糟的发箍围巾化妆品从寝室里出来,一路朝着第三寝室楼狂奔。陈见月和童遥刚刚到达教室,准备挨个儿从椅子背上摘下几个人的书包,王骏在卫生间里把一身黑脱下来,再把臃肿的校服重新套回去。   三点零一分,余一平和李佳佳揣着走读证走在寝室楼梯上,赵可可在寝室里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和王骏努力打扮出高三生的风格,陈见月和童遥抱着六个人沉甸甸的书包步履维艰地走出了教室。   三点十七分,王骏换装成功,她跑出了寝室,去接应还在路上的陈见月和童遥。赵可可用纸巾粗鲁地把嘴边过多的唇蜜一把抹掉,分心指挥着李佳佳往余一平身上套了件连帽衫。   三点三十五分,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想要回家吃晚饭的走读生们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课桌。王骏陈见月和童遥抵达寝室,李佳佳把王骏的鸭舌帽扣在自己头上,换装完毕。余一平把走读证分发给每一个人,让她们一遍遍重复着上面的名字。   三点五十二分,童遥把各处搜罗来的所有现金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钱包里,又不放心地把□□也一起塞进去。赵可可等她出来,嘭的一声把寝室门关上了。穿着姜黄色连帽衫的余一平和戴着黑色鸭舌帽的李佳佳手挽着手紧张地混在一队学姐学长中间,朝南门移动着。王骏嚼着口香糖半低着头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脸色有些发僵。   四点零三分,余一平李佳佳王骏焦急地等在第一个红绿灯旁,陈见月穿着黑色连裤袜格子毛线裙,和一个脸上痘痘很多的男生一起走出校门。她前面隔着几步路,走着别着红黑条纹头箍的赵可可和穿着大一号校服外套围着大一号毛绒围巾的童遥。   系统提示:502寝室加赵可可共计6人脱离校园达成,成功触发下一阶段剧情。   王骏高兴坏了,她张开手挥着折翼的双臂远远地一个人跑在前面,过不一会儿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赵可可不自觉地哼起了军歌,接着一个传染一个,没过多久大马路上就传来了几个少女声嘶力竭的合唱:“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此时此刻,天从来没有这么蓝过,冬日的空气从来没有这么甜过,自由从来没有这么触手可及过。一切的悲剧她们都可以笑着坦然面对,一切的道路她们都可以无所畏惧慷慨前行。   不不不,也许并不是一切,——   童遥努力把眉毛再往下弯一些,嘴角再往上抬一些,她记得妈妈曾经说过自己这个表情最讨人喜欢:“阿姨,这里真的没有烟花卖吗?”   穿着沃尔玛工作制服别着胸牌的阿姨很无奈:“小朋友,烟花要到过年才有的卖。现在刚刚过元旦,商场不进的。”   童遥郁闷地从货架上拿了一整排的罐装啤酒,和赵可可打着商量:“可可,要不你把愿望改成在天桥上和最好的朋友们摸黑喝啤酒呗?”   赵可可确实有些遗憾,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又没有她以为的那样遗憾:“其实,没关系啦……”   王骏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可可别说了,你心里的苦我们都懂。过来过来,我来补偿你!”   她说着把赵可可拉到超市手推车前面,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上车。赵可可骇了一跳,摆着手刚想后退,王骏一只手抵着她的后背,一只手就要弯腰去抓她的腿了。   虽然这么说很没有公德心,但赵可可蜷腿坐在购物车里,被王骏推得特别舒服。她的好朋友们挡在四周望风打掩护,把她安全地围在一个小天地里。两边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包装慢慢闪过,她像是迷迷糊糊一脚误入了一只万花筒的美梦,以前做人时候心心念念的纷扰都烟消云散了。   既然烟花没买到,天桥也没必要去了,活动时间也瞬间变得充裕了。童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零食。在超市一楼的老鸭粉丝汤店潦草地解决了晚饭之后,大家懒洋洋地推着购物车聊胜于无地逛来逛去,结果居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台拍大头贴的机器。   童遥选了一个最恶俗的闪光水钻底板,逼着每个人各来了一板,又逼着所有人合照来了一板。六个人挤挤挨挨地罗列在机器镜头前,每一次按快门前都要花掉不菲的时间调整姿势。拍出来之后效果最好的竟然是王骏,每一张拍的时候她都在拼命地使劲儿扮鬼脸,可惜吐出来的照片上的她全都被亮闪闪的水钻和过度曝光的白皮效果硬生生地纠正成了傻乎乎的萌妹子。   拍完照六点半,没有一个人想回去,索性拎着东西到了超市班车候车的小亭子里,坐在石凳上一人一罐打开啤酒来喝。今天沃尔玛的生意格外冷清,因此整个停车场都她们承包了。   童遥哗啦一声扯开大包薯片的包装,又像个混迹夜场多年的浪荡子,拢着一只手热情地招呼大家:“来来来,吃吃吃,喝喝喝,都别跟我客气。”   她说完豪迈地一仰头,咕咚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王骏刚想给她竖个大拇指,谁料她脸陡然皱成一团,噗地一声把刚喝进去的酒原封不动地全吐出来了,然后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 ☆、Chapter 44   王骏被她恶心得连退了三步,上海话都出来了:“侬组撒啦!(你干嘛呀)”   童遥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她:“我第一次咳咳喝啤酒……咳咳没想到这么难喝……”   事实上除了陈见月所有人都觉得很难喝。   赵可可和李佳佳把她们手上浅酌了一口的啤酒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塞到了陈见月手里,陈见月也欣然笑纳了。余一平总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别人,默默地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童遥的那罐被她吐了半罐,糟蹋了半罐,索性扔到垃圾桶里毁尸灭迹一身轻松了。现下她已经开了一瓶可乐,振振有词:“我们还是小朋友呢,长大了再喝啤酒。”王骏拉不下脸担起“小朋友”这个称号,只能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像喝中药一样硬咽了下去。   高架附近果然荒僻,远远都能瞧见夜幕里几颗寂寥的星。李佳佳把童遥丢在一边的毛绒围巾捡起来,一下一下地顺着毛:“马上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都说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吧?”   王骏苦着脸又咽了一口中药,不屑地撇撇嘴:“我们一天到晚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秘密能说的。”   李佳佳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反而自顾自地开了口:“我先说吧!其实我本来不是分到502的,是我求范老师把我换过来的……好像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吧……当时我家里已经在准备转学的手续了,只是爷爷不太同意,嫌丢脸……我爸妈因为这个吵了好几架……”   余一平拿着啤酒的手顿了顿,她突然明白过来,李佳佳并不是想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她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一股脑地倾诉出来而已。   李佳佳垂着头,不去看任何人的目光,用力深吸一口气把话说完:“所以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们能来天才班……”   四下里一片安静,童遥不妨她突如其来的剖白,嘴里咔嚓咔嚓咬着的薯片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王骏张张嘴,想把这一页揭过去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颓然地闭上了。陈见月的声音忽然从黑暗中传出来:“既然佳佳说完了,那我第二个说吧,陈崴写信给我告白我拒绝了。”   童遥暗暗舒了一口气,赶紧夸张的大叫起来:“哇!月月你太能藏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陈见月探出手去,从身边横伸出来的冬青上折下一片小巧的叶子,在手里捏搓着:“期中考试过后。”   赵可可在自己生日那天听了陈崴的故事,莫名总希望这个故事能有个完美结局,故而现在格外惋惜:“月月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你们都那么聪明,以后生了小孩不是智商爆表……”   陈见月没回答她的好奇,转而反问了她一个问题:“可可,你除了放烟花还有什么别的梦想吗?比如考什么大学,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以哪种方式度过这一生。”   赵可可瞠目结舌:“月月,你一下子这么问,我怎么回答得出啊……再说了,这跟你和陈崴有什么关系啊?……”   陈见月抿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浅笑:“对于未来,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很茫然吧。其实我也是,你要是一下子问我的梦想,我也回答不上来的。可是正因为答不出,才要一直问啊,有时候问问自己,有时候问问别人。我记得……那时候上竞赛班很辛苦,我有点坚持不下去,随口问了陈崴这个问题。他也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就嘲笑他没有梦想。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很不服气,当场就反问回来了。我说我当然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才问的,他简直气坏了。”   “后来陈崴来找我,他说正好他没有梦想,我也没有梦想,不如我们暂时把彼此设定成目标。我的理想是超越他,他的理想是超越我。我想了想就答应了。我们都以为,这个想法很有趣,也很有成效……谁知道,只是一场转学就把一切都打乱了呢。”   陈见月顿了顿,让手上冬青叶子轻盈又沉重地落在地上:“所以我想,这个方法到底还是行不通吧。人嘛,总还是要有自己的梦想的。”   高中语文一直是不太受待见的一门功课,普遍的认知是,作文基本靠吹,选择基本靠蒙,文言文基本靠猜,阅读理解基本靠感觉。从文科班到理科班,没见过谁正儿八经复习过语文的。大家把能背的都背了,其余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因而但凡语文考得好的人,也总甩脱不掉运气好的成分。   然而命运神秘叵测之处,莫过于总在不可思议的场合展露它严谨的合理性。比如此刻陈见月的秘密分享结束,同样一个故事,赵可可听得如痴如醉,王骏却听得抓耳挠腮,含蓄又充分地印证出了阅读理解能力和语文成绩之间的必然性。   王骏挥挥手,像是要把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糊氛围通通扇跑:“反正月月你拒绝了对吧?那我说了哦,我爸妈上个礼拜离婚了。”   童遥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等她继续说下去。   王骏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嫌啤酒难喝了,沧桑地灌了一大口。   童遥等了半天,只看她在那心事重重地一口接一口,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这就结束了?!”   王骏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然呢?”   童遥噎住了。   余一平出来打圆场:“那下一个我来吧,说了这么多不太开心的事情,我说件开心的事情吧。”   她一抬手把最后几口啤酒喝完,又起身把易拉罐捏扁塞进垃圾桶里,动作间居然带出来几分豪爽:“上个礼拜我们社长和我聊了聊,他决定下学期把跆拳道社长的位子交给我。”   童遥哇噻一声,带头鼓起掌来。   余一平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挺了挺上身,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她脸上那种惯常的羞怯小意的神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缓缓地褪去,逐渐成了一种洒脱而坦然的自信。过往中那些将她击倒却不曾将她击败的东西,一点一滴地装饰在她的眉梢和眼神里,闪闪发光。   陈见月的心里一半幸福一半苦涩,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一场躲避球之后余一平望着体育馆玻璃顶专注的目光。是否从那时候起,她就对自己许下了什么了不起的诺言呢?   李佳佳尤其高兴:“一一,以后就靠你罩着我啦!”   王骏在旁边坏心眼地怂恿她:“要喊余社长!余社长你好!余社长万岁!”   四个人都流畅地说完了,剩下两个人却犯难了。童遥的脸直接皱成了一个包子:“我没有秘密啊,我真的没有秘密啊,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啊,要不我给你们说说我是怎么喜欢上王昊的吧?”   王骏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你这小破少女心事也敢拿出来和我们之前讲的大秘密相提并论?!拜托,明天就是新年了好嘛,行不行啊你!”   童遥蹲在小角落里默默反思,赵可可在王骏强大的目光压力下结巴着开了口:“我……我说……其……其实,其实……”   王骏把好不容易喝空了的易拉罐放在地上凶神恶煞地一踩,易拉罐变成了一个完美的扁圆铝片。赵可可一个哆嗦:“我说我说其实马教官是我爸派来的!!”   陈见月终于喝完了三瓶啤酒,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刚把一片薯片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整个亭子里气氛一变。她只好半张着嘴巴,用口水把薯片含软了,再慢慢吞下去。   童遥直勾勾地盯着赵可可,一到关键时刻她就会变得出乎意料的敏锐:“什么叫你爸派来的?你爸是谁,能派教官?马教官又是谁,能被你爸派?”   赵可可期期艾艾的:“其实……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下文来。陈见月像耳语一样低声呢喃着问,仿佛一用力什么东西就会随风而逝了:“可可,你爸爸是不是部队里的什么领导?”   赵可可凝重地点了点头。   陈见月继续问:“那我们重新分班,是因为你爸爸给学校打电话了?”   赵可可无奈地点了点头。   “马教官,也是因为你爸爸不放心你,所以特意派来的?”   赵可可羞愧地点了点头,补救一样赶紧说道:“马教官我是真不知道,但最后一天他不是给我们写了那首无衣嘛,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部队里教官的文化水平普遍不太高,怎么随便抓一个都能背诗经?!后来他又说他来学校之前,首长就告诉他我们班是天才班,我就想,完蛋了肯定是我爸!再后来我回家就逼问他,果然是……”   童遥已经完全傻眼了:“这,这……”   赵可可闭了闭眼,有些认命:“因为我爸,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好朋友。读高中之前,我们说好了,他全程不插手的,结果第一个礼拜就破功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让他不许再做小动作……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又只是不出下文了。陈见月起身把三个易拉罐一个接一个地丢进垃圾桶,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冷静:“哦,行吧,我们知道了。”她快手快脚地把最后三片薯片都塞进还在犯傻的余一平嘴里,轻快地把童遥买的一大堆零食分派到每一个人手里,又转头问王骏:“几点了?”   王骏愣愣地回答:“七点十分了。”   陈见月一脸严肃:“那得抓紧时间回学校了。”   说完她率先迈开了腿,其他的不管反应过来的没反应过来的,也连忙抓着手上的塑料袋跟了上去。远远的,六个身影靠拢又分开,分开又靠拢,一步步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了。她们身后的亭子里,一阵寒风拂过,擦去了过往一年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学期最后一个章节,有种完结的错觉哈哈 接下去我会把开头的三十章大幅度删减,主要故事不变,只是调整下情节进度 所以发现莫名锁章大家忽略就行了 ☆、Chapter 45   陈见月到寝室的日子比学校规定的报道日期硬生生提前了四天。没办法,河南是个人口大省,一碰上春节加开学,不管是火车票还是飞机票都统统告急。不想像王骏一样耍大牌的话,只能委屈自己了。当然山东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童遥也提前两天到了。   寒假这一个月,寝室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陈见月洗了一块抹布,一点一点地把所有人的桌面都擦干净。反正时间很多,她也不急。擦好了打开行李箱,再把这学期要看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码好。岁月静好,阳光里满满全是新学期又新鲜又熟悉的安心味道。   博宇的期末考试安排有点像大学,一考完树倒猢狲散,成绩一个礼拜后在网上自己查,家长会自然也不存在的。陈妈妈对此颇有微词,陈见月倒挺满意。   考试的时候学校一口气考了语数外物化五大门加上生地史政共计九门功课,出成绩的时候更加慷慨,洋洋洒洒还有体育、计算机、音乐、社团、德语、外教口语,甚至贴心地附赠了极其罕见的九门功课班级排名。然而没有家长会上班主任犀利的分析,陈妈妈看着这一串串的数字就如同失去了专家的指引,迷失在茫茫指数大海中的股民一样,上上下下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见月的成绩平均得都有些刻板了,作文这次没跑题,所以语数外都是九十几分,除此之外一水儿的八十分刚出头。但恰恰拜这稳定的平均所赐,在偏科严重的天才班她居然捞了个第三名的好成绩。   因此这个寒假她过得很舒爽,痛痛快快宅在家里看了整整一个假期的杂书,没分出半毛钱的担心给老师布置的任务。假期作业什么的,本来不就是抄完的嘛。她唯一乖乖写完的是英语作文和语文周记,其他的全放在往返火车上抓紧时间赶工。因为这个,还免费得到了半车厢长辈们的夸奖。   “哎哟,你家小孩子乖呀,坐火车还不忘写作业,不像我家那个,你看看你看看,手机就没离过手……”   陈爸爸只好笑笑不说话。   陈见月或许并不知道,和她抱有志同道合想法的还有一个人。   林开云今年寒假也过得十分惬意,再也不用在吵闹的课堂上顶着老师们虎视眈眈的眼光提心吊胆地写物理作业了,再也不用在嘈杂的备考教室里顶着同学们惊诧疑问的注视强装镇定地写数学寒假作业了,再也不用在凌晨一两点钟的寝室里偷偷摸摸就着一盏小台灯两眼昏花地写竞赛试卷了。回到温馨的家里,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写到几点就写到几点。   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好像是从初三开始,学校里课程上得越多,林开云就对数学物理这种理科的东西充满越浓厚的兴趣。三年前进天才班的时候,祖老师带着每个人一一做了智商测试。他当时拿了143分,分数是很高没错,可是这么高的分数代表着什么,又能拿来做什么,大家也找不到什么思路。   对理科突然开窍之后,这个分数才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有了用武之地。数学和物理新教的概念和公式,他马上就能运用自如。二元二次方程解多了,他大致看一眼脑海里就能直接浮现出答案。他像一支破土而出的幼苗,抖擞着叶子,贪婪而不知疲倦地吸收着一堆堆数字带来的养分。   林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小学老师,儿子高中开学之前,她借着自己班上学生家长的关系,联系到了一位资深的竞赛老师。老师给林开云出了一套试卷,随后欣喜地收下了这个学生。不过他私下里也偷偷给林妈妈打预防针:“孩子是好孩子,只是高中才开始接触竞赛这一块,起步有点晚了啊……而且竞赛这条路比较苦,家长和孩子都得做好心理准备……”   林开云一点儿也没觉得苦,每一天从睁眼到闭眼,他都沉浸在与数字的嬉戏中。   林爸爸和林妈妈也明白他不喜欢英语和语文那些东西,所以压根不强求。成绩不及格的他们一概睁只眼闭只眼,只谆谆鼓励他,对喜欢的东西要沉下心来钻研。偶尔他打打游戏什么的,妈妈还会给他一盘水果,顺便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做题目累坏了吧,多放松放松。”于是在这无限包容下,他整个寒假都徜徉在理科的海洋中乐不思蜀。   也许是因为持续美妙的心情,也许是因为过春节营养太好了,总之报道前几天,林开云做了一个过于酣畅淋漓的梦。梦里有一张藏在云雾里影影绰绰的粉嫩桃花面,侧着脸甜甜地笑,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那么好看,笑得那么妩媚,笑得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内裤都湿了。他心惊肉跳地偷偷爬起来把内裤洗了,脸红得差点把自己蒸熟了。   虽然抑制不住脸红也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私心里也挺喜欢这场古怪的甜梦。至于梦里的人,他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便默默记在心上,只当成一段迷乱的小插曲。   林开云给王昊打电话:“要不要后天就去学校?我要抄你的英语作业和语文作业。”   王昊听着有点心不在焉,应该是在忙着打游戏:“嗯……也行,正好……”   林开云没问王昊的“正好”是什么意思,对于数字以外的东西他都有些兴致缺缺,反正能抄到作业就万事大吉。林妈妈心知肚明儿子提前报道是干嘛去的,还是尽职尽责地替他收拾了行李。正好她有个小外甥今年要中考,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带去,参观参观博宇的校园。林爸爸点点头,拎着行李去车库开车,把全部人送来了学校。   童遥到寝室的时候,陈见月正对着物理化学练习册发愁,三门主科的已经被她快马加鞭糊弄完了,剩下这两门她实在是没心情也没动力继续。   童遥的妈妈正帮她整理床铺,她自己则凑到陈见月旁边,悄悄地咬耳朵:“月月,别担心,嗯……我喊了个人,明天就来学校了,我们可以一起参考参考他的作业。”   陈见月瞬间心领神会,她无声地做了个“王昊”的口型。   童遥两只手捧着脸点点头,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童妈妈走后,童遥拉着陈见月就这个寒假她和王昊怎么在QQ和短信上聊天的,聊了些什么,足足回忆了半宿。陈见月听得眼皮直往下垂,毫不留情地用四个字给她做了个总结,那就是“毫无进展”。她蓦然涌上了一种“白瞎了我精心培育的白菜还是被猪拱了啊”的悲伤感,惆怅地吸吸鼻子:“童童啊,太晚了睡吧,明天……还要养足精神见王昊呢……”   这话果然好用,童遥惊叫一声,乖乖地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在饭堂附近碰到林开云和他表弟的时候,童遥正在苦劝陈见月下午见王昊的时候穿上衣柜里那条新添置的短裙。   陈见月不为所动:“是你想见他又不是我想见,做什么要打扮?”   童遥一把扯住她毛呢外套的帽子:“可是你不打扮我一个人打扮多尴尬呀,我不管啊,你穿裙子我也穿裙子,这样才协调啊。”   陈见月恨铁不成钢:“你一个人打扮才能暗示出你对他的意思啊!”   童遥很讶异林开云也提前返校了,不过她还是笑着打了招呼,还顺便公报私仇地拿手肘用力捅了捅陈见月,示意她也赶紧开口。   陈见月无奈极了,只好扯出一个礼貌性小幅度的皮笑肉不笑。   童遥指了指林开云旁边的人,好奇地问:“这是……?”   林开云背着个大书包,两只手还捧着个脸盆,脸盆里放着些零散的刷牙杯子牙膏纸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有些呆滞,打招呼也只是机械性地点点头。现在童遥话音刚落,他像是梦游被惊醒一般,从脸到脖子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同时手上一松,脸盆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叮铃桄榔的小东西洒了一地。   童遥吓得抖了一下,她勉强定了定神,清清嗓子刚想调侃几句,却见对面的林开云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火烧屁股一样不管不顾地掉头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所有能形容瞠目结舌的词语加在一起都不足以说明童遥此刻的表情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陈见月,满脑子的疑问都要破体而出了。陈见月和她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林开云的表弟结结巴巴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咳……姐姐们好……我……我是林开云的表弟……呃……今天来送我哥报道,我顺便……顺便看看博宇的校园……呵呵……呵呵……挺……挺好看的……都挺好看的……那个……我哥他……嗯……他那啥……哈哈哈哈……哦对了……他住哪个寝室……你们知道吗?”   童遥和陈见月帮着可怜的表弟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然后护送他到了男生寝室楼下,具体哪间寝室什么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童遥笑眯眯地同表弟挥手作别,一边压低了声音怜悯地同陈见月吐槽:“他表弟也真不容易,摊上个智障表哥什么的,虐死了……”   林智障真的不是故意逃跑的,他只是震惊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罢了。他一边跑得快要断气了,一边还在反反复复想,怪不得!怪不得梦里的脸如此眼熟,因为那活脱脱地就是陈见月啊!因为她平时基本上就没有笑过,在梦里却笑得那样甜,他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现在一个大活人摆在他面前,要是再认不出来,才是真的智障了。那精致的眉眼,盈盈的大眼睛,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嘛!只是单单这么一想,林开云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浑身燥热了。他脸上的红晕不可思议地居然又深了一层,没有办法,他只能再接再厉地迎着寒风崩溃地重新撒腿狂奔起来。    ☆、Chapter 46   林开云躲陈见月躲了足足三个礼拜。这三个礼拜里,陈见月辛辛苦苦把寒假作业抄完了,王骏果不其然地再次晚到了,范老师把座位重新调整了,新学期的课程表排出来了,班里的同学们莫名都学会唱“老鼠爱大米”了,余一平正式开启跆拳道社长生涯了,李八一带着大家又开始在水里扑腾着游泳了。直到范老师宣布重新选班委的那个礼拜,林开云才慢慢恢复正常。   起初502寝室还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然而非常不幸的是,排好座位之后他就那么倒霉地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地,成了陈见月的后座。这下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见证了林开云的三部曲——陈见月出现,他浑身僵硬,脸现红光;陈见月靠近,他暗中戒备,充分炸毛;陈见月再靠近,他不堪重负,抱头鼠窜。   李佳佳和王骏快好奇死了,但凡有任何办法能让自己变成一只小虫爬进林开云的脑子里,看看他整日里到底动的是什么鬼念头,她俩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满口答应。   范老师这次班委改选的动作很大,因为她直接把“班长”这个职务给废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六名常任班级代表,每周轮流负责一切事务。陈见月隐隐觉得这是一场针对杨柳的专门行动,但看到杨柳面上一片平和,再看看周围人一副新鲜好奇跃跃欲试的样子,她识趣地藏下了自己的猜测。   赵可可也有些按捺不住:“我要不要也试试看呢?”   王骏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得了吧,你以为班级代表那么好当的。你有奉献精神吗,让你再扫一个礼拜落叶你愿不愿意?你有交际能力吗,你就说说上个学期你和方瑜讲过几次话?一只手够不够数,不够我再加一只手,绝对绰绰有余。”   赵可可哑口无言。真的不是她挑三拣四,方瑜忙着修仙修了半个多学期,他们之间怎么能有话题聊嘛。不过正如王骏所说,她确实也没啥奉献精神和交际能力,于是她悻悻地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李佳佳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她探出半个身子:“我倒觉得童遥可以试试看。”   童遥诧异地指指自己:“我?”   赵可可两手一拍:“哎呀,这个主意不错!我一直觉得童童和你们天才班的小朋友气场特别合。”   连王骏和陈见月也赞同地点点头。   童遥有点心动又不太自信:“我……我成绩很一般的呀,会不会大家都不选我……”   余一平给她加油打气:“童童你肯定行的!再说了,”她转转眼珠放了个大招,“你当上班委了,说不定和王昊的接触也多了呢。”   童遥就这样被哄得鸡血满满地报名了班级代表的选举,然后出乎意料却又顺理成章地凭借好人缘顺利当选。陈见月一方面不由得为她感到骄傲,一方面想到她到底是为了一个男生,才拼了老命地努力变成更好的人,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辨。   高一第二学期就这样迅速地走上了正轨,一样吵吵闹闹的教室,一样寝室艺术楼饭堂三点之间的来回奔波,一个恍惚间会让人忍不住问自己,一个月的寒假,它真的存在过吗,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日复一日熟悉又乏味的感觉,难道不是因为从来不曾休息地在学校苦哈哈学了一年又一年吗?   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时间流逝中,唯一能让大家霍然清醒的是,李八一的游泳课越来越难熬了。日历上已然是三月中旬,但上海的冬天还迟迟不肯结束。在这种春寒料峭的季节,穿着衣不蔽体的泳衣,赤脚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哆哆嗦嗦一路走一路抖落全身的鸡皮疙瘩,最后一个猛子扎入所谓的温水泳池中,怕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凌厉地点醒众生活着的感觉。   身为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的王骏面无表情地把泳帽套在脑袋上,接着上下左右地整理好位置:“我他娘的要冻死在这破游泳课上了。”   童遥颤颤巍巍地趟过女更衣室门口用来适应泳池温度的小水池,催眠似地一声声说着:“夏……夏练三伏……冬……冬练三九……”   其实每周一次的试炼里,陈见月和赵可可才是唯二的真苦逼。其他人虽然岸上冷如狗,至少下水运动开又是一条好汉。而这两个学了整整一学期还是没学会游泳的废柴,此刻的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赵废柴在李八一手下学游泳的过程可以用一道小学数学题生动形象地概括:有一只蜗牛顺着藤条向上爬,每分钟它可以爬1cm,但每3分钟需要休息1分钟,休息时向下滑行4cm,请问8分钟后蜗牛一共向上爬了多少?   答案是:0cm,它白挣扎了八分钟,根本就原地没动。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赵蜗牛这个白挣扎了一个学期还在学习水下憋气的人相比,陈废柴的进展一下子显得颇为可观。她已经学会了自由泳的划水和踩水,最近开始练习换气。李八一欣慰地蹲在泳池边上告诉她,按照她现在疯狂摄入池水的速度,再喝三个礼拜就可以顺利出师了。   可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陈见月一个没留神,倒在了顺利出师的门槛上——因为游泳回来没及时吹干头发,她感冒了。换季本来就是病毒的高发时段,这一感冒没过几天,小半个班级的人咳嗽的咳嗽,擦鼻涕的擦鼻涕,全被她传染了。   这学期的数学社活动时间改成了周一,陈见月的感冒来势汹汹,索性翘了一节回寝室睡觉休息。奇怪的是,坐在教室里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反而清醒了。磨磨蹭蹭吃了药心不在焉看了一会儿书,童遥看她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干脆陪着她提早去饭堂吃好晚饭回了教室。   果然来得太早了,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童遥正笑嘻嘻地推着陈见月往前走,后门传来范老师的声音:“咦?没人吗?那童遥你跟我来一下吧。”   陈见月的新座位恰好是她上学期晚自习千挑万选的位子,教室最里面靠墙靠窗。不知不觉间班里的小天才们一个个儿都抽条儿了,一个寒假不见,好多人猛地窜了小半头,她也有幸从倒数第二排前进到了倒数第三排。孙浩然更是长势喜人,他本来在陈见月旁边,现在头也不回起去了这一列的倒数第一排,旁边是刘佳毅。   不知道为什么,新位置总是让陈见月格外安心。她一坐下来,从头到脚都好似找到了妥帖的安置,舒舒服服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刚刚遍地难寻的睡意一点一滴地翻滚上来,她迷迷糊糊地用手支着下巴,默默发起呆来。   没过一会儿,教室后门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童遥回来了,扭头一看才发现是林开云。想起翘掉的数学社,她勉强支起三分精神问:“下午钱老师发新的试卷了吗?”   林开云点点头,从课桌上翻出陈见月的那一份递给她。   陈见月仰头道了声谢,兀自倒腾了半天,摸索出上个礼拜的试卷摊在自己桌上,用圆珠笔点了点一道画圈的大题:“钱老师今天上课讲这道题了吗?”   林开云已经坐下了,无奈只好又推开椅子站起来,探身从她头顶望过去。陈见月感冒了之后就有点晕乎,讨论问题的时候经常不记得要先把题目转过来拿给别人看。   这是一道涉及高三函数知识的解答题,一共三小问,他耐下性子,从第一问开始说起。   陈见月张开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可能是感冒药发挥作用了,喷薄而出的睡意压得她眼皮越来越沉重。林开云还没讲完第一小问,她就打了第二个哈欠,眼泪汪汪的,赶紧挥手叫停:“等一下,我好困……哈啊,”又是一个哈欠,“我先睡一会儿。”   林开云一个公式还没说完,就见身下的人圆珠笔痛快一丢,脑袋往两个胳膊间轻巧一埋,省略了全部起承转合地趴在课桌上秒进梦乡了。他憋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任劳任怨轻手轻脚地重新坐下了。   陈见月睡得很熟,从背后看过去,她纤长的背脊一上一下轻轻起伏着,有一缕头发懒洋洋地搭在上面,也跟着有规律地轻颤。更多的头发黑鸦鸦地垂在手臂两侧,她的脸完全隐在手臂和头发里面,只有一只白皙的手放松弯曲着,柔软地从袖管里探出来。   林开云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特别漂亮却再也没穿过的白裙子,江上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四散,有几丝胡乱地扑在脸上,有几丝调皮地黏在嘴边。手心不知为何一点点变得湿潮,鬼使神差地,他悄悄往前凑近,伸出手做贼似地捻起她身后的头发,放在指尖细小地打着转。   他百分百肯定他的脸又红了,可就是着了魔一样执意不肯放手。教室里静得可怕,他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心跳,聒噪地一下接着一下。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只有一瞬间,后门突然传来咔嚓一下开门的声音,有别的同学进来了。林开云触电般地松开了陈见月的头发,慌慌张张地低头捡起课桌上的一支笔,在试卷上胡乱写起来。窗外远远地,太阳缓缓移动着,准备西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开云:一言不合我就逃跑 陈见月:一言不合我就睡觉 ☆、Chapter 47   范老师把童遥喊走,是因为这礼拜的班级代表沈凌感冒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果然是硬道理,至少现在童遥就靠着自己活蹦乱跳的体格,顶替沈凌的缺提前上岗了。   不管是高中班级的班长,还是班主任,其实是很有技巧性的职位。大部分同学都暗戳戳地怀抱着古代劳动人民朴素的理念,不怕皇帝不干事,就怕皇帝想干事。治大国如烹小鲜,显然童厨子现在是不懂这个道理的。她心里一半是一朝登基天下臣的豪情,一半是隐隐和情敌较劲的激情,端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于是像所有烂俗的革/命剧情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首当其冲地烧到了自己人头上。   王骏从周日返校就一直心绪不宁的模样,话比以往少说半句,饭比以往少吃三口。她专心致志地沉浸在心事重重的泥沼之中,连往日里最喜欢讨论的古天乐和网球王子也不能将她拉出来半分。一个人连自己的爱豆都弃之一旁了,你还能指望她每天兢兢业业准确无误地递交晨跑名单吗?   童遥私下里提醒了她两次,王骏心不在焉地应了。到了第三次,童遥忍不住上火了:“王骏,你今天又没有交晨跑名单……”   王骏的态度还挺诚恳:“哦哦,不好意思啊,又忘记了,我现在补给你。”   童遥并没有见好就收,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上次我和你说的,范老师有点担心班里感冒的事情,让我们去找李八一谈一谈。这个你也没做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啊?”   王骏一边在晨跑名单上勾勾画画,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天才班一直都这么游泳的,你找李八一也没用的,有什么好谈的呢……”   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讲完,童遥突然抬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别老是这么悲观行不行啊,不谈谈你怎么知道不行啊。”   这世上大部分美好的故事变得面目可憎之前,是没有征兆的。大部分亲密无间的扶持分道扬镳之前,同样是没有告别的。在后来的日子里,童遥曾经不止一次地把一切复盘,试图从晃晃荡荡的记忆里找出那块至关重要的拼图。她觉得,也许就是从这句话开始,有什么东西嘎吱嘎吱地松动了。   当然童遥能为自己找到一大堆理由,比如当时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班级代表的难度远超预期,她除了热情各种准备都不足,比如当时她真的很希望能得到朋友们的支持,王骏的否定成了压垮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比如当时班里感冒的人实在太多了,和李八一谈一谈的确势在必行,比如当时她可能例假快要来了,压力重重之下难免脾气暴躁。   然而再多的理由都无济于事,在时间的水流里所有左支右绌理直气壮不露痕迹心虚气短的理由被一视同仁地漂洗得苍白浅薄,支离破碎。那些破损的残骸在水里起起伏伏,忽而隐去踪迹,忽而露出一角,像是无情地嘲讽着她的无能为力。她弯腰努力去打捞,却捡不出哪怕一个像样的字句。   “不谈谈”的话一出口,整个寝室都被吓了一跳。王骏手一抖,正握着的圆珠笔嘶啦一声,在纸上留下一道尖锐的痕迹。她把笔一放,两只手竖起来挡在胸前,做出一个小生怕怕的动作。   童遥自己也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心虚地住了嘴。但下一秒看到王骏耍宝一样的油腻动作,这份心虚马上原路返回,引燃了滔天邪火:“拜托你态度诚……”——王骏也觉察到她情绪不对了,一伸手把晨跑名单往她怀里一丢,一言不发地走了——“恳一点好不好……”   后半句话渐渐地消逝在凝滞的空气里,不知该说给谁听。   王骏这一走,一直到下午上课都没有出现。童遥的愤怒迅速化为了不安,只用一节化学课她就咬秃了左手三根手指甲,陈见月只好趁着她祸害到自己的右手前,拉着她去找范老师。   范老师也感冒了,说话带着鼻音:“王骏回家了,她妈妈生病了。这段时间她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们都是她的室友,平时也多陪陪她。”   童遥愣了愣:“范老师,王骏她……家里是因为爸妈离婚的事情吗?”   范老师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哦,王骏和你们说了是吗?这件事情谁对谁错都不好说,她的情绪不稳定也很正常……”   王骏爸妈的离婚大战如果被改编成电视剧,剧情的一波三折狗血连篇绝对能一举霸占八点档收视率第一,不徘徊个半年绝不下榜。   王爸爸和王妈妈吵吵闹闹许多年,上手暴力开打的也不是一次两次,连女儿都看腻歪了。去年元旦那会儿,他们终于下定决心办离婚,周围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松一口气的。   先去民政局咨询排队,再协议分割一贫如洗的财产,这两个人凭借着对彼此十几年积攒下来势均力敌的憎恶,居然有商有量地顺利办成了。王骏打从心眼里觉得,办离婚这一个月是打她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家三口最温馨和睦的一个月。   可惜该来的还是来了,为了抚养权的归属,家里重新陷入了腥风血雨。要说王爸爸这个人也是缺德,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结婚他就没接过一天老婆。这一闹起离婚,他反倒风雨无阻地每天等在老婆公司门口,阴魂不散地缠着想要一个满意的答案。   王妈妈在国企上班,好巧不巧地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情景被来审查的某位领导看见了,于是她成功丢掉了自己的铁饭碗。有着十几年斗嘴和斗殴经验的王妈妈也不是什么善茬,一气之下到王爸爸公司楼底下扯了条横幅,指名道姓亲切地问候了他全家。王爸爸怒急攻心,一把把人推搡到了墙上,当场吐出两口血来。   这下闹大了,围观的吃瓜群众赶忙打110的打110,打120的打120。拉到医院一检查,好消息是吐血不是推出来也不是撞出来的,坏消息是王妈妈得了胃癌。   王骏这部家庭伦理剧的复杂离奇程度和堪称神来一笔的结局远远超出了一个中学生所能理解的范围,它如同一支惊雷前刺破长空的闪电,把当事人和知情人坐井观天的小方圆照得亮如白昼,也照瞎了他们的双眼,一时之间只能泪流满面,再看不见脚下的路了。   上完下午的课回到寝室,所有人都有些沉默。童遥下意识地看了自己右手边的桌子一眼又一眼,总觉得上面空荡荡的。其实王骏走得匆忙,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她素来喜欢整洁,桌上本来也没摆什么。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李佳佳趁着晚自习课间休息在放储物柜的小房间里给王骏打电话:“阿姨情况还好吗?”   王骏的声音透过免提的听筒传出来,有些失真:“你们……都知道了?”   李佳佳轻轻嗯了一声。   王骏沉默了一会儿,轻笑一声,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怜惜:“她这一生病,到底还是离不成了,白折腾这么多……”   李佳佳的口气特别小心翼翼,好像一不留神就把电话那头的人吓跑了一样:“我们几个人……都在呢。”   王骏短促地哦了一声。   大家依次上前打了招呼,童遥排在最后,看起来颇为踯躅。那种明明知道朋友正在承受不好的事情,自己却无计可施甚至刚刚还对着她发过脾气的负罪感沉重地压在身上,拉扯得她呼吸困难步履维艰。   陈见月轻柔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手机话筒前。童遥期期艾艾地出声:“王骏,我……我童遥……你还好吗……中午的时候……对……对不起……”   王骏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见月又捏了童遥肩膀一下,她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我们……我们等你回来……”   王骏没回答,她把电话挂了。   在封闭的人群中寻找病毒源有时候特别容易,一般哪个最先痊愈哪个就是。在陈见月完美地把大半个班级的同学和小半个办公室的老师都传染成了感冒之后,她很快神清气爽地康复了。童遥和余一平成了她康复前最后两个牺牲品,周六一起床,她俩跟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狂打了六七个喷嚏。   新学期虽然开始得乏善可陈,但到底还是有一些小惊喜的,比如全国班周末的补课从一周一次改成了两周一次,陈见月多出来了大把的时间来翻阅她不远千里带来学校乱七八糟的课外书。在童遥打出第五个喷嚏的时候,她果断把手里的书扣到了桌上:“走,我们出去散散步,杀杀菌。”   陈见月遛着两个人绕着学校兜了一整圈,更丧心病狂地是,她还捧着一本三个德语书那么厚的“青少年百科全书”植物册,对着路过每一株开花的植物按图索骥。   余一平带了一盒抽纸巾出来,时不时揩两下鼻涕,瓮声瓮气地问:“月月,你在干嘛呀?”   陈见月正皱着眉头努力研究一教附近的几株到底是桃花樱花杏花梅花还是李花,她凑近了去数花蕊,娇弱的花瓣被她说话的气流颠簸得左摇右晃:“你还记得,我说过要找自己的人生梦想吗?”   童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打喷嚏。不知道为什么,陈见月一说“梦想”这个词,她就浑身不得劲。又不是教导处主任,干嘛整天梦想来梦想去的,梦想能吃吗,梦想管饱吗?切!   余一平茫然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是在找梦想?”   陈见月赞赏地点点头:“对,我想看看生物是不是我的梦想。”   余一平干笑了两声:“好好,你继续你继续。”她和童遥后退了几步,狠心地把陈见月甩在原地,手拉着手先一步跑去吃饭了。    ☆、Chapter 48   王骏是周二上午回来的,她走得时候静悄悄,回来也是静悄悄。大家吃好中饭推开寝室门,才发现她坐在窗边不知道多久了。看到自己的朋友们进来,她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回过头略带疏离地淡淡笑了笑。   童遥晚上又来挠陈见月的脚底板了,她把字打在手机里,递给陈见月看,“月月,看到王骏这样子,我心里难受……”   陈见月顿了一会儿没说话,突然伸出手去摸她的脸,果然上面已经全是水痕了。她轻轻地出一张纸巾,一点一点摸索着把童遥的眼泪擦干净。手机放在一边没动静,屏幕上最后一点莹莹的惨淡的光也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   王骏闭口不谈家里的事情,更准确地说,她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生活突如其来的苦难像是按了快进键,让她一脚踢开成年人的大门,陡然成了沉默的大多数。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和言笑晏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们已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了。   周四这天阴沉沉的,下午又到了游泳课的时间。以前蒙蒙细雨的天气,王骏一向不喜欢打伞,似乎淋雨什么的才更符合她对抗世界的热血人设。可等到此刻真的要对抗世界了,她却小心谨慎地撑着伞,生怕淋感冒了给已然不堪重负的家庭造成更多的困扰。   陈见月看在眼里,有点心酸,赶紧把赵可可推到王骏身边去。这几天全靠她撒娇卖萌缠着王骏,才能带来些许的欢声笑语。   走廊檐下的雨滴慢慢落在草坪上,砸出浅浅的小坑。草坪正是将绿未绿的时候,笼在雨幕里看不清是发灰还是发黄。第一节的上课铃已经响了,李八一还没来,所有人都不想去雨里排队,于是全挤在了走廊里。   赵可可应该是这里面最快乐的一个,晚去泳池一分钟就是少一分钟的折磨。现在人人都知道她讨厌游泳了,因为她上个礼拜刚写了一篇充满奇幻色彩的周记,里面的李八一化身成了一只只会喷鼻涕不会喷火的巨龙怪物。汤老师觉得她写得异常可爱,把那篇文章复印好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了。   又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李八一迟迟没有现身,议论声越来越大,在艺术楼一楼空旷的走廊里荡来荡去。这周当值的班级代表是刘佳毅,他带着陈方圆拨开人群费力地挤到王骏身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你们俩去体育老师办公室找下李八一吧?”   王骏点点头刚想走,范老师用手挡在头上,穿过草坪急匆匆地赶过来,一开口就破了音:“今天游泳课取消了,大家跟我回教室。”她小半边身子都湿了,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两团酡红,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陈见月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槽糕的脸色,心下猛地一沉。   游泳课被临时改成了自习课,李八一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周五本该他带男生们上的体育课,也换成了一个代课老师。有他手机号码的同学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没回复,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等到第二周周二的午休,才有小道消息慢慢流传开来——有学生家长态度激烈地打电话到学校投诉了,直指李八一是位不负责任的老师。上游泳课不做任何防护措施,也不顾及天气状况,家里的孩子开学之后感冒反反复复就没好过。不仅如此,这位家长还有理有据地质疑了他作为体育老师的教学水平和教学资质。因此,学校果断把李八一停职了,他现在正在接受调查。   这些说法是李佳佳带回寝室的,越听大家脸上的表情越是古怪,如此熟悉的行事风格让她们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一个人。   赵可可本来正蹲在王骏身边,眼巴巴地等着她剥好橙子的投喂。听了李佳佳的话,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地怀疑起自家老爸来,急忙干笑着打起马虎眼:“呵呵,我……我晚上问问我爸……”   李佳佳应该是有点生气了,不过还是放缓了语气:“可可,李八一他当我们的老师三年半了,虽然他上课是有点不太靠谱,但是停职接受调查也有点……过分了吧?你别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班里挺多人的游泳都是他教会的呢,像陈方圆……”   她一着急,又开始掰着指头不停往外报名字了。   赵可可越听越心虚,下意识地伸手想从王骏手里拿走快剥好的橙子,掰下来几瓣讨好讨好李佳佳。可她一拿,没拿走,又用了一下力,还是没拿动——   王骏狠狠捏住橙子,指甲把汁水都摁出来了。她蓦然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像冻僵了一样冰冷,一字一顿地往外挤出一句话:“赵可可,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特别喜欢理所当然地从别人手里拿东西?”   赵可可愣住了,李佳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气都不敢往外出。   王骏手一松,那个橙子沉重地砸进了垃圾桶里。她低低叹了一口气,表情忽然松弛下去,一张少年脸上一帧一帧地爬满了不属于少年人违和又绝望的疲惫。像一个在荆棘路上挣扎了太久太久的旅人,她佝偻着背脊,望一望崎岖的散发着恶意地前路,终于别无选择地停下了脚步。   “算了”,她说,“你们想要,就都拿去吧。”   三月底那场雨之后,一直到四月中旬天也没有彻底放晴。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是要和梅雨季节进行无缝对接,彻底将整个春末夏初都浸泡在黏糊糊湿哒哒的水汽里。王骏把体育委员辞了,范老师没兴师动众地搞选举,直接指了陈见月接班。   辞了体育委员之后,王骏办理了走读,一个礼拜有两到三天,她会坐公交车回家给爷爷奶奶做晚饭。借着走读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和其他人一起活动了。和她一样不管吃饭上课都形只影单的还有赵可可,从李八一消失的第二天起,她主动和所有人划清了界限。   赵可可到底没有解释李八一停职和赵爸爸有没有关系,502寝室也没有声张,即使如此班里还是渐渐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别人可能不清楚赵爸爸的能量,但她把李八一写成怪物的那篇文章,可还明晃晃地挂在黑板报上呢。他一天没消息,赵可可就承受着一天的非议。   汤老师给大家发的拓展阅读里有一首李煜的小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陈见月读一遍心里就抽抽地痛一遍,古人都说花开花谢太匆匆,可窗外的春花明明自顾自地那么娇妍,她们之间的羁绊怎么却轻易地比花凋零得还早呢?   陈见月趁着晚自习没开始找到了任祎,开门见山地问:“赵可可的爸爸到底是什么级别?”   任祎这学期不涂发胶了,他进化后的打扮方式就是往手腕上缠一圈大佛珠,打结的地方还坠了两块碧绿碧绿的石头。   他转着手上的佛珠,转得两块石头打在一起噼啪乱响,然后抬头粲然一笑:“陈见月,你知道我家挺有钱的吧?”   陈见月痛快地摇摇头,要不是迫切想了解赵可可的情况,她发誓肯定要把那串看了就来气的破珠子薅下来甩在任祎脸上。   任祎噎了一下,随即一声轻笑,把佛珠凑到陈见月的眼前,脸上挂着讨人嫌的坏笑:“那我帮你科普一下好了。你看到没,我这珠子是黄花梨的,上面的纹路漂亮不漂亮?我告诉你吧,这一串得五万……”   陈见月默不作声,她在拼命感谢自己的理智刚刚拦着她没动手。   任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笑容的弧度更大了些:“你去过黄浦江吗,陈见月?黄浦江边有那种能看到江景的大平层,我来上海上学,我爸就给我买了一套。”   他得意地笑着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陈见月扭曲的脸色,倏地笑容一敛:“你知道为什么我认识赵可可她却不认识我吗?我们高中开学前她妈过生日办了个聚会,请了十几桌客人,我爸也带着我参加了,我爸说……”   任祎死死盯着陈见月的眼睛:“敬酒的时候我要是能和赵小姐搭上两句话,他就再给我买套大平层。陈见月,谢老师上个礼拜说的a/verage Joe你还记得吗?呵呵,你是a/verage Chen,我是a/verage Ren,but she is not.Born equal不过是骗骗你们这些平民的,连我爸这种初中水平都知道出身决定命运。你做什么都没用,你们留不住她的,她会不想飞也会有风托着她,不用扇翅膀就能飞得很高很高,高到我们这些人连小黑点都不是,我们比小黑点还要渺小。”   教体育的魏老师对王骏的辞职表示十分遗憾,不过她很快就爱上了陈见月。这个学期女生学羽毛球男生学乒乓,陈见月羽毛球打的不错,魏老师拿她做课堂示范讲解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陈见月接手了体育委员才知道这个岗位的工作多么繁琐,每天早上晨跑上午课间操不算,体育课还要提前准备器材。这学期运动会没有了,但就是不想让大家好好读书的学校又组织了羽毛球和乒乓球赛,从报名单到场地协调,这些都是体育委员的任务。每种小球比赛又分男单、女单和混双,陈见月只好和陈方圆商量着先搞个班级内部的选拔赛。   选拔赛安排在了游泳课的那三节。李八一了无音讯之后大家一直没出来放过风了,因此参赛的热情还算高涨。羽毛球馆和乒乓球馆隔了老远,陈见月自己报名了羽毛球女单,所以陈方圆自发去了乒乓球馆,两个人刚好一人一边。   乒乓球的选拔赛结束得很快,不过一节课陈方圆就带着名单进了羽毛球馆。陈见月接过名单一看,有点吃惊:“男单参赛选手是林开云?!”    ☆、Chapter 49   乒乓球的参赛名单是男单林开云,女单赵可可,混双林开云和赵可可。羽毛球的参赛名单是男单孙浩然,女单陈见月,混双王昊和童遥。这其中,童遥完全是冲着王昊报的混双,结果因为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她直接躺赢了。   陈见月其实并不在意这两个赛事,寝室里凄风苦雨,她的心情也萎靡不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这个体育委员是在帮王骏暂时保管,总不能将别人的地盘搞得一团糟,因而只好打点起精神约场地借器材,敦促着几名参赛选手勤加练习。   童遥确实很需要勤加练习,她前面十几年基本没接触过羽毛球,浑身上下的技能点全是魏老师上课刚刚点亮的。魏老师教了发球和移动步法,她就掌握了发球和移动步法,别的发挥只能靠老天开眼和爱的力量了。孙浩然练了两回也咂摸出味道来了,不愧是当老大的人,他直截了当地拉着陈见月闪去当乒乓球的陪练了。剩下整个羽毛球场都留给王昊和童遥,随他们是想正儿八经地教学还是正儿八经地培养感情都可以。   陈见月在教室里喜欢溜墙坐,预约的乒乓球台也是靠墙最后一张。孙浩然一撸袖子下场开打,她则坐在休息板凳上望着他们你来我往。   赵可可的头发束得高高的,编了个方便运动的马尾辫。她、余一平和陈见月都不擅长梳这种复杂的发型,以往全是李佳佳代劳。陈见月恍惚地想,现在这个辫子是谁帮她梳的呢,是寝室里的学姐吗?乒乓球房里有一种充实的喧嚣声,她贪婪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可可,安心地放任自己的思绪飘远。   陈见月安心了,林开云却很焦灼。事实上她一走进来坐下,他一眼就看到了。看到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对了,发球开始打飘,接球开始手抖。孙浩然再一次弯腰把飞得老远的球捡回来,无奈地问:“你是见到我故意放水吗?”   林开云羞愧地摇摇头。   孙浩然拿拍子一挥,把碍事的小弟赶下了场:“去去去,你去休息会儿吧,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厉害。”   林开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欢呼雀跃的错觉。他二话不说直奔陈见月而去,走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硬生生拐了个弯,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板凳的另一头。他坐下来一边拿球拍左右扇着风,一边偷偷地去看足足一丈之外的陈见月,见她全然一副发呆的模样,偷偷摸摸地挪动屁股往她那里了凑近了一点儿。坐过去之后看她没反应,他左右张望着假装不在意地又凑近了一点儿。   他像一只偷吃粮食的小老鼠,窸窸窣窣地挪了五六次,终于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陈见月忽然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洞察一切的笑意:“……你直接坐过来不就好了?”   被拆穿心事的林开云瞬间脸红了,还好这次有运动后的红晕打掩护。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赵可可还在不知疲倦地和孙浩然对打,不过他们到底放慢了节奏,正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吊高球。   陈见月学着李佳佳,拿手绕着自己的马尾辫玩,漫不经心地搭话:“数学社的卷子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   “昨天的数学作业呢?”   “写完了……”   “昨天的物理……”   林开云陡然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于是他难得大胆地出声打断了:“陈见月,你……是不是最近有心事啊?”   陈见月爽快地承认了:“嗯。”   林开云莫名有种取得重大进展的认证感,试探着乘胜追击:“你要不要……和我说说你的心事啊?”   陈见月爽快地摇了摇头:“不要,不能和外人说。”   林外人获得会心一击,呆呆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又静静坐了一会儿,陈见月才继续开口:“林开云,你有梦想吗?”   林开云还是呆呆的:“梦想?”   陈见月点点头:“嗯,比如想考什么大学,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怎样过完这一生之类的。”   她本来以为按照林开云惯常的语文水平和一心只写竞赛卷的性格,要么会回答不知道要么会纠结很久。谁知他不假思索地说:“哦,那我有。我想成为孙浩然这样的人。”   陈见月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个答案:“孙……浩然?”   林开云认真点点头:“老大他很好,很厉害,很有担当,很帅。”   陈见月斟酌了一下,婉转地提醒他:“呃……梦想呢是一个人穷尽一生所求的东西。成为孙浩然是你一辈子的追求吗?”   林开云恍然大悟:“哦,你问的是这种梦想啊……”   然后他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对,这就是我这辈子的追求。”   陈见月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她只好满怀鼓励地敷衍他:“那你要加油哦!”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李八一仍旧保持在失联的状态。范老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四月份的最后一周也就是下周要进行期中考试。而为了迎接期中考试,所以这一周特意安排了一次数学阶段测验和英语阶段测验。   没有一个人能理解范老师和苏老师的逻辑,但显然他们也不需要同学们的理解。这两场考试题目难得出奇,一考完林开云的座位就成了教室里的热门景点。络绎不绝的人跑来找他对答案,他干脆拿草稿纸工工整整地默写了一份答案出来。鉴于他从高一开学到现在理科全部满分的辉煌战绩,这份答案一写出来默认就是标准答案,因此格外抢手。   大家争抢着传阅来传阅去的时候,陈见月也瞥了两眼。林开云显然默写的时候参考了数学练习册答案的格式,深得其中精髓。大题每小问基本都只给了最终答案和关键步骤,推导和验算过程全部用“略”字来概括,这样一来反而透着十足的权威和傲慢,更像标准答案了。   高一年级的小球联赛已经打响了,继躺赢选拔赛之后,童遥神奇地抽中了轮空签,躺赢了第一轮预选赛。陈见月诡异地产生了一种后勤有保障的感觉,更加勤勉地监督起练习来。正好周四的游泳课还是空着,她便走过去敲敲孙浩然的桌子:“孙浩然,下午去练球吧,我帮你们订场地。”   刘佳毅桌角上放在一包巧克力的悠哈悠哈,孙浩然正饶有兴味地把糖从里面一颗颗掏出来,你一颗我一颗地分作两堆,闻言头也不抬:“别订了,下午课上范老师有安排的。”   陈见月很疑惑:“我没听说有什么安排啊?你怎么知道的?三节课都有安排吗?”   孙浩然一脸肉痛地从自己那堆悠哈悠哈中抓了四五粒塞到陈见月手里,像打发讨糖吃的小朋友一样,摆着手示意她可以拿着糖闭嘴走人了。   陈见月满头黑线:“我都通知过童遥他们了。”   孙浩然痛心疾首地再次捡出来四五颗递给她,用一根手指头抵住她的背,愣是把她推走了。   范老师果然有所安排,她带来了一个大惊喜和一个小惊喜——李八一回来了,跟着李八一进来的还有一位陌生的老爷爷。   “祖老师!”   班级纪律一下子失控了,好些人兴奋地从座位上蹦起来,还有几个激动地冲过去围在了他身边。祖老师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年人,他手上还握着一大捧试卷,整个人看着有些胖,但胖的很乐呵很牢靠。   他一直在和蔼地笑,但好像就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教室里就安静下来了。天才班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容错认的孺慕之情,静静地听他开始说话。   范老师给祖老师特意搬了张椅子,他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坐在椅子上像唠嗑一样:“孩子们啊,我们好久没见了呀,大家还好嘛?”   底下七嘴八舌地回答“好”“好极了”“好得很”“祖老师好不好”,他慢慢点着头听了一会儿,又笑出一层皱纹来:“祖老师在美国,听说好多人都感冒了,心里很担心啊,特意打电话把你们李老师和范老师训了一顿。”   有个人大叫了一声“祖老师训得好”,听声音像是蒋宇航,其他人纷纷跟着他一起叫好“范老师太凶了”“就是就是”“祖老师好厉害”。   范老师就站在祖老师的旁边,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埋汰挑高眉毛做出一个准备发脾气的表情,前几排看到的人哄地一声拍着桌子笑起来。   祖老师手上拿的就是高一(11)班这次阶段测验的试卷,他挨个儿喊着名字,把试卷和他从国外带来的礼物发给大家。陈见月注意到有几个人和他感情应该更加亲厚些,因为祖老师破例给了他们几个一个温暖的拥抱,李一帆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祖老师和班里的人整整聊了两节课,最后被忽略了整整两节课的李八一和范老师毕恭毕敬地把他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上来 明天捉虫+大修1-3章,所以就不更新啦 后天恢复 ☆、Chapter 50   刚开学苏老师和周老师就爆发了一次冲突。   周老师把一张物理试卷嘭地一声扣在苏老师桌面上,眼睛里要喷出火来:“苏金生,你几个意思?!”   苏老师不慌不忙地推推眼镜,他最近总感叹自己老了看东西带着一圈光晕,于是上个礼拜刚配了副框架眼镜:“小周,别激动别激动。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上次我去开教研组的月会,咱们年级主任顺便给我的……”   周老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哪里来的咱们!”   苏老师充耳不闻,继续平缓地说着:“下个月有一场年级里的物理阶段测验,这是试卷。欧阳的意思你一直知道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这次咱们班也能一起参加。所以他托我把卷子拿给你先看……”   周老师的脸色越来越差,根本不等他说完,干脆利落地把手里的卷子团成皱巴巴的一团,狠狠扔在垃圾桶里了:“现在又跑过来献殷勤,早干嘛去了!再说参加了有什么用!逗我们玩呢!”   苏老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上学期期中考试出成绩的那个周一,年级里照例开了一次班主任的周会。年级主任欧阳睿把范芃芃单独留下来谈话:“小范,要不……以后年级里理科的阶段测试,高一(11)班都别参加了吧……”   范芃芃很疑惑:“欧阳老师,这是……”   欧阳睿微微侧着头,躲开她的目光:“前几天数学教研组和化学教研组的组长都来找我聊了聊,你们班成绩领先太多了……毕竟,老师们也是靠绩效领工资的……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高一(11)班毕竟挂着天才班的名字,再和别的同学放在一个起跑线上竞争,对谁都不公平……”   范芃芃失魂落魄地回了艺术楼。   早自习是语文,汤老师却没在教室里,反而在楼梯边上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小范,你可回来了!咱们班早上晨跑的时候出事了!沈凌给拉到医院去了,童遥也受伤了……”   范芃芃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来了,她在爆炸过后满目苍夷的混乱思绪里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抓出来一根:“汤老师,沈凌的家长通知了吗?”   沈凌的爸妈来的很快,范芃芃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已经充分了解了整件事情发生的过程和女儿的伤情。沈凌的爸爸沉着一张脸,教导处主任姚老师陪着笑:“沈凌爸爸,这次毕竟也是意外,当然我们学校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沈凌在事故中一颗本来就没长好的智齿发生了错位,医生为了防止进一步恶化决定把智齿也拔了。她本身情绪不大稳定,只好上了麻醉,现在已经晕晕乎乎地睡过去了。   沈妈妈正小心翼翼地帮女儿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听到姚老师的话忍不住抱怨开来:“不是,姚老师,您是姚老师对吧?我们孩子交到祖老师手上三年了,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过。这才到学校半个学期,就……”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赶紧扭过头去擦眼泪,因此也没看到姚老师的面皮狠狠抽了一下。   期末考试之后,范芃芃被请进了副校长室。副校长把高一(11)班期末考试各科的成绩单和年级排名递给她,示意她仔细看,自己却慢慢走到窗前:“小范啊,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了呢……”   范芃芃一目十行地看着排名表,有点懵懵懂懂。   副校长突然换了个话题:“高二(11)班的班主任崔老师上午刚刚找过我,和我聊分班的问题。”她说着从办公桌上抽出几张纸,和范芃芃正在看的那些张并排放在一起。   范芃芃满腹狐疑,副校长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究竟,她只好耐下性子一张一张看过去。副校长后面拿出来的是高二(11)班这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年级排名和会考成绩单,她越看越心惊,额头上悚然一层薄汗。   副校长意味深长地拿手指敲了敲桌子:“小范,你也看出来了吧……”   上海的高考是3+1的制度,语数外三门加一门选课每门150分,加一的科目可以从物化生地政史六门中进行选择。最后加上文综或者理综30分,满分630分。高二第二学期即将进入分班的准备阶段,因此这张排名表参照的也是3+1的标准。   高二(11)班比高一(11)班人数更少些,只有40人。但是这40人,一个不落地全在年级前一百名里面。这是范芃芃惊讶的第一点。再认真点观察地话,就会发现令她大惊失色的第二点,这个班选课实在是太整齐了,加一那一列齐刷刷的全是物理,只有两三个化学和一个生物。   副校长继续说道:“崔老师他一直想保留高二(11)班,不想打散。今天他提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他说他的班基本上都选了物理,有几个例外也全是理科,为什么不能把这个班直接作为一个物理班来对待呢?他也问过几个化学生和生物生的意见,他们都同意加一课的时候跑班。同学们在一起相处久了,突然分开难免造成新的困扰。高三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时期,有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在一起冲刺,更有利于心理的稳定和备考的发挥。我说行,学校会考虑考虑。”   范芃芃心里一半欣慰一半苦涩,她似乎知道副校长接下去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   “我说是考虑考虑,但今天就能给你透个底,崔老师这个想法很好,大家也没什么异议。可是小范……你想过你们班没有?”   周老师和苏老师一百零一次地发生了争执。   苏老师第一百零一次地开始苦口婆心宣传自己那套理论:“小周啊,别人虽然天才班天才班地叫着咱们,可咱们也不能太看得起自个儿了。天才班能怎么样,天才班不一样要参加高考嘛。既然要高考,咱们就得冲着高考使劲儿。你也没带过高考班级吧,我也没带过,那咱们就不能闭门造车,得多向带过高考班的老前辈请教请教……”   周老师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打断了眼前这位老前辈:“是我不想请教吗,是我想闭门造车吗!好家伙,看咱们考得好就不带我们一起玩儿了!这会儿又巴巴跑回来……”   苏老师很无奈:“小周啊,欧阳他是年级主任,你得理解,他也不是故意刁难人。那不是有些人心里不平衡吗,欧阳他是老教师,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会嫉妒咱们这点儿成绩……”   周老师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苏老师第一百零一次地在错误的时间拿错误的人举了个错误的例子:“你就拿陈见月来说,她的成绩不好嘛,我一和谢老师说,人家马上就同意破格录取到英语社来。咱们班的林开云欧阳不也给招进物理社去了吗?”   周老师不负众望地发脾气了:“老苏啊,你能别整天把陈见月挂在嘴边成不!但凡她物理上能用丁点儿点心,我真是谢天谢地了……”   苏老师反唇相讥:“你那林开云也没好到哪儿去!人陈见月至少物理还算中等,这林开云次次英语就没及格过!”   范芃芃听得莫名心酸,她拿着手机,悄悄出了办公室的门。不管是周老师还有苏老师怎么吵,他们的出发点不还是为了班里的同学。可她要怎么开口告诉大家,也许随着高二的落幕,整个班级都会分崩离析,到时候他们也无需在纠结有没有过带高考班的经验了。   “高一(11)班的排名你也看到了,参差不齐,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要是以这种成绩迈进高二,那是百分之百要分班的。欧阳老师和我讲过,你们班每次理科平均分都能甩别的班一大截。但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平均分其实是靠个别人在支撑呢?我知道祖老师当年办天才班不是冲着国内高考去的,只能说形势不由人吧。你这个天才班,到底想走那条路,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哦,对了,我听说你们班的纪律不行啊,连晚自习都得分两个教室进行。小范,我还是那句话,有多大的实力享受多大的光环。好好想想,别耽误了好孩子们。”   副校长的话回荡在范芃芃的耳边,她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阴云滚滚的天出了神。   李八一给范芃芃打了个电话:“芃芃,你来下教导处吧。”   姚老师的神情不太好看:“范老师,又见面了又见面了呀……你们班里有家长投诉,说游泳课老师太不负责任,把大半个班级的孩子都给折腾感冒了。没办法,只好请你们李老师走一趟了。”   范芃芃倒吸一口冷气:“走一趟?!”   李八一拍拍她的肩,反而安慰起她来:“没事的,就大致了解下情况什么的,很快就回来了。下午本来还有课呢,你回去帮我救救场子。”   范芃芃冒着雨径直从中央大楼穿草坪往艺术楼赶去。草坪基本上默认是不能踩的,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要去救场子。   李八一没有实现他的承诺,足足过了三个礼拜他都没有回来。更糟糕的是,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范芃芃想到班级里潜伏着一个惹不得碰不得的学生家长,心惊肉跳。她只恨自己明明已经注意到了感冒的状况,却没有及时采取行动。   祖老师发了一封邮件,“听闻高二(11)班免受分班之苦,吾心甚慰。一晃一年过去,不知班里的小家伙们是否长高?”   范芃芃一字一句读着邮件,终于忍不住把房间门一关,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Chapter 51   祖老师走后,班级纪律明显好了很多,一直持续到了期中考试。陈见月觉得高一(11)班的课堂纪律是一块海绵,偶尔来个人压一下就会紧张兮兮地缩成一团。上学期马教官给压了一下,这学期祖老师给压了一下,范老师更是耳提面命一刻不松懈。可惜过不了多少时日,这海绵又会若无其事地故态复萌,饱满圆润地弹回去。   童遥不知从祖老师那里得到了什么奇怪的启发,重新开始了对赵可可锲而不舍的纠缠,不惜一切手段想要把她重新拉回自己的小圈子。晨跑完她要问一句“可可一起去吃早饭呗”,课间休息要问一句“可可一起去上厕所呗”,上午课结束要问一句“可可一起去吃中饭呗”,下午课结束要问一句“可可一起去练球呗”,晚自习结束更是少不了一句“可可一起回寝室呗”。   从白日美梦中被叫醒的人大抵分为两种,一种选择痛苦地清醒着,一种选择索性往更深地梦乡里去。可见童遥属于后者。前段时间的种种变故像是脱了轨的火车,奔腾呼啸而过,让人措手不及。经过几个礼拜的缓冲,其他人逐渐接受了现实,她却好似突然找到了掩人耳目的窍门,一厢情愿地相信着,王骏和赵可可的别扭不过只是情绪潮汐的一次涨落罢了。   按照她的说法,如今大家平静下来也是时候进行破冰对话了,既然两个人全都傲娇地不肯迈出第一步,那她就勉为其难地辛苦些公平地两边多哄哄好了。   祖老师给大家带来的礼物里有一些是日本的糖果,包装成小小的和服少女的样子,十分可爱。童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地从别人手里收购了一把,献宝似地全捧到赵可可的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可可,送给你。”   赵可可已经冷着脸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拒绝她很多天了,这时忽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烈女怕缠郎般不堪重负地接了过去。   童遥心中猛地一松,如同万里冰封的河面上嘶嘶地裂开一条细缝,潺潺地流出一股喜悦的暖流。谁知赵可可却淡淡开口了:“童遥,别再缠着我了。我和王骏,和你,和你们,都回不去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再相处下去,只会磨灭彼此的情谊。也不要这么勉强了,省的……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喜悦的小暖流瞬间凝结成了张牙舞爪的冰浪,只冷得童遥情不自禁抖了一抖。赵可可却扭头看向窗外,脸上又高高挂起以前有多陌生现在就有多熟悉的矜贵冷清的表情,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期中考试还是熟悉的周四到周六考试时间,还是熟悉的犄角旮旯考场安排。   上海的春天有种错位般的古怪迷人。生长在江南的景观树颇有几种是秋冬不大落叶子的,到了来年三四月份嫩黄碧绿的新叶子长出来,老叶才仿佛有了底气,可了劲儿刷拉拉地拼命往下掉,和动物换毛一个道理。春风一扬,尚未拂动乱花渐欲迷人眼,倒是先催熟了一树树深红深黄的秋景。陈见月蓦地想起去年值日周的时候,赵可可和王骏苦大仇深扫落叶扫到心理创伤的情景。如今又是落叶纷飞的时节,不知道她们两个人有没有那么片刻能记起彼此吉光片羽一样的回忆?   王骏确实想起赵可可了,没办法,她俩分在一个考场。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忽略都难。偶尔面对考卷上一筹莫展的题目时,她无意中抬起头,总是能看到赵可可坐在前面几排低头奋笔疾书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个细小的声音如蚊呐般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这时候王骏就赶紧摇摇头,强迫自己再次投入到考试中去。   周四下午是物理考试,一点半开考。铃声响过十五分钟,赵可可依旧没有出现。王骏本来就不擅长物理,这下更是平添了几分心烦意乱。两位监考老师似乎也有几分不安,时不时窃窃私语几句。博宇校园是全封闭的,他们更加没听到什么消息,怎么会有人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不来考试了呢?   王骏在草稿纸上狠狠划了几个大叉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读了一遍正在计算的选择题,胡乱写下几个公式,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题干里的几个数字硬生生全往里面套,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离题万里的答案。和几个选项一对照,没有一个相近的。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举起手来。   一个监考老师马上注意到了,疾步走过来。   王骏深深吸一口气:“老师,那个位子上是我的同学,叫赵可可。我们都是高一(11)班的,她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监考老师没想到迎头是这样一个问题,斟酌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同学,赵可可同学的情况我确实不太了解,不过你不要担心,最要紧的是先集中精神……”   王骏啪地一声把笔重重摁在了桌子上,引得考场里好几个埋头考试的人吃了一惊,转头投来探寻和愤慨的目光。她根本顾不得这些,心里反倒涌上来一阵阵的不安,染得声音多了几分急促:“老师你不知道,赵可可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缺席考试的,她上午不是还在吗!老师,我知道她的胃不是很好,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监考老师不得已只好先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努力让她镇定一下:“同学,你别急你别急,这样吧,我和张老师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还有赵可可的宿管打电话,问一问具体情况。”   他转身轻手轻脚地跑出了考场,另一位张老师冲着王骏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王骏咬着嘴唇点点头。她低下头假装专心答题,卷面上每一个数字每一句话却像一串串外星人的乱码,蜻蜓点水地略过心湖,不留一丝涟漪。   她随手挑了个最长的C选项填到空格里去,眼前一忽儿是赵可可满不在乎说“我胃不好可我不喜欢吃药”的样子,一忽儿是她死死握着橙子不松手的样子,一忽儿是冷战之后她每次吃好中饭看到教室里赵可可啃面包的样子,一忽儿镜头转换又变成了妈妈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样子。这些沉默的画面犹如一张张幻灯片,黑白分明地循环播放反复交织着,一点点扼住她的心脏。   监考老师离开了很久,久到王骏莫名觉得自己手腕上的表出了故障。他刚回考场就瞧见王骏抬起头直愣愣地望向他,只好快步走过来伏下身:“同学,我联系了你们的范老师,范老师给宿管打了电话,赵可可她确实在寝室。她……好像胃疼得厉害,范老师已经赶过去了,很快就会送她去医院的。你放心肯定没事情的,现在你好好冷静一下,先把手上的卷子答完……”   王骏柔顺地答应下来,恍恍惚惚地答完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涂完了物理考卷,提前半个多小时交了卷子。监考老师劝了她几句,实在没办法,只好放她离开了。   其实王骏自己也不明白这么早交卷应该去哪里,又应该做什么。整个校园空荡荡的,透出一种物是人非的萧索。她犹豫着,逡巡着,迟疑着还是去了第一寝室楼,说不清楚是想见到赵可可还是不想见她,不过显然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于是她只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游魂一样,浑浑噩噩地绕着学校漫步。校园里恰好是春日里最生机勃勃的光景,蜂鸣蝶舞,花繁叶茂,好一幅活力四射的画卷。唯有她死寂着一颗心,苍白生硬得如同画里的背景板。   陈见月上学期期中考试之后给陈崴写了一封信,时隔半年,这回期中考试刚结束,她就准确地收到了一个来自陈崴的回礼。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拆开包装,发现居然是一张自制的CD。然而尴尬的是,她没有CD机,502寝室里其他人也没有。   童遥自告奋勇,利用全国班的交际网借了一个CD机回来。借东西的人听说是给早恋事业做贡献,热心得不得了,慷慨地表示机器拿去随便用,周一再还回来不迟。   陈见月带着耳机静静听了至少十分钟,她脸上的表情不太好描述,所以童遥和余一平虽然快被好奇心憋死了,仍然装模作样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打酱油的角色。   陈崴给陈见月录了一首歌。歌曲又到达高潮的时候,陈见月招招手,拔下来一只耳塞分给童遥,另一只分给了余一平。里面传来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放心离开我,我会记得这一刻,那些还飞翔着不可思议的梦……你要照顾自己,不要忘记,那些灿烂过的痕迹……”   余一平捂着嘴巴,小小地尖叫了一声。一曲结束,她连滚带爬地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磁带,手忙脚乱地把歌词页粗暴地抠出来。   孙燕姿的《the moment》。   陈见月若有所思地抱着CD机听了一个晚上,接着又把歌词认认真真地抄在笔记本上。照童遥看,她期中考试写英语作文估计都没这么态度端正过。于是她眨着眼睛用胳膊肘子顶了顶余一平,余一平心照不宣地也拿胳膊肘子回顶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the moment”是我一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就不断单曲循环的一首歌,里面有几句歌词总是不能忘记: 因为你,让我认清自己,面对未知的恐惧,脚步更加坚定 你要照顾自己,不要忘记,那些灿烂过的痕迹 陈崴想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话吧。 ☆、Chapter 52   一进入五月份,命运多舛的高一学生陡然间开始好运连连。期中考试之后兜头就是七天的五一假期,假期刚结束学校又安排了三天的东方绿舟军训。风也住了雨也停了,恰是年少春衫薄的时节。高一(11)班坐在大巴车上缓缓驶出校门的那一刻,突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到东方绿舟园区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从大巴上下来,范老师张罗着同学们带好行李先去住宿的地方稍事整理。宿舍区很有趣,名字叫地球村,每一幢建筑代表一个国家,外观也各不相同。赵可可这次请了病假没有来,女生们刚好一个寝室一座楼。502在瑞士木屋,通体雪白,屋后种了半墙的花树。男生那边人数众多,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他们只分到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挤了十几个人。   东方绿舟说是军训,但和郊游的性质差不多,安排的项目也多以趣味为主。第一天下午安排了很轻松的入园仪式和军事博物馆参观,重头戏全放在了晚上——全班要分成两组进行徒步越野比赛。   陈见月所在这一队的带队教官姓杨,是个腼腆的年轻人。出发前他给每个人发了一支小巧玲珑的手电,打开来只能发出一线黯淡的光,投在地上就是一个可怜兮兮的浅圆。越野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求知岛的地方,杨教官说岛上规划了大片的花海和观赏湖景的休息区,不过他话锋一转:“现在还没修建好,你们也没办法去。”   出了园区一路向前,陈见月才明白杨教官嘴里的“没修建好”是多么婉转。往求知岛的路两旁是一片接着一片完全没开发的野地,连路灯都没有。漆黑之中小手电发挥出巨大作用来,一束束握在手里居然也显得温暖明亮了。   杨教官自己带了一个手持式的探照灯,冲天而出笔直一道雪白耀眼的光。他身后蜿蜒着的队伍在茂盛的野花野草间逶迤,一个个小小的手电光如同洒落的点点星光,浪漫地在暮色四合的天地间踽踽独行。   脚下的路不算平坦,又因为比赛的缘故,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埋头赶路,回程的路相比之下就轻松写意很多了。行到一处开阔的荒野,杨教官忽然顿住了脚:“同学们把手电筒关了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乖乖地听话了。杨教官把探照灯向上打去,示意整个队伍朝天上看,接着揿灭了探照灯。   头顶上方赫然是一条壮阔星河!   陈见月从来未曾见过如此澎湃如此野蛮的星空,这不是一片能让人想要轻轻哼唱一曲温柔情歌的星空,也不是能让人静静思索如烟往事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是那么努力地闪耀着,用生命燃烧出的光芒用力穿过遥远漫长而荒芜空旷的宇宙,恣意地舒展在这一刻的天幕之上。那些穿越了无穷无尽时间的星光从人类未曾探索过的远方而来,每一次的闪烁都只会让灵魂发出阵阵悲鸣和震颤,被迫屈辱地一遍遍回味生命的渺小;每一秒的光彩都只会压迫得连风也不敢呜咽,连昆虫也不敢鸣叫,这万物寂灭的纯粹世界里,只余下一缕微不足道的思绪碎片静静飘荡。   教官地声音倏地打破了寂静:“走吧。”   像是破除了什么可怕的魔法,一丛丛人造的虚假的令人安心的光又回来了,伴着这些光,大家重新叽叽喳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的活动安排是团队协作意识的培养。一说起团队协作意识,自然免不了翻墙项目。杨教官和另一位李教官却没带高一(11)班去翻墙,反而先去了水边。水里碧波荡漾,水上架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桥。杨教官和李教官一一做着示范,有些桥是缓冲气垫连起来的,需要一鼓作气冲过去,有些桥是上下翻飞的钢板,需要控制好和前面一个人的距离,还有一座桥就是孤零零的两根钢索,没有任何扶手可以支撑,需要两个人手牵着手互相借力。   过钢索桥的时候,陈见月和王昊分到了一组。刚上桥,河岸对面童遥紧张兮兮的小眼神就飘过来了。陈见月一想到童遥很大可能更紧张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昊,顿时腾起一阵浓浓的不爽。她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装作站不稳的样子,带得王昊不由自主危险地摇晃起来。   王昊吓得哇哇大叫:“喂!喂!”   陈见月这下开心了,还偏要硬挤出三分抱歉的口气:“……对不起,没站稳……”   王昊死死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岸边,出了一手的汗。   陈见月一把甩掉他的手,心里头满是嫌弃,面无表情地在裤子上蹭了好几下。   不知道这一幕是不是被教官看了个正着,反正下午翻墙的时候,陈见月又和王昊分到了一组。一组四个人,剩下两个人是李佳佳和林开云。   木板搭成的墙高度足足有四米,墙上光滑洁净空无一物。教官们给出的方法是,两个人双手交叠,另外两个人依次蹬在上面,以此为支撑翻上墙头。接着第三名踩在第四名的肩头,最后一名则借助教官派发的简易拉索,由墙上的同伴强行拉扯上去。   李佳佳作为一个偏胖的女生毫无疑问成了第一名,可关于后面几名的归属,很快就产生了分歧。   王昊挠挠头:“第三名要踩在第四名的肩膀上,我来当第四名吧。”   陈见月今天打定主意要和他过不去了,断然否定:“你太重了,我们拉不动。”   虽然很不应该,但是李佳佳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古往今来所有喜欢打游戏的宅男,随着时间流逝肚子上总是会慢慢沉淀出一两圈肉来的。王昊还没有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给一刀毙命,不过也的确称不上瘦了,现在这阶段他正在“胖”和“壮”之间徘徊不定左右为难。陈见月一口道破真相,他只好捧着受伤的心默默退下去了。   既然如此,林开云顺理成章地做了第四名。三个人都拉不动王昊,更别说两个人了,于是他成了第二名,陈见月是第三名。   王昊期期艾艾:“这……恐怕不行吧……”他转头看向林开云,想从男同胞那里得到一丝鼓励和支持,谁料林开云脖子一梗:“听陈见月的!”   一锤定音。   李佳佳顺顺当当地上去了,王昊有点吃力,跌跌撞撞也上去了。陈见月揉揉被踩痛的手腕和大腿,看着高高木墙下面剩下来的自己和林开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尝出一丝后悔:他这么瘦弱,还是个傻孩子呢……能行吗?   一个半学期过去了,林开云和初识的时候相比,除了个子抽条了之外,脸上的青涩和稚嫩丝毫未减。上个礼拜陈见月碰到任祎,他下巴上贴了个沧桑的创可贴。一问才知道,是刮胡子时蹭伤的。而眼前的林开云却还是一张白皙的少年脸,皮肤细腻得在阳光下都找不到毛孔。他此刻乖顺地蹲下身子歪着头,正等着陈见月爬上去。   陈见月犹豫着开口了:“要不……”   林开云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疑惑。   陈见月回避着他的目光:“要不算了,还是听王昊的吧,让他做第四个……我们三个人使劲儿拉,肯定能拉得动……”   林开云顿了一下,有点别扭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陈见月赶紧摇头。   李佳佳和王昊都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事,迟迟不见动静,从墙头探出两个好奇的脑袋。   林开云起身上前拉住陈见月的手,带着她把两只柔软的手平贴在木墙上,又在她身边蹲了下去,一副她不来踩他就不起身的固执样子。   陈见月没有办法,只好一咬牙踩了上去。一只脚,两只脚,先是脊背,再是肩膀。她屏着一口气,心悬在半空中,总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手下脚下这个已经颤抖着的少年就会被她重重踩扁,倒地不起。她心惊肉跳地半趴在木墙上,缓缓站直了身子。林开云意外地坚韧,一言不发等身上的人终于镇定下来,两只手才抓着她的脚,低声吩咐道:“扶稳了!”   他猛然发力摇摇晃晃地一点点站了起来。   陈见月脚下踩着他坚硬的骨骼和肌肉,身子尽量地贴近木墙,努力地向上伸直。她的手像壁虎一样,一下一下地滑动着向上,被王昊和李佳佳一人一只牢牢地抓住。手臂一下子被拽得生疼,她脸色狰狞了一下,到底硬憋着没叫出声,赶忙先把全身的重量从林开云的肩膀上挪开。   林开云却没急着抽身离开,反把自己的两只手垫在她的脚下面,用力往上一送,大大缓解了她手臂的压力。陈见月又是感激又是抱歉,急忙手脚并用地一把爬上了墙。   只剩下最后一名了。   王昊和陈见月各自放下一根拉索,李佳佳扯着陈见月的半边身子防止她跌落下去。等林开云踮着脚够着了,上面的人赶紧用力。杨教官似乎挺满意他们这一组的进展,一边小心候在旁边以免意外发生,一边毫不吝啬地表扬上了:“做的不错!分工很好!很有团队意识!”   还吊在半空里的林开云费劲儿地仰着头,咧开嘴露出一个不合时宜幸福的傻笑。   陈见月愣了愣,说不清什么滋味。她猛然想起那天嘈杂的乒乓球房里,林开云穿着他那件第一次见面时穿过的草绿色T恤,胸前画着一颗亮白色的椰子树,郑重其事地说他这辈子的追求,就是想成为孙浩然这样的人。她又想起他刚刚受到怀疑,委屈却又沉默地拉着她的手,然后抿着嘴弯下腰的样子。   孙浩然这样的人……是指有担当到无条件获得同伴信任的人吗?他还确实是异常认真地朝着自己的理想努力呢。   想到这里,陈见月的心里莫名地一软,她眯起眼睛回了他一个笑容,随即哭笑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手下的人轰的一声,脸红成了一只大苹果。    ☆、Chapter 53   瑞士木屋的几张床挨得很近,有点像大通铺,王骏睡在最外面。这几天无忧无虑的时光大大松动了她脸上的冷漠愁苦,偶尔也能凑趣地开上几句玩笑话,好似以前那个熟悉的王骏回来了。   翻墙结束的这天夜里,陈见月睡在王骏旁边,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的人爬起床穿着拖鞋走出了房门。她以为王骏出去上厕所了,也没在意,一翻身又进了梦乡。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一摸王骏的床位还是空的,这都多长时间了她居然还没回来!   陈见月急急忙忙地起身,从床边的柜子上随手抓了一件不知道谁的外套,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卧室的对面就是厕所,厕所里果然没有人,四下一片黑。这下她算是彻底清醒了,心下一片冰凉,脑子里千头万绪。用力掐了掐手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先去木屋大门那里看一眼。大门只能里面反锁,如果王骏之前出了木屋,那这时候大门必然是开着的。   大门半掩着,万幸的是王骏哪儿都没去,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皎洁的月光给她剪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陈见月远远瞧见了,扶着墙虚脱般地舒了一口气。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抱着胳膊狠狠打了几个寒颤。月凉如水,她刚想轻轻上前打个招呼,忽然发现王骏一仰头,脸上亮晶晶的。   她在哭。   王骏从来没在502寝室任何人面前哭过,但她此刻却哭得那么熟稔那么专业,仿佛为这场午夜梦回的哭泣已经练习了许多年。她身上穿着妈妈给买的睡衣,领口袖口下摆全缀了一圈沉甸甸的蕾丝花边,胸口还有个偌大的胶印蝴蝶结,充分表达了当代中年阿姨们众口一词的恶俗审美。王骏平时看到这套睡衣就心气儿不顺,不拖到最后一刻是坚决不肯换的,换了睡衣之后她势必要龟缩在蚊帐里,能不下床坚决不下床。因为这个,连冬天她都没拆蚊帐,美其名曰防灰防尘。   而她现在却坦坦荡荡地穿着这套睡衣,心平气和专心致志地在哭。泪水一串串地从脸上滑落,她也不去擦,两只手放松地垂在身体两侧。偶尔断断续续能听到一两声抽鼻子声和嗓子里无意识的哽咽声,却也转瞬即逝。头顶着如练的月光和波澜的星光,脚踩着新露已出的草地,就着无垠的孤寂,王骏似乎把全部的身心都陶醉在了“流眼泪”这件事情上,根本无暇他顾。   陈见月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心里竟有那么多的苦楚能化作泪珠。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默默地回房间了。她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等到王骏终于悄悄回到房间带着一身凉气重新爬上床,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东方绿舟三天军训很快结束了,回到学校无穷无尽的烦恼立刻纷至沓来。周三的早自习整个被拿来发期中考试的试卷了,一边发试卷一边范老师淡定地说了几句十分惊悚的话:“我们学校一向是不搞年级排名的,不过这次期中考试我帮大家做了个班级排名,还画了几张正态分布图。不管是对排名感兴趣,还是纯粹对正态分布比较感兴趣,这个礼拜都欢迎抽空到我的办公室来看一看。”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范太公拿正态分布这个新鲜玩意儿做了个饵,钓上来一尾接一尾活蹦乱跳的傻鱼。   比如童遥,她这次明明没发挥好,却还是像猫爪子挠一样,心痒难耐:“月月你考得怎么样?……要不你去范老师办公室看看那个什么分布是怎么一回事?”   陈见月只好从乱糟糟的桌面上抽出一张草稿纸,信手画了个坐标轴,又画了个两头平中间鼓的曲线:“这就是正态分布。”   童遥傻眼了。   陈见月在鼓出来的曲线正中间又添了一条竖线:“我猜范老师应该以班级的平均分为中心画的分布,x轴是分数,y轴是人数。当你低于平均分的时候,你会出现在曲线的左半边,当你高于平均分的时候,你会出现在曲线的右半边。你仔细看整条曲线,能考出极端分数的人是很少的,也就说班里成绩特别好的人和特别差的人都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在平均分附近徘徊。因此左右两端的趋势最为和缓,而一到中间就大起大落。”   童遥傻乎乎地“哦”了一声,完全看不出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林开云忽然从陈见月的背后探出半个身子:“但是正态分布是完全左右对称的,拿中位数或者平均数做中心的话应该都不能做到这一点。要是想更精确的话,还是要取加权平均。”   陈见月撇撇嘴:“那么权重放多少呢?再说我们班基数那么小,无论拿哪个做中心都不可能达到完全对称吧。”   林开云也抽了一张草稿纸,画出一个一板一眼横平竖直的曲线:“完全对称也不是说根本不可能,在理想状态下……”   童遥捂着耳朵跑了。   陈见月不知道范老师到底是怎样拿正态分布忽悠人的,反正班级里学习数学的热情一夜之间翻了一番。她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同学们口中的酷老师,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年少时代对于知识的理解就是如此的虔诚和天真,哪怕本身再讨厌读书,但拥有更多知识的人还是能得到最大善意的崇敬和期待。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有人学会质问:“懂正态分布就是好老师了吗?就能教书育人了吗?这两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吧?”到那个时候,知识对他们来说再也不是什么美味绚烂的糖果,而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既然李八一回来了,那么周四的游泳课也可以继续了。但他摇摇头,宣布了一项新决定:“我们游泳游了也有三年了,从下个星期开始,我教大家一项新的运动,轮滑。”   李八一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消失的这一个月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可这一个月明显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陈见月记得开学第一节课他叮嘱“下节课准备泳衣”“别忘了”,统共只有两句话。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婆婆妈妈地先从轮滑运动的起源和优势扯起,再到鞋子的选购,品牌的推荐一直到护具的准备,足足唠叨了将近两节课。反反复复魔音灌耳,快把所有人催眠了。   这样还不够,下课之后李八一还带着完美觉醒后为人师表的意识,耐心十足地去围观了自己班级的羽毛球训练。他甚至自发自觉地下场给几个参赛选手练了手,还开了金口点评:“这个混双不行啊……”   高一年级羽毛球预选赛第一轮比赛在期中考试前顺利落幕,一共淘汰了五个班级。剩下六个班级分成两个小组分别进行循环赛,最后小组第一进入决赛争夺冠亚军。   听了李八一的评价,童遥脸色一变,差点把手里的拍子甩在王昊的脸上:“李……李老师,这可怎么办啊……”   陈见月把她打飞到离谱地方的球捡回来,安慰道:“没事,我们就重在参与好了。”   童遥显然没把陈见月的重在参与当真,我就是做不到和我能做到只是不屑于去做,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情。   出乎意料地成为羽毛球赛的参赛选手之后,她虽然时常挂着一副“能和男神单独练球了幸福到昏厥啦”的表情,其实自我否定的声音就一直萦绕在耳旁。尽管每一次都认真努力地训练了,也在缓慢地进步着,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球技显然也不是一两个礼拜就练成的。每一滴挥洒出的汗水,唯一的作用只是让她一天比一天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的确确就是队伍的短板和后腿。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升起浓浓的愧疚来,对孙浩然,对陈见月,尤其是……对王昊。   谁知这时候王昊走过来温柔地拍拍她的头:“搭档,别紧张,随便打打就行了。”   童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王昊说的不是真心话。去年的篮球比赛高一(11)班止步于前三,王昊的遗憾和不甘她都看在眼里了。这个人虽然看着一副老实敦厚的样子,却意外地拥有十分强烈的胜负欲。他曾经坦言,喜欢欧文就是喜欢他奔跑着带领球队赢球的样子。   所以在这么好的开局之下,羽毛球赛根本不是能随便打打的东西!   陈见月讶异地发现,王昊和童遥说完话之后,她好像更紧张了,比赛还没开始就跑了两回厕所。幸运的是,循环赛的赛制是三局两胜,女单、男单、混双各算一局。在陈见月和孙浩然两员悍将,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两分之后,高一(11)班拿不出手的混双也没必要拿出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童遥又实力躺赢了一场循环赛。   王昊挺开心,他开心了童遥也开心。然而她的开心里却夹杂着不易觉察的担忧和怀疑:第二场循环赛安排在下个礼拜,如果赢了就晋级下下个礼拜的总决赛。这次躺赢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们这个扮猪吃老虎的混双……究竟能走多远?    ☆、Chapter 54   五月份渐渐向六月份过渡的日子里,春天也渐渐向着夏天过渡。博宇的冬季校服外套是墨绿色的,夏季上装是白色短袖。墨绿色和白色一向是友好又清爽的组合,因此在五月份暧昧的温度里,大家自发自觉一水儿用冬季外套搭配着夏季短袖穿。毕竟如何在合乎校规的尺度下最大程度地展现自己的魅力,每一个青春期的女生都深谙此道。   这个礼拜操场上不知道为什么飞来一大片白色的蝴蝶,给千篇一律的课间操时间增添了无数的乐趣。童遥霸占着陈见月的前座,和她凑在一起透过窗户看绿油油草地上翩翩飞舞的醒目白点,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开口了:“月月,是不是很美啊……”   陈见月看看她,又看看蝴蝶,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童遥还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你说……要是做操的时候,有蝴蝶能停在我身上,哇……那我是不是和香妃一样了……”   陈见月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童遥,你知道我在看百科全书的植物篇吧?”   童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陈见月侧过头不忍心看她脸上的表情:“我寒假里呢……刚把昆虫篇看完……操场上这种蝴蝶多半是菜粉蝶,你别看它白白的小小的挺好看,其实它是害虫,关键是……它是菜青虫变的……你知道菜青虫吧,就是……”   童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别别……别说了,我知道了!没事没事……让我缓一缓,这种程度我还是能承受得住……”   陈见月把她的手掰开一条缝,锲而不舍地继续宣扬着科学之光:“另外,蝴蝶停在人身上其实很大可能不是因为你太香,而是因为你太臭了……是这样的,像我们吃饭也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嘛……蝴蝶也一样,它们除了花蜜还会吃很多别的东西,来补充一些花蜜里没有的东西……”   她顿了顿,有点说不下去了。   林开云突然从她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残忍地帮她把话补全:“比如血、汗、泪,再比如尿液、粪便、腐烂的食物……”   童遥哇地一声跑开了。   她这一跑开身后现出一个人,居然是王骏,也不知听了多久,脸上的表情红红绿绿的,别提有多精彩了。   陈见月情不自禁地清咳两声,想救一救这尴尬的场子。结果没等她开口,王骏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你俩全他娘的是人才!”   她也落荒而逃了。   陈见月一边抱歉,一边诡异地感到一阵欣慰,王骏难得这么活泼,这爆粗口的样子她真的怀念太久了。   羽毛球第二场循环赛放在了周三,不出意外地靠男单女单双杀轻松拿下。唯一意外的是,随着高一(11)班羽毛球队杀入总决赛,乒乓球队竟然同时进入了冠亚军的争夺战。   两种小球的赛制大致相同,比赛时间也差不多重合,因而陈见月完美地错过了林开云和赵可可的每一场比赛。余一平倒是追着看了几次,陈见月好奇地问她感受,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艰难作答:“不太好形容,感觉他们两个人和平时不太一样……”   陈见月若有所思:“哪里不一样?”   余一平习惯性地先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全是消沉:“哎……我也说不好……就是有时候看着他们比赛老觉得……可可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赵可可的确是越来越遥远了,不仅仅是离502寝室,而且是离班上所有人。她明明每天都在按时上课,按时吃饭,按时出现在晚自习的教室里,可总有一种神出鬼没的感觉。期中考试的最后两门她因为胃痉挛没有参加,东方绿舟也错过了,连李八一的轮滑课上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学校那么小,同学又那么多,赵可可却愣是成功地找到了一种躲开所有人的方式,倔强而孤独地生活着。   陈见月想对余一平说点什么,脑海中却划过任祎说过的那句“不用扇翅膀就能飞得很高很高”,只好无奈地沉默了下去。   李八一洗心革面重新做老师之后,简直把轮滑课教出了水平教出了风采。第一节课他愣是让全班同学拎着两只沉重的直排轮滑鞋,听他来来回回罗里吧嗦强调了二三十遍防护意识和安全问题。   于是等到第二节课终于换鞋实操了,不管会滑的不会滑的通通化身成了被大灰狼穷追不舍的兔子,一只比一只溜得快。等到被李八一声色俱厉地叫住了,才心不甘情不愿苦着脸慢吞吞走回来。不得不说,能瞬间激活十几岁少男少女们反叛意识的,唠叨这个大杀器真是屡试不爽。   学习轮滑和学习骑自行车其实有着殊途同归的诀窍,只要拥有不怕摔的大心脏和重心平衡的小技巧,熟练上手绝对是分分钟的事。很多人鞋子买回来早偷偷摸摸尝试过了,李八一把基本动作一比划,大半个班级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地一眨眼滑远了。实在不会滑的,也宁愿离老师远一点,请同学教或者自己摸索,哪个不比现在美滋滋。   轮滑的路线是绕着大半个博宇校园兜圈子。从高一(11)班军训的水泥路口出发,先一路向南,左手边是操场,右手边是艺术楼、三教和一教。滑过一教之后右转,途经南门和喷泉再从二教右转,依次掠过二寝、三寝和食堂。一直到学校大礼堂再次右转,路过北门在艺术楼脚下最后一次右转,便回到了水泥路口,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丈量出了一个优美的长方形。   离开了水的陈见月只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女生里滑得最漂亮的一个是她,一个是余一平。两位大师一左一右地把童遥护在中间,仍旧不能阻挡她的鬼哭狼嚎:“啊!……啊!我要!……啊!倒了!救命!”   余一平耐心十足,还在循循善诱:“童童不要怕,左右腿迈开一点。你穿着护具呢,跌倒了也没关系的。”   是的,童遥全套护具穿戴整齐,头上有头盔,上半身有护肘和护腕,下半身有护膝。要不是嫌护臀设计得太不美观,她肯定连护臀也一起买了。   陈见月完全不明白她对自己肉体的这份极端不信任感从何而来,事实上她深深怀疑,童遥之所以滑不起来,完全是因为她这套自作自受外星战士一样炫酷的打扮严重禁锢了行动的自由度。就算现在把童遥脚上的轮滑鞋子给脱下来,单是包裹着如此僵硬的躯壳,她指不定走路都能平地摔。   当童遥第不知道多少次左脚绊右脚一把扑在陈见月身上后,余一平也没辙了:“要不……我喊王昊来教你?他刚刚滑过去了,我瞧着技术挺不错的。”   她自认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不料却激起了童遥强烈的反抗:“不要!不要他!”   陈见月疑惑地看了怀里的人一眼。   童遥摇摇晃晃抓着陈见月的肩膀站直,语气虽然支支吾吾态度依然很坚决:“我自己……能行的!……不用事事都麻烦他……不然算什么英雄好汉……”   余一平搞不明白她的脑回路,不过童遥打定了主意做英雄好汉之后倒是一下子放开了手脚,渐渐地跌跌撞撞着竟然开始向前位移了。她的姿势固然有几分狼奔豕突险象环生的样子,到底扑棱着两只小细胳膊差强人意地稳住了身子。   陈见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童遥战战兢兢把自己的头盔扶正,从头盔里面绽放出一个自以为豪放实则因为她的如履薄冰而显得格外寒酸的笑容:“我学会了!去吧!你们都去玩吧,别管我了!”   余一平大惊失色:“可是……”   陈见月扯扯她的衣袖,把她拉走了。今天的童遥特别敏感,她好像……很在意别人的帮助。   两位优秀选手刚转了个弯,迎面就遇上了正上下求索的李佳佳。余一平一个刹车,把对童遥没有倾泻完全的爱一股脑地浇灌在了李佳佳身上。陈见月围观了一会儿,见没有能出手的地方,索性优哉游哉地先走一步了。   五月底的风和煦温暖,带着隐隐约约月季的馨香,扑在脸上格外神清气爽。陈见月按照李八一的指导,把两只手交叉背在身后,伏下/身子加快了速度。明明灭灭的树影像是跃动在钢琴上灵巧的指尖,一忽儿投在她白净的脸上,转瞬便消失不见。转了一圈,和已经移动到三教附近的童遥招招手,再转一圈,和结伴同行的余一平李佳佳招招手,转个弯又到了南门。   南门边赫然出现了一个和童遥有着异曲同工装扮的人,陈见月眯着眼睛一看,心下乐了,是林开云。   这个在每一次理科考试中无一例外叱咤风云的大神级人物大概唯二擅长的运动就是推铁环和乒乓球了,在轮滑场上他的战斗力和童遥只有一个头盔的差距。此刻他装备着护膝护肘护腕,像一只还没学会走路小鸡仔,摇头晃脑一步一摇地前进着。   陈见月有心取笑他几句,想想还是作罢,于是轻巧地蹬了几步,准备滑行过去。说时迟那时快——   林鸡仔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失去了平衡,他的两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惊慌失措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住了陈见月的外套下摆。陈见月被他猛然一抓也乱了节奏,她抬起的右脚一下子踹到了林鸡仔的小腿上。他嗷呜一声,左脚狠狠踢在了水泥路边人行道高起的台阶上,不由自主地两膝一软,就要跪在原地。   陈见月速度比他快,冲势却是向前的,带得他一只手顺势揽上了她的腰。她尚还留着几分冷静,在电光火石间居然迈开双腿一步加一步踉踉跄跄地上了台阶,免除了两个人齐齐匍匐在马路牙子上的厄运。可惜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只听几声缭乱的响动,她和林鸡仔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翻滚着双双倒在了人行道旁的草地上。   先着地的还是陈见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照例捉虫+3-6章大修,不更新 后天见~ ☆、Chapter 55   花叶蔓长春花是一种半灌木植物,原产于地中海沿岸以及印度、美洲等地,在我国主要生长于包邮区。在博宇南门靠近一寝的草坪附近,就种植着一片这个植物。它的花叶碧绿中带着可爱的银边,花瓣浅紫色,正中发白,整个花朵纵深很小,像是从平板的油画中直接采摘下来旋转着的魔法小星星,一颗一颗活泼伶俐地绽放着。   蔓长春的花期是3-5月,能傲立在五月底暖风中的幸存者们,可以称得上是坚守最后一线生机的花中战士了。可惜这些战士现在一个比一个蔫头蔫脑,身上残留着被碾压和□□过后触目惊心的伤痕。   然而另一方面,残忍的施暴者也没好到哪里去。陈见月是左手手肘先着陆的,此刻略微一动,只觉得整只胳膊都火辣辣地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右半边身子底下横着一只林开云,把她的重心拱得直往□□,越发加剧了疼痛感。   林开云倒地比陈见月晚,摊尸的位置却比她靠上,她一转头只能用余光瞥见他半个光溜溜的下巴。他的一只胳膊斜斜地被她压在背后,手上居然还紧紧地锢着她的腰。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吓傻了,这都大半天了,他既没有动作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陈见月慢慢尝试着单用右手把自己支撑起来,不过很快发现触手可及满是少年热气腾腾的肉体,根本无从施展。祸从天降就算了,还碰到个猪队友,她一时忍不住给了身边人一肘子:“喂!你还活着吗……你快爬起来……”   林开云当然活着,而且活得不能更好了。事实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瞬间终于活进了长久以来朝思暮想五彩斑斓的梦里。看那花儿开得多娇俏,鸟儿叫得多响亮,草地鲜嫩柔软,树叶迎风飘荡。有一个如花一样漂亮的姑娘柔顺地躺在身旁,他的手感受着她柔软的腰肢,他的鼻子轻嗅着她醉人的发香,他的腿纠缠着她修长的双腿。这是独属于他孤独的隐秘的喧嚣的灿烂的到爆炸的一刻,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记忆着——   然后被一肘子顶醒了。   林开云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竟然慌不择路不带任何脑子腾地一声就真的要爬起来了。他完全忘了脚上穿着的轮滑鞋,轮滑鞋可没忘了他,嘭!他两脚打滑,结结实实地重新跌回了陈见月的旁边,还张牙舞爪地顺手扯断了她头顶一朵无辜的茶花。   陈见月一把拂去脸上散落的红色花瓣,瞧见他低垂在两手间通红的一张脸,简直要被气乐了:“你怎么这么笨!”   林开云这次摔得异常喜庆圆满,他以一个标准的三叩九拜姿势头朝南屁股朝北地给大家伙拜了个出其不意的早年。拜了年之后他还是没缓过神来,听到陈见月的埋汰,反而就地侧着狗头冲她幸福无边地露出一个与此情此景风马牛不相及的傻笑。   陈见月彻底服气了,她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漫不经心飘过的几朵云,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分钟之后,闻讯赶来的李八一一脸苦相地把两个人带到了医务室。游泳游到全班感冒,煞费苦心换成轮滑了,第一节课就负伤了两名,他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搞个大师开过光的柚子叶洗个澡。   还好自己的学生足够争气,到底给他省下了这笔钱。林开云防护措施穿得滴水不漏,现下除了脸红不退,没别的毛病。陈见月稍微严重些,她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腕都崴了,手肘和小臂还有擦伤,万幸没有骨折。李八一脸上的表情一松,心甘情愿地开始跑前跑后拿冷敷用的冰袋。   陈见月手脚崴了之后,高一(11)班羽毛球总决赛的胜率马上从十拿九稳骤降到了九牛一毛。童遥一鼓作气地把左右手十根手指甲全咬秃了:“月月……要不咱们弃权吧……”   陈见月略一沉思,刚想点头,她又火急火燎地出尔反尔了:“不行不行……不行!咱们要参加比赛,不仅要参加,还要赢!要赢……一定要赢!”   说到最后,她两只手握成拳头,不知是给别人打气还是给自己打气,颇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陈见月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她觉得童遥快被重重压力挤扁了,便空出尚且完好的右手,难得温柔地揉着童遥的头发:“童遥,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你这么在意羽毛球赛的输赢?”   童遥的两个拳头慢慢松懈下来,她的目光游离着看向了窗外。周末的操场空空荡荡,几个自动洒水器正不知疲倦地喷着水雾。她叹息一般地缓缓开了口:“月月……你还记得欧文吗?”   陈见月点点头:“就是那个和你一样励志要当首发的。”   童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欧文他……在皇马过得不好……很不好……虽然他进了很多球,可到现在也没有进首发……月月,你知道吗,这个赛季只剩下最后两场比赛了……他……”   陈见月不得不打断了她:“童遥,欧文是欧文,你是你。虽然你拿他和你的感情作了类比,但他进不了首发并不代表你就肯定不是王昊的首选了。”   童遥还是没有看她:“月月……我懂的,我懂的……可这难道不是什么命运的提示吗……欧文那么努力可有些东西还是得不到……我也是啊……我也很努力啊……”   她一下子加快了语速:“我连羽毛球都打不好,努力那么久又什么用呢。现在你脚崴了我们班的比赛就结束了,我除了拖后腿一点用的都没有。你们都不知道,其实王昊很在意比赛输赢的,但我却偏偏成了葬送他梦想的人。只要换个人,换成谁都好,都比我的贡献大!外人看着我和王昊是搭档,和你和孙浩然是队友,彼此之间距离那么近,可是你、我、王昊、孙浩然,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我们压根就不是站在一个水平面上的人啊!偶尔想让你们依靠一下……只怕是天方夜谭吧……”   陈见月再也说不出话来。   羽毛球和乒乓球的总决赛统一安排在了周三下午,在女单弃权男单胜利的情况下,混双比赛不出意外地成了一场漫长而折磨的凌迟。   不仅仅是陈见月,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王昊可怕的胜负欲。即使和对手之间的分值不断地拉大,即使到了比赛的最后一秒钟,他仍旧在坚持,在奔跑,在跳跃,在不停地帮童遥救球。他是一株对着胜利趋之若鹜的向日葵,看似欣欣向荣温和无害,实则固执单调到了触目惊心。   比赛结束的哨声一响,童遥的眼眶就红了,可她并没有看向王昊的方向。王昊同样没有看她,两个人形同陌路却又心有灵犀地背对着背离开了球场。来围观总决赛的人很多,获胜班级的亲友团在大肆庆祝,高一(11)班的同学在忙着互相安慰打气。   童遥咬紧了牙关,不让眼泪流出来。今天这片场地是失败者的埋骨之地,她不想让自己屈辱的泪水还要成为点缀在对手骄傲王冠上最昂贵璀璨的宝石。   决赛之后,冠军和亚军都有一个体育组特制的奖牌,还有个装模作样的颁奖仪式。几个志愿者正抓紧时间吭哧吭哧地布置着颁奖台,看着好不热闹。   陈见月轻声拜托孙浩然照看一下领奖的事宜,自己则牵着童遥的手,慢慢地朝体育馆大门口走去。刚刚比赛的时候她心系在赛场上,现在定睛一看,人群中很是有几张熟悉又意外的脸。她先是看到了陈方圆,接着是脖子里挂着相机的范老师,最后是林开云,心下明白过来,乒乓球总决赛显然更早一点就结束了,所以大家跑来这边围观了。   估摸着童遥应该不想见到这些人,陈见月也不上前去问结果,反而默默绕了个圈子,试图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去。谁知刚走出大门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绝对始料不及的人——   赵可可直直地盯着半藏在陈见月身后的童遥,脸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童遥,你出来!”   陈见月不明所以,赵可可已经将近两个月和她们没有过交集了,此刻的语气带着生硬而严厉,她不得不出声打断:“可可,你……”   赵可可伸出一只手,愣是将童遥趔趄着拽出来了。她摘下童遥歪歪扭扭背着的羽毛球拍丢在地上,扶正她的身子掰正头,又把她身上衣服领口和下摆整理得一丝不苟,最后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灿灿的奖牌,郑重其事地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童遥不可置信地看看胸前的奖牌,再看看眼前的赵可可。   赵可可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她用一种宣誓般的口气说道:“童遥,你是我的朋友,我的荣耀就是你的荣耀。”   童遥一把搂住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Chapter 56   范芃芃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心烦意乱地按了通话键:“喂!”   对面的人似乎被她的坏脾气和大嗓门吓了一跳,缓了缓才开口:“……小范,是我啊……”   祖老师在儿子的陪伴下回国了。   范芃芃慌里慌张地往学校南门赶,连外套都忘了穿。她一面赶一面不停地捋着额前的碎发,用力抻直了衬衫下摆,再把袖口一板一眼地向上卷了三折。没走几步,她又把袖口放下来重新抚平,像是一个要去见老师的坏学生,心里头没由来一阵空荡荡的紧张。   祖老师是坐在轮椅上被儿子推进校门的,范芃芃瞧见了,鼻子蓦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知道很多老人乍然退休之后,紧咬着的一口气也松了,身体状况反而会每况愈下。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衰老的场景复刻在自己熟悉和敬佩的人身上之后,会如此地让人心如刀绞无力承受。   他自己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开着玩笑:“小范呀,老咯老咯,这下是真对得住‘祖老师’这个名号了……”   范芃芃以为祖老师是为了李八一的事情回来的,因为进了学校之后他就轻车熟路地直接去了副校长办公室。范芃芃屏息静气地候在门口,一来里面谈话的人年级都大了,她生怕情绪激动出什么意外,二来她也想借此机会偷听到什么只言片语。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两个多小时的对话全程和风细雨,副校长甚至亲手送祖老师出了中央大楼。   范芃芃试探着问:“祖老师,李八一他……”   祖老师摇摇头:“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回来之前他就没事情了。”   范芃芃有点困惑:“那……”   祖老师温和地打断了她的猜想:“小范啊,这一个多学期班主任做得累哦,辛苦吧……”   范芃芃很想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出个声否定,可突然之间,千言万语夹杂着百感交集呼啸着涌进来,直把她的喉咙堵得一哽,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祖老师像是镇宅的吉祥物,没等到出手,单单他的到来就给天才班全体老师带去了一系列强力祝福的buff。周老师和苏老师再也吵不起来了,没到午饭时间李八一也出现在了办公室。大家纷纷上前和他打着招呼询问情况,祖老师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场面一片欢声笑语。   范芃芃轻轻地问李八一:“你……没吃什么苦吧?……”   李八一给了她一个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的洒脱笑脸:“芃芃,你想到哪儿去了,哪能啊!”   范芃芃紧紧看着他的眼睛:“祖老师说你早就出来了,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李八一捏捏眉心,躲闪着她的视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不就是有点想不开嘛……想想自己这个人还挺失败的,说是做体育老师吧结果学生没教好,女朋友还把我甩了……咳咳……”   下午的课,祖老师想和天才班的同学们聊聊天,可他坚持不肯用轮椅。范芃芃怎么劝都劝不动:“您这不行,身体要紧……”   祖老师把头转向自己的儿子,显然这话不仅是说给范芃芃,而且是说给他听的:“小范,今天和孩子们见面之后,我就得飞回美国去了……我今年呐,已经六十五了……这次坐飞机,我的医生特别不赞同,恐怕是没有下次了……我担心啊,就担心这一次见面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最后一面看到的是一个连走路都走不动,那么不中用的老头子啊……孩子们要挂念的事情那么多,学业、感情、前途,我可不能再让他们整天担心我的身体健康,这不就又给他们增加负担了嘛……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不懂事的年轻人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地妥协了。   祖老师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强撑了两节课,他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事实上,刚回到办公室儿子就如临大敌地连着给他测了三四回血压,看到数据渐渐回落下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趁着第三节课还没下课,校园里尚算空旷,范芃芃推着祖老师慢慢地朝南门走去。他这一趟来,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似乎又只是单纯的叙旧。老一派人做事情的风骨,最讲究点到为止进退得当,最后一段路走过,他也不曾留恋地回头望上一望。   可惜新一派的人却沉不住气了:“祖老师……上个学期期末副校长找我谈话了……她……和我说了分班的事情……我们班……”   范芃芃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一番话来,她很明白祖老师的身体情况,平日里写邮件也总是报喜不报忧,可见分班带给她的困扰真是比天还大了。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心灰意冷地说不下去了,除了宽慰和徒增的烦恼,她想不明白自己还在期望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祖老师体贴地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口气里满是洞若观火的笃定,仿佛她未竟的话语和心情他通通都接受到了一样:“小范啊,你知道这次谁请我回来的吗?”   范芃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没有给祖老师说过关于李八一的任何事情,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没有和祖老师定期通信的习惯,这个问题确实困扰她一天了。   祖老师眼神里带着一丝调皮的神秘:“是孙浩然。”   范芃芃惊讶地反问:“孙浩然?!”   祖老师似乎很享受她的讶异,静静等她回过神来,才继续道:“你还记得咱们班叫什么班吗?”   范芃芃斟酌了一会儿:“……天才儿童……少年班?”   祖老师点了点头:“小范啊,所以咱们班上的孩子们可都是天才儿童,天才少年啊!李八一不是我保下来的,也是班里的孩子出手的……小范啊,我知道你一直为他们操碎了心,又是分班上晚自习,又是插手班委改选,总担心出差错,可是有时候啊……你得放宽心……千万别忘了他们是天才少年啊,他们能做的,只会比你,比我,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多得多!他们未来的路,他们自己会去争,去闯……因为他们走出来的道道,会比你想象中的更长更远更漂亮呢……”   范芃芃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越睁越大。祖老师的话说得很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喘口气,但她却觉得他说得那么多那么快,远远地超过了她脑子里丁玲咣当生锈作响的思路运转的速度。   祖老师的儿子已经把车停在南门门口了,她不由得攥住了祖老师的手,似乎这才是她纷飞思绪的唯一支点。   祖老师冲她露出最后一个慈祥的笑:“小范啊,偶尔太累的时候,试着依靠下班里的孩子们吧……我老了,没办法带着你们走啦……但是他们还很年轻啊……他们在一天天长大着呢……”   没等范芃芃想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期中考试先火急火燎地到了。   布置考场和监考老师的时候,李八一状似不经意却又隐晦地问:“芃芃,你知道咱们班上有位Mr. Big吧?”   范芃芃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她扭头迎向李八一闪烁的目光,紧绷着脸点了点头。   李八一把一张考场座位的号码牌啪的一声糊在桌角上,食指小幅度地在上面点了两下。   范芃芃瞧见号码牌上规规矩矩的一个“3”,呼吸乱了一拍。   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十五考场的监考老师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的座机,还好范芃芃没有监考任务,留守儿童很乖地哪里都没去:“范老师在吗?哦,范老师!我是十五考场的监考老师,你们班有位学生赵可可今天下午没来参加考试……”   范芃芃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跳起来了:“赵可可没和我请过假!”   对面的老师比她要镇定一些:“她上午还挺正常的,你们班还有另外一位同学给我提醒说,赵可可胃不好,你赶紧去她寝室看一下吧,免得出什么意外。”   范芃芃语无伦次地道了谢,抓起手机就往外冲,冲到楼梯口才反应过来,又跑回去抖抖索索地拿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慌慌张张地翻开学校教职工的通讯录,找到一寝宿管阿姨的座机号码。电话打了三遍才有人接,她差点对着阿姨吼出声来。   从艺术楼到一寝要依次经过三教、四教、三寝、二教和二寝,范芃芃一边发足狂奔一边不合时宜地满心悲凉,赵可可每天都是要走这么远的路……才能到达教室吗。她暗中观察过,最近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总是一个人行动,孤零零地走这样一条长路,赵可可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她苦苦压抑住不着调的胡思乱想,和宿管阿姨一起开了寝室门,在床上发现已经昏迷不醒满面泪水的赵可可,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如同一个诅咒,高中开学后第一个学期期中考试她因为沈凌去了医院,这次的期中考试看来因为赵可可,注定又要在医院度过了。    ☆、Chapter 57   六月初的第二个礼拜,博宇的高一学生意外得到了三天的假期,因为从周二到周四这三天学校要用来做高考的考场。大家一点儿都没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忧患意识,压根意识不到两年后的今天亲自体验考场如刑场的就是他们了,反而一个比一个兴奋,纷纷讨论着如何挥霍这难得的假期。   羽毛球决赛之后,童遥满心以为赵可可的邦交已经恢复了,谁知第二天她又成了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童遥也不气馁,她把赵可可送的奖牌珍而重之地放进一个可以上锁的小箱子里,又把小箱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书桌的架子上。   陈见月完全不明白她这一番自以为稳妥的动作所代表的含义,毕竟这个箱子锁实在是很迷你,她觉得靠着自己的蛮力完全能暴力破除。但她瞥见童遥一个一个地把上个学期马教官让他们写给自己的信、运动会上范老师帮大家拍的照片、王骏带她们去城隍庙的往返车票、期末在超市拍的大头贴合照全都虔诚地塞进去了,突然也觉得那把小锁的存在很有必要,因为它需要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地看管着的,是这个青春里最宝贵的一些东西。   放假前一天,童遥厚着脸皮又去缠着赵可可了:“可可,放假三天你有没有什么安排呀?要不我们出去玩吧!”   赵可可正在整理书桌,听了童遥的问话她手上的动作没停,过了一会儿居然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童遥的眼睛里差点儿射出光来,她再接再厉提了第二个建议:“我把……王骏也叫上?”   赵可可竟然还是点了点头。   童遥快乐疯了,回寝室的路上一直嘿嘿傻笑,陈见月不得不提醒她:“你还没问王骏的意见呢。”   王骏的意见是没有意见,她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睛,不过还是仔仔细细地把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按照童遥乐观的理解,她虽然傲娇得嘴上没有明说,实则心里肯定已经疯狂赞同了。   童遥邀请大家去玩的地方十分没有创意,那就是聚会俗套必备的KTV。鉴于这六个人包括发起人都没有去过,KTV意外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去之前的晚上,童遥兴致很高地在寝室里帮陈见月和余一平挑选着衣服和配饰。   余一平好好的一个娴静美人儿,愣是被她自己折腾成了个假小子。常年扎着凌厉的马尾辫也就算了,衣柜里也塞满了运动衣。童遥实在看不下去,硬塞了一条裙子给她,又帮她把头发散下来,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前后左右地打量着。   陈见月也被勒令换上了一条裙子,她的衣柜里倒是塞满了裙子,可惜她不爱穿,宁愿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地套着黯淡无光的校服。   童遥对着她的衣柜流口水:“月月,你为什么平时不穿裙子啊,暴殄天物啊!”   陈见月拨弄着她脑袋瓜顶上的几根呆毛:“因为我有强迫症。”   童遥很快就见识到了她的强迫症意味着什么。   陈见月挑了条白裙子,她先是整个身体探进衣柜里扒拉了半天,翻出来一个斜肩背的麻布小挎包,接着打开行李箱,掏出来一顶绑着缎带的宽檐草帽,然后从鞋柜里摸索出一双小坡跟的凉鞋,最后在书桌抽屉深处抠出来两个可爱的发圈,把头发绑成了松松的两股。   童遥目瞪口呆:“……月月你的强迫症就是……每一条裙子都要搭配好吗?”   陈见月点点头,一一指给她看,小挎包上的樱桃花样、凉鞋鞋面上的樱桃图案和发圈上的樱桃吊坠不动声色地呼应着;凉鞋坡跟是草编的,鞋面是缎面,和草帽一上一下地对应;白裙腰间有一圈墨绿色的浅浅底纹,恰好和上了草帽缎带的颜色,而鞋子又回归到了裙子的白色。   余一平干笑两声,抓着身上的裙子就往卫生间跑,她好怕陈见月也拿这个搭配标准来要求她。   事实证明,KTV之旅是一场满怀期待的旅程,也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一错再错的旅程,因为这六个人,着实是没有一个会唱歌的。   余一平最喜欢孙燕姿,甚至特意帮陈见月唱了一首《the moment》,然而她软糯的嗓音根本不适合大开大合风格,除了牺牲自我完美衬托出了陈崴的唱功,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是处。童遥和李佳佳的高音全看毅力和周围人的忍耐力,赵可可不仅跑调而且忘词,一曲周杰伦的《七里香》被她活生生哼出来了花鼓戏的味道。   王骏点的歌要么是炫酷的男声rap要么是炫酷的日本动漫主题曲,一个她嘴巴跟不上,一个她语言能力跟不上,索性全部沦为了MV欣赏时间。陈见月的点歌单上全是爸爸妈妈才会唱的怀旧金曲和红色革命歌曲,她还凭一己之力唱出了全场最佳的一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可是这样的全场最佳,其他五个人齐刷刷地表示不要也罢。   陈见月还很不解:“我不是唱得挺好吗?”   大约这场鬼哭狼嚎得半斤八两的演唱会重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王骏又短暂地变回了那个刻薄的熟悉的王骏。她给陈见月按了个鼓掌和喝彩的音效:“挺好,我觉得特别好。我还有个想法,陈崴不是给你录了首歌吗,你下次回录一首给他呗,就唱这个再活五百年。”   反正不管是刻意安排还是歪打正着,至少三个小时的欢唱时间在一片欢声笑语互相逗乐中迎来了结束。走出包厢的时候,童遥偷偷地用手指戳了戳陈见月的背,示意她看前面赵可可和王骏并肩走着却并不冷场的身影。陈见月低头看她眉开眼笑的神色,心情大好,一把攥住了她调皮的指尖。   临别的时候赵可可送给每个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据说里面是她妈妈亲手烘焙的饼干。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舍,配上身上穿的蕾丝裙子,乖巧得像一只等着被领回家的小公主。童遥很稀罕她难得一见鲜活的表情,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她:“可可,干嘛这么伤心啊,咱们礼拜五见哟!”   赵可可在她怀里眨了眨眼睛。   一个学期的揪心事好像在这一天全部消弭了,童遥衷心觉得从这一刻起,这个学期似乎才真正地开始。这天晚上她抱着自己的卷毛小羊,带着美好的憧憬进入了梦乡。   礼拜五的时候赵可可没有出现在高一(11)班的教室里,下一个礼拜一也没有出现,一直到第二个礼拜五的时候,她寝室里已经高考结束的学姐突然出现在502寝室里,给五个人带来了一封信。   赵可可应父母的要求,去英国读书了。   她说她本来想在最后一次聚会上告诉她们这个消息,但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她说她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大家告别。   她说,她还很抱歉,过去的一年给她的朋友,她的同学,她的老师添了这么多麻烦。   她说,她会永远记得她们,因为她们还欠她一场天桥上绚烂的烟花。   希望她们也不要忘记。   陈见月找到童遥的时候,正是一天中天空最五彩的时分,太阳一点一点地西沉,毫不吝啬地播散着仅有的光亮和温暖。她顺着教室小房间的储物柜攀爬到了窗台上,转身又把窗帘拉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身影。这个伪装的隐蔽程度绝对可以打满分,要不是大风吹得窗帘鼓涨起来,泄露了一片衣角,陈见月还真不确定能找到她。   别人四处寻她寻得满心焦急,她倒挺怡然自乐,不知从哪儿搞了一罐啤酒来,就放在手边。一阵阵风不解风情地吹过,直吹得她发丝飘荡,裙摆飞扬,似乎要随时跟着那风儿一起上天了。   陈见月沉默了一会儿,踮着脚伸手过去先把啤酒拿进来了,声音里带出几分恼火的冷厉:“你也不怕喝醉了一头栽下去?”   童遥低头看着指尖:“我没喝……就喝了一口……太难喝了,喝不下去……我正打算进去呢……外面风好大……好冷……我打了三个喷嚏……都快恐高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陈见月几乎要被她引得笑出来。一个小屁孩伤心了想学大人装文艺,要找个角落借酒浇个愁吹风舔个伤口,结果发现酒太难喝咽不下去,风太大吹不下去,真不愧是个闻着伤心见者落泪的悲情故事。   陈见月只好勉为其难地伸出去一只手给她,抓着她冰冰凉的小手把她拉了回来。把窗户重新关好,窗帘拉上,锁上教室门,两个人沉默不语地朝着寝室走去。   周末的教学区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楼梯上走廊里一声一声回荡着她们心事重重的脚步。走出艺术楼左拐,陈见月突然发现她们无意间复制了开学第一天走过的路。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艺术楼寂寂无声,三教灯火通明,而现在不管是艺术楼还是三教,都是一片荒凉的漆黑。   不知不觉间,第二个学期也快要结束了。王骏的妈妈病了,赵可可走了,不管是童遥还是欧文,都永远地失去了梦想中首发的资格。   身边的童遥忽然低低地开口了:“我们家那里有个广场,修建在海边……每次像这样起风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放风筝……在广场上放风筝真的是放风筝,因为风太大,所以它们一起飞就根本拉不回来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筝呼地一下子飘得好高好远……”   她静静地流下泪来,为这个学期加上了最后的注脚:“月月……我累了……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学期结束,撒花~ 最近状态不大好,严重失眠,所以从明天开始暂时断更,最多一个礼拜吧 调整调整,另外把前面的章节修一修,润润色 不好意思啦~ ☆、Chapter 58   陈见月过了一个紧锣密鼓□□的暑假。   这个学期也不知道学校发了什么神经,期末考试的成绩单里不仅有九门功课排名,还多了个语数外物化五大门排名。这下整日披着不偏科的马甲招摇撞骗的她瞬间马甲被扒了个底朝天——前一个她排班级第二,后一个她排班级第二十。   陈妈妈对着两个跌宕起伏的排名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再不得其解也不妨碍她十几年来和熊孩子斗智斗勇大智若愚的经验:凡是排名低的,那就是不好的。家里的卫星电视和网线被拔了个彻底,杂书被清扫了个干净,她一口气给自家女儿报了两个补习班,又淘了六七本练习册子。   陈见月试图摆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不惜奔走疾呼上蹿下跳,拿人格信誓旦旦作保,上海用的沪教版和老家用的人教版教材绝对是天壤之别。陈妈妈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坚强乐观地表示:知识嘛,总是相通的,不会的知识才要下功夫学,学着学着自然就会了。   就这样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的备战节奏下,陈见月的暑假作业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情做,成了太过理所当然的事情。眼看着开学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迫近,她只好趁着陈妈妈外出给童遥打了个电话。   童遥的小日子显然过得十分不错,好心情顺着电话线直往陈见月的耳朵里钻:“月月!我好想你呀!你一个暑假都不联系我呀,为什么呀,我跟你说……”   时间有限,打个电话如同搞一次地下党活动的陈见月不得不硬截住了她随风自由奔跑的话头:“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童遥用一种心照不宣的语气傻笑了两声:“哎呀当然没写完了,哈哈哈……”   陈见月两眼一黑,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还能抄王昊的吗?”   童遥立刻沉默了,陈见月大胆猜测她应该在电话那头拼命翻白眼,因为下一刻听筒里就传来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觉得呢?!”   看来谈恋爱分手之后不能做朋友,暗恋失败同样不能做互相抄作业的好朋友了。陈见月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一边本着抄生不如抄熟的原则提了一个备选方案:“童遥,要不你给林开云打个电话吧……”   暑假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林开云莫名其妙地浑身不得劲儿。夏天其实是他最喜欢的季节,但今年夏天,西瓜好像没有以往甜,天空好像以往蓝,空调好像没有以往凉快,习题好像没有以往有趣,家里的饭菜也好像没有以往美味。总之生活里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朦胧的雾,直把以往触手可及讨喜的小细节通通变得索然无味。   鉴于他时不时挂着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林妈妈想注意不到都难。她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偷偷和林爸爸商量:“儿子这是……压力太大啦?”   林开云上个学期在竞赛班老师的指导下,参加了四五场大大小小的竞赛。虽然场场均有斩获,但他起步晚,最好的名次也不过是二等奖,离顶端的位置还有不小的距离。林妈妈琢磨来去,儿子的生活简单,唯一能让他持之以恒闷闷不乐的原因恐怕只能是这些挫折了。   竞赛班的老师给家长透过底,说其实特别满意孩子过去一年的勤奋,按照这个速度,高三拿几个一等奖特等奖百分百不成问题。正是有了这样的期待,他才越发把表扬的话藏着掖着瞒得死紧,反而三五不时地骂上一顿,想方设法地紧紧弦。老师那边紧了,家长这边必须得松一松,林妈妈做了许多年的老师,这方面的主意拿得格外正。   林爸爸和她对一对眼神,随即想到了一处:“这忙忙碌碌一年了,是要歇一歇,不然累坏了可不好了。要不……我向单位请个假,咱们出去玩一趟?。”   于是林妈妈转身进了书房,逮着正玩游戏的某人往头上一顿虎摸:“你老爸说带咱们出去玩一趟,你想去哪儿?”   林开云费力从妈妈火花四溅的爱中挣脱出来,呆了半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突然红了,屏幕里自己的英雄角色被人宰了都顾不上:“……能不能去河南?……”   林妈妈完全没料到如此的答案,思索了半天:“河南有什么好玩的来着?……大夏天的,你这是……想去少林寺?……”   最终一家人去了千岛湖。避暑避暑,向来只有往山多水多的地方去的道理,哪会有人脑子一抽去到没山没水暑气更盛的中原呢。最重要的是,出钱的是老爸,出主意的是老妈。说是带着儿子散散心,那就真是结结实实顺带着好了,该无视的时候果断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所以林开云接到童遥电话的时候依旧维持在魂不守舍的状态:“喂?”   同学一年了,童遥单独和他对话还是头一次,不由得带了三分别扭:“咳……林开云是吗?……我是童遥……”   林开云不明白童遥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这个耿直的傻孩子不等对面问问题马上善解人意地给出了答案:“我没和王昊在一起,我也不知道王昊在哪里。”   童遥杀气腾腾地干笑了三声,假装什么也没听到,马不停蹄地赶紧直切主题:“你的数学物理化学作业写完了吧?能不能麻烦你提前一天到学校,借给我抄一抄?”   林开云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来:“陈见月也去吗?”   童遥诡异地停顿住了。   林开云恨不得把老是自作主张的舌头一口吞下去,他呕心沥血地想说点找补的话,结果不听使唤的舌头又在关键时刻打结了:“不……不是……我……我我我……没……就……其实……”   童遥简直在用全部的生命精彩地诠释了哈哈大笑的意思:“别说了,我懂我懂!她去的,这个电话都是她让我打的!到时候见!”   伴着响亮的笑声她一把挂断了电话,徒留林开云又要脸红又要懊恼又要开心又要期盼,忙得不可开交。   上海的九月是多雨的季节,挥挥洒洒细腻地把夏天的痕迹一点点洗刷干净,再静悄悄地涂抹上秋天的气息。等到雨停了,已是秋衣正浓时。秋风秋雨向来是文人墨客寂寥落寞的对象,然而语文只考了72分的童遥显而易见体验不到如此缠绵微妙的感觉,因为她就着美妙的秋雨声打着节奏,哼着小曲,异常卖力地打扮着陈见月。   在童遥第三次比划着一件无袖连衣裙硬往自己身上套的时候,陈见月即便感念她帮忙搞定了暑假作业,还是不得不抚着胳膊上争先恐后蹦出来的鸡皮疙瘩,不满地抗议道:“我们不是去抄作业吗,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童遥叉着腰,心不虚气不短地反问:“那你觉得应该打扮成怎样?”   陈见月觉得既然要一些劳心劳苦搬运知识的体力活,那就应该艰苦朴素,最好打扮得和印刷厂工人一模一样,不但十足应景而且未尝不是个好彩头。她脑补了一下这个答案会带来童遥怎样嫌弃的表情,果断闭了嘴。   童遥见她乖觉地不说话了,脸上绽放开一朵妓院老鸨似的笑容,完美杂糅了慈祥和渗人这两种感觉,同时嘟嘟囔囔着补上一句经典台词:“哎呀,你不懂啦,都是为你好,以后等着你感激我……”   陈见月感激不感激尚且不知道,反正另一边林开云刚打了个照面就心跳如鼓不堪重负地埋下头去,别说繁复的装扮了,估计这一眼连她的脸都没瞧清楚。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哆哆嗦嗦从书包里一本一本掏出暑假作业,力图镇定地递了出去,却在下一秒因为不小心碰触到少女的指尖而险些全线破功,差点一脚重重绊倒在椅子腿上。   童遥两只眼睛闪亮得像是牢房里扫射的探照灯,来来回回地在两个人身上打转,不愿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奈何陈见月这个完全在状况外的大傻子,二话不说接过习题册,大刀阔斧一撩裙子往椅子上一坐,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奋笔疾书起来。她一面努力一面还不忘提醒童遥:“你快抄物理,抄好了我们交换。”   教室里安静下来。   林开云如同一只过冬的鹌鹑,缩手缩脚地探出头来。陈见月习惯性地坐了她最喜欢的位置,也就是他的正前方。窗外阴沉了几日的天色渐渐散开,阳光破云而出。他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悄无声息地描摹着她不小心投射在他课桌上一团浅淡起伏着毛绒绒的影子。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他的耳畔一下子能听到欢快的鸟鸣声了,眼睛一下子能看到昂扬的色彩了,皮肤一下子能感受到风拂过的频率了,鼻子一下子能闻到不知名的香气了。   她不在的时候,他好似做了一个漫长悠远惶惶然的梦,梦里全是粘腻凝滞的时光。直到睁开眼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钟表的指针倏然走动,真正的夏天这才到来。    ☆、Chapter 59   新学期新气象,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   范老师忙着鞭策大家抓紧时间修身养性孕育出属于高二学长学姐的沉稳王八之气,童遥忙着收拾修剪过去一年暗自滋生得枝繁叶茂的感情,余一平忙着筹谋规划接下去一年跆拳道社的活动安排,陈见月也很忙,她忙着攒钱买一个CD机。   童遥一脸古怪和悲愤的神色,死死抓住她的衣角:“月月,你这是打算重新投入陈崴的怀抱了吗?”   陈见月压根不明白她这满脸负心汉的指责从何而来,不过见她问得认真,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我和陈崴没有开始过,我也没打算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童遥不依不饶:“那你干嘛要买CD机?不就是为了听他给你录的歌吗?”   陈见月哭笑不得:“童童,那是一首告别歌……他在向我祝福呢,我们之间也算是个了结了……这么好的礼物,我怎么好随意辜负……”   她越说声音越轻,心中说不清由来去处的怅惘一团团乱糟糟地堆积着。   童遥完全没有感同身受的打算,她笑得像是一只偷油的小老鼠,大力锤了陈见月两下勉强算是安慰,转眼敏捷地跑远了。   感情上遭遇挫折之后,大抵就那么两种反应,要么看破红尘要么越挫越勇。而童遥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正能量爆棚的道路,她突然对吃别人狗粮撑死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下定决心撮合一对是一对。   于是她径直跑到林开云身边,暴力扯着他短袖校服的袖口,一路上兵荒马乱踢歪了好几张课桌和椅子,终于提溜着进了教室后面的小房间。进了房间她也不说话,只用两只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评估着强抢来的少年。   事出突然,林开云手上还攥着个计算器,被她打量得背后出了一阵冷汗,手脚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恨计算器不能变大百倍,把他遮掩个滴水不漏。   童遥霍然一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你喜欢陈见月对吧?”   林开云的脸一瞬间烧了起来。他无助地张张嘴,可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只见他破釜沉舟地把计算器往怀里一揣,伸手去够身后的房门,左右腿笨拙地挪动着,看样子是想要夺路而逃。   童遥眼明手快地冲他背后来了一记虎爪掏心,直拽得他的上衣惊险地朝上滑去,堪堪露出一截腰脊:“别跑啊!想不想追陈见月啊?姐姐我教你啊!”   林开云僵硬地停住了,咔嚓咔嚓扭着脖子转过头来。   升入高二之后,一同成为高三(11)班的前辈们因为分班的话题霸占了李佳佳好几周的话题榜,关于高考的思考第一次进入了502寝室夜谈的讨论范围。   余一平还没有彻底搞清楚上海的分班和高考制度:“所以本来高二下学期是要分班对吗?按照加一选的那门课分?”   李佳佳嗯了一声:“加一选的哪门,哪门就是主科了。那一门高考考卷出的也难,所以肯定要分开上课。”   孙雪琪难得也加入了夜谈:“你们老家不是这样子吗?”   童遥替余一平回答了:“我们只分文理科,高一下学期就分班了,高考也只考语数外加上文综或者理综。”   余一平继续发问:“可是每门功课的难度也不一样啊,你像历史这种,只要背一背就可以了,明显要比物理简单吧?到时候选历史的分数不会比选物理的高出一大截?”   王骏在黑暗中放松地回归了她一贯的犀利:“可是对于我们班某些人来说,历史显然要比物理难多了。”   所有人脑子里都划过了林开云的名字。这位仁兄上学期期末语文又没及格,汤老师气得精心挑选了好几篇他的暑假周记,复印好了贴在黑板报上,美其名曰给班里的同学找点乐子减减压。   陈见月津津有味地全部看了,尤其喜欢其中两篇,一篇是讲他和班里男生组队打魔兽世界的,一篇是讲他和家里人出去旅游的。   前一篇他先是详细列举了参战诸位的ID,技能和竞技水平,接着事无巨细地罗列了整个作战的过程,最后评价说这是一次旷世的组合,伟大的胜利,辉煌的战役。汤老师在结尾处“旷世”“伟大”和“辉煌”上打了一连串的问号,从复印件上也能感受到她力透纸背的愤怒和绝望。据说范老师照着作文上名单挨个儿给几个男生家长打了电话,害得这几个人在教室坐锅从天上来的倒霉蛋不得不合力把林开云狠狠揍了一顿。   后一篇开头开得中规中矩,“今天天气很热,爸爸带着我和妈妈出去玩,我们开车去了千岛湖”,然而紧接着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地一个转折,“他们特别开心,我特别难过”。头一句分裂的铺垫过后,接下去字字句句全是精分的巅峰之作,“我们吃了海鲜和很大很大的鱼头煲砂锅”“他们吃得特别开心,我特别难过”“吃好饭我们去酒店休息了一下,房间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风景”“他们看得特别开心,我特别难过”“休息好了之后我们去湖里坐了船,去很多岛上参观了,还坐了游艇和漂流”“他们玩得特别开心,我特别难过”。   在一连串洗脑的“我特别难过”最下面,是汤老师苦中作乐的点睛之笔“看了你的文章我也特别难过”,另外附赠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表情。总之林开云十分成功地牺牲一人娱乐了整个班级,“我特别难过”也一跃成为最热门的口头禅。   像现在,一想到某人,童遥和王骏不由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我特别难过!”   李佳佳咯咯笑了一阵,才续上刚才的话题:“个么加一可见也是蛮不错的,至少选择面广一点,擅长哪个就选哪个。”   余一平今晚誓要把好奇宝宝当到底了:“那高三(11)班没分班怎么上课啊?”   李佳佳尽心尽力地解释着:“他们班选加一选得很齐,好像班里只有三四个选了化学生物什么的,其他人全选了物理。反正都是理科,平时一起上呗,碰到加一再跑班。”   孙雪琪好奇:“跑班?”   李佳佳耐心十足:“跑班就是跑去别的班上课,选化学的就跑去化学班,选生物的就跑去生物班。”   她把整件事情理顺了自己先叹了一句:“不知道我们班明年会不会分班……既然他们是天才班,我们也是天才班。他们没分班,我们也应该不会分班吧……”   孙雪琪也持乐观态度:“嗯,不分班最好,我也不希望分班。”   王骏冷哼了一声:“还不如分了好,待一起这么久你不腻啊!再说他们班物理是刘枫教的,多厉害,肯定都选物理。我们班物理差的差好的好,要是选加一绝对不会这么整齐。像我就不会选物理,我打赌陈见月也不会选物理。”   陈见月这次又被分配了个手电筒,她上下摇晃着光线,表示赞同。   寝室里忽然有些冷冰冰的沉默,童遥翻了个身,喃喃道:“……我也不选物理……我太笨了,我要选文科……”   明明是自己刚出口的话,却锋利得好似刺痛了自己,她不安分地又翻了个身:“……佳佳,你真的……不想分班吗?……”   李佳佳没有出声,她呆呆地侧身望着蚊帐外被分隔成细密小格的墙壁,给不出一个掷地有声的答案。陈见月把手电筒关了,啪的一声漆黑笼罩了一切。   课间操结束之后,特别难过的林开云被特别严肃的范老师喊进了办公室:“我和你的家长沟通了一下,上个学期你已经参加过几场竞赛了,对吧?”   林开云乖乖地点点头。   范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表格:“我和周老师还有钱老师商量了一下,这学期开始物理社和数学社的活动你都不要参加了吧?毕竟你在外面也有辅导班,既然决定要走竞赛这条路了,就集中精力在上面。钱老师也不是专业搞这个的,这两年小打小闹的纯粹试试水罢了。这两张退社申请你拿去,晚自习之前交给我。”   林开云接过表格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眼巴巴地瞅着她:“范老师……数学社我不想退……”   范老师啊了一声:“为什么不想退?”   林开云急中生智,扯出一个自以为能蒙混过关的理由:“……因为数学社的钱老师讲课太棒了!”   范老师的脸一下子黑了个彻底,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望着面前一双真诚的大眼睛和头顶上一撮高高翘起的呆毛,很想很想用力一把薅上去:“你的意思是,我讲课不棒?!”   林开云傻眼了。   范老师糟心地挥一挥手,忍无可忍地把这熊孩子赶走了:“你先回去吧,物理社退社表格填好了给我。数学社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家长的。”   林开云如蒙大赦般一溜烟跑了。    ☆、Chapter 60   如果把高中三年比作一支变奏曲的话,那么在五线谱的左上角,高一标注的是largo(广板),每分钟46拍,舒缓悠扬昏昏欲睡;高二标注的则是moderato(中板),每分钟92拍,速度快了一倍却仍然不失从容优雅;高三标注的已经变成了presto(急板),每分钟184拍,节拍器此刻会化身成为一只滴答作响不知疲倦的钟摆,严苛残忍地细数着时间的流逝。   年轻的耳朵是不善于捕捉节奏变化的。当大家还懵懵懂懂下意识地在课本上写下“高一(11)班”,随即再懊恼地画蛇添足般来一笔补救成“高二(11)班”的时候,老师们早迫不及待地把乐谱翻页,一脚迈入了崭新的乐章。   高考用的卡西欧计算器人手一只地发下来了,行程表上划着红圈一路从第一次阶段考第一次月考第二次月考排到了期中考后面,越来越多的作业开始以模拟卷练习卷而非习题册的形式出现在晚自习的课桌上,集体活动不知不觉地减少直至彻底消失,取代品是越来越频繁的年级大会和家长会。高二(11)班的同学也许在某个瞬间会突然手足无措地发现,他们似乎越来越像一个个普通的高二学生,也和整个年级越来越牢固地捆绑在一起了。   而在这日复一日的行歌之中,弹指一挥催熟了青春的,是语文老师一句一句读的“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吗,是数学老师一笔一笔画的正弦曲线椭圆方程吗,是英语老师一声一声教的on purpose和for purpose的区别吗?   不是,不是,统统不是。每个从少不更事到一夜长大的骤变永远是一场突如其来面红心跳的心事。从那之后,你学会了在每一场课间操每一次集体活动每一个回眸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抓获一个身影;从那之后,你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怎样去解读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背后惊涛骇浪的心境。有时候,外面下着雨你的心却晴着,有时候,外面晴着你的心却下起了雨,有时候夜晚的梦境变成了一次欲罢不能却羞于启齿的探险,有时候白日里也幻化出了意乱情迷的梦。   你修习着关于成长的每一门功课,终于变成了一个矛盾重重敏感脆弱的成年人。你甚至愿意向整个世界坦诚心事,却唯独害怕某个人看穿一丝一毫。   显然我们十四岁的林开云小朋友现在正在体验这一个漫长而短暂、困惑而美妙的生长过程。过去的一个暑假,他的个子又长高了,声音有时候会突然嘶哑,尽管不经常锻炼,肩膀却也慢慢舒展开了。除了这些生理上的进展,他还在努力地练习着蓬勃的感情带来的第一门成长功课,那就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和……撒谎。   林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困惑极了:“你们范老师说,你觉得数学社的老师教得特别好,所以……不想退社?”   林开云咬着牙重重嗯了一声。   林妈妈疑虑更甚:“不对啊?……教得这么好?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一个谎言总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扯出成千上百个谎言,林开云硬着头皮:“钱老师他……空间几何讲得好……前面一年他都上的代数……这学期才教空间几何……”   林妈妈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着实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转为关心:“你确定吃得消咯?不会太累吧?竞赛班那边今年任务挺重的……”   林开云知道这是妈妈妥协的信号,赶紧拍着胸脯再三保证没问题。总算挂了电话,这个小小的少年两眼放空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觉一通电话就让他长大了不少,更是窥到了一点以前从未有过无可奈花落去的沧桑感。   不过很可惜他这口气还是叹得早了点,因为隔天在陈见月桌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表格后,他才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人间正道是无常。   “这是……退社申请表?”   陈见月一边写一边确认:“范老师给我的,她说今年同时会有英语竞赛和数学竞赛,让我最好放弃一门,集中精力在另一门上。”   林开云快讨厌死“集中精力”这四个字了:“……那你选了哪个?”   陈见月满不在乎:“当然是英语社。”   林开宇欲哭无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结巴起来了:“……为为什么呀?……对对了!你初中不是参加过数学竞赛吗?……一回生二……二回熟,你应该选数学社!……再再说,我看你……你上课不是一直在看杂书吗……不用听……不用听范老师的,我相信你!……能搞定两门的!”   陈见月略感诧异,不过仍旧正气凛然地瞥了他一眼:“要听老师的话!”   她接着无所谓地补充一句,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反正数学竞赛我体验过了,再试就没意思了。”   林开云花了半节数学课和一节政治课写完了一张物理练习卷,以此来抚平内心的创伤。他不得不无力地承认,陈见月是他关注最多的人,却也是他最无法理解的人。她明明兴致勃勃地看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碾压众人,但她又好像对所有的科目都兴致缺缺。物理化学作业基本靠抄,语文考试作文动不动跑题,数学竞赛说放弃就放弃,她到底喜欢什么,在意什么呢?   陈见月最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攒钱买CD机。古代富国讲究开源节流,节流固然重要,然而对一个按月领生活费的高中生来说,开源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点。如何开源,唯有投稿了。   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智能手机的高中寄宿时代,唯一能大幅度浪费同学们时间的莫过于纸媒了。光502一个小小的寝室里就能找到不下于五种报刊杂志,有童遥最喜欢看的明星娱乐八卦和青春小故事,有孙雪琪最喜欢看的服务导报和电视周刊,有余一平最喜欢看的武侠和美食,有王骏最喜欢看的体育赛事,有李佳佳最喜欢看的读者,还有陈见月最喜欢看的科幻世界。   受益于如此得天独厚兴趣爱好广泛的室友,陈见月充分比较和挑选了市面上流通的各路货色并按照稿费性价比精心挑选了三本,《男生女生》《读者》和《科幻世界》。   不是童遥不相信她的能力,面对如此千差万别的杂志风格,是个人都要问一句了:“月月……能行吗?”   陈见月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成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坏心眼地直接把她和余一平虐哭了。故事里的女主角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小梦,梦的开头很美,豆蔻年华一见钟情互相暗恋,可随着时间的展开,剧情急转直下。原来男主角早已意外离世,他不愿她骤然面对生死的诀别,便许了她一个万里长梦。每天梦里送一程,再见一面,再道一声明天见。他只希望经过这样漫长的分离,等到女主角梦醒过来的那一天,痛苦已经缓冲稀释,时光的力量也已经埋葬了思念。   因为太喜欢这个故事,童遥任劳任怨地当了一回免费苦力。她的字好看,正好帮着誊写一次方便投稿。   陈见月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样子,怜爱大生地给她顺毛:“这个故事其实只能算是我改编的,它是真实的……”   童遥吸了吸鼻子:“谁这么浪漫?”   陈见月递给她一张纸巾:“杨绛你认识吗?”   童遥把纸巾盖在脸上,带着纸巾一起摇摇头。   陈见月暗叹了口气,自从赵可可走了之后,这个小团体的语文水平至少下降了一大半。她接着问:“钱钟书呢?”   童遥迟疑地点点头:“……《围城》?”   陈见月莫名欣慰:“对。杨绛和钱钟书是一对夫妻,两个人都是有名的学者和作家。他们在清华结识,一见钟情,后来结婚,生了个女儿。两个人一起出国回国,一起做学问,经历了风风雨雨,是真正志趣相投的一对。再后来……钱钟书先去世了,女儿也去世了,杨绛写了一本书叫《我们仨》。里面第一章就叫万里长梦,算是钱钟书许给她一个梦吧。每天在梦里想见,走一程送一程,第二天再走一程再送一程……杨绛说,离别拉得那么长,她都算不清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了……梦到最后,她对钱钟书说,你倦了,闭上眼,睡吧……”   在旁边搬了个小凳子旁听的余一平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陈见月看着这两个人惨兮兮的样子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可笑,只得赶紧把纸巾盒拿过来,哗哗哗地抽出来半打一股脑儿递出去。   童遥哭得差点要打嗝了:“我以为……他们那些搞学问的……呜……都特别死板呢……根本……不懂爱情……什么的……”   陈见月有些出神,她的目光穿过了茫茫的黑夜:“不是的……有的时候恐怕要明白了这世间最真实枯燥的道理,才会拥有最丰富最炽热的感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照例休息,后天继续 ☆、Chapter 61   今年的中秋节刚好在周日,王骏返校的时候给每个人带了一盒鲜肉月饼。   余一平乐得眉开眼笑,一不小心说秃噜了嘴:“这是那次赵可可生日……”   童遥虚张声势千回百转地重重咳嗽起来,愣是盖下了她那小细嗓音的后半句话。   王骏面上绷了一下,声音听着倒挺平缓:“对,就是上次赵可可生日我们去吃的那家……”   大概为了强调自己是真的不在意,她甚至主动提及了另外一个鲜少出现的话题:“是我妈特意让我爸排队去买的……”   距离王妈妈晴天霹雳般地得知罹患胃癌之后,过去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她先是不管不顾地瘦了约莫二十斤,接着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被抬上了手术台,该切的切,该换的换,该丢的丢,最后吃了一碗王爸爸特意煮得稀烂的面条,干净利索地被打发出院了。   出门饺子进门面,这对彼此折磨了十几年的夫妻大难临头之时空前默契起来。他们心照不宣地把这场大病掩耳盗铃地修饰成一次远行,又心虚地都没有点破,生怕心底那点殷殷的奢望一旦流露出蛛丝马迹,马上被嗅觉灵敏的翻云覆雨手再搅了个天昏地暗。   命运里穷追不舍的重重苦难到底还是没有把一家人惊涛骇浪地拍死,反而手下留情地给了一个喘息的机会。至于这口喘息之后,究竟是饮鸩止渴,还是柳暗花明,他们却也没办法顾得了。反正千百年深深篆刻在中国人民灵魂里的,无论欢喜抑或悲伤千回百转都会和食物挂钩的执念趁机浮出了水面。王妈妈尽管自己不能吃,仍旧嘱咐王爸爸买了很多月饼回家:“中秋节了,咱们家团团圆圆的不容易……”   于是王骏寝室里一圈发完了,手上还剩下四五盒,只好带到教室里随缘分发掉。一个念头突然控制不住地跳进脑海——要是赵可可还在就好了,可以给她一盒——她愣了愣,捏紧了手上的纸盒。   中秋过完两个礼拜便是十一,十一假期后第一个周五周六又是运动会,时光飞快地走,日子重复地过。陈见月忙着准备英语竞赛的事情,王骏就重新接过体育委员的大旗,又管起了一亩三分地。她们两个来回折腾压根激不起一星半点的民愤,可见体育委员在高中女生中是有多不受欢迎。   照理说有了去年的经验打底,今年运动会不管是筹备还是实战都应该是驾轻就熟。可惜王骏却始终笼罩在一种力不从心的苦手感觉中,因为鲜肉月饼不知道打开了身上什么崩坏的开关,她现在动不动便被“要是赵可可还在就好了”这样不合时宜又百无一用的念头正中红心,打出一个血红的暴击。   报项目的时候越发捉襟见肘的女生人数暗示着她,跳长绳的时候队伍中的空缺赤/裸裸地提醒着她。晴日里倒像是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流星雨,王骏不管向前向后朝左朝右,一样被纷杂的思念砸了个一命呜呼。   陈见月这个十一过得颇为不是滋味。她的外公突然病倒了,家里一地鸡毛,陈妈妈不耐烦地发话了:“你乖乖留在上海吧,等家里忙完,我和你爸再去看你。”   算上陈妈妈,外公外婆一共养育了六个子女,四个女儿是姐姐,最后两个儿子是弟弟。他们两个都算得上知识分子,却免不了严格依顺着那个年代残留着的养儿防老和多子多福的小农意识。然而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挑水却很有可能走向没水喝的结局。   老爷子年轻时候很是威风过一阵子,混了个县处级的林业局局长,抽烟喝酒大鱼大肉向来不忌口。本来拉到医院是心脏问题,得手术好几次。结果第一次手术刚结束,几个三四十岁的子女正和医生就着手术方案一人一个意见吵得不可开交,麻醉中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的病人自顾自地术后血栓了。   陈见月的外公是个不拘小节到放浪形骸的真性情。早年当官当得肚中窝火的时候,他甚至爬上过自家瓦房的屋顶,趁着醉意以公众演讲的形式装疯卖傻地把各大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血栓一起,他那早被三高和暴躁脾气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就像连环爆破现场一样,根本承受不住。医院连病危通知书都没来得及下,老头子连一句遗言也没来得及交待,快刀斩乱麻地已经和屁滚尿流刚从医生办公室赶到手术室门外的几个孩子天人永隔了。   陈妈妈直接哭成了泪人,陈爸爸代替她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陈见月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她用手指绕着寝室电话的听筒线:“……我买个票回去吧?”   陈爸爸还没开口,陈妈妈夹杂着哭腔却丝毫不减尖锐的嗓音远远传来:“回来干嘛,已经够乱的了,谁能顾得上你!到时候开学了买不到票回不去怎么办!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你老老实实待着好好学习,可给我省点心吧……”   电话被挂断了。   陈见月的指甲死命地摁进柔软的掌心里,胸口堵得她两眼发黑,喉咙也喘不过气来。过了许久,她才闭了闭眼睛,步履蹒跚地回到课桌前坐下。   今天是国庆假期的第四天,留在学校里的人两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整个校园空旷寂静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她则是这坟墓里的一只孤魂野鬼。全国班只有她一个女生留宿了,亏得博宇宅心仁厚,没把人直接赶出去,还劳累宿管阿姨平白加了几天班。   陈见月脑子里乱的很,自以为藏得不露痕迹的东西一点一点翻涌上来,温柔地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先是初三开学那一天,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骑摩托车送她上学的父亲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她茫茫然地问:“爸爸,是不是走错路了?”父亲只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那天路上的风很大,吹得她手脚冰凉。   然后是初二暑假那一天,她的母亲叫来了收废品的小贩,把她竞赛写的试卷、草稿纸和练习册子,一并打包论斤卖了五块四毛钱。她还有半本没写完的习题册,无助地被小贩扯成了两半塞进麻袋里。她捏着卧室门把手,沉默了许久还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她的母亲在阳台上隔着纱窗门射出两道愤怒灼热的视线:“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自己!”   还有每一年的春节,她在客厅里写作业,听到母亲给亲戚们打电话拜年:“我和老陈回去……月月不回去……哎呀什么时候不能见啊……现在孩子正是紧张的时候,学习是逆水行舟,断一天都不行……那我让她和你说两句……”母亲招招手喊她过去,把话筒塞进她手里,嘴里提醒着她叫人,有时候是外公外婆,有时候是爷爷奶奶,有时候是大姨小姨,有时候是叔叔和姑姑。   再往前是初一难得清闲的那一天,她陪着三个上门玩的小堂妹看电视。电视剧里男主角身负重伤,自觉命不久矣,用鲜血一笔一笔写下对爱人的思念,她忍不住湿了眼眶。她的母亲啪地一声把电视关了:“哭什么哭!整天就知道看一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她的三个小堂妹年级尚小,起哄般地笑出声来,叽叽喳喳跑过来羞羞她。   接着是小学四年级的那一天,她邀请朋友们来家里玩。她们穿过一大片田野,欢笑着打闹着,脸蛋跑得红红地进了楼道。她出差了一个礼拜的母亲忽然面色铁青地立在家门前:“陈见月!我不在家这个礼拜你就反了天了!作业写完了就知道玩玩玩!你是晓晓吧,不要老缠着月月听到没有!自己不学好……”她眼圈红了,尖叫出声:“妈妈!不要……”她的母亲失望地看了她两眼,啪地一声关上了铁门,连她一起锁在了门外。   最后是最初的最初,她从外婆的小学转学出来,重新回到父母的身边,懵懵懂懂下意识地带了三分讨好。那一天正准备吃晚饭,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大吵一架,父亲摔门就走,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卧室声嘶力竭地痛哭。小小的她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是鼓足了勇气端起一碗米汤,想要用自己卑微的一份努力,让饿着肚子的母亲好受一点。   那碗米汤盛得好满好满,满得她一步一步诚惶诚恐地挪着步子,觉得从厨房到卧室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了。等到她终于把米汤端到母亲面前,母亲已经哭得差不多了。她冷漠地瞅了一眼:“我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谁让你管这些的?!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吃好饭赶紧写作业去!”   陈见月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502寝室的窗台上对称挂着两只憨态可掬的晴天娃娃,那是上个学期孙雪琪在手工社的练习作品。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灿烂得没心没肺的阳光照在晴天娃娃上,扯出两道影子,从地板的一边缓缓地移向了另一边。   她的母亲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为她精心打造了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子。所有母亲认定能引发情绪波动以至于打扰学习的东西,一视同仁地被定义成了病毒,需要不择手段地远远阻隔起来。这位慈母亲手阉割了女儿对于亲情友情爱情的能力,珍而重之地呵护在无菌罩子里,一心一意地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倾注着满腔的爱。   她应该是成功了。   因为此刻陈见月的外公去世了,她的妈妈不想耽搁她学习,拒绝让她回老家。而她果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解释了陈见月面瘫的原因吧,因为她把自己的感情都封闭起来了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子的人,“学习最重要”“我是为你好”“等你考上大学再去干嘛干嘛”…… 很痛苦 ☆、Chapter 62   陈见月坐在教室小房间的窗台上,两只脚在风中轻轻荡来荡去,心中又荒凉又好笑。上个学期末她才冷着脸把童遥从这个窗台上扯下来,转眼自己就重蹈了错误的覆辙。外公的去世让她黯然神伤,母亲的拒绝又让她不由暗恨自己的弱小,情绪激荡之下,等她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到了这里。   太阳早沉得没有踪影了,夜色一层一层地渲染上来。她晚饭没吃,现下饿得咕咕直叫。童遥那个机灵鬼还有罐难以下咽的啤酒相伴,她这个傻蛋则完全是在吹灯拔蜡地干耗。几个小时不知疲倦的风把她的手脚都吹麻了,也没能吹出半滴眼泪来。没奈何,她软手软脚慢腾腾地四脚朝地,顺着小房间的储物柜摸索着爬了进去。   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顺手按开了白炽灯。四下一片大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彼此吓得僵在了当场。   林开云开学这一个月因为数学社退不退的事情,净忙着和老师斗和家长斗,身心俱疲到校外竞赛班的试卷都落在了教室里。今天下午补课被灰头土脸地数落了一顿,只好晚饭也顾不得吃,苦哈哈地坐足一个小时公交车重新回了学校。   他一路走来半个人影也没瞧见,心里毛毛地发慌,不得不反复背诵着物理公式压惊。小房间是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他刚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冷不丁瞥见储物柜上一个半趴着的人正手脚并用地往里爬,险些溃不成军地撒腿就跑。   幸好他鹅行鸭步的运动神经压根没匹配上大步流星的心理素质,直接当机了。这一当机不仅免除了落花流水的奔逃可能造成的无情嘲笑,而且灵光一闪地让他认出了储物柜上的人脸。就这样他四平八稳地开口了,阴差阳错地伪装成了个艺高人胆大的少年:“陈见月?”   陈见月没他这般好运气,心脏狂跳,愣了愣才回话:“……嗯……我……手脚麻了……你能帮我一下吗?……”   林开云乐意得只差把“乐意”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陈见月落地后舒展了会儿手脚,才想起来问他:“你来学校干吗?”   林开云眨眨眼:“我把补课的竞赛卷子忘在这里了……”   陈见月正准备说什么,不争气的肚子猝不及防响亮地叫了一声。这也罢了,谁知道林开云的肚子也紧跟着此起彼伏地接应了一声。小房间里本来就安静,这下更是尴尬得连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了。   林开云毫无悬念地马上脸红成了个大苹果,陈见月只好清咳一声,担起了救场子的重任:“你……晚饭也没吃?”   林苹果上下点了点头。   陈见月揉揉肚子:“我也没吃……那咱们……凑合凑合一起吃一顿?”   然后两个人坐在教室里,一口一口分吃着从余一平的抽屉里翻出来的一袋饼干。   没办法,时间太晚了,陈见月又不好出门,真的只能凑合凑合了。   林开云却格外珍重这峰回路转得来的欢喜时光,平日里在语文试卷上一窍不通的榆木脑袋也像是当头开了个天窗。前一刻还鬼气森森的教室这时候被他品出了几分清风明月好作伴的意境,陈见月波澜不惊的面瘫脸竟然也被他超常发挥地瞧出了几分端倪:“陈见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时光流转,陈见月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春暖花开时候的乒乓球房,那个脸红红的少年蹑手蹑脚地挨近自己身边,问出一句同样的问题。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看到他今晚没穿那件草绿色的T恤,莫名有些遗憾:“嗯,我外公去世了。”   林开云一口饼干呛在喉咙口,好悬没把自己噎死:“咳咳……咳……对不起……”   陈见月淡淡摇了摇头:“没事的……”   她拈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细小的碎屑伶俐地掉下来。他们两个人都坐在教室后排,便只开了后面的灯。半个教室明亮得毫发毕现,半个教室陷在暧昧的光影交错里,泾渭分明。漆黑的夜是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一把盖在这间教室之上,轻声细语地哄着她缓缓说出心里堵着的话:“我和我外公不算很亲近……我妈总说我学习忙,我好多年都没正儿八经探望过他了……我很小的时候,其实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   陈见月的话刚起了个头,陡然停住了。她异常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和外公之间美好的记忆那么少,少到只有混沌不记事时候云里雾里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少到全部写下来也许都凑不够语文作文最低要求的八百字,少到她不得不用力咬了咬舌尖,才勉强压下如蛆附骨般从心底蒸腾出的凉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没事,你快吃吧……吃完……”   林开云一口把饼干塞进嘴里,一张嘴就喷出一小片渣渣:“别伤心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陈见月颇有些意兴阑珊,结果片刻之后就目瞪口呆了,因为林开云上蹿下跳地先是从讲台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大桶,接着从大桶里愣是拿个透明的玻璃小鱼缸舀出一碗青蛙来。   他似乎被她难得一见的惊讶表情取悦了,略带得意地嘿嘿一笑:“这是李一帆抓来养在这里的……”   艺术楼一楼确实有个小池塘,那里是个微缩版的小花园,不仅有小池塘,还有小假山小秋千呢。陈见月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同学这么不愧于“天才”的称号,非但从小池塘里钓了只青蛙,还愣是养在灯下黑的讲台下面,足足养了一个月!但凡这青蛙天真活泼一些,或者课堂纪律好上半分,她就可以充分想象,范老师会用怎样惨无人道的方式把李一帆硬生生活扒掉一层皮。   林开云没有一丝儿卖友求荣后应该有的羞愧感,反而眉开眼笑着丧心病狂地提了一个烽火戏诸侯的主意:“你想不想把它放生?”   陈宠妃果断动心了。   托九月底两场不分上下的台风的福,小池塘的水满满当当,在盈盈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光。陈见月第一次发现连青蛙这种黏糊糊脏兮兮的小东西也充满了生命独具匠心的美感,她着迷地看着它一声不吭便矫健地入水,几个纵跃后不见了踪影,徒留水面上的点点涟漪,眼睛眨也不敢眨。晚风起落,吹得池塘边的竹叶飒飒作响。   喷涌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疲惫地停下脚步,她忽然开口了,低低的声音和着风声四下冲撞听不分明:“外公还没看到我上大学呢……他一直希望我上北京的大学,说那里气派……”   陈见月扭头看着林开云,眼睛里像是倒映着两轮新月:“我要去北京读大学!”   鉴于体育委员王骏的日常走神和体育福娃陈见月的萎靡不振,今年运动会高二(11)班的表现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范老师看着也不甚在意,班会的时候更是专注在下一次月考安排上,对运动会一句也没提。   少年人总是对未来怀有莫名其妙的信心,觉得人生是上坡路,今年花开红艳艳明年必然花香溢满园。可惜这世界多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更多是眼看他朱楼起了一半眼珠一转拥抱新梦想去了,只余风吹雨打的烂尾楼矗立成了一座显眼的丰碑。去年刘佳毅三千米实验报告结尾的信誓旦旦言犹在耳,今年他已经计划赶不上变化地埋首在日渐加重的学业中,无暇分身到连三千米都没有报名。年少的承诺被岁月的马车漠然碾过,不堪一击。   这学期英语社一开张,少了许多高三的旧人,多了更多高一高二的新人。上学期两个毕业班的学姐奋力一搏,搏出来两个上海市三等奖。虽然听着平平,到底聊胜于无地在高考上加了五分。英语竞赛不比理科竞赛,单词语法体系和高考根本不冲突,所以博宇的领导们一拍脑袋,深觉这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下了血本地开始扩张英语社。得奖加分固然好,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底油锅里走过一遭,阅读理解时多认识几个新词作文时多拽几句词组从句,高考一样不亏。   曹杰君也在这群新人中。陈见月许久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现在看他听谢老师的课该记笔记时记笔记,该安静做题目时安静做题,乖巧伶俐得如同一只小松鼠,感觉陌生到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任祎凑上来,嘴角带着恶趣味的笑:“干嘛老盯着人家看?你们有一腿?”   陈见月无声地翻了个大白眼。两个人相处了一年,这个人越来越暴露八卦的本性。她怀疑自己要是放个屁,说不准他都会凑过来问她中午吃了什么。   任祎见她没说话,继续笑嘻嘻道:“这周末我们约Thomas出来练口语吧。”   Thomas是天才班和英语特色班共用外教的名字,他们俩个英语竞赛过了初赛,复赛开始就有口语部分了。陈见月想了想,点点头。    ☆、Chapter 63   十月底的时候,陈见月的三篇稿费到位了。再加上拆东墙补西墙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生活费,她终于攒够了买CD机的钱。趁着周末天气好,童遥和余一平一起跟着去围观她淘CD。   童遥在后面和余一平咬耳朵:“月月不会买一张“一人一首成名曲”这种吧?”   余一平不寒而栗:“她不会买韩红的歌吧?……”   童遥摸摸下巴:“我只求她行行好别买宋祖英的,一听那个我就觉得要过年了……”   两个人压根没有放低音量,走在前面的陈见月每个字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暗自好笑,明白这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呢。为了不辜负室友的好意,她只得溜溜达达地进了欧美唱片区,蹲下身子顺手拿了张看着顺眼的。   童遥看着黑白封面上一位年轻女孩披着头发画着烟熏妆,胳膊上一个红色的大叉叉,满脸桀骜不驯的样子,忍不住咂咂舌:“a……v……ril……后面怎么读?”   陈见月无辜极了:“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   余一平有点担心:“万一不好听怎么办?”   童遥才不管这么多:“封面这么炫酷,歌肯定好听呀!成了,走走走!”   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抱着新鲜出炉的CD机和狂拽炫酷到歌手名字都念不出的CD,迫不及待地结账出门,欢呼雀跃着七拐八绕地一路直扑进了——菜市场。   几个礼拜前饭堂师傅做了一次桂花糯米糖藕,余一平吃完之后简直是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经过地头蛇李佳佳的指点,隔天特意请假外出的她就在菜市场里找到了熟悉的味道。从此之后,卖糖藕的大妈便有了一周一次固定的回头客。   童遥一边咽口水一边撒娇:“阿姨,汤汁帮我们多放点呗!”   和气的老板娘满口答应着,利落地在切好的糖藕上浇出一大片浓稠的甜蜜。余一平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再没有哪一刻,能比得上这一刹那的幸福时光了。   范老师在周五的班会课上公布了期中考试的安排,引得下面的同学一阵哀嚎。童遥也在暗自哀嚎,因为她恍然意识到,小半个学期过去了她的朋友和她的小弟还没有任何进展,她这个牵线搭桥的狗头军师当得是何等失败。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又把林开云扯到了小房间,没头没脑地开门见山了:“咱们去表白吧!”   林开云奇迹般地没有脸红,他不仅没有脸红,而且竟然奇迹连着奇迹地跟上了童遥跳脱的思路:“我觉得要挑个好日子。”   童遥掐指一算,十一月份立冬之后是小雪,小雪之后是大学,天寒地冻的着实没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日子:“呃……要不放在圣诞节?感觉晚了些啊……可是十一月份也没什么节日啊……”   林开云的理智和情感默默拉锯了半晌,到底情感打败了理智:“其实我知道有个节日……11月12号是华罗庚的生日!”   童遥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啥?……谁?……什么?”   林开云耐心十足:“11月12号,华罗庚的生日。华罗庚你认识吗?他是个数学家,特别了不起,研究解析数论的,哥德巴赫猜想就是他……”   童遥一个脑袋有三个脑袋那么大,不得不摆手打断了他:“……这个不行……”   林开云善解人意地恍然大悟了:“对对对,11月12号是礼拜六来着。咦?可以颠倒一下,12月11号怎么样?12月11号是钱学森的生日,虽然是礼拜天,不过……”   童遥眼珠子都快瞪得脱眶了:“谁?钱学森?”   林开云依旧耐心十足:“钱学森你也不认识?他是个物理学家,‘中国航天之父’,两弹一星……”   童遥狠狠地抽了口气:“这个也不行!”   林开云被她接二连三的否定弄得十分苦恼:“那我想不出别的了呀……牛顿是1月份生日的,霍金也是,爱因斯坦是3月份,高斯和欧拉更晚了要到4月份,苏步青是9月份……”   童遥扶着生生被念疼的脑袋,像一只刚被观音菩萨蹂躏过的孙悟空一样,踉踉跄跄地出了小房间。   既然期中考试来了,陈见月和Thomas的周末口语特训也暂停了,不由得让她大舒一口气。倒不是说Thomas有什么不好,这个美国来的金发碧眼洋鬼子性格开朗大方,态度诚恳友善,不管是指导人生亦或是聊聊八卦,他都能举重若轻深入浅出。实在是他们两个横跨了大半个地球的地理和文化差异,代沟深得能重塑一个雅鲁藏布大峡谷。大部分时候要么是她的语言水平和表情能力支撑不起深邃的思想碰撞,要么是他的兴趣话题引发不起任何共鸣。   这两个人鸡同鸭讲的交流十成十是外教课上的缩影。受限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外教课上讨论的东西基本上都浅显幼稚到让人提不起精神,Thomas本人也沦落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比如上一节语文课上汤老师还在张口闭口家国兴亡临渊羡鱼,下一节画风一转,他却带着一个班的高二学生做起了小学五年级学生都不一定有兴趣的游戏——前后两人一组问问题,最后一个单词以原因结尾的,必须回答yes,以辅音结尾的,相应回答no。   Thomas大约今天有心想多讲两句,于是自问自答举了个例子,“Do you like Avril Lavigne”他先是示范问题的正确答案是“Yes”,接着从Avril Lavigne出发,叽里呱啦洋洋洒洒地发表了一大串对音乐的看法。   然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足足讲了五六分钟,他视线一转,才蓦然发现自己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讲台下面一个认真听的也没有,只好无奈地挥挥手,放大家严肃活泼地自由交流去了。   其实还是有人认真听了的,比如虽然从神色上完全看不出来的陈见月。她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挑得来的专辑居然如此有名,心里的感觉略显复杂,不过这下终于能喊出唱片上的名字了。   林开云难得没在英语课上写数学试卷,Thomas让大家一气儿写上十来个问题互相对话,他也乖乖写了。陈见月懒得扯着嗓子一一问答,反正高二(11)班的同学们在大声喧哗上一向能超常发挥,一个顶十个地早把教室吵得锣鼓震天响。她便转过身去在林开云的桌子上只看着每一句结尾的单词,飞快写下答案。写好之后她微微错开了几行,保持着之前的队形,一句一句构思着自己的问题。   又过了十几分钟,Thomas拍拍手,示意教室安静下来。他随意点了几组站起来,认真聆听了他们的发言,纠正了几个发音和表达,最后点了陈见月这组。   林开云的问题写在了一张草稿纸上,他一向板正,连草稿也是一行一行书写的。陈见月自认不能让英语不及格的搭档打头阵,因此问问题这个重头戏她义不容辞,便灵巧地一折,把半页的二阶行列式隐在了背面,字正腔圆地开始了:“Do you think it is right”   \"No.\"   \"Do you talk about math\"   \"No.\"   ……   \"Do you ……\"   陈见月毫无预兆地卡壳了,Thomas诧异地望了她一眼:\"Anything wrong\"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慢吞吞地开口:“Nothing. That\'s all.”   Thomas满腹狐疑,因为他明明看到站着的小男生不知道为什么,在陈见月可疑的沉默之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了一只险些冒白烟的蒸汽机。他刚想再确认一遍,下课铃及时响起来了,他只好无奈地耸耸肩,示意下课。   陈见月一屁股坐回座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问题纸,实打实地来回看了三遍,差点瞪出个洞来。那纸上的问题和答案是她和林开云通力完成的,龙飞凤舞的是她,横平竖直的是他,总之各有各的难看。夹杂在一堆有的没的问题中间赫然一句石破天惊的神来之笔“Do you like me”显然出自后者手笔,下面则是前者根本没看问题,看到一个元音的“e”就不假思索填上的一个散漫大写的“YES”。   “Do you like me”   “YES.”   她的呼吸一下子乱了,思绪浮光掠影般地从眼前散落开去,一会儿是清澈的月光下一蹬一蹬强壮的青蛙腿,一会儿是烈烈江风中张牙舞爪的一沓试卷,一会儿是蔚蓝天空下她恨恨拂去的几片茶花花瓣,一会儿是香樟树上空流光溢彩的晚霞,一会儿是他挂在木墙上的傻笑,一会儿是他递给她的大苹果。   原来我们的记忆……已经那么多了吗……   教室里来来往往地吵闹着,陈见月恍恍惚惚地稳了好一阵子情绪。她捏着那张重逾千斤的纸,深吸口气转过身去,——   林开云不在位子上,他跑了!    ☆、Chapter 64   任祎坐在陈见月的旁边,百无聊赖地看她摆弄着耳机。   今年英语社人多势众,进了复赛的人也翻了一番,学校便出钱包了辆车,一路护送着来回。   竞赛的考场在黄浦江对岸的一所高校里,距离着实不近。陈见月完全没有比赛前的紧张感,把两只耳机一塞,外套的帽子往脸上一扣,两只胳膊胸前一拢,准备先眯上一觉了。   谁料任祎一点儿也不客气伸出手来,手腕一转,右边的耳机就到了他手里。他嘿嘿一笑,硬是亲亲密密地挤上前去,和她共用一副耳机听起歌来。   陈见月不由翻了个大白眼。   任祎居然还好意思拿胳膊轻轻撞她:“快放呀!你听的什么歌?你最喜欢哪个歌手?我……”   他正叽叽咕咕聒噪着,陈见月听着心烦。恰恰这时耳机里前奏一起,他忽然闭嘴了,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Avril L□□igne,my happy ending ……”   陈见月拿起CD机一看,果然是这首歌名:“你也喜欢Avril L□□igne?”   任祎常年挂在脸上笑眯眯的表情消失了,他的眉眼间一下子透出一股陌生的凌厉:“不喜欢,特别讨厌……”   不喜欢就不喜欢,陈见月十分尊重他的品味,毫不拖泥带水地重新闭上了眼镜。   然而他还不肯善罢甘休:“又是Thomas那个混蛋推荐的?”   不同于陈见月的相顾无言,他和Thomas的口语训练绝对称得上水乳交融称兄道弟。两个大男人可以聊篮球聊八卦,再加上任祎本来高中读完就有去美国的打算,实在没话题的时候说说美国高考和大学也是好的。结果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翻脸比翻书还快,“良师益友”眨眼间变成了“混蛋”,真不知道他良心会不会痛。   陈见月闭着眼睛打定主意不理他了。任白眼狼才不会被这点冷漠打败,他直接出手扯着她的胳膊来回摇晃,晃得她不得不怒目圆睁:“你不喜欢就别听了!”   任祎终于安静下来,他认认真真地皱着眉头撇着嘴,以一种喜怒难辨的神色,一首接一首听完了一整张他声称特别讨厌的专辑。车窗外一声惊雷,雨水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挂在窗玻璃上,一滴滴如同滑落的眼泪。   回程的路上谢老师悄悄凑过来:“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进决赛?”   任祎咧嘴一笑:“谢老师,嘿,您还不放心我嘛!”   谢老师见怪不怪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嘴角擒出一个浅浅的笑,又无奈又疼爱地抬手给了他一个脑门崩,这才把眼神转向了旁边的人。   陈见月双颊上还留着考试带来的潮红,同样的话任祎说来总觉得大言不惭,她一张口却带出几分一言九鼎的大将风范:“谢老师,能进。”   任祎等谢老师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了,摸着下巴笑起来:“陈见月,没想到你说话挺痛快嘛!说这么满,万一……你没进决赛怎么办?”   陈见月看这架势是没办法听歌了,慢吞吞地收拾着把CD机塞进书包里:“我有实力进,自然有实力说。”   任祎被她四两拨千斤的霸气宣言震了一震,忍不住偷偷睨了她一眼:“嘿,你要这么说,还真是……”   陈见月突然起了兴致:“任祎,你的梦想是什么?”   任祎抓抓头发:“梦想?未来的梦想?”   陈见月点点头。   任祎耸耸肩:“去美国读书呗,读好了帮我爸做事情。做好了接手公司,结婚生孩子,让我老爸抱孙子。”   陈见月第一次得到如此脉络清晰一锤定音的回答,受宠若惊到缓了缓才接上话:“你规划得好明白……”   任祎满脸无所谓,当“梦想”这个词对大多数高中生而言还是一种迷茫和期待兼得的雾里看花的时候,他已经在梦想的道路脚踏实地前行了许多年:“我从小就想好了,没什么规划不规划的。”   陈见月生出一丝敬意,觉得自己发掘出了同伴庄严宝相的另一面:“那中途不会出什么意外吗?”   任祎立刻亲手扭断了她的敬意:“没关系,我有钱啊,可以纠正意外。”   陈见月噎了一下:“那……一直过规划好的人生,不会无聊吗?”   任祎大约是芝麻粒大小的好形象也不肯给她留着,夸张地挑了挑眉毛:“陈见月,我不是说了吗,我有钱啊!有钱怎么会无聊……你们这些没钱人看来真是不懂我们的生活……”   陈见月气得一直到学校也没再往外吐过一句话。   博宇高一高二的课程设置和学习强度颇有些逗你玩的感觉,高一像是个浓妆艳抹的小妖精,你要是能心如止水地学上一时半刻那就算她输。然后好不容易把你养得好吃懒做膀大腰圆了,高二分分钟又成了个挥舞着皮鞭的黄脸婆,你要是能偷得浮生半日闲那就算她输。   期中考试之后,本来已经快马加鞭的节奏愣是马不停蹄地飞驰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高二(11)班的同学们还面如菜色地苦撑着,他们的化学老师先倒下了。   新来的代课老师姓宋名姜,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江是山东郓城人士,这位宋姜也来自山东。然而他身材十分矮小,不管是宋江还是山东,哪一个意象都无力对照。不过宋老师三十中旬的年纪已经是高二年级化学教研组组长,自有他的实力在。虽然代课是仓促上马,但他站在讲台上却毫不露怯,显见是充分准备过的,嗓音洪亮满堂生风。   陈见月挺喜欢从天而降的宋老师。天才班的课堂纪律多差没有谁会比教室后排的人更有发言权,足足一年多,她头一次上课不用模仿黑猫警长把耳朵竖得像天线了。宋老师这么扯着嗓子上课每个礼拜润喉糖都得多吃一包,自觉要对得起那包多出来的润喉糖,她恭恭敬敬地亲自写了好几个礼拜的化学作业,半个字儿也没抄林开云的。   于是她很快惊讶地发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宋老师似乎也格外喜欢她。因为他直接扣押了她的作业本,逼着她去了办公室,随即兜头抛来一大捆橄榄枝:“陈见月,你加一有没有考虑过选化学?”   陈见月摇摇头:“宋老师,分班不是还早嘛,我……还没考虑过……”   宋老师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你现在考虑考虑?”   陈见月摸不清来者何意,斟酌着开了口:“我妈……她挺想让我选物理的……我物理和化学成绩都特别一般……选哪个其实差不多……”   宋老师身子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了转椅上:“这样子啊……我来找你没别的意思,这几次作业你写的都很好,要继续努力。另外……分班可能比你想象中来得要快哦,记得好好考虑考虑……”   他在“好好”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无缘无故透露着一种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来。陈见月激灵灵地心中一突,抬头望了他一眼。宋老师乐呵呵地回望着她,示意她可以麻溜儿滚蛋了。   十一月份又是银杏怒放的季节,别人皱巴巴地淹没在学海无涯中,陈见月却闲情逸致满满地每天吃完晚饭定时去银杏小道打卡签到。高中读到现在,她的身量拉长了好几公分,五官也越发明丽。金灿灿的秋景中一张双瞳剪水的美人面,童遥呆了一呆,突然悲从中来:“月月,你就是这美丽的银杏树,我们其他人都是旁边那些丑陋的树,没人疼没人爱,一到冬天叶子也要掉光了……我好难过啊……”   陈见月定睛一看,她指的是一棵上个月刚把芬芳十里的花香抖落干净的无辜桂花树,嘴角抽了抽:“童童……你指的那棵冬天是不会掉光叶子的……反倒是银杏树,再过不几天,整个都光秃秃了……”   文艺少女技能为负的童遥傻眼了。   余一平摇一摇她的手:“别伤心啦,会有人来疼你爱你的。”   童遥可怕的直觉再次在奇妙的地点发挥了奇妙的作用,她猛地一扭头,盯着余一平:“一一……你为什么不说会有人来疼我们爱我们的?……难道……有人向你表白了?!”   陈见月对她装神弄鬼一惊一乍的逻辑叹为观止,谁知余一平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   费了半天劲儿捡出来的一把银杏叶只好痛痛快快地洒了一地,余一平手忙脚乱地解释着:“我一直想告诉你们来着……但是最近不是老是这个考试那个考试吗……而且我也没答应……拒绝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   童遥根本不在意她婉转曲折的心事,张口直奔主题:“谁!是谁!我们班的吗!”   余一平略带些扭捏:“……不是我们班的……不过,你们认识……是韩诩……”   童遥尖叫一声。    ☆、Chapter 65   中国人古往今来总有个臭毛病,干什么事儿都讲究个完满。行军打仗要天时地利人和,喝个小酒要花前月下美人一样不少,谈个恋爱更是要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像太空垃圾一般浪荡个半生,末了只为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参照这个标准,学校和家长快刀斩乱麻地给早恋下了个既自圆其说又狗屁不通的定义——凡是父母逼着相亲催着结婚之前谈的恋爱,那通通都得是心比命躁动早了。而凡是一件事已经成为一种现象,进而甚至劳烦广大学者专家围观群众殚精竭虑造了个专用词下了个特殊的定义,这件事多半在普罗大众眼里早就贴上“恶劣”的标签了。   顶着“早恋”名号打响的悸动就这样成了一朵悄然绽放于罪恶土壤中可怜小花,天然地带了三分的不讨喜。时光的巨兽横亘在四周,连爪子也懒得挥舞,只消一个懒洋洋的喷嚏,脆弱的花瓣毫无反抗之力地当场香消玉殒。   当然,韩诩那朵用心血浇筑出来的小花,不是被喷嚏喷折的,而是被余一平亲手连根拔起来的。   童遥没关注到死法,反倒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怎么勾搭上的啊?”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高二一开学,周末全国班补课就停了。再加上余一平没有手机,别说交集了,两个人的教室都隔了十万八千里。   余一平冲着“勾搭”两个字下手掐了童遥一把,这才答道:“韩诩在跆拳道社啊,你们不知道嘛……”   她们还真不知道。余一平从来不太提跆拳道社的事情,李佳佳第一个学期忙着编排心狠手辣的老社长,后一个学期忙着鞍前马后地配合新社长,忙着忙着就把韩诩忙成了一只身长约莫八尺的大型灯下黑。   童遥和陈见月面面相觑,只好继续问道:“为什么不答应啊?韩诩成绩应该不错吧,人也高,黑是黑了点……呃,牙挺白啊……”   余一平默默忍受了她乱七八糟的夸人方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含糊的表达:“我们……可能相识得太早了……”   这世上坐错了爱情列车的痴男怨女们大多喜欢在“相逢恨晚”上做功夫,比如“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再比如“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韩诩却别出心裁地一脚被“相逢恨早”绊了个狗啃泥。   当初全国班进高一(11)班的就他们四个,作为其中唯一的男生,韩诩是满怀一片铁血柔情的。可惜老妈一通电话让他无奈做了个灰溜溜的逃兵,从此走向了身在曹营心在汉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不归路。他在天才班前前后后只待了短短两个礼拜,却好像把他活这么大积攒下来的责任感和保护欲一股脑地全落下了。   他总觉得,没有他的离开,重新分班的事情就不会抖露出来,曹杰君就不会耿耿于怀,余一平就不会变成一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陈见月也就不会悍然出手。身为多米诺骨牌的头一环,他深深地为自己的身娇体弱易推倒而羞愧脸红,并且暗自下定决心,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一定要行得正站得稳,时不时地看顾下尚在水深火热中的三个小可怜。这一看顾,日积月累地就把三个中最可怜也最顺眼的看顾到了心上,不经意地从心上开出一朵目眩神迷的小花来。   余一平依旧皱着眉,字斟句酌地剖白着:“韩诩他……总想要照顾我……总觉得我还是老是受人欺负……有的时候,呃……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个人……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瓷器杯子……”   童遥不厚道地被她的比喻逗笑了:“照顾你还不好?看你是个瓷器杯子那是珍惜你呀!”   余一平惆怅地摇了摇头。她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喜欢什袭而藏的感觉,偶尔脸红红地幻想着白马王子踏云而来。然而一夕跌倒在泥潭中,流足眼泪后颤抖挣扎着爬起来,好不容易学会得体地微笑了,也不愿再一遍遍回想彼时狼狈的样子。她和韩诩相识于微时,可以扶持,可以分享,却绝无可能相恋了。爱情是一场势均力敌神魂颠倒的病入膏肓,看得太真实,反而清醒了。   时间平静地走,也许在看得见的地方,也许在看不见的角落,每个人都像盲人摸象一样,茫茫然地探索着,明确着,扞卫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爱情观。有些事,或将转瞬即逝,有些事,或将陪伴一生。而十二月初随着寒流一起到来的一则奇闻异事,显然会成为许多人一望无际荒凉枯燥求学岁月中娇艳欲滴足以铭记一生的一抹绿。   练气功的方瑜大仙怀抱着烈女怕缠郎的精神苦追一个外班女生半年,终于换得一个矜持的点头。谁知烈女刚刚屈服没几天,她和另外一个男生晚自习结束后到草丛里互相啃的衣衫半褪时被老师抓了个正着。方大仙一怒之下绕着操场跑了足足三十圈,直接跑得肺泡炸裂被拉进了医院。   这顶年少轻狂的绿帽子方大仙会不会私藏一生不得而知,但他用生命呐喊出的爱情的宣言到底化成了肺部一个不大不小的伤痕,看样子要忠心耿耿留在身体里至死方休了。   感谢方瑜信息量巨大的卖力表演,高二(11)班整个冬天也不会缺少谈资了,502寝室更是围绕着这个主题进行了连续一个礼拜的系列卧谈会。第一天她们就直奔主题,对男主角伤敌零蛋自损八百做法的正确性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童遥作为寝室里乐观的小天使担当,她的态度是同情中带着唏嘘:“方瑜跑这么多圈心里是有多苦啊……简直是年度悲情人物……”   王骏举重若轻地用了俩个字给“年度悲情人物”盖了棺定了论:“傻/逼!”   孙雪琪在四年同学情和根正苗红的三观之间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拗不过良心:“傻/逼!”   李佳佳也选了法不容情:“傻/逼!有那力气还不如把人揍一顿呢……”   陈见月挥了挥手电筒。   余一平根本不用表态,少数服从多数,方瑜已然逃不掉大傻/逼的命运了。   第二天她们就故事里衣衫半褪的情节展开探讨了“性”的主题。李佳佳天女散花般爆了一堆重塑三观的料:“我听说八班好多人都出去开过房了……”   这个话题寝室里没一个擅长的,所有人众志成城地沉默了。天才班略逊一筹的年龄带来了糟糕的课堂纪律,同时也让男女间懵懂的进程止步于雷声大雨点小的传传绯闻拉拉小手。不管是“啃”还是“草丛”亦或是“开房”,此时此刻全是天边一道惊雷炸出来的外星词汇。   李佳佳再接再厉:“我听说咱们班男生经常在寝室里集体看片……”   余一平的关注点十分令人感动:“他们有电脑?拿什么设备看?”   李佳佳被她诡异地带偏了思路:“对哦……不知道……寝室里不能带电脑吧?能嘛?……”   童遥恨铁不成钢地把话题拉了回来:“不是应该关心他们哪里来的片子吗!”   王骏桀桀怪笑起来:“童遥,你为什么关心这个……你也想看吗?”   童遥闹了个满面通红。   陈见月一鸣惊人:“你要是想看的话,片子我没有,小黄书我有的。”   李佳佳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咳……月月……咳……你怎么会有……咳咳……小黄书……”   陈见月坦坦荡荡,但怎么都觉得带着几分使坏:“我看《科幻世界》的时候编辑推荐了一本书,叫《尘埃落定》,拿了前几年的茅盾文学奖。买回来才发现,故事写得特别好,不过里面有些情节比较露骨。书就在我书桌架子上,谁想看自己拿。”   童遥捂着耳朵:“反正我不看!”   然后隔天这本书就消失了,足足一个月之后才掩耳盗铃般地精准出现在它一开始的位置,好像从来不曾远行过。   讨论一天天还在继续着,毕竟这场青春小电影里有那么多可以细细琢磨的情节,比如男生怎么追女生的,比如带绿帽勇士的背景,比如女主角到底是不是个东西,比如晚自习结束之后居然有老师巡逻,比如肺泡炸裂会不会有后遗症。直到一周过去,熄灯之后沿着走廊查房的宿管阿姨被屋子里的动静吸引,悄无声息地拿备用钥匙开了门,镇定自若地旁听了五分钟之后一把打开了手电筒:“你们还睡不睡觉了!”   童遥吓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   502寝室被扣了20分,在寝室楼进门的黑板上用红色粉笔足足挂了一个礼拜。她们用力所能及同仇敌忾的惨烈方式,为方大傻/逼轰轰烈烈绿意盎然的恋情聊表了一番真情实意。    ☆、Chapter 66   方大傻/逼的经典案例被502寝室车轱辘来来回回分析得深入浅出,童谣自觉从中获益匪浅,于是迫不及待地又扯了林开云进小房间:“我决定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林开云本来张嘴要提醒她,之前就没有过什么作战计划,现在更称不上什么重新制定。然而转念一想,他忆起自己在外教课上擅作主张虎头蛇尾的一场表白,果断心虚地不吭声了。   那张一问一答的草稿纸不知道被陈见月撕了还是丢了,毁尸灭迹得一清二白。既然她台阶都给了,他自然当机立断欢快地往下蹦,这几个礼拜装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发生过一问三不知的大尾巴狼装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童遥是87年的,比91年的林开云整整大了四岁。虽然她时常在同样91年的陈见月面前插科打诨撒娇卖萌,此刻长姐的架势却摆得十成十。她见林开云有些走神,一巴掌不客气地糊在了他脑门上:“喂!你好好听着啊!新的作战计划就是对月月好,无条件无原则的好,好到你变成她的习惯,这样她自然而然就离不开你啦!”   不知道到底经历了怎样千回万转百折不挠的诡异逻辑,才能让童遥从一个槽点多到无处下口的故事里得出这样一个发愤图强的结论。幸好林开云是个天真可爱的大傻子,压根不了解光鲜亮丽的结论背后的来龙去脉,只听得两眼发光频频点头。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大抵是学不会韬光养晦的,他只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包装好了,打个漂亮的蝴蝶结,放在托盘里送给她。   林开云是个幸运的傻小子,因为他很快找到了奉献世界的机会。   今年春节来得早,寒假放得也早。老师们掐指一算,紧赶慢赶在十二月中旬安排了最后一场全年级的月考,算是给期末考练手了。已然是最后一次,学校就安排得正式了些。虽说全是放在晚自习进行的,依旧分了考场,试卷格式和分值也全部参照期末模式。   自从一开学范老师发了计算器之后,好似黑夜里一个闪亮的信号,数学试卷的难度和题量开始直线上升。很多人抱着“不会的题目可以用计算器按出来好开心”这样的想法进了考场,然后两个小时之后搂着一半空白的试卷瑟瑟发抖,哭着喊着求监考老师再给五分钟的做题时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缜密的数学老师们用根本无法用计算器验算的题目难度和写到手抽筋按计算器都来不及按的题量再次教会了大家一个做人的道理——天上不仅掉不出林妹妹,连馅饼也甭妄想。   除了卷面上特意多出来一道两分的填空题,大咧咧直白地要求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其余时候计算器安安分分地扮演着心理安慰剂和考场吉祥物,同时不动声色地再次拉大了最好成绩和最差成绩之间的差值。毕竟有时间有能力的学霸们可以通过计算器进行复杂的验算给所有答案来个双保险,而对于没时间没能力的学渣们而言,计算器反而成了搞不定的分心工具。没办法,生活就是个如此马太效应的小婊/子,不论是怎样的手段和过程,结果总是那么千篇一律,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因此数学考试前陈见月翻箱倒柜地意识到,自己大概不幸地把计算器遗忘在寝室里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倒也还算镇定。   高二(11)班也是考场,有一小部分人留在了本班,其余的则要四处奔波。很多临时抱佛脚的人忙着按照老师的要求把课桌反转过来,一面还不忘大声讨论着题目,简直是大型的鸡飞狗跳现场。   李佳佳和陈见月一个考场。她数学成绩不大好,这会儿又想上厕所又想抖腿,急得满头大汗,不由催促到:“月月,好了吗?快走吧……”   陈见月定了定神,把几张草稿纸和笔筒一卷:“好了,走吧……”   她刚转了个身,还没迈出去半步,斜斜地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开云把他的计算器递过来了。   陈见月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比方才发现计算器没带的那声要响上一些:“没事……我……”   她半句话没说完,林开云把计算器往她手里一塞,掉头一阵风似地跑了!   陈见月真是要败给他一言不合撒腿就跑的谜之属性了,只好心慌气短地一路握着尚有余温的计算器,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地进了考场。   月考成绩出得很快。考试的频率上升了之后,每个老师的阅卷速度和阅卷风格再没什么秘密可言。范老师是所有老师中的佼佼者,甩了慢性子的汤老师整整五条大马路。语文考试明明是头一门,每次考完还要过一个周末才能有分数。而这次月考最后一门化学刚结束,范老师就把数学试卷发下来了。   林开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拿了高中开学至今第一个非满分。这回要用计算器算的填空题是一个三角函数,除非他真的是个披着人皮隐姓埋名的AI,否则只能干瞪眼地空着。   即使没拿满分,假AI的试卷依旧十分吃香。下午地理课上到一半,被当做参考答案翻阅借鉴的卷子终于从前排一个一个地传了回来。陈见月盯着试卷上鲜红的148,一时说不话来。   月考结束之后,晴朗了大半个月的天空兵败如山倒地开始一刻不停地倾泻雨水。上海一向多雨,春有春雨,夏接梅雨,秋刮台风,冬天更是换着花样地不下雪只下雨。李佳佳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受不了这淫雨霏霏的架势了。她怕冷,一到冬天就裹成了球。寝室里的空调供暖迟迟不开,她索性决定穿着秋裤睡觉了。当然在上海秋裤不叫秋裤,叫棉毛裤。   结果李佳佳穿着棉毛裤睡觉的第二天下午,纷纷扬扬居然下起小雪来!   雪起来的时候班里正是月考语文试卷的讲评,汤老师抄了一行板书扭过身来,突然发现半个班级的同学趁着她不注意全变成了一窝被逗猫棒吸引了的傻乎乎的小猫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珠子齐刷刷直往窗户外面瞅。   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拍了拍黑板擦:“都干嘛呢!做什么样子!”   孙雪琪小小声告诉她:“老师,外面下雪了……”   汤老师一愣,旋即板起了脸:“下雪有什么好看的!这次咱们班语文平均分倒数第一,你们一个二个的还不收收心,真是要把我气死呀!”   她话音刚落,不知道哪一个熊孩子可怜巴巴地起了个头:“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雪……”   这句话引起了地震般的共鸣,“我也是”“我也是头一次见”“我妈说我出生那年下雪了”“那有什么用”……   汤老师情不自禁地心软了。但她还是挣扎着又讲了两道文言文的题目,可惜自己说得心不在焉,底下的人听得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于是她只能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出去玩吧……”   一整个教室五分钟里跑了个精光。   余一平围巾和帽子都没带,她在教室里都比现在穿的多:“我是人生第二回见到雪!好开心啊!”   童遥纯粹是无风不起浪:“我们那里一年都能下两回雪!但是不上课我也开心!”   陈见月好笑地摇了摇头,她和怕冷的李佳佳躲在树下,远远地瞧着操场上的人疯疯癫癫地打打闹闹。   李佳佳两只手笼在袖子里,这是童遥新教给她的过冬姿势:“月月,你老家那里下雪吧?”   陈见月嗯了一声,伸手接了一片孱弱的小雪花:“这几年下得小,以前我读小学的时候,一晚上的雪能积到膝盖。早上开门一定要先扫雪,扫出一条道来,不然根本出不去。”   她弯下腰比划了一下雪的厚度,李佳佳羡慕地咂咂舌:“那一到冬天不是特别开心!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躺在雪地理,躺出一个人的形状……”   陈见月努力想了想,开心吗?她一点儿也不记得当年落雪时节是否特别开心过了,冬天里,下雪或者不下雪,本来是那么平静而平常的辰光。如今彻底失去了,才慢一拍地觉察到珍惜。   这场计划外的雪来得快,走得也快。草地上勉勉强强欲露还羞地刚蒙了一层浅白,雪就停了。童遥竟然比余一平还要失望,她跑得脸蛋红扑扑的,丝毫没有87年小姐姐的风范,反而混在一群小朋友间玩闹得不亦乐乎。这会儿她把外套也脱了,在冬青叶上扫荡了许久才团出来一个浑圆的大雪球。陈见月操碎了一颗心,忙着用纸巾替她上下擦湿漉漉的脸:“你这样浪,当心别感冒了。”   一语成箴。浪得飞起的童遥没中招,陈见月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后天继续 ☆、Chapter 67   陈见月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七八岁的模样,短手短脚,小脑袋后面梳着的辫子也是短短的。她的外婆总说她,心事长,头发就长得慢。她想反驳说,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能装得了多大的心事呢。但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又好像没回去,总之呐呐不能言。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绕着外公外婆的村子,本来有一条大河。外公小时候,还经常去河里划船。到了妈妈小时候,大河变成小河,她和小伙伴们只能去小河里洗洗衣服捞捞鱼了。捱到陈见月,小河也干了个彻底,徒留一条长长的高高的河堤。   每次去村里的小卖部给妈妈打电话,外公都要沿着河堤骑上很久很久的车。那是一辆又高又大的永久自行车,家里只有外公一个人能轻轻松松跨上去。自行车前面有一根横杠,那是外孙女的专属宝座。打好电话回来,两个人再沿着河堤骑上很久很久的车。最后在一个陈见月看了许多次还是认不出的小径出口,她一手死死攥着刚得的果冻,一手紧紧抓着车把手,闭着眼心惊肉跳地随着外公一起颠簸着从高高的河堤上俯冲下来。   她总是担心,会有那么一天瘦弱的自己会被凌空甩出去,落在小径两边茂盛得有些过分的野草丛里。也许这就是她满腹心事的原因吧。   在那个雪下得很大的冬天,有一天晚上,她忽然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的,一翻身直接从床上砸了下去。外婆吓坏了,催着外公带她去诊所。可是外面那么黑呢,雪积得好厚,风呜呜地吹,鬼哭狼嚎的。   外婆直接掀了床上的一床棉被,把她裹得像个臃肿的俄罗斯套娃。外公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分神顾着她,骑了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实在没有办法,他把大棉袄里的衬衫脱了,牢牢绑着她的头,再拿两只袖子捆在自己腰后面,打了三个死结。   诊所在离小卖部还要远的地方,那是一条如此漫长的路,漫长到她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四五回。而每一次她醒过来,触目所及仍是一片白雪茫茫。有地时候没有路了骑不过去了,外公就将她拦腰一揽,吃力地走着向前。她沉重的头颅歪靠在外公的大手旁,半醒半睡间,看到身后望不到尽头的雪路中间一条深深的车辙。   陈见月在梦里留下泪来。   她想开口叫一声“外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外公还在艰难地挪着,风吹得他呼吸出的白气零散着不成形状。她又张了张嘴,仍然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着急起来,可突然梦里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车子声外公的呼吸声雪落地声音,一瞬间像切断了的电波,寂静得一片空白。   陈见月急得从梦里惊醒了过来。泪痕犹在,阳光却是灿烂,原来她在一辆大巴上做了个梦。   期末考试眼看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学校不知道是为了应付教育局检查还是单纯地发神经,居然组织全校师生去科技馆参观神舟六号的展览。陈见月烧已经退了,感冒还在,晕晕乎乎地靠着车窗睡了过去。担心感冒传染,502寝室的其他人全不在身边。她头抵着窗户,静静地抹干了泪,又闭上了眼睛。   大巴过隧道的时候,林开云偷偷摸摸地坐到了陈见月的旁边。童遥一上车坐定就发了条短信,害怕他收不到,还特意跑到他座位旁杀鸡摸脖子地比划了好一会儿,于是坐在旁边的孙浩然一巴掌把他推出来了。   男男女女小心思什么的,孙大哥表示这双眼已经看透了太多。   林开云倒不是不想和陈见月坐在一起,只是一想到她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肯定充满疑问地盯着他,心里就忍不住发怵。结果他暗自近乡情怯了半天,走到近处才看到佳人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又是失望又是开心,总之一屁股先坐下来再说。   车窗外隧道里的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地照在陈见月的脸上,莹莹的白。她的校服外套松松地反披在身上,浅浅地露出一只蜷缩的手。林开云不知怎地就瞧着那只手移不开视线了,他陡然喉咙发干,一连吞了好几口唾沫,到底还是没忍住哆嗦着探出手去,虚虚地包住了那只格外诱人的手。   只要……只要一下就好,他理直气壮地想。   一下很快到了,林开云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来。隧道里的灯还在一闪一闪的,他心浮气躁地数着灯的数量,下意识地猜测了个车速,估算了个车间距。反反复复算了三回,他不由得扭头看向了陈见月。   她睡得这么沉,要不……再来一下吧?   林开云紧紧盯着陈见月地睫毛,只要它们轻轻地抖动一下,他就果断金盆洗手。可惜直到他的手完完整整地包住了她的手,它们还是那么沉稳地淡定着。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得寸进尺了,她的手稳妥地安置在他的手心里,不大不小刚刚好,契合得仿佛天造地设,他越发不舍得离开了。   隧道里逐渐拥堵起来,司机放慢了车速,不耐烦地走走停停着。他不知道后排座位上,有一个少年虔诚地握着一个宇宙的温柔,贪得无厌地希望这段拥堵能永远到天长地久。   林开云确实死心塌地地准备贪得无厌了,因为就在他刚觉得心满意足别无所求的时候,陈见月无意识地挠了手心一下。他身子立刻酥了一半,脸也痛快地红了,然后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了出来:要不……试试看牵手?   牵手是十指交叉着牵手。男生宿舍管得松,不必卡着九点三刻的门禁时间。有几次夜深了他被孙浩然支使出来买零食,不经意地撞到在树下离别的小情侣。虽然特别好奇那些女生是怎么回寝室的,他还是分神注意到了他们十指交叉窃窃私语的模样。本来只是惊鸿一瞥,此情此景之下惊鸿一瞥成了望梅止渴,以压倒性的胜利全然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手指塞进陈见月虚握地掌心里,慢到莫名带出了几分缱绻的味道。略微撑开了她的手指,他口干舌燥地努力把五根手指依次交叉进去。大巴摇摇晃晃,灯光闪闪烁烁,周围的一切兵荒马乱晦涩不定。唯独他像是罗马战火下依旧画着图形算着几何题目的阿基米德,全心全意耐心十足地摆弄着两只分分合合的手,沉稳得仿佛那是这世上唯一可以用生命交换的支点,容不得一丝的谬误和不完美。   漫长到如同一个世纪之后,他们终于十指紧握在一起了。   然后没等这鞠躬尽瘁的傻小子乐上半刻,急着出隧道的一辆白色小轿车神龙摆尾般地从旁边车道硬插了进来,大巴司机猛然一个急刹车,——嘭的一声,大巴身后的一辆依维柯没跟上这眼花缭乱的节奏,一头栽了进来。大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被顶着不负众望地蹭上了白色小轿车的屁股。   陈见月的头咚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车窗玻璃上,她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三车追尾,依维柯要担全责。司机气得直跳脚,骂骂咧咧地和突然变道地轿车司机战成了一团。大巴司机觉得晦气,一摔车门同样加入了战局。又是急刹车又是来回撞击,大巴上坐了个死人也得吓醒了。整个车厢里议论纷纷叽叽喳喳活跃得不像话,范老师只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维持纪律。   飞来横祸一脚把林开云和陈见月都从梦中踹了出来,当然前者是甜蜜的白日梦,后者是个漫长的雪地梦。然而同样的地步点,两个人的反应能力却高下立判。第一下急刹车之后,林开云就着急忙慌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奈何他怀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真的是煞费苦心用了吃奶的劲儿把交握的双手摆弄得异常牢固,情急之下,愣是没抽出来。他还在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地干着急,陈见月醒过来的一瞬间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便二话不说魄力十足地先用力一抓,将他的手直接锁在了原地。   林开云但凡语文成绩好一点,此刻必然要在心里大叫一声,吾命休矣!可惜他语文从来没及格过,因此他只好憋着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沉默着把自己从指尖到头顶,一路红了个欢天喜地。   陈见月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两只亲密交叠的手。她看了多久,他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心惊胆战了多久。心惊胆战之余,却又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一丝甜蜜。方才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旖旎,此刻随着她的苏醒,更加生动了几分。在被恐惧拉长的一分一秒里,丝丝缕缕的缠绵顺着双手传递心跳的频率,生龙活虎地爬进他的身体。   她终于开口了,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些许沙哑,眼神里透着说不清楚的古怪和严肃:“林开云,你是不是喜欢我?”   提问者一本正经,被提问的人已经招架不住了。林开云猝不及防下被一个如此直白大胆的问题迎面砸了个头破血流,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连呼吸都忘记了,险些把自己憋死。   幸好范老师突然提高声音说起话来,救了他一条小命:“我刚刚确认过,司机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事故。大家不要着急,等下司机先开出隧道,大家到时候排队跟着我,到别的校车上去。” ☆、Chapter 68   今年的最后一天是周六,因此学校把元旦通宵提前到了12月30号。上完下午的课,童遥手里捏着两粒德芙巧克力,嘴巴里还嘬着一颗,含含糊糊地边走边问:“等下……我们干嘛呢?”   今天晚上班级里有个小型的联欢会,孙浩然被委派了购买零食的重任。于是他称了整整十斤的散糖,撑满了四个最大的超市购物袋。联欢会还没开始,他就兴奋地进入了撒糖地模式,陈见月被他押着抓了两大捧,被迫和502寝室的小伙伴们甜甜蜜蜜了好久。   李佳佳也含着一颗橘子味的硬糖,她费力地把硬糖推到腮边,鼓囊囊了一大块,艰难地开口:“还玩飞行棋?”   她最近迷上了飞行棋,特意从家里拿了一块地毯那么大的棋盘过来,休息的时候就铺在寝室正中央。棋盘有多大,乐趣有多大,大家下起棋来格外有代入感,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的,被宿管阿姨警告了好几回。   余一平吃的是一块粘糊糊的玉米糖,两只牙齿正黏得死死的,她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   大家默契地全没有提赵可可,没有提烟花,也没有提关于友谊的那场约定。仿佛去年今日,她们一样只是嘻嘻哈哈游戏着就打发了逝去的一年。赵可可的离开,似乎让每个人都明白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于是她们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什么是敏感词,心照不宣地不问世事不提过往,义不容辞地保护着脆弱的同伴。   可惜王骏丝毫没有被保护者的自觉性,因为她刚回到寝室就从柜子里翻出来了个大包,心平气和地提了一个尖锐的建议:“晚上去放烟花吧?”   好像生怕大家不能误解,她还补充了一句:“我们好好放,我带了DV,回头录个视频给赵可可看。”   寝室里一片寂静。要是这几个人能用脑电波建一个微信群,此时此刻惊讶的表情包肯定刷屏刷得飞起。   最后童遥没沉住气:“你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王骏竟然坦荡荡地笑了:“烟花。这破玩意还挺难买的,我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我爸说放的时候要当心些,现在好像会有警察管这个。”   童遥不妨她事先做了如此详尽的功课,面部表情完全没跟上,只好傻呆呆地哦了好几声,不停地点头。   浩浩荡荡一行五个人,背着王骏千辛万苦买来的烟花,点火器和DV,故技重施地混出了校门。人行道上是神色匆匆地行人,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她们逆着人群逆着车流,穿越了一整年的光景,去实现一个距离了千山万水的心愿。   陈见月不能贡献笑脸和颜艺,所以大部分时间拿着DV,充当了摄影师的职责。她挺喜欢这活儿,总觉得和平日里自己的角色不谋而合。王骏准备的烟花真是应有尽有,从可以拿在手里的仙女棒,到倾斜一地的火树银花,甚至还有几盒卖家送的摔炮。   童遥莫名带着三分拘谨,她拿了个冲天炮放在台阶上,搓搓手望着大家:“那我开始了?”   陈见月把镜头对准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童遥点了引线,紧张兮兮地跑开了三四米远。王骏呲呲牙:“你这个胆小鬼……”   她话音未落,只听砰砰砰好几声巨响,冲天炮的位置显然没摆好,天没冲上去,反倒直挺挺地对着天桥蓝色的顶棚发起了猛烈攻击。这还没完,又听哐当一声,顶棚边缘一块没固定好的铁板摧枯拉朽地砸了下来——确实是摧枯拉朽,它这一砸连带着一道折断了好几根树枝,窸窸窣窣地全掉在了台阶上。   陈见月手一抖,险些把DV扔在自己脚背上。李佳佳大张着嘴巴,捂着耳朵,茫然不知所措。王骏脸白了一白,唯有童谣愣了片刻,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余一平利索地把她还没点着的仙女棒就地一扔,空出两只手捉起来放烟花的袋子:“娘啊,快跑啊!”   再没有什么例子能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诠释得比这五个小坏蛋更生动形象了。   第一发误入歧途的冲天炮炸伤了天桥的顶棚,却也炸飞了几个人冰封了大半年的彷徨和束缚。童谣一口气放了三支火树银花,李佳佳扔了两盒摔炮给她伴奏,余一平蹲在地上一边点着引线一边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王骏死死盯着她的眼泪,一遍遍喃喃自语着“对不起”,不知道在说给谁听。陈见月没有出声,她静静地捧着摄像机,用镜头和自己的双眼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童谣问王骏:“我们怎么把视频给可可?”   王骏咬着嘴唇,她一向自诩无所畏惧,在这一刻脸上却露出一个罕见的极为为难的表情:“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我去问范老师要可可家的电话。”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王骏竟然是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也许她根本拿不到赵可可的联系方式,即使拿到了也许赵可可早忘了彼此的约定,山高水长,她孤注一掷了自己的思念,连回应也不敢用力奢望。   陈见月心中一痛:“给我吧……我有办法。”   她把拍好的视频存在U盘里,交给了任祎。   任祎眉毛挑得老高:“陈见月,几个意思啊?这么不拿我当外人?”   陈见月学他挑了挑眉毛:“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并且特别愿意和赵可可套上关系。”   任祎难得被她噎了一口,手上虽然痛快接了,嘴上仍不肯服软:“你就这么肯定,你们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赵小姐接受这种玩意儿?”   陈见月作势掉头要走。   任祎嘴角抽了抽,一把拽住她外套的帽子:“行了行了,我帮你还不行嘛!啧啧,某些人没钱没势也就算了,架子摆得还挺足……”   陈见月装作没听见他怨妇一样的嘟囔:“谢谢你,我欠你个人情。”   任祎撇撇嘴:“说的好像你有能力还我一样……对了,你加一选了什么?”   陈见月有些疑惑:“加一?选什么?不是还早吗?”   任祎把U盘屁股上的绳子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转着:“不早啦,你看着吧。”   有钱有势的信息网果然非同凡响,没过两天,范老师在班会课上分发了加一选科的志愿表:“大家把这张表拿回去,下周四之前填好了交给我,家长签字不是必须的。这次志愿只是一次模拟,正式选科放在了下学期。不过期末考试之后各科的老师会根据你们的志愿和具体成绩进行分析的,所以希望同学们还是重视一下……”   过去的裂痕尚没有修补好,新的分离已然提上了日程。   对选科这件事情反应最大的李佳佳。整整一个晚上,她都在失魂落魄地重复着:“以前没这么早选科的呀……选好了是不是要分班了……高三(11)班明明到了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之后才填的志愿表……他们班没分是不是我们班也不用分……”   陈见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我们要选加一了。”   陈妈妈听着不甚明了:“是选文选理吗?”   陈见月耐心解释了一阵子。   陈妈妈一点儿犹豫也没有:“那肯定选物理啊,物理是大科,到时候报志愿也方便……”   陈见月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出声打断了:“我不喜欢物理……我想选别的……”   陈妈妈冷笑一声:“不喜欢?!你想选什么?傻不傻!到时候填志愿这个不给你报,那个不给你报,哭都没地方哭!你物理成绩不好是不是老师教的不行?正好今年寒假回来我去咱们一高给你找个特级教师,好好补补……”   陈见月选了物理。寝室里和她选择一样的占了多数,有余一平、李佳佳和孙雪琪。童遥信守承诺地选了历史,王骏也信守承诺地没选物理,她选了生物。命运的齿轮还来不及碾过来,所有人便一哄而散分崩离析。   李佳佳又乐观又悲观,一刻不停地精分着:“你看我们寝室选物理的毕竟还是多数,可见咱们班肯定也是选物理的多,这样肯定分不了班……不对,咱们六个人就选了三个不同的加一,选得这么乱怎么行,这绝对是分班的节奏啊……”   童谣被她念叨得头大,晚自习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拖着陈见月去操场兜圈子:“月月,你说……佳佳她在这班里过得……也不能算好吧……她怎么这么不想分班呢?”   一月初的冷风像是一把一把地小刀子,直往人脖子里戳。陈见月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个严严实实,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围巾后面传出来:“你还记得我给《读者》投稿的故事吗?”   童遥皱着眉头想了很久,那是个异常晦涩的故事,读着就让人不爽快。好像一个满怀心事的长者,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讲述着,所以她看完之后转头就忘了个精光。   操场上就她们两个丧心病狂的人在寒风凛冽中闲情逸致地散步,陈见月看到四下一片空旷,陡然觉得身上更冷了,赶紧把带着手套的手硬生生塞进外套口袋里:“我想说,那里面有一颗树,所有的故事其实都绕着它进行,恋人相知相许相别离,新的生命诞生,旧的命运离去。它记得所有人的故事,对每一件事津津乐道如数家珍……可是所有人的故事里都没有它……你要是问它伤心不伤心,它估计回答不上来……你要是问它想不想一开始就不出现在故事里,它肯定不愿意……哪怕是故事里它只是一个过客呢……至少别人的故事丰富了它的岁月……”   童谣醍醐灌顶:“李佳佳就是那棵树!”   她从来没有在语文试卷阅读理解上如此思路清晰地接近正确答案,不禁得意洋洋起来:“月月,你是不是当时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想着李佳佳写的呀?”   陈见月摇了摇头,头顶帽子上的小球随着她的动作慢悠悠地颤动着:“不是……童遥,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是那棵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学期结束啦 可能会有范老师的故事,可能没有 ☆、Chapter 69   按照惯例,今年春节林开云跟着爸妈去了外公外婆家里过年。外公是嘉兴人,年纪虽然大了旧时习俗倒是记得清楚。除夕这天晚上,年纪最小的小辈们都围在客厅里随着祖辈守岁,中间正当壮年的父母辈则要去庙里排队抢一年的烧头香。   所有的小朋友里,外公最喜欢的是林开云,一见面就要扯着说个不停。往年林开云一贯敷衍了事,说不了几句便找个借口跑开了。今年他却一反常态,不仅全程十分捧场地有来有往,而且还特意搬了个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外公旁边,乖乖陪了他一个晚上。   外公开心得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云崽,啥辰光考大学啊?”   “云崽”是林开云穿开裆裤时候的小名,现在爸妈早不叫了,怕儿子要面子,只有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几十年如一日地呼来唤去。他们一贯有这样固执的认知,还在读书的统统是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哪怕三十岁的秃顶博士也不例外。   林开云剥了个桔子,又细心把桔瓣上的经络一一摘掉,最后仰着头递到了外公嘴边:“明年六月份。”   外公吃着桔子一路从嘴里甜到了心里:“那侬准备上啥大学啊?”   林开云下意识地答道:“北京的大学。”   外公毕竟老了,耳朵不大好使,竟是听成了“北京大学”,一连叫了三声好:“北京大学?来赛额!吾就指望云崽带吾去北京耍一耍咯!”   林开云张嘴刚想解释,一转头看见外公脸上神采奕奕的表情,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结果初一早上吃年糕的时候,外公这个大嗓门一嚷嚷,全家人纷纷侧目。一时之间,夸奖他有志气的,鼓励他的,酸溜溜埋汰他的,好不热闹。错过最佳辩白时机的林开云愣是被自己傻外公架在了杠头上,只好忍着一肚子的郁闷强撑出一副“真正的勇士只上北大”的色厉内荏,心酸到不行。   林妈妈同样被唬了一跳:“儿子,你真想上北大啊?”   林开云挣扎了一下,说不清楚是为了成全外公还是受老妈话里话外的不信任刺激,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点了点头。北大不也在北京嘛,也算是……求同存异吧?   林妈妈不敢再问了,就这样暗地里愁了整整一个寒假。   陈见月到家的第二天晚上就被拖着见了河南省一高的物理特级教师,说巧不巧,老师也姓陈。陈老师是一位少言寡语两鬓斑白介于大叔和大爷之间的中老年男子,他辅导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前一个小时做题,后一个小时开讲。对的题目直接略过,错的题目重点分析,哪里不会讲哪里。陈老师如同一台精准的人型点读机,机智灵敏地规避了人教版教材和沪教版教材的差异,无愧于特级教师的称号。   粗粗上了四回课,陈老师拿着陈见月花了一个小时做好的卷子陷入了沉思。他烟瘾很大,当着学生的面自然不好抽。这会儿看上去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倒也不大顾得上了。他两只手指头夹着一根没点的烟,无意识地上下抖动着。   陈老师看了很久,突然从试卷后面目光如炬地瞥向了陈见月:“陈见月,这些题目你其实都会,对吧?”   陈见月悚然一惊,面上赶紧扯了一个僵硬的苦笑:“陈老师,您说笑了。我要都会,我妈干嘛费劲儿找人辅导我。”   陈老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洒脱地转移了话题:“你和我具体说说上海的高考制度。”‘   陈见月心悬在半空中,打点起精神一一道来。   陈老师边听边时不时发出嗯的一声,冷不丁开口问道:“那你想选什么?”   陈见月顿了顿:“……我妈想让我选物理,我自己没什么意见。”   陈老师把试卷重新放回陈见月的课桌上。这个课桌设在了他家的书房里,本来是他女儿的所有物。陈老师的女儿今年刚读初一,看着对画画兴趣浓厚,不大的课桌上摆满了彩色铅笔写生簿。陈见月不敢乱动,勉强腾出了两张A4纸大小的空地,刚刚好平铺下一张试卷。   陈老师顺着试卷视线一路逡巡,扫过女儿堆得乱七八糟摇摇欲坠的各种作画工具,话一出口就有泰山压顶之势:“本来你妈妈托人找到我,只是给你辅导辅导物理的,有些话不当我说,但是……”   他捡起手边的几本写生簿,略微整理了下,尽量整齐地码成一列:“我教书也教了三十几年了,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真没碰到过几个。这物理成绩,我看不是你考不好,而是你不想考好吧。今天的课就这样吧,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陈见月被/干脆利落地扫地出门了。她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偏偏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委屈。家是肯定不能回的,这么早回家,只会换来妈妈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臭骂。陈老师的家在省一高的隔壁,她从便侧门进了学校,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要是没去上海读书,她无疑会成为这里的学生,因此一草一木映入眼帘,别有一番滋味。   一高的格局比博宇大上许多,毕竟是人口大省排名第一的高中,听说每年光是奥数班就有五六个。教学楼大,操场也大。被大操场衬得格外小只的陈见月坐在看台一角,远远地望着操场上还在黑暗中拼杀的两只球队。   大冬天再加上黑灯瞎火,依旧没能阻挡少年们踢足球的热情。只见一脚大力抽射,足球正中门柱,乓的一声弹出了场地。有个穿浅色上衣的,从队伍里慢慢跑出来,顺着看台台阶去捡球。陈见月两只手托着腮,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缀着捡球那人越跑越近,然后她霍的一下站了起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模模糊糊光线下勾勒出的,是陈崴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陈崴领着陈见月去了一个背风的安静角落,又塞了一瓶热奶茶给她。陈见月有些讶异:“我怎么觉得你对一高这么熟悉?”   陈崴洒然一笑。他不踢球就把衬衫外面的黑色毛衣重新套上了,整个人淹没在浓浓的夜色里,只剩下两只衬衫的领子和一口白牙交相辉映:“我叔叔在一高教物理,他家也在这边,所以我经常来这里玩。”   陈见月心中一突:“……你叔叔不会刚好是特级教师吧?”   陈崴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陈见月用两只手掌来回搓着奶茶:“……我好像被你叔叔赶出来了。”   陈崴哑了。   一高的绿化还算不错,陈崴挑的地方也好。他们俩个席地而坐,迎面恰好是一株怒放正当时的梅花。陈见月眯着眼睛看对面建筑上金光闪闪的大字“化学实验楼”,心里不禁哂然一笑,想起博宇实验室旁一排总是抓错节拍的桂花树来。   一辆轿车从路边驶过,两束明亮的灯光直直地照进来,转瞬即逝。陈崴不好意思地捏捏鼻子:“我叔叔他脾气……那啥……”   陈见月摆摆手:“你叔叔挺好的,是我不好。我物理成绩不好,我妈找他帮我辅导物理,他可能觉得……我在糊弄他。”   她说得词不达意,陈崴却马上了然了,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你不喜欢你们物理老师?又不好好考试了?”   陈见月小声地嗯了一下。   陈崴很想摸一摸她的头,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地忍回去了:“我听说你们上海高考可以不选物理啊,不喜欢就不要选了。”   陈见月半晌没说话。   陈崴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情绪变化:“陈见月,你在担心什么?”   他只有在正儿八经讨论问题的时候才会直呼她的大名,因此这个称呼一出,陈见月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子。三年前的一个夏夜,他也是这样喊着她的名字,问她想去什么高中读书。   她当时苦思冥想了许久,半开玩笑地说,那就去一个比省一高更好的学校吧。   时光流转,他郑重其事地背负着她戏言一般的梦想披荆斩棘地前进着,而她却怅然若失,赌气似地原地打转。   陈见月不知道该怎么呼应他的关心,只好突兀地发问:“你在天津习惯吗?”   陈崴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还是笑眯眯:“挺好的,really nothing to complain,而且我一点也不后悔没去省一高。陈见月,你后悔吗?”   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大名,陈见月简直要招架不住了:“……不后悔……”   陈崴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在担心什么呢?”   得,他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重新回来了。   陈见月举手投降,她皱着眉头,努力组织语言:“我……有一些很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不确定我能守护得住……”   陈崴到底没忍住,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胡乱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才开口:“想要的东西不去守护,怎么知道守护不住。你想怎样,变成一只会喷火的巨龙吗?整天睡在财宝上?哈哈哈……”   陈见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陈崴心神一颤,再也笑不动了,他突然明白了她上一个很想要却没有守护住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他。    ☆、Chapter 70   两个人在半明半灭间很久没有说话。路边偶尔驶过几辆车子,车灯撕裂出片刻喧嚣的光亮,一闪而过又归于沉寂。   陈崴的心里一半苦涩一半甜蜜,他往日里总是忍不住窃喜于自己和陈见月天生的默契,此刻却恨不得不曾拥有过这份默契。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装听不出来她是因为真的放下了当时的心情,才会如此直白地明示。   他不开口,陈见月也默不作声,一口接一口喝着甜腻的奶茶。等咽下最后一口,她站起身来:“我得回家了。”   陈见月是骑自行车来的,车子停在了陈老师的小区里。陈崴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去拿车。”   走了两步,他终究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迟疑着问道:“你现在很想要的东西……不会也包括感情上的吧?”   陈见月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   陈崴气得扭头不看她,只盯着地上瞧。地上散落着一些小石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抬腿一脚踢飞了。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问道:“他……和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期待着什么样的回答,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然而陈见月却听懂了:“陈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个有梦想的人,很聪明,但是很板正,所以有时候会显得格外傻。”   陈崴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车棚很快就到了,陈见月从书包里翻出车钥匙,弯下腰去开锁。忽然背上不轻不重地压上来一点分量,她陡然僵住了——陈崴伸出两只手,从背后松松抱住了她。   路灯把两个人亲密的影子揉成一团,黑乎乎的分不清你我。陈见月的书包只有一边的带子挂在肩膀上,沉甸甸地坠得她喘不过气来。北方的冬夜,一向天野茫茫寒风凛冽。他们两个穿着臃肿的冬服,即便这样抱着,也分享不到彼此的温度。   只有几秒钟的功夫,陈崴就收手了。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使得这个浅尝辄止的拥抱短暂得如同一阵风,悄悄地来,眨眼间悄悄地去,不留一丝痕迹。   陈见月低着头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要把书包卸下来塞进车筐里。   陈崴侧对着她,声音闷闷的,隐约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陈见月,我不会祝福你们的,但是你一定要过得特别好特别幸福,我不允许你不幸福。”   撂完一句从逻辑到语气全部狗屁不通的狠话,他不等她的回答,扭头就走。结果没走两步他又气呼呼地转过身来:“对了……很想要的东西……就去拿!守护不了的东西,也要用必死的觉悟去守护。听好了吗?!”   这回他是真的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他们在夏天相识,又在夏天相离。他们有一样的姓氏和一样的星座。他们出生成长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侥幸进了同一所初中的同一个班级。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达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们却也同样迷茫着找不到出路。他们一东一西地横跨了大半个城市,再次相遇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和不可思议的地点。他们之间的缘分明明那么少,却统统浪费在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   陈见月扶着车把,望着陈崴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种注定般悲凉的预感,也许他们两个人,此生再不会相见了。   当陈见月恍恍惚惚地同过去告别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某个又聪明又傻的人也在经历着一场沉重的成长。   林妈妈和林爸爸偷偷摸摸商量了半个暑假,终于在开学前一天来找林开云摊牌了:“儿子,你真的想上北大?”   林开云深刻意识到了一步错步步错,作死技术他不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因此他只好无言地生了一会儿自己的闷气,末了愁眉苦脸地吐露了真相:“不是……我只是想去北京读大学……没说一定要去北大……”   林妈妈和林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丝毫不乱:“那你为什么要去北京啊?”   林开云搜肠刮肚地寻摸了半天,无奈语文水平太差,只好原封不动照搬了陈见月外公的说法:“北京……气派……”   林爸爸险些笑出声来。   林妈妈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换了个和善的笑脸对着林开云开始循循善诱:“儿子,我和你爸爸呢,也仔细考虑了一下,你听一听我们的想法好不好?你呢,脑子灵,对物理数学也感兴趣,但是人际交往上比较欠缺。我们想着,不如以后就走学术的路子?”   林开云想了想便痛快地点点头。他没想过具体干什么,不过搞研究他是一点儿都不抗拒的。   林妈妈不敢放松,接着说道:“走学术的路呢,最好起点还是高一点。和一群聪明的人做事情,你也轻松,学到的东西也多。”   林开云又点了点头,这思路没毛病。   林妈妈见他乖觉,不由得探手出去正了正他鼻梁上的眼镜,好像小时候一样:“当然出国读是最好的,但你现在英文水平不好,我和你爸也不想逼你,那么就只能在国内选最好的学校了。之前呢,我们只考虑了复旦和交大这两所,毕竟咱们本身在上海,报考有优势,考上了你回家也方便。所以妈妈擅作主张,替你选了竞赛这条路,毕竟拿了一等奖是有保送资格的,二三等奖高考也可以加分……”   林开云这十几年活得都像个笨手笨脚的大棒槌,字里行间的好意或者恶意他一概体味不到。然而这一刻在灯下父母轻言细语地把漫漫前路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他居然铁树开花般地咂摸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妈妈,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我……考不上北大?”   林妈妈着实不忍心点一点头,林爸爸握了握她的手,替她回答:“你们高考满分是630分,北大清华去年的投档线是585分,如果要进你喜欢的数学系或者物理系,保守估计要600分。这几年数学和物理的难度在逐步调整,每一届满分的都有,我相信你也有信心。但是英语和语文只有35分的扣分空间,对你来说太难了……事实上……”   林爸爸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心说了下去:“按照你平时的成绩,高考进复旦交大也很成问题,毕竟这两个学校前两年的投档线是在530分上下。你的文科成绩太差了,和别人去比拼综合成绩是很不明智的,最好还是走竞赛途径……”   林开云呆呆地哦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高二刚读到一半,还远远不到体验高考残酷的时候,自然也没人闲着蛋疼给他科普。他读的是天才儿童班,年年竞赛年年拿奖,物理和数学成绩几乎次次满分,花团锦簇得让他错觉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道路的终点则是云雾之上的手可摘星。   可惜只是因为一次北京大学和北大的乌龙事件,眨眼间迷雾散去,周遭已然是一副天翻地覆的新颜。登天梯还在,然而放眼望去,悬崖峭壁,羊肠九曲,道阻且难。   林妈妈给了他充分的接受时间,直到林开云抠着手指回过神来,她才轻轻开口:“你想去北京读书,我和你爸没什么意见,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去一个比较好的平台,不要辜负了你的天赋。既然清华北大难度太大……不如还是留在上海。不过我和你竞赛班老师也讨论过,他给出了个主意。除了竞赛保送,对于你这种学生,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看……中科大少年班。”   林开云的眼神里慢慢有了光彩。   林妈妈安慰地揉了揉他头顶的一把乱毛:“中科大少年班最大的难度不是成绩,而是年龄,这一点你倒正好符合资格。中科大呢,正好也在北京,妈妈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去北京念书,不过这样……也算是顺了你的心。他们招生看高考成绩,也会根据理科成绩酌情考虑降分录取。综合在一起看,这个反而成了你最好的选择。”   要是林妈妈不搞教育了,按照她今晚的表现,完全可以去竞争个区域十佳推销员。至少林开云这一个晚上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伏,最后在乌云罩顶之际终于依稀看到了一缕绝地逢生的阳光,简直要喜极而泣地追随而去了。   谁知他还没表态,林妈妈却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只是有一点,中科大少年班要高三前参加高考的。也就是说,你只有高二这一次机会了。”   林开云傻眼了:“高二……一次机会?”   林妈妈翻出日历给他看:“现在是二月初,高考是六月初,你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准备。高三的数学和物理你是啃得差不多了,但是想要拿满分的话,还需要进一步强化。理综虽然只有30分,要预习的东西可不少。语文和英语你也不能放弃……中科大虽然会通融,但是往年的分数线也在520分以上。我和你爸的意见呢,还是想让你好好考虑考虑。这学期本来有三场很重要的竞赛,参加高考的话,恐怕……竞赛那边肯定要放弃了。”   “所以儿子,你要是不选中科大,就是十拿九稳地竞赛进复旦交大。选了中科大,可能去北京,也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Chapter 71   502寝室的新学期是从一次深夜广播拉开序幕的。   高中读了刚刚好一半,所有人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不管轻松也罢辛苦也罢,这三年确实是一场漫长却连贯的打怪升级之路。这条路的终点只有一个,那就是高考那个大boss。为了能在最后一刻手撕boss,他们不得不日日夜夜地勤加练习基本功,兢兢业业地在物理化学生物地理政治历史之中挑选自己最适合的职业,同时及时拾取掉落道具,让全身的装备保持在最佳状态。   高二第一学期数学老师解锁了“计算器”这个辅助道具,第二学期在英语老师的帮助下,“收音机”也进入了同学们的装备栏。上海高考英语听力是不放大喇叭的,一人一台收音机,自己调频自己带耳机听。为了给大家充分的演练机会,这学期开始大大小小的英语考试统一迈入了收音机调频时代。   在淡出鸟来的学生生涯里,每一支笔每一本教材都能被穷凶极恶地玩出花来,更别提如计算器收音机这种高科技产品了。上学期高二(11)班就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计算机运动。   最开始比拼的内容是手速,毕竟数学考试的时间摆在那里,手速是刚需。接着大家发现教材上对于计算器的掌握要求着实浅显得让人来气,一个卡西欧的中高档产品居然被暴殄天物地和街边归零归零归归零的小物件相提并论,于是又苦心钻研起了“论如何更有效更鸡贼更敲骨榨髓地利用计算器的一百零八招”。   最后连童谣都学会了考试前事先用记忆功能暗戳戳地记上个自然底数,或者依次揿几个按键来一场计算器表白的时候,班里几个不安分的男生更进一步地摸索起了计算器改装功能。据说李一帆和林开云联手成功调/教过一台,改装后的“超级机”不仅能画图,还能算微积分。陈见月午休时候瞥见过一次,可惜没等传阅到她手里,东窗事发的李一帆就被范老师揪进了办公室,那台只存于传说中的机器也被没收了。   秉承着如此灿烂辉煌的优良传统,收音机到手之后还没收听过一次高考听力,反而先被拿来普及性的教育了——502寝室为了迎接新学期的到来,打算集体聆听下李佳佳强势安利的万峰老师,和“电波怒汉”一起相约到黎明。   收音机被放在了离寝室门最远的王骏床上,第一轮查房的宿管阿姨过去之后,她马上调好了频道——   “万峰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说!”   “好的,万峰老师,我……”   “说了不要叫我老师!抓紧时间说!别磨磨蹭蹭的!还有很多听众等着接电话呢!”   “……好……我那个……手银……”   “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没有别的事情干,就想着这些了!你不能看看书吗!你不能看看电视吗!出去跑步不行吗!”   “不是,我……”   “什么不是的!你没手银吗?手银的是不是你!”   “是,我……”   “那不就得了!行了,别浪费时间!赶紧说!”   童遥听着笑出了声:“明明是他自己在浪费时间……”   李佳佳离收音机很远,只竖着耳朵也听不太分明:“他又在怼听众了?”   收音机里沙沙作响,万峰老师和听众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手银的时候,发现自己勃启的不是很直,我想问问是不是有问题?”   “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他们都说是直的……”   “他们说?!他们是谁!他们说直的你让他们勃启给你看啊!你们比一比,到底谁的直!”   “…………”   余一平又觉得害羞又觉得荒谬:“这个万峰老师的逻辑……”   李佳佳听了一个寒假的“相伴到黎明”,这种关键时刻完美展现了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素质,脸不红心不跳地评判道:“听说他们男生有时候会一起打手/枪呢,顺便比一比什么的,不要太方便……”   片刻冷场之后,王骏给她吹了个口哨:“李佳佳,咱们寝室除了陈见月我就服你一个。”   寝室里讨论得热闹,收音机里,情绪高涨的来电听众和满满不耐烦的万峰老师也吵得澎湃——   “这位朋友,你不要嫌我说话不好听。首先你勃启要这么直干嘛,能拿来当尺子用吗!其次你就不要整天老想着手银不手银的事情,是不是!你要不是手银多了,闲的慌,你能产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嘛!啊?!俗话说的好,狗改不了吃屎……”   “不是,你怎么能骂人呢……”   “我怎么不能骂人了!电话是你打进来的,手银是你要讨论的!我不骂你骂谁!……”   “你tm&*¥%#……”   电话被掐断了。   孙雪琪百思不得其解:“他讲话这么冲,还有人打电话进去?”   李佳佳表示:“打电话的不要太多哦!火爆得很!”   童遥也想不通:“他打电话完全没解决自己……呃……直不直的问题……反而挨了一顿骂……这不是……”   王骏帮她补充完毕:“傻逼!找骂!”   “相伴到黎明”是一档内容很黄暴标题很直白的广播节目,因为它确实是要相伴到黎明的。开始几个人讨论得异常火热,随着时间流逝,不知道谁打了第一个呵欠,睡意伴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寝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还尽职尽责举着手电筒的陈见月:“……”   王骏大约把收音机踢翻在被子里了,万峰老师振聋发聩的咆哮声闷闷地传出来。陈见月喊了几遍王骏的名字,又喊了几遍童遥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只好无奈地从床上下去,打着手电筒慢慢地爬到王骏床上,摸索出收音机关掉,再哆哆嗦嗦地钻回自己的被窝。   窗外午夜已过,崭新的一天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悄然翻开了扉页。   总的来说,高二第二学期开学方式和前三个学期大同小异。然而说不清为什么,也说不清从哪件事情开始,一眼望到底的生活里渐渐多了些突兀的音符,无声无息地将这个春寒料峭的时节推向了风声鹤唳。   第一周的班会上,范老师宣布了一项新鲜出炉的政策:“这学期开始同学们也可以申请走读了。想要申请的,下课后来我这里拿表格。原则上学校只允许高三生走读,所以现在要求需要给出必须走读的原因,比如医院开具的证明等……”   博宇这是头一次对高二生开放走读,因此手续办理起来颇为繁琐,批准的条件也十分苛刻。即便如此,等到两个礼拜走读的申请一结束,晚自习教室至少空了三分之一。陈见月甚至产生了一种回到高一的错觉,那时候纪律太差,范老师不得不强制分了两个教室进行晚自习。   大家走读的原因各不相同。孙雪琪坦率地表示,她不上晚自习正好可以去外面上物理补习班,一周三次,剩下两天拼命写作业。王昊走读的理由因为太过于奇葩,所以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他给范老师的申请表后面附上了一张医院证明,上面赫然写着“左心室高电压”。后来教他们生物的老师都听说了,借着这个天赐良机又给高二(11)班巩固了一遍心脏构造。   除了这些,还有几个人是为了准备出国而申请走读的,比如曹杰君和方瑜。他们需要在网上填表格,用电脑写论文,熬夜突击英语。这里面的任何一项,在寝室里都没办法完成。   林开云也走读了。他房间的课桌上,有一个列满了计划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又丧心病狂地精确到了每一天。书包里常年备着的数学竞赛试卷,也换成了英语高考词汇和理综的高考模拟卷。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他准备放手一搏了。   林爸爸和林妈妈虽然不太赞同他的抉择,仍然对儿子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支持。林妈妈手把手地带着他梳理了一遍自己地成绩单,亲自拍板定下了保英语弃语文的策略。高中英语逻辑性比较强,对文学素养的要求远远低于高中语文,无疑是他突出重围的最优选项。   林开云觉得自己单纯的生活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盘根错节的一切都因陈见月而起,他却偏偏不想让她知道。他不得不在学校里对高考的方方面面守口如瓶,装出一副同往日别无二致的懵懂。另一方面,高考已经自作主张地肆意将他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必须清醒而勤奋,敏锐而沉稳,高瞻远瞩而富有忍耐力。   他像是腰上绑着一圈□□的孩童,混在嬉闹孩子堆里。别人看他是天真烂漫,唯有他彻夜难眠,心惊胆战。   在这重重压力之下,林开云找到了一种颇具变态倾向的解压方式——他越来越多地把隐秘的目光停驻在了陈见月的身上。啃英语单词啃到大脑空白的时候,按捺不住想要写数学竞赛题的时候,被理综大题题干绕得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抬头不露痕迹地看一会儿前座的人。   陈见月在看杂书呢。陈见月在看着窗外发呆呢。陈见月在写英语竞赛卷子呢。陈见月在喝水呢。陈见月在趴着睡觉呢。陈见月在给谁写信呢。陈见月……   林开云越看心情越平和,越看也越疑惑,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就算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任重道远,但陈见月她……未免也太过悠闲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休息,周一继续 文章中有些错别字,大家将就看,因为用/隔开就过不了审了…… ☆、Chapter 72   陈见月的悠闲生活很快被打乱了。   正式的选科申请是在开学后一个月进行的,统计的结果很不好,至少在李佳佳看来,很不好。班级里有十几个人选了化学,加上零星几个选了小主科的,强势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江山。   分班似乎成了大势所趋。   高二(11)班不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还是称得上的。要不要分班,怎么分班,什么时候分班,每天都有不同的说法流传出来。范老师的态度也十分暧昧,她闭紧了嘴巴,一句关于分班的话题也没说。   就在这样鸡犬不宁的时候,早就不给他们班上课的宋姜老师神不知鬼不觉地拦在了陈见月去晚自习的必经之路上,招招手把她喊进了办公室。   宋老师亲自给短暂当了自己一个多月的学生倒了杯茶,陈见月诚惶诚恐地接过来,握在手里直烫手,心里打着小鼓:“宋老师,您找我……”   宋老师笑眯眯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   陈见月一愣,那居然是她前天交上去的选科申请表,上面用十分不美观的字体写着“物理”两个大字,挨下去是同样丑陋的签名和日期。   宋老师直接把表格推到她面前,又从笔筒里拎出一支笔轻轻放在纸上,这才气定神闲地开口:“我今天找你来,没别的事,就想让你改一改志愿。”   陈见月瞠目结舌:“宋老师,这……我……”   想她堂堂“荆棘女侠”,或高调或低调地纵横高中近两年,结果被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给吓得结巴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宋老师脸上的笑意更浓,他见陈见月一径捧着茶杯,迟迟不肯撒手去拿笔,心里明白今天不动真格恐怕是不行了:“陈见月,我去档案室调了你的档案。”   陈见月一愣。   宋老师的办公室是个开放性的大办公室,看面积是把两个教室打通了。到了高二年级主任不再是欧阳睿里,不过仍是个物理老师,姓任。据说任老师和宋老师一直针锋相对,本来这个大办公室是物化教研室,但任老师坚决不肯搬进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宋老师就这样带着化学教研组,整天和一堆语文老师英语老师混在一起。   因此宋老师的办公桌很没有大男子气概,光玩偶就摆了三个。他现在喝的茶也全是女同事们热心馈赠的花茶,给陈见月泡的是玫瑰,自己杯子里的是茉莉。他丝毫不觉得娇嫩欲滴的茉莉花和此刻运筹帷幄的形象有什么冲突,十分淡定地抿了一口,从容不迫地说了下去:“我不仅调了你的档案,还去查了你这一年多的成绩,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陈见月手臂上的汗毛吓得都要立起来了。   宋老师才不管她,自顾自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我发现你初中结业和入学考试的时候,英语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上,能进天才班纯粹是数学的功劳。我看到你初中参加过数学竞赛,所以这很正常……可是从高一第一次英语水平测验之后,你的英语成绩猛然上浮,之后保持在了一个顶尖的水平上。相对而言,数学成绩虽然稳定,但也逊色很多……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然而我特别留意到,你初中物理的成绩十分优秀,进了高中之后却一落千丈。当然,成绩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   宋老师顿了顿,好像真的被接下来的问题难住了一样:“陈见月,你的成绩太平均了……高一开学到现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你的物理化学成绩始终稳定在70-80这个区间,数学稳定在90-100这个区间,英语看分数很起伏,但在年级排名肯定是前五名……所以,我可不可以大胆地猜测,你并不是物理化学成绩不好,而是你……不想考好?”   陈见月张口想辩解,宋老师却不给她插话的机会:“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当然我自己也不是很相信有学生能逆天到玩弄出题老师的程度,但我仔细想了想,有了一个很奇妙的想法。陈见月,其实你是挑选老师来进行学习和考试的吧?……”   宋老师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入学考试的时候,你的物理化学和数学全部都是满分,可见前期基础和对理科的理解能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之所以变成现在这种局面……我隐约也听说过,你们班教物理的周老师似乎一直对后加入天才班的同学比较不感冒,而教英语的苏老师却与此相反,对你们爱护有加……另外一个能证明我想法的是你的小主科成绩,这四门考的很少很少,但几次的考试里,政治生物历史你全是85-95分,唯独地理,70分上下……呵呵,我特意咨询过地理老师,他说四门小主科每个老师考试之前都会划重点,只要好好背,拿80分以上的成绩不在话下……碰巧我又了解到,你们这位地理老师,似乎一直对天才班不友好……所以陈见月,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宋老师压低声音足足表演了四五分钟的独角戏,这会儿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转椅捧着他那杯浓香四溢的茉莉茶,好好歇上一歇了。可惜陈见月根本没有尊师重教的样子,她低着头也不喝玫瑰花茶,也不接话茬,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等了四五分钟,陈见月突然抬起头,她的脸上显出一种挣扎的神色:“宋老师,我……妈妈让我选物理。”   宋老师心里暗叹一声,反问了一个问题:“陈见月,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陈见月的眼睛睁大了。   宋老师看着杯子里兀自绽放得舒缓优雅的茉莉花瓣,小小地出了一会儿神:“我高中毕业之后,当过三四年的小混混,经常在台球室里打架……”   陈见月料想他会给自己讲个故事灌个鸡汤,可完全没防备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开头。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宋老师在南方人里也算得上娇小玲珑的体型,抬手喝了口玫瑰花茶压压惊。   宋老师分析起别人来头头是道,讲起自己来却异常颠三倒四,好好的一个励志故事被他掐头去尾地两句就囫囵吞枣了:“有一次打架出了点事,我突然对化学感兴趣了。我先自学,后来当了老师,又重新考了大学。过了几年,我想来上海闯一闯。当时周围的人没一个不怀疑的,结果呢,你瞧……”   陈见月一口玫瑰花茶还没咽下去,老师们惯用的摆事实讲道理这一招,摆事实的环节已经结束了。打架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对化学感兴趣,怎么当上老师的,为什么想来上海闯一闯,宋老师只字未提。而看样子他竟然还觉得自己举例子举得不错,语重心长地已经开始讲道理了:“所以说,你想要什么,就努力去拿。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简单来说,宋老师这场精心谋划的谈话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失败。他故弄玄虚地开了个头,偏偏画蛇添足莫名其妙地结了个尾,换个暴脾气的一口玫瑰花茶喷出来都有可能。奈何他的劝诫瞎猫碰上死耗子地和陈崴路灯下的临别赠言严丝合缝地对齐了,简直是王八瞅绿豆的奇迹,由不得陈见月不呼吸一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老师大约觉得这是攻克对方的信号,一边暗自得意一边放了最后一块筹码:“陈见月,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学生。我呢,恰好特别欣赏也特别尊重有想法的学生。我把代课时候你交给我的化学作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得出对于我这个老师,你还是肯定的。我不知道你想要的具体是什么,但我想未来的路不管怎么走,高考这一步迈得好些总是有用的。今天我和你讲的这些,任老师恐怕是不会认同的。你身上的潜力,任老师很有可能也是发现不了的。既然如此,你何不选一个志同道合的老师,一起试试看呢?”   陈见月听出宋老师对任老师话里话外的埋汰,忍不住好笑,再想到宋老师调档案分析成绩研究作业的一番良苦用心,忍不住又动容。她心里五味杂陈,斟酌着出声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三句话:“宋老师,就算我选了化学,可能也是分不到你的班里去的……”   宋老师情不自禁地露出今天晚上第三个笑容,笑容格外灿烂,语气却越发轻柔和缓:“陈见月,我是化学组组长,我带的班级就是化学班的一班。只要你能考出化学生里的第一名,那你就是一班的人,谁也抢不走。”   陈见月愣了愣,随即抿了抿嘴巴。她意外地发现,这位宋老师在某些方面和自己十分合拍。上学期英语竞赛之后,谢老师来问感觉,她的回答好像是一样的自信张扬,当时还惹得任祎一阵感叹。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宋老师,我能问下……您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吗?”   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两只眼睛闪烁着:“任祎告诉我的,他说我和你……感觉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外出取材,20号左右回来,更新随缘,到时候见 ☆、Chapter 73   选科表格递交上去两个礼拜之后,跑班开始了。   范老师在黑板旁边贴了一张新的课程表,又不放心地复印了四十几份,人手一张地分发了一遍。跑班的规则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每周的课还是照上,只是周一和周三上午各多了两节名叫“加一”的课。轮到加一的时候,选物理的同学留在本班,其他科目的按照科目老师的要求,分别跑到对应的班级上课。   因为每周多了四节加一的课时,原本两节连上的音乐课就这样从新的课程表上消失了,音乐老师也成了第一个和大家告别的老师。   从高一开始,音乐课就保留了一首曲子搞半年,但一个学期必然换一样乐器的传统。高一上是装修边角料做的笛子,高一下是葫芦丝,高二上是吉他。结果到了这个学期,不知道是不是音乐老师预感到了自己的提前离场,他教给高二(11)班的仍然是吉他,期末考核的内容则是自弹自唱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最后一节课上,音乐老师指挥着全班人一起弹唱了这首歌。因为开学还不到两个月,每个人都还没怎么练习,和弦全部磕磕绊绊,再加上走音的找错节奏的,简直是鬼哭狼嚎魔音穿耳。   也是在这节课上,陈见月在认识音乐老师快两年后,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洪湖。   洪老师抱着吉他弹了两句“洪湖水浪打浪”的调子,讲台下面一阵嘻嘻哈哈的哄笑。他眨眨眼:“你们可别觉得我的名字土气,那个时候洪湖可流行了,我的同学都羡慕我这个名字响亮。再说了……”   他放下吉他竖在讲台旁边,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头:“我前前后后也教了大家四五年了,今天说个小秘密吧。其实我和你们汤老师,七扯八扯地也算是亲戚,按辈分我还得叫她一声姑奶奶呢……她有个小名儿,你们知道吗?叫汤团子……因为她小时候去我们家走亲戚,吃了我妈做的汤团子,太好吃了,死活不肯回自己家了……”   高二(11)班的同学们神奇地发现,就在即将对洪老师说再见的那一刻,他们才无比遗憾地意识到,他原来是一个那么有趣那么可爱的老师,而他们对他的认识,原来是那么浅显那么不耐烦。然而如同歌里唱的一模一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刚刚搭建好流光溢彩的舞台上,曲子还未唱完,唱歌的洪老师已经身先士卒地谢幕了。   童遥见李佳佳一直闷闷不乐,异想天开地出了个主意:“要不……咱们组织组织班里的同学,把‘后来’好好练一练,到期末的时候弹给洪老师听?”   王骏出乎意料地没有泼冷水:“说实话,我觉得挺难的,但我很想试一试。”   一贯唱白脸的王骏都说要试一试了,李佳佳紧张地捏了捏手,脸上的表情渐渐明亮起来。   502寝室里吉他弹得最好的,没有任何悬念又是陈见月。于是虽然谢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抓紧时间备战英语竞赛的决赛,她还是见缝插针地不停跑回寝室勤勤恳恳地练习吉他。开玩笑,有五双殷切火热的眼睛盯着,不勤勤恳恳怎么能行。   等到陈见月第三次把“不和你做题了,我要回寝室练吉他”这样奇怪的理由不由分说地甩在任祎脸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发飙了:“陈见月!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你这是要考音乐学院吗?!还是你要追女生?!为什么每天都在练吉他!”   陈见月叹了口气:“我们跑班之后,音乐课突然没了。大家心里难受,就想把这学期的曲子练好,到期末的时候弹给音乐老师听。”   任祎脸上的怒气诡异地忽然消退了,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个……为什么不现在弹啊?”   陈见月无语地瞅了他一眼:“现在还没练习好啊……我们又不是音乐学院的,本来音乐老师教我们就是一个学期一首曲子……不说了,我要回去……”   任祎一下子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陈见月!……你应该不知道……也对,你怎么会知道……咳……陈见月……你没发现吗,你们天才班的很多老师,是只教你们班的……还有像音乐课这种,别的班都不上的……你们的音乐老师……大概在博宇待不到这学期期末了……”   陈见月想起一片欢声笑语中“洪湖水浪打浪”奇怪又俏皮的调子,大脑一片空白。   童遥一边焦躁地啃着手指甲,一边小心翼翼地觑了李佳佳好几眼:“月月……那个任祎的消息……准吗?”   陈见月不忍心看她的表情,侧着身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童遥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是心痛,还是咬指甲咬痛了:“那……汤老师呢……范老师呢……苏老师呢……李八一呢……周老师呢……他们都会被辞退吗?……”   没有人回答她。   天才班的小伙伴们或茁壮挺拔或歪瓜裂枣地长到现在,来时的路那么漫长,却幸运地只得了一场分离。这稚嫩的一场还是因为被金光闪闪的“天才儿童少年班”七个大字兜头砸了个晕晕乎乎,可以想见他们和当时的小学同学应该割舍得格外洒脱而意气风发。   如今这些告别等级几乎为零的初丁们,却被迫拔苗助长地面对人生第二场的分离。未学走先学跑,他们惊恐地发现,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寻常的别离,却生生被剥了皮拆了骨,流干了血泪。五年的时间,他们一点一滴地聚沙成塔,用力将时光雕刻成梦想地样子。一夕之间,过往里鲜衣怒马嬉笑怒骂的回忆连同“天才儿童少年班”这个称号一起,人去楼空,轰然倒塌。   茫然失措的时候,他们要如何才能再听一次熟悉的教诲?衣锦还乡的时候,他们要到哪里去寻觅自己的过去?抚掌击节的时候,他们要与谁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要怎样才能用吉他整齐地弹唱一曲《后来》,唱与心心念念的人听?   莫问前路,前路险恶,令人心碎。   李佳佳周五离校的时候,把吉他也背回了家,等到周日返校的时候,她抱了一本又大又厚的同学录回来。   童遥翻开精致的扉页,那上面还粘着一只凸出来的布艺长颈鹿,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我上次写这种东西,还是小学毕业的时候呢……”   孙雪琪好奇:“初中毕业呢?不写了吗?”   童遥摆摆手:“嗨,这玩意……有点幼稚……再说我们市就那么大点,谁不认识谁啊,当时哪想得到……”   她微妙地顿了顿,打住了话头。   同学录中间是一个折叠起来的立体拼图,余一平和孙雪琪两个人一起把组件立起来,慢慢舒展出一个小小的城堡的样子,围观的人都“哇”了一声。   王骏啧啧称奇:“李佳佳,你这同学录花了不少钱吧?”   李佳佳莫名有些脸红:“嗯……我人生头一次写同学录……”   李佳佳虽然带了这样一个奢华漂亮的同学录,却只发了寥寥无几的□□个人。寝室里几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到下一个礼拜,502寝室其他人齐刷刷地全买了一本同学录。天才班毕竟人生头一次写同学录的占大多数,就这样硬生生地带起了一场同学录的风潮。大约离别在即,往日里的恩恩怨怨统统淡了。李佳佳有些拜托小伙伴,有些亲自奉上,竟是连同学带老师一个不落地集满了一整本。   童遥嘴上说着幼稚,手下却诚实的很。寝室里除了李佳佳,就属她收集得最齐全。发出去的多,作为交换,要给别人写的也多。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见月,她买同学录纯粹是为了照顾李佳佳的心情,因此不过小猫两三只意思意思地发了几张。但想不到的是她却收到了大把别人的。   童遥数了数,足足有三十份,基本上都是男生的,不由得撇撇嘴:“这些人……切……”   陈见月也很苦恼。她字不好看,平时写作文都要了半条老命,尤其讨厌连篇累牍。可惜现在大家都不差钱,同学录怎么高档怎么来。   她手上的纸,一大半都比语文课本还要大,正面玲琅满目地罗列着一个个诸如“爱好”“血型”“特长”“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植物”“最喜欢的动物”这些堪比查户口的问题,反面是丧心病狂的整片空白——“写下你想对ta说的话吧”。她越看越悲伤,总觉得要是认真写满一张,肯定能抵得上小半个作文了。   童遥笑嘻嘻的:“我帮你啊!”   她一把夺过去,睁大眼睛挑挑拣拣了一阵子,把王昊的那张干脆利落地抽走了,又笑得甜蜜蜜地把剩下来的还了过来。   陈见月知道,童遥没给王昊发同学录,王昊同样没给童遥发。她摇摇头,默许了童遥的行为。看来有些感情,不管是美好还是苦涩,显然是离别也无法磨灭的。 ☆、Chapter 74   高二年级的同学们刚适应了一个礼拜的跑班制度,学校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一项新规定——周末补课。   从1985年素质教育这个概念以法律文件的形式被推出之后,年年喊口号减负,年年越减越负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虽然上海教育局三令五申禁止学校组织任何形式的校内和校外补课,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大学校迫于升学率的压力,不仅顶风作案,而且顶得那叫一个花样百出花红柳绿。   比如博宇就在补课场地上独具慧眼地狠是下了一番功夫——   童遥张大了嘴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们在哪儿补课来着?”   李佳佳一字一顿:“青、年、体、育、馆。”   王骏唰的一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哗啦啦地飞快翻到一页,定睛看了两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陈见月凑过去一看,这周六是上海申花队的主场,比赛场地赫然写着“青年体育馆”。   余一平又想笑又觉得荒唐,脸上扭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不是……体育馆里有教室吗?……我们难道坐在草地上?水泥地上补课?……诶,不对啊,那我们补课进去……还要买票吗?……”   这是个很严肃很重要的问题,大家一齐看向了李佳佳。   李佳佳有些招架不住:“别别别,我也啥都不知道啊……”   补课的科目暂时先开了大五门,语数外物化。同一科目的放在同一时间段,年级里出两到三个水平高的老师,任君挑选。因为是官方授权的,所以补课费也给了个超级友情价,每门一百五。   范老师并没有强求每个人都去补课,也没有硬性规定要报多少门作为指标。但这学期一项接着一项眼花缭乱的布置下,许多人自学成才地明白了察颜观色和居安思危。小主科的科目没开,童遥就报了语数外三门。余一平选了物理,因此报了语数外物四门。最奇葩的是王骏,她明明选的是生物,可为了申花队的比赛,硬是臭不要脸地把五门全报了。   陈见月不得不提醒她:“你这样报,范老师会找你谈话的。”   王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范芃芃她自己说的呀,前三次课可以试听。我反正语数外物理化学五门功课成绩样样不好,正好都去补一补嘛,这叫广撒网……再说还有一门都没报的呢!要谈话也是先找他们好吧啦!”   李佳佳和孙雪琪就是那些个一门没报的,两个人不禁脸红了红。   童遥快人快语:“你们为什么一门都不报啊?”   孙雪琪嗫嚅了片刻,李佳佳一跺脚,替她把话说了:“我妈说咱们学校老师水平不够,她要去外面给我找更好的。”   她说完一摊手:“我说我这智商就这水平,压根怨不得老师。她死活不听,真是作孽。”   孙雪琪在旁边皱着眉头张张嘴,旋即又无力地闭上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高考面前,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门道的出门道,八仙过海,各凭手段,也……不算错吧?   青年体院馆离博宇倒是不远,公交车是三站路,走路过去则是二十分钟。首先上课的场所设施出乎意料的十分齐全,有桌有椅有黑板,俨然就是个略大的教室。其次补课的同学们和普通球迷进出都不在一个门,根本无需买票。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这些教室的位置似乎是在足球场看台的脚下,与比赛球场仅有一墙之隔。教室四面墙壁三面封死,唯一通气的那一面上开了几扇高高的小玻璃窗,望出去就是广阔的绿茵草地。因此教室里采光差,通风也差,碰到比赛的时候还能听到球迷们激动的呐喊。   王骏对这样的缺陷却甘之如饴。申花队打比赛的时候正好是化学课,她跟着陈见月一起去了宋老师的班上。因为球迷们的热情实在太高,宋老师的高谈阔论被打断了好几次之后,只好捏捏鼻子发了试卷临时改成了化学自习。   王骏一面斜着眼睛抄陈见月的答案,一面在纸上鬼画符地假装打草稿,一面支棱着耳朵听窗外的助威和嘘声设想着窗外比赛的情况,恨不得长了三个脑袋六个胳膊。   陈见月看不下去了:“我平时也没觉得你这么喜欢申花啊……”   王骏痛快地一点头:“要是我现在在家看电视,绝对不会看这场直播。不过……现在不一样……”   陈见月有心想问她哪里不一样,一转眼看后面的几个男生和王骏一样,都是一副侧耳倾听如痴如醉的样子,无语地沉默了。   行吧,只要你们开心就好。   四月份的考试一场接着一场,周考阶段考月考,连期中考都只得了个不分考场不排座位只占用晚自习的待遇。以前老师们下课时候的口头禅是“课代表跟我来办公室一下,把练习册抱过来,大家晚自习的时候做一下这些题”,现在不知不觉进化成了“课代表跟我来办公室一下,把试卷抱过来,大家晚自习的时候考一下试”。   考试倒也罢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考完后的排名次居然也成了惯例。反正犯罪情节更加恶劣的校外补课都搞了,考考试排排名什么的,也没必要不明目张胆了。   期中考试是第一次严格按照上海高考的3+1制度,四门主科试卷也放了满分150分的题量。各科成绩一出,十一个班级的班主任便有组织有纪律地凑在了一间大会议室里。刘枫老师手腕一抖打开excel表格,链数据写公式排格式打印输出,没过一个小时,每个人都得了一张还带着打印机热气的班级排名表。等到晚自习的时候,范老师已经把排名表复印了好几份,特意留出来一份依着人名裁成细细的一条条,开始挨个儿喊学生进办公室面谈了。   文化课考得焦头烂额,体育课也跑来凑热闹。升入高三之前,博宇会统一安排一次会考。对不正常参加国内高考的人而言,这次会考完全可以代表高中结业证书,理论上拿了就可以麻溜滚蛋了。很不幸,体育也在会考的行列,更不幸的是,体育会考的内容包含了一项自古以来让人闻风丧胆的运动——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一千米。   魏老师是位经验丰富的体育老师,深谙会考就是个充场面的样子货,装傻充愣地将八百米测验拆分成了两次。期中一次,期末一次,四分钟及格,三分半满分,哪一次成绩好按哪一次的来。   而第一次的八百米很不巧地定在了范老师面谈的第二天上午。   陈见月这次考试发挥得异常稳定,作文稳定地跑题了,剩下三门稳定地拿到了一百四十分以上的成绩,最后拿了个全班第二,年级第八。她知道自己考得不错,更知道寝室里其他人全考得不好,因为没有一个人找她聊起过哪怕一句关于期中考的话题。沉默是今晚的寝室,大家是众志成城的鸵鸟。   但等到快熄灯的时候,童谣忽然找了两张报纸把卫生间的门玻璃糊上了:“……我今晚想在卫生间里背会书……”   余一平顿了顿,马上翻出来物理习题册:“那我陪你一起!”   李佳佳脸也顾不上擦,湿漉漉地举手示意:“带上我带上我。”   王骏咬咬牙:“既然你们都去……那我勉为其难也去看会儿光合作用吧……”   孙雪琪已经走读了,床位压根空着。   陈见月和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举手投降:“……那我帮你们望风吧……”   拿着手电筒查房的宿管阿姨很快结束了第一遍巡逻,陈见月轻手轻脚地打开寝室门,长腿一迈跨过走廊,灵巧地重新按开了卫生间应急灯的开关。她顾不上查看室友们的情况,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爬回床上。   果不其然,不过两分钟宿管阿姨又杀了个回马枪,幸好她没发现应急灯的开关已经动过了,更没注意到卫生间门玻璃隐约透出的一点光。陈见月又等了十分钟,这才踮着脚拧开卫生间的门。两个做物理题的安安稳稳地趴在洗脸台上在写写算算,两个背书的一人占了一角,倚在墙上在喃喃自语。   陈见月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重新关上门,踮着脚回到了被窝里。   童遥四个人直熬到晚上十一点半才睡觉,第二天早上立竿见影地挂了两个黑眼圈,可想而知八百米跑起来是多么的跌跌撞撞生不如死。   陈见月比童遥早一组跑好,她在跑道中间的草地上插着腰来回走动着,努力喘匀呼吸。魏老师正站在她旁边,笔下一一记录着成绩,不忘见缝插针地冲着几个一屁股坐下的人大喊:“别坐着,站起来,走两步!”   确认好了成绩,魏老师把圆珠笔把上衣口袋里一塞,嘟嘟嘟地吹响了口哨:“下一组准备了。”   陈见月慢慢缓过气来,她挪到跑道边上,准备帮童遥打打气。谁知道一眼望过去大吃一惊,童遥竟然在哭!   童遥完全说不清楚为什么哭,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其实她开始跑第二圈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了,但直到身边同组的李佳佳哇的一下也哭出声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边跑边哭好久了。   明明八百米的终点就在眼前,那最后的一段路却遥远得仿佛隔着天堑。冷风一口一口往肺里灌,激得她的眼泪越发汹涌。魏老师发了狠:“哭什么哭!用力跑!快点过来!”   童遥用力吸了吸鼻涕,太冷了没吸进去。她又恼又气,抬起袖子一把揩在了校服袖子上。李佳佳的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头发跑散了,一把一把凌乱地迎风狂舞。两个人就这样哭哭啼啼涕泪纵横地冲过了终点。   魏老师板着一张脸:“4分04,4分06,都不及格!你们要是把哭的力气用在跑步上,就不会不及格了!嗯?”   童遥和李佳佳压根没听进去,她们俩个弓着身子站在终点线旁边还在一把一把地抹眼泪,心里的委屈像是无尽的海洋,哭得差点要呕吐。怎么高中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苦这么难了呢?   林开云妈妈在冬夜里灯下娓娓道来千军万马厮杀的残酷,终于以一种猛烈得多也痛苦得多的形式,缓缓地向天真无知的少女们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Chapter 75   范老师从开学货真价实地一路忙到了期中考试,走读选科分班补课考试排名,一件都容不得丝毫马虎。于是等到她注意到林开云成绩的异常,再亡羊补牢地把人喊进办公室,已经是四月末的光景了。   范老师桌上并排放着一次阶段考两次月考外加期中考的成绩单,她半边身子用胳膊撑在桌面上,左手揉着眉心:“林开云,我找你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看你这学期英语成绩……进步很大啊……”   范老师用“进步很大”这个词来形容绝对是谦虚了。第一次阶段考试是开学一周后进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助一个假期四处撒野的小屁孩们收收心。试卷满分150分,林开云知足常乐地拿了个75分。然而随着一次一次的大型考试,他的成绩原地起飞,简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着。最后算上期中考试的120分,这位仁兄竟是用英语分数硬生生地画了一条光滑平稳的正切曲线。   中科大少年班的报名准备已经开始了,林开云昨晚上刚被妈妈叮嘱过,正好借着机会开口了:“范老师,我想和你说件事。我打算参加今年的高考,我想报中科大的少年班。我妈说好像需要学校出具一些证明什么的,所以得麻烦你了。然后最近我都看背单词,这次期中考试发挥的也不错……吧,所以……哦,还有……我今年的数学竞赛不打算参加了……”   范老师本来是带着五分欣慰三分鼓励两分疑惑开启这场谈话的,不妨刚说了一句就被巨大的信息量砸了个晕晕乎乎:“等,等会,等会!”   她顿了顿,再顾不上什么进步很大的英语成绩了:“你说你打算参加今年的高考?”   林开云点了点头。   范老师继续发问:“你说你打算放弃今年的数学竞赛?”   林开云又点了点头。   范老师觉得天都塌了。   范老师和林开云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理着理着,她却不由得生出了惭愧的心情。一方面是林妈妈实在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甚至提前把她这个班主任应该要做的事情一并做了,而且做得极为出色。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林开云的自律和坚持。这样一个半年前还写着“我特别难过”的作文,整天和坐在第一排的李一帆傻乎乎地厮混在一起,动不动就翘着两簇呆毛有意无意闯祸的小少年,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默不作声地和他最讨厌的英语死磕了快三个月呢?   她突然想起祖老师说过的,“他们可是天才少年啊……他们走出来的道道,会比你想象中的更长更远更漂亮”,心绪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他们的小天才们……都长大了呀。   范老师在办公室里难得感性一次的时候,她是不会料想到,很快这些小天才们会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们确实成长了许多,多得绝对能把她这个天真无邪可爱善良的班主任吓一大跳。   抄作业在高二(11)班是一项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一直以来颇有那么几个奉行着“我不认真听课我不认真写作业我不认真考试,但我是个好学生”这样中二信条的人存在着。   选科之后抄作业更是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心里全跟明镜似的,选物理的上了高三再不用和化学打交道了,选化学的上了高三也再不用和物理打交道了,选物理化学的上了高三统统不用和副科打交道了。剩下最后两个月的相处时间,不过是为了一场圆满的会考。因此看得开的如历史老师,除了选历史的同学,对其他人早已经不再布置课后作业。上课时的纪律他也渐渐地不太在意了,讲台上老师管老师讲,讲台下学生管学生忙,诡异地一片和谐。   然而有看得开的,自然也有看不开的。地理老师就是那个看不开的。   地理老师姓顾,这位顾老师因为高一第一节课就把整个班级痛痛快快地臭骂了一顿,末了还拂袖而去,所以在大家伙儿心中观感极差。顾老师长得有些矮小,围绕着他的个头编排出了数不清的段子,比方说冬天里有一次升旗仪式上顾老师没出席被校长点名批评了,他特别委屈,原来他是出席了的,只不过淹没在学校给老师定制的均码大衣里了,校长年纪大了没瞅见;比方说顾老师特别讨厌体育很好的高个子男生,但凡有人因为打比赛找他请假百分之一万不会批准,他连走路都会特意避开篮球场区域。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顾老师和天才班相看两相厌地互相折磨了快两年,临到要说再见了,他还是有始有终地死咬着一口气。地理课一周一次,每次课后他都要布置一大堆作业,上个礼拜更是连着发了四张试卷。   大约特别爱看讲台底下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这礼拜的上课铃刚打好,顾老师就难掩激动之情地开始收割虐人的喜悦了:“上礼拜发的试卷都做完了吗?做完的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没做完的自觉点站起来。”   高二(11)班没有人选地理,但顾老师上周试卷一发下来,隔天就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得一清二楚。那四张试卷根本就是地理生的作业,别的班级一概没享受到这种贵宾级别的待遇。本来大家就不太喜欢顾老师,这下更是群情激昂,再加上忙于消化期中考试排名带来的激荡,现在老师响亮的嗓子一喊,磨磨蹭蹭居然大半个班级都站起来了。   顾老师是来虐人的,可不是来找虐的。看着教室里齐刷刷的景象,他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怎么回事?!不把我当老师了吗!你们这是想干嘛,集体抗议啊!”   别人家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搁他这儿刚好掉了个儿。蔫头蔫脑挨训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他自个儿越说反倒越来气了,抖着手指头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数了三遍。班里统共四十七个人,足足三十七个没写试卷。他不由得冷笑三声:“成成成,你们厉害!你们牛!你们不愧是天才班的!你们都是大忙人!没空写是吧?哈!我看着你们写!今天咱们课也别上了,就这么站着给我写吧!”   这四张地理试卷,陈见月倒是写完了。事实上,在急风骤雨中还安稳把屁股放在椅上上的十个人里,502寝室奇迹般地正正好占了半壁江山。   班里选小四门副科的人太少了,童遥写个历史作业连对答案的都找不到。久而久之,她便和对门寝室501发展出了一段神奇的友谊。选文科的毕竟还是妹子占大头,501不仅有历史生,还有地理生。昨天下午地理生刚跑了一次班,顾老师前脚把四张卷子讲解了,童遥后脚就把答案顺手抄过来了。所以现在陈见月摆在桌子上的,不仅字迹饱满行文流畅,还能保证百分百的准确率呢。   论起抄作业来,林开云和陈见月绝对是焦不离孟好搭档。起先是林开云抄陈见月的文科,陈见月抄他的理科。到了这学期,林开云不再抄英语了,改而抄化学,陈见月也不再抄化学了,改而抄物理。两个人怀揣着不同的小秘密开始了各自的奋斗,出乎意料地竟也达到了平衡。   按道理陈见月地理试卷写了,林开云平日顺手也就抄了。只是距离他的高考不过两个月了,他着实分不出半点时间和精力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顾老师为了恶心人布置的试卷,他连抄了懒得抄了。班里或多或少和他抱着同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此刻被顾老师一棍子打死定义成了“蔑视老师集体抗议”,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硬着头皮埋头写起来。   林开云的备考计划因为精确到了每一天,所以容错率极低。今天他还有五十个单词没背,心里异常郁闷,想了想便用手轻轻戳了戳陈见月的肩膀。   陈见月心领神会,趁着顾老师一个转身迅捷地抽了一张“标准答案”扔到了后座。   抄完一张再换一张,林开云美滋滋地看着胜利在望,然而——   顾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踱到了林开云的背后。他一把扯过桌上的试卷,劈头盖脸地朝林开云砸去:“你在干什么!不写作业!还抄作业!什么素质!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老师了!”   事发突然,林开云吓得一哆嗦。他桌子上的铅笔盒一并被掀翻在地,橡皮蹦了两排远,教室里一阵安静。   顾老师大幅度地抖着手里的卷子,险些戳到他的脸上:“这试卷是谁的!说!谁给你抄的!”   林开云垂着头,一个字也没吭。   顾老师显然十分不喜欢他的态度,他打眼一瞧,周围站着的人里独独陈见月一个鹤立鸡群坐着的,马上明白过来:“就你吧!是不是你!你站起来!”   陈见月不是第一次应对老师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地站了起来,低着头马上开始道歉:“顾老师,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   可惜顾老师铁了心不吃她那一套,根本不等她把话讲完:“我看到你们这样不要脸的学生,真是寒心!哼!什么狗屁天才班!什么次次理科成绩第一!和老师对着干倒是挺熟练!”   陈见月果断闭嘴了,显然顾老师找茬来的,她也没必要往枪口上撞。   她闭嘴了,有人却气不过了。天才班一贯不缺桀骜不驯的学生,一片安静当中不知道哪个按耐不住小小地切了一声,一波三折,满含鄙夷。   顾老师这一瞬间的耳朵比黑猫警长还灵,他马上转过身:“哪个发的声音,站起来!”   没人理他。估计今天过去,恶意黑顾老师的段子又要多了至少十几个。   顾老师又叫了一声:“我再说一遍!站起来!”   还是没人理他。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积攒的,但结结实实积攒了两年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顾老师脸都气红了:“不满意?!对我这个老师不满意?!不做作业你们还有理了?!抄作业你们还有理了?!不想做就别做了!”   他哗啦一声把手上的试卷撕成了两半。 ☆、Chapter 76   502寝室曾经就南北方吵架斗殴的差异进行过一场讨论。   童遥有一位小姨远嫁到了齐齐哈尔,有一年过春节全家去探亲,在小饭馆偶遇了一场冲突,她到现在提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有一个吃饭的人点了个凉拌菜,结果端上来里面有香菜,他当场就把盘子砸在地上了……”   余一平嘴角抽了抽:“多大仇多大怨……”   童遥捂着胸口:“然后老板一边喊着‘□□妈逼’一边从厨房就冲出来了,两个人直接打在一起了,碰倒了好几张桌子呢……啤酒瓶子什么的碎了一地……后来警察来了,两个人消停了一会儿,结果不知道又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伸手去推警察,警察直接摔在玻璃门上了……那个玻璃门哦,哐的一声,全碎啦!都见血了!哎哟把我吓的哟……”   李佳佳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童遥摇摇头:“后来我妈把我眼睛遮起来了,我爸带着我们赶紧走了……我们一家都快吓死了,以为那是个黑店什么的。结果我小姨还说,这种事情太多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骏意犹未尽地砸咂舌:“好血性啊,上海人吵架从来不这样。”   孙雪琪点头表示赞同:“上海人吵架文明多啦。”   王骏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刻薄的冷哼:“明明是怂!两个排骨一样的中年男人,穿着老头背心,在大排档上一边嘬螺丝一边问候对方的亲戚,动不动就喊‘别拦着我,我要打他’,压根没人拦他们好伐!搞到最后一盘螺丝都吃完了,也没见打起来……骂人的话那是真利索,怎么难听怎么来,跟两个女的吵架没什么差别。哎哟,没劲!”   顾老师虽然有着一副北方人敞亮开阔的嗓音,然而一到关键时刻,马上回归了南方人没劲的耍狠方式。在一把撕了陈见月的试卷之后,他没有见好就收,也没有转身就走,反而开始极尽所能地口不择言起来:“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看你们平日里拽的那个熊样,整天鼻孔朝天的,瞧不起这个老师瞧不起那个老师,上课纪律差的要死,作业作业不好好做,小小年纪不学好,抄作业!撒谎!你们就是一堆垃圾!怎么着,别人夸你一声长了翅膀,你们就真当自己是鸟人,能上天了!我看你们那些成绩,恐怕也是作弊来的吧!”   不管是吵架还是斗殴,那都是靠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的事情。单方面的发言,只能叫训斥。在顾老师唾沫横飞越说越难听的时候,终于有个人忍不住跳出来,把“训斥”升级成了“吵架”:“老师,你这样讲话就是污蔑了吧!”   顾老师大喝一声:“谁说的!站起来!”   说话的是曹杰君,他因为没写试卷,本来就站着,闻言欠揍地一笑,一副“你看这人怕不是个智障哦”的样子,无言地让顾老师的怒火更盛了三分。   曹杰君自从高一和陈见月短暂地交锋并且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大耳刮子之后,就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想不到几个学期过去,他噎死人的功力不减反增了:“顾老师,我们叫您一声‘老师’是尊敬您,可是您也不能太无理取闹了吧。现在都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再过两个月我们就都升高三了,孰轻孰重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啊。我们一个班47个人,没有一个人选地理的,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掌握地理生才需要掌握的知识点呢?再说了,您张口就说我们班的成绩是抄袭,您有什么证据呢!没有证据就这样下结论,信口雌黄这个成语,希望您抽空能好好复习一下。要是按照您的逻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下一个结论,您这个老师资格……恐怕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吧……我想想哦,我好像看过什么新闻,什么伪造学历啊,走后门啊……”   曹杰君话音刚落,顾老师尚处在被学生明晃晃挑衅的震惊之中,站在他身后的孙浩然忽然火上浇油地啪啪啪鼓起掌。他这一鼓掌像是一声炸响夜空的信号,一刹那点燃了全班男生的热情。一时间鼓掌的也有,喝彩的也有,吹口哨的也有,教室秒变了游乐场。   顾老师不堪重负,终于被气跑了。   于是没等到下一节课,高二(11)班全班同学就迎来了年级主任和教导处主任。   教导处主任姚老师一脸肃穆地站在讲台上,一句话就给事情定了性:“大家必须意识到,这是一次情节极其恶劣的事件。身为学生,尊师重道是最最基本的要求。我已经从顾老师那里了解到了情况,参与事件的人麻烦站出来,我想学校不得不给予你们一个处分,以儆效尤……”   教室后门忽然被猛力推开了,推门的人大概没控制到力度,门板被活生生地扣在了后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范老师脸色煞白:“姚老师,请您三思,一件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   姚老师神色陡然变得极差,他和年级主任任老师对了一个眼神:“范老师,我不是让人通知你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吗?”   范老师没理他,自顾自地用极快的语速不停说着:“姚老师,据我所知,这件事情顾老师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地对待我们班里的学生,才会引起……”   任老师正站在后门附近,他一把攥住范老师的胳膊,微微用力:“小范,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范老师一个激灵,她慢慢回过头,直直看着任老师的眼睛:“……才会引起大家情绪上的反弹,接着顾老师还对我们班的成绩进行了恶意中伤,我不认为粗暴地给予处分是公正合理的做法!我,范芃芃,作为高二(11)班的班主任,对学校这种单方面不公平不公正的处理方法郑重提出抗议!”   这场由四张地理试卷引发的风波一路闹到了副校长的办公室,老师学生和家长,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了两个礼拜还没落下帷幕。一直到五月下旬英语竞赛和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副校长才松了口:“我们不能因为学生们一点点小脾气,就否定掉他们辛辛苦苦取得的成绩吧。”   涉事的曹杰君拿了英语竞赛的三等奖,陈见月拿了二等奖,孙浩然拿了数学竞赛的二等奖,林开云今年没有参加,但他去年就拿过了数学竞赛和物理竞赛的二等奖,名副其实的双料奖牌。更重要的是,他从四月份的月考开始,大到期中考试小到周考,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稳稳地甩了第二名十几分。   顾老师不得不吃了个哑巴亏。   虽然没有记处分,高二(11)班还是在升旗仪式上被年级主任点名批评了。不过班里基本上没有人在意,大家站在操场上昂首挺胸地听着批评,唯恐旁边人不知道广播里叽里呱啦说的是自己。他们像打了胜仗一样欢天喜地地庆祝着,逮着机会就向小伙伴们口若悬河地吹嘘着班上同学的勇敢,还有范老师当时顶撞校领导们的英姿。   当然周围同学们再欢腾,陈见月还是那副格格不入面瘫外加懒洋洋的老样子。英语竞赛一结束,她又恢复了以往花开赏花叶落看叶的悠闲生活。因此林开云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学校大礼堂的时候,她正捧着一本书对着一株开得热热闹闹的夹竹桃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这次竞赛博宇斩获颇丰,创下了历史新高。校报派了个专业摄影师,趁着周六给几个人拍照片,据说要做成光荣榜,贴在食堂门口。入选光荣榜的基本都是高三生,高二就三个,一个三班的男生在新加坡写作比赛上拿了第一名,一个纯粹是靠脸混进去的陈见月,还有一个林开云大约是因为提前参加高考的原因。   照片拍的很快,摄影师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给每个小姑娘都拍了几张美美的特写。陈见月拒绝了特写的机会,她捡起树下的书和林开云一起朝寝室走去。   林开云侧过头问她:“你在看什么书?”   陈见月把书的扉页展示给他看:“泰戈尔的《飞鸟集》。”   林开云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自讨没趣,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问:“……是讲什么故事的?……好看吗?……”   陈见月默默瞅了瞅他:“……这是一本诗集……有些话挺有禅意的……对了,它是用英文写的,你想学英语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林开云干笑了两声,没接话茬。   距离高考只剩两个礼拜的时间了,他的压力与日俱增。可每天晚上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他还是忍不住分神去想,自己参见高考这件事,该不该告诉陈见月呢?   ——“我要提前参加高考了,因为你说想去北京读大学,所以……”   逻辑性太差了吧?   ——“我要提前参加高考了,如果考上的话,我会在北京等你……”   万一没考上呢?   ——“我要提前参加高考了,你也要加油考上北京的大学……”   我们俩需要这么客套吗?   想过来想过去,方案提了一个又一个,林开云反而越来越张不开口了。他和陈见月到底什么关系,他能不能考上中科大,生活里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划满了问号,他不得不举棋不定如履薄冰。   林开云暗叹了一口气,没话找话地说道:“那我要是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看这诗集有用吗?”   陈见月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今天摄影师统一要求大家穿了博宇校服中使用率最低的礼服,女生是西装外套白衬衫配上百褶裙,男生则是西装外套白衬衫配上西裤。两个人这么一打扮,一时间倒像是长大成人的样子了,青涩中透出几分陌生。   她缓缓地开了口:“有用的。《飞鸟集》里有两段我很喜欢的话,一句是‘早晨的太阳升起时,那大雾便消失了’,还有一句是‘谁如命运般推着我向前走呢?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大跨步走着’。”   林开云懵懂地点了点头。   陈见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把这两段话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休息,周日继续。 ☆、Chapter 77   六月初是一年一度的高考,为了给学校腾考场,高二年级终于享受到了久违的大型户外探险类集体活动——学农。   学农学工是上海很多高中都会有的一项活动,只是博宇格外大手笔了一点。相对于装模作样大众选择的学农基地,博宇直接安排了一队大巴车,把高二年级连老师带学生都拉去了大别山区。校领导的逻辑十分简单粗暴,学农什么的,直接丢到农村好了,你们爱怎么学怎么学!   虽然范老师忍无可忍地足足强调了五遍,学农回来时间紧迫,月考会考期末考一场接着一场,希望大家不要松懈,然而只要想一想要在外面不上课不写作业地待上一个礼拜,哪怕天天四点钟起床插秧呢,大家还是兴高采烈不负众望地松懈了。   况且学农的日子一点也不辛苦。   博宇在大别山区有一个定点扶持的小山村,每一届高二学生都会来这里学农。来一届高二学生,学校就会给村里捐点钱和书。这么一年年的捐下来,村里不仅盖了个小学,扩了个图书馆,家家户户对博宇学生的好感度也刷到了满格。   高二(11)班是以寝室为小单位分散到当地农户家里去的,502寝室就住在村小学的对面。接待她们的家庭姓马,马叔叔和马婶婶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平时略显冷清,如今骤然来了六个活力十足的小姑娘,马婶婶高兴得烧了一大桌好饭好菜。   名义上是学农,但马叔叔怎么好意思真的支使她们下地干活。非但不用干活,更是直接过上了天堂一般的日子。马婶婶先是热情地领着她们去看能收到一两百个频道卫星电视——“随便看,不要钱,国家三农计划免费装的”,接着引到了自家挖的地下室,里面陈列着两张自动麻将桌——“呵呵,我和你马叔叔的一点小爱好,你们想玩就随便玩,千万别客气”,最后又绕回了厨房——“你们学生平时上课苦,现在出来没作业,好好睡一睡。睡醒了再来厨房吃早饭,婶婶帮你们把饭菜留在灶上,保证你们啥时候起来,都能吃上热乎的!”   得,就这么过了三天,童遥前不久刚刚因为熬夜折腾出来的小尖下巴也重新圆润回去了。   陈见月捏着她双颊旁的软肉,挤出来一个卖萌的鸭子嘴:“咱们还是出去转转吧,不然汤老师布置的作文都没办法写了……”   李佳佳正在斗地主,一把甩出五个十:“好啊,我同意……别急,我要我要!炸了!”   王骏气得把手里的牌天女散花般地一甩:“没法玩了!李佳佳你水平也太高了吧!欺负人!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出去转转!”   余一平也把牌放回牌堆里了:“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啊?”   陈见月松开了童遥的脸:“早上我扫台阶的时候,正好碰到马婶婶……”   502寝室来了大别山几天,就乐不思蜀结结实实地过了几天古代大小姐的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从来没见过九点钟之前的太阳。   和这群欢呼雀跃着大踏步一头扎进养猪生活的室友相比,陈见月勉强快算得上个勤劳的小天使了。马叔叔家在半山腰上,依山傍水地建了一幢两层的小房子,大门口有条长长的台阶一路直通到村里唯一的马路上。至少这台阶,她是每天早一次晚一次地在打扫着的。   饲养员马婶婶给家里的小猪们推荐了一项十分有趣的活动——采茶。马叔叔家虽然没有茶园,但他有个大哥就在山上种茶。吃了中饭,马叔叔的小侄女被大哥派下来,领着六个小姑娘进了山。   上山的路可真不好走,走了没几分钟大家就气喘吁吁了。路不成路也就罢了,有时候还要趟小溪攀山石。走到一半,这任性的路居然直接穿到一户农家院子里去了。院子里的大黄狗和大公鸡大概难得见到生人,一时间鸡鸣狗吠得好不热闹。   马叔叔的小侄女不过五六岁,正在换牙的年纪,两颗门牙少了一颗,一笑起来赶紧抿嘴,羞涩得不得了。可这一路走来她上山下水爬墙撵狗,利索地甩了城市里的娇小姐好几条大街。   童遥要不是当着小萝莉的脸扯不开面子,早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现在却只能在路边捡了根树枝,姑且做了拐杖苦苦支撑着:“小……妹妹啊……哈……我们……还有多远?”   小萝莉拿手指一指远处的房子:“就在那里。”   她旋即又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我走路太快了……”   童遥赶紧摆摆手:“不快不快,怪我怪我!姐姐前段时间熬夜熬得太多了……”   王骏发出一声咕咕的怪笑,替她补了一刀:“然后中午又吃得太多了。”   童遥气得把拐杖扔到了她身上,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闹起来。   小萝莉觉得好笑,咧开了嘴,又马上抿紧了:“我姐姐走路比我还快呢……她说以前村里没有小学,她每天……要翻三座山去上学,不快就要迟到了……”   陈见月心中一动:“村里的小学,就是马叔叔家对面的小学吗?”   小萝莉点点头:“嗯!明年我就可以去那里读小学了!”   马叔叔的大哥家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哥”家,因为陈见月她们迎头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哥——   “孙浩然?!你怎么在这里?”   孙浩然吓了一跳:“我……我们住在这里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马叔叔的大哥简称马大叔,孙浩然寝室确实住在马大叔家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这会儿身上还入乡随俗地背着采茶用的竹篓,显然是准备往茶园帮忙去的。不过,一二三四五——   李佳佳好奇地发问:“你们寝室怎么只有五个人?还有一个呢?”   孙浩然忽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瞥了陈见月一眼:“我们寝室林开云没来,他……家里有点事。”   陈见月皱了皱眉。   马大叔笑呵呵地给每位小姑娘都发了一个小背篓,听说是今天上午特意去临近几家借来的,比男生用的那些小巧了很多,还拴着一些五颜六色的丝带,活泼极了。马大婶本来想来个现场教学,结果没等她张口,几个男生不由分说七嘴八舌地做起了示范。   孙浩然小声解释:“马大婶口音太重了,我们到现在也搞不太清楚她说的话。”   采茶是个技术活,讲究个快准狠,首先要在漫山遍野的茶树枝桠上找到合适采摘的嫩叶,其次下手不能磨蹭,但也绝对不能用指甲掐。采茶人需要瞅准了一叶一芽或者两叶一芽,用巧劲儿轻轻向上一扯,这便成了。   刘佳毅代替马大婶给女生们布置了任务:“你们今天下午把自己身上的小背篓采满了就可以了。”   余一平举一反三:“那你们的任务也是装满背篓?”   刘佳毅笑而不语。   男生的背篓大约像饮水机的桶装水那么大,而女生的顶多是他们的五分之一,说是采茶用的工具,不如是装饰用的小玩意儿更合适些。   童遥野心勃勃:“这还不容易,看我的。”   事实胜于雄辩,打脸总是来的不疾不徐。一直采到日头西沉,童遥的小背篓里只装了薄薄的一层。   采茶这个活和王骏天生的气场不合,一来她受不了如此千篇一律的精细作业,二来她时不时就强迫症发作,非要死盯着一株茶树采,只把人家薅秃了一层,才肯挪到下一株。因此喊大家吃晚饭的人一来,她就满脸绝望跌跌撞撞地往茶田边上一坐:“这这……这根本不可能完成啊……”   孙浩然哈哈大笑:“刘佳毅耍你们呐!”   马大叔和马大婶把今天的成果汇在一起称了称,只他们两口子光这一天就采了足足二十斤。别看小萝莉人小,因为迎接小姐姐们又浪费了一些时间,也采了快六斤。再看童遥的,不多不少,刚好二两。   刘佳毅看上去应该很想大笑两声,但为了女孩子们的面子,硬是憋出来了个大红脸:“……咳咳……别灰心,我们头一天上来也这样……你看我们身上这个背篓,每天的任务确实是把它装满,不过是我们五个人加在一起把它装满……”   话是这么说,但童遥总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内疚得饭也少吃了一碗,饭后还抢着去洗了碗。   小萝莉带着大家上山的,原封不动地又打着手电带着大家下了山。经过这样腰酸背痛却收获甚微的一天,所有人好似突然明白了这一趟学农的意义。   李佳佳把扑克牌放回了行李箱,把尘封了好几天的作文本挖了出来:“我现在太有感触了,我要通宵写作文!”   童遥一脸的若有所思:“他们这些山里的人真的……好苦啊……不知道今天采的茶能卖多少钱……”   孙雪琪和马大叔多聊了几句,正好能回答她的问题:“说是好的一斤能卖两百块钱。”   童遥沮丧极了:“那我今天一天只赚了四十……”   余一平眨眨眼睛:“那我赚的最多,有一百块,感觉还不错呀……”   陈见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你们大概没注意……马大叔把我们采的和孙浩然他们采的单独放在了一起,我们是新手……采出来的茶可能品质没那么好……”   王骏眼睛都睁圆了:“那怎么办!”   陈见月叹了一口气:“我猜,要么价钱便宜很多卖掉,实在卖不掉的……可能只能留着自己喝了……”   大家忽然沉默了。李佳佳把本子重重地重新丢回行李箱里,她难过得完全没心情写作文了。 ☆、Chapter 78   早上七八点钟,陈见月起床到小院里拿了扫帚,活动了会儿手脚开始例行的扫扫台阶了。结果刚扫一半,从山上大跨步地走下来一个人,冲着她龇了龇牙。   孙浩然看着心情不错:“哟,这么勤快!”   陈见月站在台阶上捋了捋头发:“……你也来得挺早……”   孙浩然信步踏上台阶,凑近看清楚了她的打扮,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倒是……入乡随俗啊……”   陈见月每天都要打扫台阶,山里早晚温差大,马婶婶不放心她,愣是逼着她在校服外套里加了一件薄薄的小夹袄。那夹袄红中带绿,紫中发青,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感觉。   陈见月无言地看了一眼孙浩然身上披着的明显是马大叔的外套,脚上还踩着一双黑布鞋,礼貌地回了嘴:“谢谢夸奖,彼此彼此……”   孙浩然下山是来做一个护送任务的。   陈见月听了小萝莉姐姐的故事,对故事中需要翻过三座山才能到达的小学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她一提马叔叔就明白了,因为早年的时候山连着山,崇山峻岭之中只有这一所学校。   马叔叔说,别说翻三座山了,早上三四点钟起床翻足四五个小时山去上学的孩子也不是没有。他还说,学校里原本有两三个老师,后来各村都盖了自己的小学,去那里上学的人也少了。现在山上只有一个老教师还留守着,要是想看一看的话,正好这两天有村里人开车上山送物资,顺路把人带上去就行了。   提供搭便车服务的村民开的是一辆拖拉机,从运力来看塞下整个502寝室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马叔叔特意提醒,拖拉机开起来比较颠簸,车下来还要向上攀爬,平时晕车的不擅长走山路的就算了。挑挑拣拣下来,只剩了陈见月、王骏和余一平三个人。马叔叔不放心她们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于是马大叔家的孙浩然便施施然地下山了。   马叔叔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四个人简单吃了早饭,坐在拖拉机上乒乒乓乓地开了一个多小时,司机便停了车。这个一路沉默的大叔指着远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陈见月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重新发动了,孙浩然一马当先,往树林深处走去:“他说老师就在山上,沿着路走就行了,他送完东西会来接我们。”   那也只好走吧。然而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树林里本来就模糊难辨的小径戛然而止了。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孙浩然把身上的背包放下来,交给陈见月抱着:“我去前面探探路。”   就这么一边探路一边前进,等到王骏饿得肚子也开始叫了,一行人才终于踉踉跄跄地摸索到了山顶上的学校。这学校的样子有点怪,不像学校倒像是个迷你道观。一间正房连着两间耳房,房顶上的屋檐全都高高地向上翘着。只是本来要写观号的地方,直抒胸臆地写着两个大字“学校”。   四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门口,学校里静悄悄的,他们一时间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   王骏挠挠头讲了个冷笑话:“怎么这么安静啊……这学校感觉好诡异,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变的那个寺庙……”   她话音未落,从耳房里忽然悉悉索索地钻出来一个捧着面碗的白胡子老头,把众人唬了一大跳。余一平手一抖,正啃着的巧克力啪嗒一声掉在了草丛里。   孙浩然轻咳了一声,上前搭话:“老人家您好,我们……”   白胡子笑眯眯地,招招手示意大家进来说话。   王骏抖了抖:“我怎么觉得虚呢……我们进去没关系吧……”   陈见月轻拍了她一下,抬脚进了学校。   这位白胡子老爷爷就是马叔叔口中硕果仅存的老师,他姓李,说话口音居然和拖拉机司机不相上下。孙浩然只能又死马当活马医地当了一回翻译,连说带比划地搞清楚李老师的意思:“老师让我们一起吃面。”   王骏的肚子不失时机地咕咕叫了一轮,脸上却十分犹豫:“这不大好吧……我人生中头一和老师吃饭,竟然要在这种情形下吗?”   余一平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话说……李老师看到我们不奇怪吗?……我们看到李老师还有点怕呢,他一个老人家,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什么的……”   大家听不大懂李老师说话,反过来李老师理解他们也很费劲。孙浩然一会儿靠蒙一会儿靠猜地做个口译输出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要再想把普通话变成方言,那简直是做梦了。   因此他无言地看着两个不着调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地没了脾气。   李老师看他们犹犹豫豫的样子,出乎意料地好像懂了什么,脸上笑容不减反增,慢悠悠地说了几句话。   孙浩然皱着眉头听了,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了:“李老师说,呃……他一个人在这住十几年了,家里来过一窝小白兔,还来过两头鹿……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物我没听懂……反正这些不速之客他都热情招待过了……今天难得家里来人,他挺高兴的……让我们趁热赶紧吃碗面……”   王骏干笑了两声:“来吧,小白兔们,我们去吃碗面……”   吃完一碗清汤寡水的面,孙浩然耐心地一字一句解释着他们到来的原因。李老师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他只是怡然自得地背着手点着头,慢悠悠领着四个人参观了一遍这个简陋的学校。   这座学校在解放前还真是一所道观,解放后观里的道士们跑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个学校。观里的耳房一间是烧灶的厨房,一间住着老师。正房做了教室,外墙斑驳一片,里面零落放着五六张桌子,打扫得很干净。今年来这里读书的还有五个小朋友,不过六月份农忙,小朋友也是不错的劳动力,于是全放假回家干活去了。   王骏来之前跃跃欲试,还想着客串一回小老师,闻言一阵失望。   余一平好奇:“为什么要在山顶建个学校啊,多不方便……”   她一连重复了四五遍,李老师脸上才显出一副恍然的神情,继而领着大家出了屋子。   他拿手在半空中指点江山似地一抹:“你们瞧。”   四周山峦起伏,层层叠叠,压迫了一整圈的天空,连个豁口也看不见,壮阔得直叫人屏住了呼吸。   李老师叹了一声:“这里已经是最方便的地方啦……你们瞧,学生们都住在那些更高的山上呢。山里人,不容易。”   余一平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又问了个问题:“这个学校没有名字吗?就叫……学校?”   孙浩然替李老师做了回答:“如果附近只有一所学校,那么这里应该也不需要别的名字吧。就像英语里的定冠词和不定冠词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是不需要多余的说明就可以指代的。”   大家断断续续地和李老师聊了很久,陈见月没说过几次话,只是临走的时候,她捡起厨房里的扫帚,把三间房子和院子仔仔细细扫了一遍。李老师毕竟年纪大了,虽然有学生时时照应,但总有遗漏的地方。   王骏小声嘟囔着:“真是扫地扫上瘾了……”   可她转身又是帮着余一平拔草,又是帮着孙浩然砍柴去了。   上山艰难下山也艰难,好不容易蹭到山脚下,倒是运气极好地正赶上返程的拖拉机。四个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拖拉机运货的车斗,结果刚走到一半,拖拉机突突了两声,咣当一声停了下来。   司机大叔下车瞅了几眼,淡定地叽里呱啦了几句,孙浩然的表情僵住了。   陈见月经过马大婶和李老师的洗礼,已经隐约听懂了几分,心下一沉:“师傅说……没油了,不开了?……”   孙浩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骏脸都绿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拖拉机司机用实际行动告诉脸她怎么办,他把四个人赶下了车,拿了个绿油布把拖拉机一包,拍拍手满意地朝前走了。   孙浩然认命地把背包往背后一甩:“还能怎么办,走回去呗。”   司机大叔显然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了,一马当先四平八稳地走了个无影无踪。他根本不担心被落在身后的四个人,首先大路朝天,就这一条,想迷路都迷不了,其次在山里人看来,十五六岁完全是大人了,结个婚都未尝不可,更何况大白天走路回个家呢。   然而他显然错估了城里人的脚力,陈见月几个人愣是从下午五点多一直走到了暮霭沉沉——还没走完。    ☆、Chapter 79   山里天黑得很有仪式感,走着走着前后左右忽然彻彻底底地暗下来了,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一灯如豆,闪烁不定。   余一平心里有点怕:“……我们还要走多久啊……这里不会有狼啊什么的吧……”   陈见月抓着她的手:“别怕,你看前面那个房子,就是村里的小卖部了。”   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建在村子最边缘的入口处。店里东西少得可怜,连火腿肠都没有,还不如火车上推着贩卖的小推车,这一刻却陡然成了余一平心中最大的梦想。她听陈见月一说,抖擞起了精神,又迈开了步伐。   王骏提议:“要不我们大声唱唱歌吧,聊天也行,这样就不怕了。”   孙浩然是唯一的男生,被赶鸭子上架地逼着先唱为敬,他舍不得身为大哥的面子,气得直磨牙:“不唱不唱!坚决不唱!”   他不唱陈见月只好开了口:“博宇博宇,有一个地方……”   王骏哈哈大笑:“你居然唱校歌!”   校歌的力量果然很强大,陈见月起了个头慢慢地几个人的声音都汇合了进来。   “同学们,同学们,博览群书,尊师重道……”   余一平无意中一抬头:“哇,你们看!”   看头顶,是逐渐炫目起来的一望无际的梦一般美丽的星空,密密麻麻几乎要劈开浓郁的黑暗,照亮脚下一条孤单单的路。   陈见月忽然想起东方绿洲那一片自由的星空,还有……星空下静静流泪的人。她转过头看王骏。王骏正目不转睛地仰头专注地瞧着,路走得三心二意摇摇晃晃。   余一平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好像真的身在梦里,如果不这么说话,梦就破碎了似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星星……”   孙浩然哦了一声:“因为现在城市里灯光污染……”   陈见月用力拍了他一下,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遥远到穷极一生也无法碰触的星空,熟悉得却如同相知多年的旧友。对着星空流下的眼泪和叹息出的思念被一一掩埋,此刻星星点灯,终于映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在马叔叔家吃完晚饭,陈见月送孙浩然出门,这位鞠躬尽瘁的大哥还要打着手电赶回山上去。院子门口的台阶一层层地向下延伸着,从容不迫地浸没入了夜色之中。   虽然孙浩然再三拒绝,但马叔叔还是打算和他一起上山。夜里风大,两个人都套了一件铁青色的外套。陈见月挥挥手转身要走,孙浩然却叫住了她:“陈见月……”   他的眉眼在黑暗中略显疲惫地舒展着,顿了很久才笑了笑:“没事,你走吧,回头见。”   大别山的学农之旅结束了,回到学校的同学们一夜从天堂跌到了地狱,果如范老师所言,开始翻来覆去地接受考试的煎熬。食堂门口的光荣榜也制作完成了,很可惜最终高二上榜的只有林开云一个人。他的照片拍得英俊极了,照片下面缀着一连串竞赛获奖的头衔,挤得险些写不下。   因为这个,隔三差五地居然有高一的小学妹来到高二(11)班门口,羞羞答答地问:“麻烦帮我找一下林开云学长好吗?”   然而林开云学长并不在。   林开云学长一直到六月份快过完了才回到学校,刚好赶上会考和期末考。他看着憔悴极了,陈见月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林开云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地扯出一个笑:“没事,没事……都解决了。”   陈见月再傻也看出来了,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这件事偏偏孙浩然知情。她便不说话了,默默转过身去。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只放了两个礼拜,理直气壮短暂到让大家连吐槽都生不起力气。期中考试之后学校硬是拖着足足上了十天的课,把期中考试的排名全部搞定了,又开了一次年级大会和一次家长会,安排妥当了准高三生八月份提前来学校补课的事宜,这才心满意足地施舍了个名义上的暑假出来。   分班的实锤是在年级大会上发布出来的,高二(11)班的所有人,包括范老师在内,全显得格外平静。同学录该写的也写满了,流言该传的也传累了,一个学期折腾下来,大家就像半夜里躺在床上听到楼上邻居哐当一声大力脱靴子的可怜人,撑着眼皮提心吊胆地听了半宿。另一只靴子终于砸下来的时候,不管埋葬和结束的是什么,总归是能翻个身咒骂一声安心沉入梦乡了。   年级主任任老师跟着高二同学们一起升了高三,依旧做他的年级主任。在顾老师那场风波里,他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顾老师一边,算是公开了对于天才班的态度。可这一次年级大会上,他却一反常态,对期末考试拿了第一名的林开云赞不绝口,变着花样整整夸了五分钟,尽管当事人再度缺席了这次会议。   陈见月皱了皱眉。从林开云没有参加学农开始,孙浩然那天晚上告别时没说出口的话,林开云闪烁其词的态度和异常忙碌的频频请假,最后到任老师出人意料的表扬,事情的发展一环扣着一环,她好像在靠近着一个可怕的真相。   她猜的没错,这个可怕的真相很快在八月份补课的头一天就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揭露在了面前。   八月份正是上海最热的时候,树上的蝉一刻不停地叫着,直叫得人头昏脑胀心火难耐。分班的结果就张贴在大礼堂门口,据说依照的是期末考成绩。陈见月从期中考试之后就和林开云开始了丧心病狂的霸榜行动,除了六月份月考林开云没参加,其他时候全是齐刷刷的他第一她第二。她打眼一瞧,果然自己分进了化学一班,班主任赫然是宋姜。看来她无愧于宋老师的承诺,宋老师也实践了他的保证。   这一届物理班一共五个,化学一班就是高三(6)班。找教室,排座位,熟悉新的老师和新的同学,宋老师甚至见缝插针地讲了半份化学试卷。等到十点半再进入大礼堂开年级大会的时候,陈见月慢半拍地发现,自己已经自然而然地调试好了一个准高三生心如止水的心态。   天才班选化学的人不算多,一起分进高三(6)班的只有两个陈见月基本没说过话的男生,不过新的班级看着并不难捱。首先任祎也在这个班里,一进教室就给了她一个挤眉弄眼的傻笑。其次化学一班和物理一班共享了几位年级里最优秀的老师,比如英语社的谢老师和数学社的钱老师,都是打过交道的熟悉面孔。   宋老师毫不掩饰对陈见月的喜爱之情,二话不说指了她作为代理班长,又把她拉到一边:“你过来和我一起坐,任老师搞了个什么表彰大会,等下你要上台领奖,坐在后面不方便。”   宋老师完全没有要替任老师保密的意思,陈见月也只好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个学生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来喊人来:“宋老师,麻烦你喊一下你们班的陈见月,我现在要带她去后台,等会儿……”   他话没说完,宋老师就笑眯眯地把身边的陈见月一把推了出去:“呶,就这个,等你好久啦。”   陈见月完全没想到只是开个年级大会,也不是搞什么文艺汇演,后台居然还挺忙。任老师大概是想搞个声势浩大的高三开学祭,一口气喊了足足十个优秀学生。看样子每个学生都要进行现场发言,负责话筒的人简直忙疯了,有线的无线的统统被他吧啦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发到候场的人手里。   任老师似乎邀请了什么重量级的颁奖嘉宾,陈见月在嘈杂的后台听不清楚,只听得到一阵接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她排在入场队伍的第一个,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猛然转过身子端详着后面人的脸。   后台昏黄的灯光里,她眯着眼睛费力确认着,十个即将接受表彰的人里面,没有林开云!   陈见月心里咯噔一声,有什么想法石破天惊地划过脑海。然而不等她慢慢细想,在舞台边缘的同学一个手势,身后的人轻轻推了推她,入场了。   博宇的大礼堂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因为它虽然名叫大礼堂,但其实小得只能装下一个年级的学生。因此大礼堂举行最高级别的会议只能是年级大会了,级别再高点,大礼堂马上装不下,只好委委屈屈地挪到操场去了。   任老师当了年级主任之后,开年级大会的次数直线上升。看来负责舞台灯光的人也对他的风格烂熟于心了,直把舞台灯光打得亮如白昼。陈见月装着一肚子心事猝然从后台踏出来,险些被这照明闪瞎了眼睛。她若无其事地放缓了脚步,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适应过来。   然后她就发现,在主席台上坐在任老师和校长旁边的,赫然是穿着校服的林开云!   陈见月控制不住地又眨了两下眼睛,任老师的话传入耳中:“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已经考入中科大少年班的林开云同学为这一届优秀学生代表颁奖,希望大家能以林开云为榜样,努力学习考入理想的学府……”   陈见月忽然站住不动了,她身后鱼贯入场的男生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她身上。陈见月被他撞得手一抖,手上的话筒狠狠地砸到了地面上。撞击声透过麦克风放大了无数倍,全场人员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简直比地震还可怕,不少女生发出一声尖叫。任老师坐的离舞台上的音响最近,他不顾形象地捂住耳朵,一脸呆滞地朝舞台这一侧望过来。林开云也捂着耳朵,他完全没有颁奖嘉宾的自觉,已经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陈见月。   陈见月被他的目光灼得心慌气短,赶紧弯下腰捡起话筒,心中苦涩成一片。她自嘲地想着,这可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重逢。    ☆、Chapter 80   表彰大会开始了。   陈见月和年级里其他九名同学站成一排,任老师领着林开云依次给大家颁发奖状和奖品。奖状上写的是“博宇优秀学生代表”几个烫金的大字,奖品是一人一本牛津中阶词典。价钱倒是其次,关键是又厚又沉,看上去很有排场。   按照任老师事前的叮嘱,颁奖应该从陈见月开始。林开云先和受奖人握手,接着把奖状和奖品递出去。受奖人接过这两样,自我介绍下姓名和班级,最后说上几句感谢和共勉的话,便轮到了下一位。   然而世事难料,这场一声巨响闪亮登场的表彰大会是注定没办法走上寻常路了。   陈见月其实早有猜测,现在听得任老师的两耳朵,虽说还有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但心里却是越发笃定了。她被白花花的舞台灯光照着,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时之间心神震荡千转百回,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又摆什么表情了。   她这边正茫然着呢,林开云的两只眼睛却活像两只万圣节点着鬼火的南瓜小灯笼,亮闪闪地追着她一径地瞧,眨都舍不得眨一下。陈见月沐浴着这样热切的目光,背后激灵灵地出了一层薄汗,竟然慢慢地找准了汹涌情绪的出口。甭管别的,这时节生气什么的她还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生一生的。   于是等林开云伸出手来要握手的时候,她傲慢地睨了他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打掉了。   林开云愣住了,任老师愣住了,底下一整个年级的围观群众倒是没愣住。他们离得远没看见,只觉得这几个人磨磨蹭蹭的也不见动作,看着心烦。   陈见月面无表情地把话筒凑到了嘴边:“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6)班的陈见月,之前是高二(11)班的学生。很高兴今天能获得学校的肯定,我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离不开高二(11)班范老师和苏老师的辛勤教诲,所以今天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两位老师,也感谢曾经的班级。虽然现在分班了,但我想我会一直铭记自己是这个班级的一员。”   下面的同学一愣,随即从礼堂各个角落响起了鼓掌声和喝彩声,仔细听还能听出来熟悉的声音。   陈见月知道任老师最不耐烦听到关于天才班的任何话题,看着一席话后他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团,不由心中一阵大快。奖状在任老师手里,奖品则由另外一个老师抱着。她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上前一步,直接跳过林开云利落地拿了奖状和奖品,末了还一气呵成反客为主地鞠了个躬。   大礼堂里如梦初醒般地爆发了一阵掌声。   任老师的神色一阵扭曲,忍耐地闭了闭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地伸手揽过林开云,指引着他往下一位受奖人移去。可惜今天注定是个折戟沉沙的日子,他手这么一伸,居然没够到人。他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正看到林开云严肃着一张脸,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陈见月!   任老师眼珠子瞪得差点脱眶了,结果不等他有什么动作,林开云已经无比自然地放开了陈见月,气都不带喘一口地直接抱住了队伍里的第二位男生:“恭喜你,继续努力。”   被抱住的二傻子大约还以为这是学校原本的安排,居然兴高采烈铿锵有力地回抱了一下:“谢谢谢谢,恭喜你才是!”   接下去林开云实打实地把十个优秀学生代表一个不落地抱了个遍,抱得那叫一个顺畅丝滑行云流水。到最后任老师都忍不住问自己:是我没给他交代清楚?还是……我记错了?本来就是拥抱不是握手来着?   台上任老师问着自己的同时,台下陈见月也在问着宋老师:“宋老师,林开云他……怎么会成颁奖人?”   宋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咦,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你不知道他的情况?”   陈见月一时语塞,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莫名的愤怒夹杂着委屈,苍凉而荒芜地在心中疯长,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我们……不熟……”   宋老师没瞧清楚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反而一拍脑袋:“瞧我,肯定是这孩子谨慎吧,没提前声张。我也是刚刚才听老任说的,他提前一年参加高考,去了中科大少年班,成绩特别不错,物理和数学全是满分,英语考了快140,就语文差点,没及格……”   陈见月心不在焉地看着宋老师的嘴皮子一开一合,冒出来的字字句句明明是自己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却诡异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没办法在她脑子里引起一丝一毫的反馈。她用指甲掐了掐手掌心,努力地集中精神,可惜只是用力过猛地让宋老师的话徒劳化成了耳朵边毫无意义的嗡嗡乱响。   她不得不打断他:“宋老师,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陈见月花了很长时间在洗手间,直到她脸上重新挂上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面瘫表情,她才推开门走了出去。大礼堂的座位是阶梯上升的,高三(6)班坐在上层,她便沿着安全通道一阶一阶往上爬着,打算从二楼的后门进到礼堂里去。   安全通道罕有人至,隐隐约约能听到礼堂里校长说话的声音。外面好像阴天了,乌云滚滚的。陈见月懒得打开楼梯间的灯,事实上她现在整个人莫名其妙地精疲力尽,爬楼梯都觉得吃力。昏暗的楼梯间里她沉甸甸的脚步声间隔很久才响起一下,呼应着她的心跳,也是没精打采的。   然后这个走楼梯硬生生走出万里长征架势的姑娘一个转身,看到了站在二楼的林开云。   陈见月大脑一片空白,停摆了得有一分钟才疑惑地反应过来:怎么今天哪里都有这个人呢?她眨眨眼睛,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径直要往礼堂里走去。   林开云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陈见月!”   陈见月没看他,懒洋洋地停下脚步:“放开吧,我要回去开会。”   林开云今天固执得可怕,行动力也充沛得惊人,他直截了当地一拽,居然把陈见月愣是摔在自己怀里去了。   陈见月被他灼热的体温一烫,剧烈地挣扎起来:“林开云!放开我!你他娘的放开我!”   林开云回话说得凶狠,尾音却泄漏出了笑意:“我不放!”   陈见月大力吸了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林开云,你真以为我不会揍你吗?”   林开云没回答,两个人静静站着,听着礼堂里传来模糊的声音,讲话的人好像从校长变回了任老师。   陈见月又吸了一口气:“林开云,你今天也抱了我两次了。我人好,不同你计较。现在你放开我吧,我要回去开会了。你……也该干嘛干嘛去吧。”   林开云还是没回答,他沉默地搂紧了几分,甚至得寸进尺地把头凑到她脖子旁边去了。   陈见月的怒火和鸡皮疙瘩难分先后地起来了,她挣脱不成,也是气急了,索性猛然一推,神力爆发地把林开云直接摁到墙上去了。   林开云痛得闷哼一声。   礼堂里忽然传出来一阵掌声。这年级大会开来开去,也不知道任老师到底哪里来的话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陈见月一只手撑在林开云耳朵边上,眼睛危险地眯着:“林开云,我最后……”   林开云打断了她的暴力宣言,听话音还带着些委屈:“陈见月,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像是在无垠的漆黑的旷野里一个人无声无息走了许久,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一声感叹,但张了张嘴才发现早已经忘记了怎样发出声音怎样排列语序怎样表达自我。陈见月顿了很长时间:“哦,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心意……”   林开云松开了一点怀抱:“陈见月……我现在放手……你不会走吧?”   陈见月像一台卡带的收音机,又顿了很长时间才一板一眼地回答到:“哦……我以为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吧,我不走留着干嘛。”   这下好了,两个人马上恢复了抵死缠绵的姿势。   陈见月翻了个白眼:“林开云,你讲点道理,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   林开云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明明是你不讲道理,像个小孩子一样……”   陈见月不说话了,她心里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气,噎得她胸口发闷,只顾得无理取闹了。   林开云见她虽然还是不配合地冷着一张脸,到底是不挣扎了,于是开始慢慢讲道理:“陈见月,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是我的错,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读书,可是我偏科太严重了……我又不甘心,我想去好的学校……妈妈说我可以报中科大的少年班,只是少年班要提前高考的……我也想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考上……哎……我说不好……反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陈见月一动不动地听着,远远瞧着倒像是一对柔情蜜意的小情侣,女孩子乖乖窝在男孩子怀里,听他说一些脸红心跳的情话。   林开云语文表达不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道歉的话来展示自己的诚意:“陈见月,对不起,不管怎么样,瞒着你这件事情都是我做错了,怪我。”   陈见月冷笑了一声:“没事,我接受你的道歉了。祝贺你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也希望你在北京过的幸福快乐。至于你的心意,我消受不起只好拒绝了,咱们有缘再见。”   林开云慌了,他这一慌下意识地又紧了紧胳膊:“陈见月,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的……你明明……”   陈见月被他锢得险些气绝当场:“你……放开……我……喘不过来……气了……”   林开云笨手笨脚地松开她,改为抓住她的两个胳膊。他紧紧盯着陈见月的眼睛:“您的名字的甜蜜充溢着我的心,而我忘掉了我自己的——就像早晨的太阳升起时,那大雾便消失了……你送我的话,泰戈尔的……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壁咚什么的,陈见月说不麻烦男主角,她自己来就好…… 泰戈尔《飞鸟集》 Sweetness of thy name fills my heart when I forget mine - like thy morning sun when the mist is melted. ☆、Chapter 81   夏天的雨总是大张旗鼓来势汹汹,一声惊雷跟在一道闪电之后,震得陈见月的身子一抖,她躲开林开云过于直白的视线:“……你想太多了,我没有……”   林开云叹了口气:“陈见月,你喜欢我的,是不是?我看到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特别开心……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   他这边苦苦哀求着,陈见月无动于衷地垂下头,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   林开云急得忍不住语无伦次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翻脸不认人……你……你……明明喜欢我的,不喜欢我你干嘛生这么大气!”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天上乌黑的云团不堪重负地哗啦啦挤下颗粒饱满的雨水来。   陈见月的心里翻江倒海,她不由自主重复着林开云的问题:是啊,我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站在什么立场生气呢?我究竟气的是他的隐瞒,还是……自己的无能?   她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越绷越紧,引着她走马观花地回想起过往岁月里无声别离背后惊心动魄的心迹。被撕成两半的竞赛练习册,博宇的录取通知书,韩诩空荡荡的课桌,记录着歌声和思念的CD,赵可可悄无声息的退场,电话里传来的外公的死讯,冬夜里凉薄的拥抱,怎么也弹不整齐凌乱的吉他声,一页页的同学录,晚饭餐桌上马叔叔递过来的最后一杯啤酒,张贴了一面墙壁的分班表格。人生的每一个十字路口,命运恶意的浪推着她身不由己,弱小地无助地瑟瑟发抖地向前进。   她想守护的东西,为什么……总是守护不住呢?   窗外乌云蒸腾,轰隆隆从天际滚出一串惊雷,噼里啪啦的雨水越下越急,大礼堂外的石板路上慢慢积起了水,树叶打着旋儿朝着下水道流去。   陈见月脑子里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她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忽然冲着林开云露出一个过分绚烂因此显得杀气腾腾的笑:“没错,我喜欢你。那又如何?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吗,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自说自话地筹划未来吗,我喜欢你你就真的以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欣赏你不问青红皂白地……”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林开云傻眼了,他伸出手去手忙脚乱地替她抹着脸上的泪珠。陈见月却没有丝毫动作,她一脸倔强直挺挺地站着,努力睁大眼睛,任由那泪水一滴滴淌着,越来越多。   礼堂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看动静是又臭又长的年级大会终于开完了。虽说大家一般都走正门出入,难保不会有人别出心裁地走安全通道。林开云急中生智,抱着陈见月滚进了墙角的大窗帘里,借着窗帘把两个人的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   大礼堂初建的时候,肯定被寄予了撑场面的厚望,因此一砖一瓦也装饰得格外庄重肃穆,连窗帘都是天鹅绒材质的,从天花板一路垂坠到地板上,简直是藏人越货的绝佳场所。虽说如此,林开云到底是个傻乎乎的乖小孩,头一次干这种出格的事情,紧张得心跳狂飙不停咽口水。   于是等到外面最终变得静悄悄了,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亲密姿势。陈见月大概是哭累了,她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乖巧姿态,柔顺地缩在他的怀抱里。她的手勾住他的肩,头则侧靠在他的脖子附近,温柔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喷洒在他的耳旁。   林开云一阵目眩神迷的战栗,这一刻他好像在清醒又宛如在梦中。连日来的思念和刚刚争吵时的忐忑在窗帘营造出黑暗又窄小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直鼓噪得他溃不成军。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摸索着,慢慢捧起陈见月的脸,居然还挺有礼貌地结结巴巴问了一句:“陈见月……我……我忍不住了……我想吻你,可以吗?”   没等回答,他等不及回答了,他低下头去,迫切地难耐地无法克制地稳住了她。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货真价实刻骨铭心的吻,不仅仅是因为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初吻,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吻发生的时间地点场合前因都那么的一言难尽,而是因为缺乏经验的林开云用力过猛,一瞬间的甜蜜之后,他的门牙稳扎稳打地狠狠磕到了陈见月的门牙。   啊,年少时的意乱情迷,毫无例外的总是一场硬碰硬的痛的领悟。   陈见月气也气了,哭也哭了,来来回回被抱了又抱,临了还被名副其实地啃了一口,到底是清醒过来了。她趁着林开云正痛得捂嘴一把推开了他,反手冲着他胸口毫不客气地补了两拳,转身一阵风地跑了。   高三的生活开始得枯燥无味,如果说陈见月本之前还勉强算得上个内向的面瘫,那现在她是彻底进化成了一个冷气逼人的高岭之花。补课补一个礼拜了,她除了礼貌对话,愣是没说过半句闲话,更别提交上新朋友了。高三(6)班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代理班长,一众人等夹紧了尾巴,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教室里的纪律好得出奇。   新的班级排好座位之后,任祎就坐在陈见月后面。他是少数能和陈见月搭上话的人,也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我说陈见月,你以前……也这么……高冷吗?”   他摊开手做了一个大感疑惑的表情,陈见月默默看了他两眼,一个字儿也没说,转过身子重新低头写作业去了。   任祎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耸耸肩。   童遥就是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   高三补课不算正式开学,教导处主任姚老师根本没来上班,也没人闲着没事管有没有穿校服,所以大家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童遥虽然在普通学生中也算得上小姐姐,不过她个头小,常年仗着一张娃娃脸装傻充愣。比如今天她就穿了一件胸前印着小白兔的T恤衫,马尾辫上还绑着胡萝卜的发圈,看着要多□□就有多□□。   因此她笑盈盈地对着教室门口第一排的男生说出要找陈见月之后,得到了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和一句善意的提醒:“同学,班长她脾气不大好,你当心点。”   童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逮着陈见月担心地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月月,你没事吧?你们班的同学……说你最近脾气不大好呢……”   陈见月摇摇头,拨弄了两下她的胡萝卜发圈,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来教室找我了?”   历史班的教室在三教,化学班的教室在二教。听名字似乎觉得距离不远,但其实这两幢教学楼一东一西一南一北,刚好呈对角线。事实上除了化学班,高三别的班级全在三教,不知道任老师安排教室的时候到底是别有居心,还是眼不见为净。   童遥偷偷摸摸瞥了陈见月一眼,看她脸色还算正常,这才从身后的帆布袋子里掏出来一个铁盒子,往她手里一塞:“给你的!”   陈见月觉得奇怪:“你给我的吗?”   童遥心虚地摇摇头,她演技拙劣地一拍手,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哎呀!我们王老师还让我去办公室拿个东西呢没时间详细说了反正有人拜托我送的他说你打开就知道了我先走了拜拜!”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接着就真的像一只灵巧的小兔子一样,机敏地逃之夭夭了。   陈见月摇了摇盒子,里面传来很轻的声音。她猜不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她似乎猜出来送盒子的人是谁了。她心烦意乱地不想打开,便把课桌抽屉里的书全清出来,把盒子往最里面一塞,再把书重新堆了回去。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陈见月不是在走神,就是心神不宁地在和自己想打开盒子的欲望作斗争。一个下午四节课三个课间休息,她跑了五次洗手间。宋老师的课上足足有二十分钟她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鬼画符般地在记课堂笔记的本子上画了半页不知所云的东西。她横眉冷目地盯着笔记本看了许久,哗啦一声把整页纸撕了下,揉成一团凶神恶煞地丢进了垃圾桶。   任祎战战兢兢却又不怀好意地拍拍她的肩膀:“陈见月……你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你要不想看……我帮你看?”   陈见月看着他咧起来的嘴角,捡起他桌上的数学试卷糊在了他脸上。   这两个礼拜上海被台风扫尾,到了晚自习又下起雨来。陈见月心里有事,听淅淅沥沥的雨声也觉得烦不胜烦。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写了一节课的作业,却连谢老师布置的二十句英语翻译都没完成。   窗外的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她暗叹了一口气,任命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课桌抽屉里翻出来那个铁盒子,放在桌面上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任祎神助攻…… 明后两天休息,周日见~另外大概,这个文快完结了 ☆、Chapter 82   陈见月的身边有两个强迫症,一个是王骏,一个是林开云。   王骏大约是家庭遗传,毕竟上海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清爽”。每次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大到床单被套,小到一盒茶叶蛋,必然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床单和被套每学期结束要打包回家清洗一次,重新拿回来的时候肯定叠得四平八稳,外面罩着一层薄塑料纸再塞到纸箱里。茶叶蛋则是沥干汤汁,一个一个分别装在保鲜袋里,最后安稳地放进大小合适的密封盒。   林开云的强迫症更多体现在学业上。虽然语文次次不及格,但就连时常被弄得一个头三个大的汤老师也不得不承认,忽略到幼稚的字体,他的卷面绝对能称得上全班甚至全校最整洁的卷面。反正对什么阅读理解文言文填空一窍不通,林开云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考试时间在作文——格式上面,比如把标点符号全部集中在一列上,比如每一个段落卡准了一百个字不多不少。   对待不擅长的语文尚且如此,在自己喜欢的数学和物理上,林开云更是一丝不苟了。比如虽然不甚明了编号规则,但他很多试卷都是有编号的,再比如在学习了电路的并联和串联之后,他特意花了半节课的时间来练习如何把&符号写得方正而标准。   因此现在这个铁盒子一打开,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周正风格,陈见月不用看内容也百分百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这东西确实是来自林开云了。   盒子里一分为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叠照片,大的用长尾夹起来了,小的则妥善地放在了密封袋子里。陈见月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倒出来,一张一张地翻检过去,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些照片里全是自己。   陈见月不是个邋遢的人,但也绝对称不上细致。高中读了两年多了,她连一个错题集都没整理出来过。写周记用的本子,也常常写到一半就找不到了,只好另开新的。童遥喜欢拿来写心事的少女日记,她更是敬而远之。青春的片段固然珍贵,她仗着记性好大而化之地记在心里就行了,没必要依靠外物记得滴水不漏一丝不苟。   然而林开云偏偏不声不响帮她滴水不漏一丝不苟地记录了这两年青春。   高一运动会树荫下笑得甜美的她,第一个学期末大头贴上局促的她,第二个学期羽毛球总决赛赛场边上手肘涂着药水的她,高二为了参加英语竞赛而拍摄的证件照上梳着高高马尾辫的她,高二运动会上带着金牌面无表情的她,摄影师抓拍的在礼堂花树下看《飞鸟集》的她,大别山山顶背着竹篓采茶皱着眉头的她。   陈见月忍不住迷惑起来,林开云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照片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呢?镜头里的她或笑或嗔面容清晰,栩栩如生地像是要把烟波浩渺的记忆也一并鲜活起来,更像是镜头外有一双温柔的眉眼,自始至终地追逐着她,如珠如宝地珍视着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照片的旁边是一沓数学试卷,整齐地只裁了前半页的部分,也用长尾夹夹着,卷首还规规矩矩地编着号码。卷子都是写过的,种类很多,有竞赛用的练习卷,有高考模拟卷,有发来当做课后作业的练手卷,也有范老师批改过的考试卷子。   陈见月一时之间看不出有什么规律和玄机,不过她仍旧耐心十足不紧不慢地一张张翻下去,偶尔瞥到什么有趣的题目还会停下来打个草稿算一算。卷子的号码是从大到小排列的,数字并不连续,越到后面题目越是简单,可见林开云这两年来令人惊叹的成长速度。只可惜他的字迹仍是一笔一划,几十年如一日的发挥稳定。   这一沓卷子看着挺多,却很快翻完了。除了最下面那张格外皱一些脏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陈见月就盯着那最后一张顿住了。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在跨江大桥上写数学试卷?   陈见月把这张皱巴巴的卷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心中越发肯定。林开云只裁了一页的卷面,填空题的最后一题旁边留着几道黑糊糊的印记。把这印记顺着画下去,显然是要拼出来一个鞋印的样子来。这张卷子的编号是“1”。   除了1号试卷,还有几张试卷陈见月也有印象。一个是编号473的,那是高二第一学期最后一次月考的试卷,因为林开云把计算器借给了她,所以只得了148分。一个是编号211的,那是高一第二学期第二次数学社上讲解的试卷,她因为感冒翘掉了那节课,事后找林开云借卷子对了答案。   陈见月把这三个数字写在草稿纸上,想了想又把大致日期也写了上去,粗略一减,果然试卷是按照日期进行编号的。她心里一颤,如果说把他们两个的初识定义为“1”的话,那这些卷子上乱七八糟的数字还能代表什么?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闭上眼睛想了想,又写下几个日期。仔细算了一下,得出几个数字,在试卷里一翻,果然有对应的编号。陈见月手心浸出薄汗来,不得不丢下手中的笔和草稿纸,靠在椅背上抿紧了嘴。   林开云竟然是用自己最爱的数学试卷,给她写了一封最艰涩也是最动人的情书。   第1天我和她相遇了。   第8天我问她英语单词,第一次和她讲话。   第17天班里军训,我和她一起留下来加训。   第43天为了排练运动会上的开场舞,我拉了她的手。   第51天班里开运动会,我把一个糖葫芦的大苹果让给她吃了。   第84天我困在电梯里,她救了我。   第174天我梦到了她。   第211天我帮她讲数学题,我心动了。   第253天班里去东方绿洲,她踩在我的背上完成了任务,她对着我笑了。   第275天轮滑的时候,她跌在我身上了。   第399天她的外公去世了,我喊她一起放生青蛙,她说要为了外公去北京读大学。   第473天年级月考,她没带计算器,我把我的借给她了。   ……   第701天我吻了她。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风却慢慢涨起来。陈见月被风吹得半边身子冰凉半边身子火热,她的手也是一只热一只冷。晚自习的教室静悄悄的,大家耳提面命地被宋老师强调来强调去,终于有了些许高三生的自觉性。两个男生看着像是要讨论一道化学题,他们拿着本子和笔自觉跑到走廊里去了。   林开云送来的铁盒子里空了大半,还剩下一个长尾夹夹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他们讨论问题时画的图,有他在外教课上蒙混过关的“do you like me”,有老师让他们前后交换批改的作文和练习题,还有一张填好的同学录。   陈见月当时为了帮李佳佳,也应景地发过几张同学录。林开云主动问她讨了一张,回收的时候却没有还给她,只说是忘记填了,她倒没在意。现在一看,哪里是忘记填,根本应该是不好意思给罢了。   最喜欢的动物是“陈见月”,最喜欢的颜色是“陈见月裙子的颜色”,最喜欢的地方是“陈见月的后座”,最喜欢做的事是“写数学试卷的时候看到陈见月”,最喜欢的老师是“教我英语的陈见月老师”,最喜欢的同学是“陈见月”,和我的关系是“喜欢的人”……   把满满一页的“陈见月”翻过去,反面林开云只写了一句话:“陈见月,我喜欢你,这张同学录我是不会给你看的。”   陈见月看得哭笑不得。   讨论题目的两个男生拿着笔和本子走回教室来了,看样子终于达成了统一。陈见月把桌上的东西一点一点整理好,重新放进盒子里去。她不擅长干这活儿,头两次弄得不好,盒子太满了怎么盖也盖不上。直到第三次,所有的东西才严丝合缝地恢复原状。她把盒子拿在手里上下晃了晃,只听到很轻的撞击声,这才满意地住了手。   已经是第二节晚自习了,窗外的雨也快停了。陈见月从书包里翻出一件校服外套,轻手轻脚地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高三(6)班在二教的二楼,靠近楼梯。她沿着楼梯爬下去,一离开教学楼就撒腿狂奔起来。   还没有正式开学,三教对面的四教全是黑的,通往寝室和食堂的路上也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衬得路灯都昏黄了几分。盛夏路两旁的香樟树长势喜人,枝连着枝几乎要在道路上方汇成一片。雨滴打在香樟树叶上沙沙作响,偶尔团成一滴格外大的,啪的一声坠下来,砸在人脸上冰凉凉的吓一跳。   陈见月顾不上这些,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心里火热地灼烧着什么东西,直烧得她平日里的冷静矜持全没了踪影。   她一口气跑到食堂门口,盯着光荣榜上林开云的照片狠狠瞧了一阵子,又绕到食堂的后门。博宇这几天正趁着放暑假修缮对外开放的一个小食堂,建筑工地附近洒落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石头。   陈见月从花丛边的栅栏里探出手去,尝试了几回,终于够到一块。她咬牙扒拉了一阵子,把这块脏兮兮的石头用蛮力抓了进来。因为没打伞,雨水粘在她的头发上,湿乎乎的一片,狼狈极了。可是她心里却很高兴。   抱着石头,她回到食堂门口。光荣榜是糊在一个玻璃告示栏里的,不管是照片、标语还是简介,都贴在一张洒金的大红纸上,排列得极为精致。现在并不是饭点,食堂灯也没亮,漆黑一片。告示栏顶上却有两盏亮晶晶的小灯,投射出一片浅白的光圈,在雨夜里异常温暖明亮。林开云就穿着笔挺的西装,背后是红色的大礼堂和绿色的草坪,带着几分羞涩和茫然,在灯光下的照片里一动不动地笑着。   陈见月左右瞅了瞅,一点儿也没犹豫地,用力把石头扔向了告示栏。   哗啦一声,玻璃碎了满地。   陈见月谨慎地敲了敲,敲出一个大洞,再利索地伸出手去。她一把扯下了光荣榜上林开云的照片,用外套包了个严严实实,这才迈开脚步冲着教学楼跑去。   风呼呼地吹着,夹裹着雨水扑在陈见月的脸上。她跑得飞快,一步也不停,一会儿就把大礼堂和食堂甩在了身后。   “你说想去北京读大学,我就……考了中科大的少年班。”   “行吧,那你就在北京等着我吧。”   “说好了?”   “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在这里结尾也不错…… ☆、Chapter 83   陈见月的高三生活进行得异常平静。重新分班后再组合的同学们,如同经历过一次婚姻之后的男男女女,虽说也可能发展出第二春,但身上总带着些过往藕断丝连的痕迹。大家心里头都明白是为了高考这个目标才搭伙过日子的,彼此间客客气气的,感情不算深刻却一拍即合。   宋老师和范老师当班主任的风格十分南辕北辙。范老师自己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赶鸭子上架似地操心这个叮嘱那个,时不时地又要杞人忧天。相比之下宋老师显然经验丰富多了,心中有底气也放得开手脚,高三(6)的同学们自由度高得离谱。陈见月挺喜欢范老师,可要论起投契,她毫不犹豫会选宋老师。   陈见月每天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自得其乐,可惜周围的人没一个有她这般好定力——   任祎探过身子不请自来地把陈见月刚发下来的语文试卷捏住一角拿走了:“陈见月,你语文多少分?”   试卷上清清楚楚用红笔标着,122分。   任祎忍不住小声地骂了一句脏话:“靠,这还是人吗!禽兽!太禽兽了!”   九月份正式开学,在经历了两次月考两次阶段考之后,陈见月得了个外号,“boss”。高三大大小小的考试太多了,多到各科老师们都不耐烦一一批改。因此凡是老师们赏脸批改的卷子,必然要搞个全套的成绩排名。先是单科排名,接着有班级排名和化学班内部排名,最后再和物理班火并一下,来个年级排名。而不管怎么排,以碾压性的实力,高高屹立在榜首的,毫无例外全是陈见月这个大boss。   任祎拿了个计算器帮陈见月算总分:“数学149,加上化学148,加上英语143,加上语文122……562,恭喜恭喜,历史新高!这下宋班肯定笑开花了……”   宋老师确实在心里笑开了花,不过不全是因为陈见月考出了一个历史新高的分数,更因为他的老冤家任老师不辞辛劳地从物理教研室巴巴地跑到了化学组大办公室。   高三分完班之后,任老师和宋老师商量着要把大办公室重新分配一下,毕竟一堆化学男老师整天和一堆语文组英语组的小姐姐老阿姨厮混在一起,像个什么样子。想不到宋老师还没表态,小姐姐老阿姨们先不同意了:“别折腾了,我们就喜欢和小宋一个办公室。”   得,这是处出来感情了。   任老师现在陡然从硬朗的乱哄哄的直男气息浓厚的物理教研室来到这个空气中都飘着甜香的大办公室,像是一脚踏进了盘丝洞,浑身上下不舒坦,说话的气势也弱了三分:“宋老师,咳,你们班的陈见月怎么回事?”   宋老师笑眯眯装傻:“什么怎么回事?哦,你喝不喝玫瑰花茶?刘老师上个月去山里自己采的。”   任老师赶紧摆手:“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就是你们班的陈见月……她……”   他说不下去了。怎么说?说陈见月这两个月成绩直线走高,还是说陈见月这次月考居然甩了物理班第一名25分,还是说副校长特意找他谈话问起陈见月,不管哪件事,他都没脸说出来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宋老师不紧不慢地继续装傻:“陈见月?她挺好啊,嗯,话不多,是个好孩子。”   任老师实在憋不住了,咬牙切齿道:“老宋!你别给我在这儿打哈哈!这么好的苗子,怎么高一高二不见她冒出来!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这几回考试的卷子,化学试卷的难度你是不是没把握好?”   任老师逼问宋老师的时候,任祎也在问着陈见月:“你说你……怎么一下子成绩就这么好了呢?”   陈见月挑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天才班出来的,我们班以前理科平均分次次甩你们八班十几二十分呢。”   任祎撇撇嘴:“你可拉倒吧。你们天才班可不是个个天才,这次月考物理不及格的我都能帮你报出来几个,平均分什么的,还不是靠你们班那个谁撑着。”   陈见月瞥了任祎一眼:“那个谁叫林开云。”   任祎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对,林开云。”   他捡起桌上的一支笔转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见月:“我记得高二快结束那会儿,他回回考年级第一来着,后来去了中科大的少年班,对吧?牛人啊!咱们年级主任因为这个发了好几千的奖金呢……对了,你们俩以前一个班的,熟不熟?”   任祎和陈见月聊起了林开云,宋老师和任老师碰巧也聊起了同一个人。   夏天到了,宋老师的养生茶应景地换成了荷叶和金盏花,全是心灵手巧的刘老师免费赞助的。他抿了一口橙黄色的金盏花茶,舒服得眼睛也眯起来了,叹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气,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任老师,化学班平均分你可拿到了吧,比你们物理班的还少三分呢。你要是说我试卷出简单了,那我可得去找副校长好好说道说道。”   任老师哑口无言。   宋老师又抿了一口:“老任啊,不怕告诉你,陈见月这孩子,是我亲自动手拉进化学班的。人家高一高二虽然算不上顶尖,但到底是天才班出身呢。”   任老师凑近了宋老师,压低声音:“老宋,别来虚的了。天才班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不过是一群吹出来的……”   宋老师咳了一声,打断他的未竟之言:“任老师,慎言。”   任老师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面上讪讪的,嘴上仍不肯服软:“嗨,老宋,你可别说你真的信那个。”   宋老师盯着任老师,慢慢笑起来:“我还真信那个。我听说林开云考上中科大,校长给你包了个五千块的红包吧。嘿嘿,明年高考成绩一出来,我可等着校长给我包个更大的红包呢。”   博宇对带毕业班的老师一向大方,每年高考之后安排老师们国外旅游一次不说,班上有上复旦交大这种第一梯队的,班主任统一五千块红包,财大华理这种第二梯队,班主任统一三千块红包。中科大少年班是博宇历史上的头一遭,因此也奖励了五千块钱,被任老师这个年级主任兼物理组组长白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第一梯队不过是五千块钱,老宋他上哪儿搞个更大的红包去?   任老师想到这一茬,不由得心中一震,他抬头看着对面喝茶的宋老师,暗自嘀咕了好几遍“不能吧”,到底憋不住结结巴巴问出声来:“老宋,你是说……陈见月她……能上北大清华?!”   宋老师没理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瞅着窗外蓝蓝的天空上信步飘过来的一朵大白云。这日子呀,美得很!   这边厢两头老狐狸的对话算是告一段落了,那边厢教室里还有两个人在大眼瞪小眼呢。   陈见月眯了眯她的大眼睛:“任祎,你在试探我什么?”   任祎无辜地摊摊手,挤了挤他的小眼睛:“没有啊!我就问你和林开云熟不熟好吗!”   陈见月想了想,索性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嗯,挺熟的。”   任祎竟然吹了一声口哨,又轻佻又花哨,一看就是调戏小姑娘调戏了许多回练出来的:“哎哟,哎哟,你俩……熟到哪种程度啊?唔……有事没事聊个天,偶尔牵个手,还是打个啵,还是……嗯?”   陈见月看着他脸上泛起红光满面的八卦之色,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想了想,忽然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我俩的关系熟到,他走了我就帮他占着年级第一,大概这种程度吧。”   今年博宇的运动会放在了十一之后,操场上的草都黄了,秋风吹得穿短裤跑步的选手们一阵阵哆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下雨。   高三年级参加运动会纯粹是走个过场,所有的集体项目都没有事先排练,个人项目报名也没有硬性指标,总之一切随缘。陈见月随大流地没有勉强自己,只报了个最有把握的跳远,果然拿了个金牌。她拜托任祎带了个相机到学校,站在沙地前拍了一张照片。   任祎百般嫌弃:“陈见月,你就不能往你那张死人脸上加点表情?”   陈见月酝酿了一会儿感情,拍出来了一张怎么看怎么不耐烦的照片。   任祎抓住头发:“怪不得大家都叫你boss……我没招了……这张更难看……还是第一张吧……”   陈见月觉得有必要解释下:“我是看到你的脸在镜头后面才这么不耐烦的。”   任祎磨了磨牙:“……你拍照片干嘛?得个金牌这么开心吗?”   陈见月没理他。她趁着周末把照片洗出来,塞到信封里寄到了北京。林开云不在了,她只好辛苦一点,自己拍照自己收集了。   然而陈见月万万没想到,照片寄出去不到一个月,她居然在博宇校园里又看到了林开云。 ☆、Chapter 84   本来林开云回博宇就是为了看陈见月一眼。   北京到上海有1213公里,刚刚好是千里之外。坐飞机要两个半小时,坐火车要十一个小时,坐汽车要十八个小时。千里之外的北京,是一个很少离家的林开云极度陌生的地方。这里的马路特别宽,这里的太阳特别大,这里的饭菜特别咸,这里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这里的校园……没有陈见月。   林开云把关于陈见月的所有珍藏都放在铁盒子里托童遥送给了她,送的时候破釜沉舟,这时候却有些后知后觉的痛苦了。大学里的高数固然有趣,但很多知识点他高中竞赛时就已经预习过了,完全没办法有趣到让他忘记思念。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那思念的强度简直如蛆附骨日夜颠倒,他根本招架不来。   幸好这时候系里开了一门新课,计算机编程。林开云一头扎进编程语言的海洋里,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地得了个国际计算机编程大赛的名额。   计算机编程在国内是个新玩意儿,比赛挂个“国际”的名头纯粹是用来唬唬外行。但是既然自诩国际了,主办方一咬牙一跺脚搞了个巡回赛场,预选赛在北京,决赛则搬到了上海。因此跟着指导老师和学长学姐们踏上飞机的时候,林开云怎么也压不住嘴边的傻笑。   傻人有傻福什么的,太写实了。   忙完比赛得了半天的闲,林傻子便迫不及待地到了博宇。博宇是允许访客探望老师的,登记名字和身份证之后,门卫会帮忙打电话喊老师来领人。不过显然某人并不是来探望老师的,他甚至不敢惊动老师,只好暗戳戳地换上了校服,背着双肩包,带着上个学期的走读证,企图蒙混过关。   然后就被铁面无私地拦下来了:“同学,等下,你先别急着进!”   这学期一开学学校就更新了走读证,颜色从蓝色变成了黄色不说,尺寸也变大了一倍。门卫执勤的大叔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射着林开云,直把他看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开云支支吾吾,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我,那个 ……没来得及换……新的……”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露馅。这已经开学两个月,期中考试的安排都快出来了,门卫大叔五分的怀疑一下子暴涨到了十分:“同学,我看你挺老实的,也别在这儿乱七八糟地扯谎了,你是外校的吧?我也不问你校服哪里搞来的了,博宇不能随便进的,你……”   林开云正低着头红着脸听教导,忽然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亲昵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师傅,不好意思啊,这学生是我们班的,他平时丢三落四的……”   林开云吓得抖了一抖,回头一看,竟然是钱老师。   门卫大叔还在不依不饶:“钱老师,这孩子刚刚说他是忘记换走读证,这都半个学期了……”   钱老师哈哈一笑:“这小孩一紧张就容易说胡话,这都半个学期了,哪能不换呢!肯定是出门急怕迟到,一不小心拿错了吧。是不是啊,林开云?还好遇见我这个老师哦,不然今天连校门都进不去,哎,现在的学生真是让人操碎心,你说是不是……”   林开云傻乎乎地点点头。   就这样,钱老师领着他那个丢三落四一紧张又容易说胡话总是让人操碎心的糟糕学生顺利进了校园。   林开云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一路牵线木偶般地快走到中央大楼才想起来要道谢:“钱、钱老师,谢、谢谢您。”   钱老师笑得和蔼,问题却问得深刻:“别这么客气,好歹我也带着你搞了一年半的竞赛。不过你要回学校光明正大地回就行了,藏着掖着干嘛?”   林开云无言以对。   钱老师笑得越发和蔼:“嗨,得了,你现在也是大学生啦,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也不好问了。话又说回来,你不是在北京读书吗,怎么得空回来了?”   林开云两只手握着肩膀上背包的带子,紧张兮兮地应付着老师的问题,看上去和路上其他行色匆匆的学生没什么分别:“我来上海参加编程大赛……嗯,今天下午正好没事情……就……”   钱老师不等他说完,大力拍了他肩膀一下:“那看来你一个下午都空着咯,正好正好,哈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来来来,帮我个忙……”   林开云被他拍得半边肩膀一沉,苦着脸反抗:“那个,钱、钱老师,我、我……”   钱老师不由分说地已经迈开腿了,听到这话又回过头来,笑得灿烂:“林开云,你还记得吧,走读生出校门也是要查走读证的。哦,对了,顺便告诉你,登记了的访客是可以直接出门的。可是……哪个访客会傻到穿着校服来访呢,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傻到穿着校服来访的林开云被钱老师顺利拖走了。   陈见月气喘吁吁赶到阶梯教室的时候,教室里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钱老师邀请中科大少年班的林开云来给数学社做一节特别辅导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吸引了很多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连一些老师们也过来凑热闹了。   陈见月见几个老师都站在人群外围,自己也不好意思往前挤。幸好现场秩序不错,她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林开云的声音。   林开云正在和数学社的人比赛。   钱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二元二次方程组,他一边写林开云一边心算,讲台下面这一届数学社的成员们也在埋头按着计算器。不过一分钟,胜负立分,林开云一口气报出了所有的答案。   钱老师目光炯炯地盯着下面的同学:“有没有同学也已经算出来的?”   没一个人举手。   钱老师也不过多纠结,又换了一块黑板写起了三角函数,第二轮比赛开始了。   这次比赛的结果更加分明。钱老师写一个函数,林开云就不假思索地报一个答案,压根没给数学社的人留按计算器的时间,站在教室后面的围观群众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嗡嗡的赞叹声。   钱老师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望着数学社的同学:“有没有同学想要上来挑战一下的?”   还是没一个人举手。   钱老师静默了一会儿,等教室里没声音了,才扭头问林开云:“二元二次方程组是怎么心算出来的?”   林开云脸上微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看到之后脑子里就有答案了……”   钱老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是天赋了。”   他继续追问:“那三角函数呢?也是一看就有答案了吗?”   林开云诚实地摇摇头:“不是,三角函数不是现场算出来的……我背过……”   有同学惊讶地问出声来:“全部都背过?!”   林开云的脸莫名其妙地更红了:“嗯……那个……有一次考试我没带计算器,三角函数丢了两分……后来我就把整个值表背了一遍……”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讨论声。   林开云赶紧摆摆手:“那个……其实不难的……而且三角函数其实可以用泰勒展开来推导的,是有规律的,就算不用计算器也是可以算出来的……”   钱老师耐心十足地没有打断大家的窃窃私语,今天的开场效果他十分满意,心情也特别好。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敲了敲黑板擦,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大家都知道,林开云今年提前一年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中科大的少年班。他的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总分也是咱们学校的第一名,我们老师也十分惊叹这样的好成绩。但是我也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什么人家毕竟是来自天才班,脑子聪明一般人比不上,之类之类的。所以呢,今天我就把林开云请过来了,让大家自己看一看,是不是只要脑子聪明就能拿高分!”   钱老师俨然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当自己学生来训了,万幸那几个老师也不生气,看表情似乎还听得饶有兴味:“能进咱们数学社搞竞赛的,哪个不是脑子灵的!有哪个敢说我就是脑子没别人好使的,你现在站出来,以后钱老师再不逼你做练习!”   这是一道送命题,教室里静悄悄的。   钱老师等了一会儿,又恢复了语重心长的口气:“为什么林开云能有这样优秀的成绩?人家不仅有天赋,而且有自律精神啊!背三角函数值表这样笨的事情,换你们这群自诩聪明人的家伙,恐怕谁都不愿意吧!不要老想着把自己没努力没尽力的事情都归结到外因上面去,天才这个称号,可不是人人都担得起的!有些人的天赋让世人赞叹,而有些人的天赋却只会让世人哀叹一句可惜了。今天在座的各位中,也有一些来自天才班。我希望这些话你们要特别记在心上,不要被天才所累!躺在比别人更好的天赋上面坐吃山空,天才就会是一种枷锁,拖着你更沉重更堕落……” ☆、Chapter 85   林开云好久没有这么憋屈了。   先是被钱老师拉着和几个臭烘烘的老爷们在办公室里批了一下午的数学试卷,接着又被迫当了一回数学社的磨刀石,好不容易喘口气了,最后被闻讯赶来的李一帆他们硬扯到饭堂相亲相爱地吃了个晚饭。   分班之前,天才班的男生们就格外团结,每次去饭堂吃饭总是固定在四排座位里。如今分过班,哪怕吃饭时间错开了,他们还是一根筋地往那四排座位上坐。因此林开云一坐下,身边团团围绕着熟悉的面孔,一瞬间像是回到了过去。要搁在别的时候,他肯定特别开心,然而此刻煎熬了一个下午还没瞧见陈见月,不由得越吃越百爪挠心面如死灰。   李一帆是个没眼色的,刚放下筷子就提了个建议:“我去买几瓶奶茶吧,我们好好聊聊。”   林开云手一抖,险些把饭堂里免费打的汤一把浇在自己脸上。   孙浩然正坐在他对面,嘴角一翘,打了个响指:“李一帆你别买了,林开云他等会儿还有事。”   李一帆直愣愣地问:“啊?什么事啊?要我帮忙吗?”   就算有老大的保驾护航,林开云终于脱身出来偷偷摸摸地溜到高三(6)班门口的时候,也已经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了。他犹豫着怎么把陈见月喊出来,溜溜达达心慌气短地来到教室后门,结果一抬头却看到她正坐在窗边写作业。   陈见月虽然不大喜欢写作业,和林开云坐了前后桌之后更是能抄就抄,但她写起作业来速度绝对不慢。不管是语文作文还是数学大题,她一旦动笔,必然带出几分笔走龙蛇的韵律感来。   有一段时间林开云啃英语单词啃得心如枯槁,偷看了无数次陈见月的背影来提神,对她的小动作比字典里的单词都来得滚瓜烂熟。所以他现在一看她不自觉微微蹙起的眉头,就知道她这是在不耐烦地抄写文言文了。   深深的怀念和浓浓的相思一下子如利箭一般,正中心脏。   林开云知道自己很想念陈见月,但直到真正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那么想念陈见月。想念到想念已经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习惯,以至于他浑然不觉,想念到他只是这样隔着玻璃默默地望一望她沉静的侧脸,也生出了喟叹一般的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静静看了多久,好像一眨眼,又好像漫长得坍塌了一个宇宙。心有所感的陈见月忽然转过头来,用目光精准地捕获了他。   她似乎知道他要来,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她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隔着灯光和玻璃,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   林开云脸红了。   高三年级的晚自习虽然没有老师控场,但偶尔会有楼层巡逻的老师过来数人头。陈见月想了又想,还是索性光棍地去找班主任请假了:“宋老师,今天的晚自习我请假。”   宋老师批作业批得头也不抬:“请假理由?”   陈见月实在编不出来,身体不舒服的话是要即刻被押送回寝室的:“我,讨论问题。”   宋老师吃惊地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来:“讨论问题?”   陈见月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点了点头:“有几道很难的题目,要讨论很久。”   她说得理直气壮,宋老师简直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陈见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事你直接说,我当班主任……”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微妙地顿了几秒,脸上渐渐浮现出茅塞顿开的神色,随机低声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以前班里的林开云今天回来了?”   林开云下午在数学课上的精彩亮相,沸沸扬扬得差不多半个学校都知道他回来了,想遮掩也遮掩不住,陈见月痛痛快快地一点头。   宋老师推了推眼镜,有些无处下嘴的为难:“咳……你请假我批准了,但是陈见月……你们俩是乖孩子,我不多嘴,所以有些分寸……自己把握……”   陈见月慢三拍地反应过来宋老师的“有些分寸”指的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辩解几句,到底又闭了嘴,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   宋老师这些年班主任当的,看来很精彩啊。   出了中央大楼,陈见月轻轻问:“怎么回来了?”   林开云咧开嘴傻笑了两声才知道回答:“来上海参加编程大赛。”   陈见月略一点头,又问:“你想去哪儿?”   两个人去了摸黑去了艺术楼的教室。   说是摸黑,真的是摸黑。高二(11)班升了高三之后打散分班,以前的教室也暂时废弃了。高三(11)班经历了高考和毕业,也是人去楼空。艺术楼以前还有几分人气,现在打扫的阿姨到了晚上连走廊灯都懒得开。整幢楼本来就独立在教学楼之外,现在黑咕隆咚一片,荒芜得让人心凉。   两个人没敢把走廊灯全打开,担心引来老师。林开云随身带着手机,他们便就着这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楼梯。   刚爬到两楼,林开云突然快如闪电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陈见月的手。   他脸红得都不敢看她,低着头故作镇定地解释道:“那个……太黑了……你、你……拉着我……小心点……”   陈见月心里又甜蜜又觉得好笑,她使坏地挠了挠他的手心,不出意料地看到他的脸更红了。   高二(11)班的门自然是锁着的。林开云把手机放在窗台上,刚想显摆地展示一下从李一帆那里学到的小技巧,就见陈见月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扇窗前用力一拉,直把窗户拽出一掌宽的缝隙。她伶俐地把手伸进去掰开了教室里窗户的开关,打开窗户一气呵成地跳了进去。   不一会儿,后门开了,陈见月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快进来。   林开云心里莫名的憋屈:“你怎么知道的?”   陈见月咦了一声:“知道什么?能开门的窗户吗?哦……那个是我弄坏的,童遥老是把东西忘在教室里,一开始全国班又没有钥匙,我就把那扇窗户动了点手脚。”   林开云默默把本来要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了。   高二(11)班猛一看和他们在的时候样子差不多,桌椅不算整齐地摆着,后墙的黑板上海贴着乱七八糟的作文和科普小知识,前面黑板下面的粉笔槽也没有清干净。仔细一打量,饮水机上面却再没有喝了还剩一半的桶装水了,桌面上也再没有堆得乱糟糟的书本了。大家都说物是人非,可一落到实处,偏偏是人非物更不是了。   两个人不敢开灯,只好把靠操场那一边的窗帘拉开,窗户打开,好歹朦朦胧胧地照进来一点月光。陈见月也不掸灰,大刀阔斧地直接坐到课桌上去了。林开云没奈何,只好跟着坐了上去。   陈见月问他:“你这次回来去看了范老师吗?”   林开云暗叫惭愧:“……没去……是我不好……”   陈见月摇摇头:“别这么说……当时我们分好班,学校打算直接裁掉范老师他们的。后来你考上中科大少年班,学校就……手下留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挺感激你的,算是给天才班正名了……”   林开云完全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前尘往事,一时之间听呆了。   陈见月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你在北京习惯吗?”   林开云摇摇头:“不习惯。那边吃的东西和上海差好多,说话口音也是……”   他咬咬牙,到底没好意思把“还特别想念你”这种肉麻兮兮的话讲出口。   陈见月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刚来上海的时候,也不习惯呢,好多东西都没吃过。像大馄饨啊,粢饭团啊,咸浆啊……”   林开云心里一动,两年前的陈见月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忍受着生活中的种种不便,茫然地听着周围人费解的话语,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很想很想回家?   他想伸出手抱一抱对面的人,又红着脸不敢伸手。他所有的勇气,好像全在大礼堂当颁奖人那天挥霍一空了。   远远的不知道是晚自习上课还是下课的铃声打响了,陈见月猛然反应过来:“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林开云磨磨蹭蹭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再……待一会儿呗。”   这一趟人也见了,手也牵了,天也聊了,教室也回了,甚至计划外的一堆事情都干了,他却总有种不知足的感觉。   陈见月把半个头探出窗户,看到操场上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散步,便指给他看:“以前童遥也老喜欢拉我出去散步,大冬天的,又冷又傻。”   说到童遥,林开云灵机一动地想起一件事来:“上个学期你的生日是在开学之后,对吧?我本来想偷偷送你一件礼物的,想……放在小房间的储物柜里……童遥说她可以帮我弄到你的钥匙,结果她弄是弄到了,还没来得及给我,自己先弄丢了……”   陈见月无语了半晌:“所以……童遥是你的小间谍咯?”   林开云嘿嘿一笑。   陈见月追问他:“你当时准备了什么礼物?”   林开云害羞地摇摇头:“以后……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吧。”   说着他一拍脑袋,又想起来一件事情,一下子从桌上蹦下来:“哎呀!我忘了这个!”   他从背包里拿出来整整一盒桂花糖藕:“我让妈妈做的……放了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林妈妈还是很靠谱的。虽然搞不清楚儿子去学校看老师带桂花糖藕干什么,她还是尽职尽责整整齐齐地装了一个密封的保温盒,现在一打开就是一阵扑鼻的甜香。   糖藕有一整盒,然而筷子却只有一双。陈见月吃了几块,把筷子让给了林开云。   林开云却犹犹豫豫地不动手:“陈见月……我帮你带的东西你喜不喜欢?”   陈见月大大方方地一点头。   林开云一咬牙,继续循循善诱:“那我、我、我的生日快……哎到了,你、你……能不能也送我一件……额、很好的……礼物?”   嗨,这孩子,装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惜紧张得都结巴了。   陈见月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很好的……礼物?”   林开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死命挺着点了点头:“对、对……就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陈见月凑过来吻住了他。   一个桂花糖藕味道的吻。甜蜜得让人窒息。   林开云的脸红了。心跳得要从胸膛里蹦跶出来,他只好闭上眼睛,心里却一下子满足了。这确实是很好很好的生日礼物,最好的生日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发糖现场…… ☆、Chapter 86   任祎没有报名参加今年的英语竞赛。   他没有刻意声张,英语社的活动和作业也还是照常参加,因此直到坐上学校大巴前往赛场的时候,陈见月才忽然发现这件事情。没有了任祎的插科打诨,她很不习惯,心神不宁到差点忘记写准考证号。   陈见月问他:“英语竞赛你怎么没报名?”   大冬天的,任祎翘着二郎腿,喝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冰镇可乐,一脸玩世不恭:“嗨,去年不是参加过了吗,没意思呗!”   陈见月面无表情地戳穿了他:“你说谎。”   任祎才不怕她冷冰冰的眼神,故意享受般地灌了一大口可乐,还恶趣味地咂了咂嘴。   陈见月静静看着他,直到他又一口可乐含在嘴里正要咽下去的时候,陡然开口了:“是谢老师不让你报名的吧?”   任祎呛得可乐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陈见月被他恶心地连退三步,远远地扯了七八张纸巾揉成团砸在他身上。任祎气得够呛,险些把他手上那串五万块的黄花梨佛珠褪下来反手砸回去。不过那珠子他从高一第二学期带到现在,两年多了,到底还是没舍得。   陈见月等他擦干净了,才勉为其难地走进一步:“你不是挺厉害,干嘛这么听话?再说……你也很想参加吧……”   陈见月虽然被誉为年级大boss,但是单论英语水平,任祎着实是要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毕竟他老爸从他小时候开始,心心念念就是要送儿子出国,拿个洋文凭回来好光宗耀祖,所以出钱出力那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和陈见月这种擅长高考英语和应试英语的人不同,任祎的听力口语异常出色,词汇量十分接近native speaker,在英语竞赛上表现得更出色也不足为奇。去年陈见月拿了个二等奖算是正常发挥,他同样拿了个二等奖则是马失前蹄了。今年的英语竞赛是他唯一一次一雪前耻的机会,陈见月不相信他会不动心。   任祎抬头白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落寞也有严肃:“你个傻妞,懂不懂高三的规矩啊!”   陈见月沉默下来,“高三的规矩”。高三的规矩是什么呢?   十一月份的几场雨过后,上海算是正式入冬了,虽然很多时候温度仍然在10度上下徘徊。草坪上的草带着些惨绿,路旁的树也没有掉叶子,入目的景致除了因为阴沉的天气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看着和春天没什么差别。   各科老师早就把高三一个学年的课程争分夺秒地填鸭好了,整个十二月全部被拿来做第一轮大复习了。大复习进展得很快,陈见月还记得当时学那些知识点的时候,前前后后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可现在,一眨眼,半本教材就翻过去了,再一眨眼,高一一整年的东西也翻过去了。以前老师上课的时候还会分神管管课堂纪律,或者抽几个走神的回答回答问题,如今统统顾不上了。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上课铃还没打就火急火燎地开讲,不一口气讲到拖堂是不会停的。   高考的列车呼啸而来,能追得上的自然能追得上,追不上的……也没有办法了。   在这种埋首于卷子山卷子海中不知今夕何夕的氛围下,连陈见月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对元旦通宵的期盼。不通宵联欢也没关系,一个晚上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做对大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   当然还是有人想做点什么的。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谢老师的英语课,她为了讲清楚一个虚拟式的用法硬生生拖了半个小时堂,直饿得讲台底下的学生前胸贴后背。陈见月一看表已经五点一刻了,懒得再去饭堂,便从储物柜里翻出来一盒泡面打算凑合凑合把晚饭吃了。上了高三之后,慢慢地人人都在储物柜里备上几样食物,为的就是应付这样的场合。   教室里人不多,有像陈见月一样拿零食充饥的,也有索性饿着的。奇怪的是任祎,他从来不会因为学习委屈自己的肠胃,此刻却稳坐在凳子上一边转着笔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写着谢老师刚布置的作业。看着他既没有屈尊要去饭堂的样子,也没吃什么东西,倒像是悠然自得地在等着什么人。   陈见月的面刚泡好,他等的人就出现了。   那是个短发的姑娘,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应该很漂亮。但她身上有一股精灵般奇异的特质,让人压根分不出心神去看她漂亮的脸。   她把手里攥着的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任祎桌子上,力气大到陈见月不由得手一抖,险些把吃面用的叉子戳到自己脸上:“任祎!你到底干不干!”   任祎好整以暇地一点一点扯着谢老师刚发下来的试卷,那份新鲜又无辜的试卷正可怜巴巴地压在短发姑娘的手下:“不干。”   这姑娘也干脆,听了回答直接点点头:“任祎,你果然不是个男人。”   扔下这句杀伤力极大又极易惹人遐想的话,她二话不说一秒不带犹豫地痛痛快快哭了起来。   陈见月没见过这等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绝活儿,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丢下面碗去安慰人比较好,还是丢下人先去吃她那碗命运多舛的面比较好。   不是男人的任祎好像也没料到这样的情景,他脸上惯常不正经的表情一下子破裂了,手忙脚乱地伸手去够课桌抽屉里的纸巾盒:“哎……你别哭啊……不是……你……这都高三了啊……我拒绝也是正常的吧……”   结果没等他把纸巾盒够出来,正哭得起劲的姑娘撒腿跑了。   陈见月以为任祎会追出去,谁知过了好半晌还是没听到身后有一点儿动静。她转过头,看到任祎颓然坐在椅子上。他手上僵硬地拿着一盒纸巾,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看着课桌一角,上面躺着短发姑娘刚刚重重拍下去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吊坠,样子是经典的天鹅形状。看来这位姑娘不仅性格爽脆,恐怕内力也很深厚,因为这只做工精致价格不菲的黑天鹅明显是被活生生震断了脖子,模样别提多凄惨了。   任祎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要把黑天鹅的尸体妥善地收拾起来。   陈见月有心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不听使唤地拐了个弯:“……我还有一包泡面……你吃不吃?”   任祎抹了一把脸:“吃!”   宋老师把陈见月喊进了办公室:“陈见月,你打算考清华还是考北大?”   陈见月一向知道宋老师是个很善于观察的好老师,也不打算瞒他:“清华吧,离中科大近一点。”   宋老师微微点头,泰然自若地假装没听到她大言不惭的理由,沉稳得仿佛每年他手下都能出十个八个清华北大生一样。然而实际情况是,别说他带的学生,博宇建校到现在,根本一个也没考出来过。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带着几分郑重推给了陈见月:“这是我向副校长争取来的市三好学生申请表,你拿回去填了吧,高考能加20分。”   宋老师是一位很善于观察的好老师,然而陈见月同样是一位很善于观察的好学生。虽然宋老师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她还是从他比平日里更加简短和一本正经的语气里听到了几丝紧绷。所以她并没有立即应下来,反而接过表格仔细看了两眼。   表格上果然有些猫腻,很多项目都已经事先填好了,在“优异表现”那一栏更是洋洋洒洒地给陈见月安了许多莫须有的头衔,“学校优秀社团社长”“连续三个学期被选为学生会优秀干部”“曾在校辩论赛上获得第一名”,等等等等。   陈见月皱了皱眉:“宋老师,这……”   宋老师挥挥手:“没事,这是我按照往年评市三好生的模板写的,没问题的。”   陈见月质疑的并不是宋老师书写的措辞:“宋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上面的事情,我都没用做过啊……这不是……”   她猛地住了口,没把“造假”这个词说出口。   宋老师明白她没出口的是什么,他也不回答,心平气和地望着她。   陈见月眼皮一跳,她突然明白过来,造假不造假的压根就不是问题。宋老师一开始就和她点明白了,这个名额是他向副校长“争取”来的,也就是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内定的加分名额!那些眼花缭乱光彩夺目的优异履历,不过是片心照不宣的遮羞布罢了!   宋老师见她应该是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聪明的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瞒不住她,与其放着让她自己猜,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坦诚地说出来。   他清楚陈见月一贯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但他实在是想竭尽全力给这个第一次接近北大清华的可能性锁上一层牢固的保险,因此只好又厚着脸皮加了一层砝码:“陈见月,这个名额全校只有一个,往年都是给物理班的,今年……是头一次。我身为化学组的组长,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你拿回去好好考虑下,周五放学前给我就行了。”   陈见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说话地走开了。她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头,却觉得沉甸甸的有千斤重。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这就是任祎说的“高三的规则”吗?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我很痛苦地刚刚发现,中科大在合肥而不是北京……就只好假装没发现了…… 其次,明后两天休息,周日继续 ☆、Chapter 87   周四晚自习照例是数学周考。   周考什么的,人人都是身经百战了。钱老师压根没露面,晚自习的铃声一响,数学课代表就把试卷分发下来,一场简陋到没有监考老师的周考便开始了。   教室后排的桌子空了几张,班里有七八个确定不参加高考的已经请假不来学校了。任祎也是可以不来的,但他似乎从冠冕堂皇的不认真上学里品尝到了别样的乐趣,因此不仅假没请课照上,甚至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挑挑拣拣地居然算是基本完成了。不过上次数学周考钱老师出的卷子把他虐惨了,所以这次周考他巴巴求了谢老师,以帮忙批改试卷的借口逃了个远走高飞。   陈见月心里装着心事,一张数学试卷被她泄愤似地写得飞快。第一节晚自习还没结束,她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大题了。那是一道空间几何的题目,大题干写了整整五行,看得人眼晕。她咬着嘴唇读了三遍,然而每次读到一半便走神了,只好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来。   窗外黑洞洞的。   陈见月轻手轻脚地从教室后门退了出来,教室门像是一道神奇的屏障,隔绝在室内的是肃穆紧张的考场气氛,门外却是冬天自由凛冽的空气。她深深吸了两口,脚下顿了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朝小卖部走去。   隔壁班级也在考试,陈见月不敢久留,脚步又轻又快。谁知道一转身,被从三楼下来的任祎撞了个正着。   任祎满脸晦气,估计是被谢老师赶回来考试的。他猛然看到陈见月吃了一惊:“你去哪儿?”   陈见月想了想:“……我请你去小卖部喝冰可乐……你去不去?”   小卖部暖气开得足足的,玻璃门上又挂了一层雾气凝出来的水珠。任祎捏着陈见月请的三块一罐的可口可乐,陈见月捧着任祎请的十八块钱一罐的进口果汁,收银柜台前的阿姨奇怪地瞅了他们两个一眼。   任祎脸上又挂回来了熟悉的笑眯眯:“怎么样,好喝吗?”   陈见月认真谨慎地仔细品味了一番,皱了皱眉头:“还不如果粒橙好喝。”   任祎哈哈大笑,笑完了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考到一半跑出来了?”   陈见月满不在乎:“没事,只剩下最后一题了。”   任祎看看表。数学考试是按照高考来的,标准两个钟头,现在一个钟头还不到。他平时习惯了跟着大家一起抱怨数学考试时间不够用,大题都来不及做什么的,这时候不得不抽了抽嘴角,灌了一口可乐压一压郁闷之情。   陈见月忽然开口了:“宋老师给了我一张市三好生的申请表。”   任祎眼珠子一转已经明白过来:“恭喜恭喜!全校就这么一个名额,高考能加20分呢……听说今年物理班那边抢破了头,哈哈,看来还是宋狐狸厉害……”   陈见月没看他,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拒绝了。”   任祎卡壳了。   好半晌他才回过味儿来:“我靠!不是吧!为什么?”   陈见月想了想:“因为上面的信息是假的。”   任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要不是陈见月是个漂亮姑娘,他肯定一巴掌呼到头上去了:“拜托,是个人都知道是假的好不好!用得着你提醒吗!你知道宋狐狸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这个申请表弄到手吗,哎……再说了,给你就接着呗,20分哪!理综满分才30分,多点保证不好吗,你是不是傻……”   任祎说一句,陈见月就小鸡啄米地一点头。说没几句,他就被搞得完全没脾气了:“……陈见月,你别点了……”   陈见月脸上竟然隐约现出一点笑意,她看了任祎一眼:“谢老师不让你参加英语竞赛,是不是因为你要出国了,得奖了也没用,还不如把参赛和加分机会让给要参加高考的同学?”   任祎愣了愣,苦涩地点了点头。   陈见月盯着他的眼睛:“你甘心吗?”   任祎躲开她的视线,小小地喝了一口可乐。甜腻冰冷的液体滑进他的胃里,激得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这种事情……人家辛辛苦苦拼了这么多年去参加高考……差一分就是天壤之别……我又用不着……何必呢……哎,说了是高三的规则,你不懂!”   “把没做过的事情安在成绩好的学生身上,造假拿到高考加分,也是高三的规则?”   “嗨!这算什么!有些学校把体育生的加分也安在好学生身上呢,咱们这儿已经很厚道了……”   “……”   “好学生得到一切,这就是高三的规矩。”   陈见月也不看他了,她远远地看着,目光仿佛穿过结满水珠的玻璃墙到达了很远的地方,语气里带着轻描淡写的嚣张:“那就不要这规矩好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任祎一震,不由得转身看着她。   陈见月低头看着手里的果汁:“任祎,你还记得赵可可吗?”   任祎点点头。   “高一下学期,你告诉我,赵可可和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你说她会飞得很高很高……”   “……所以人家不是去英国了?把你们忘得一干二净,我帮你寄过去的U盘也没回应……”   “她回信了。”   “……什么?!”   “她给王骏写邮件了,哦,王骏就是弄U盘的那个。她说她会在英国等着我们,王骏就是因为这个报了生物,因为这几年去英国生命科学类的专业比较好申请。”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你们在英国又成了同学,一毕业不还是各走各的路?不还和现在一样?”   “任祎,不一样的,至少我们有了可以并肩同行的机会。”   任祎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了,他直直地看着陈见月:“陈见月,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居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陈见月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挑衅一般地回应着:“任祎,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居然是一个如此遵守规矩的人。”   大概从谢老师那里得到了启发,数学周考之后,宋老师也陡然开发出了任祎的新功能,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活儿给他。任祎脸上挂着笑,嘴巴又甜,没几天就在大办公室里哄得一群女老师们开心得不得了。那个心灵手巧的刘老师不仅送了他一罐红枣茶,还附赠了一小罐蜂蜜,比宋老师的待遇还好。   今年元旦是周一,因此学校把通宵晚会提前安排在了12月29号。通知下来之后,班里绷紧了好几个月的气氛陡然一松,好些个走读生四处打听寝室里有没有空的床位,他们打算留在学校里好好感受感受高中时期最后一个载歌载舞的元旦。   节日的氛围渐浓,离别的氛围也渐浓。学校要求高三每个班级制作一份纪念簿,毕业的时候刻成光盘发给大家。这个制作电子纪念簿的活儿,自然被宋老师派给了任祎,因此他最近忙着收集班级里同学的照片,用作素材。   陈见月没有电子版的照片,班里和她一样情况的还有十几个,任祎只能任劳任怨地拿了数码相机过来,午休的时候兼职摄影师,午休结束再兼职修片师,比以前认真读书的时候还要劳心劳苦。   任祎把陈见月拍照的时间安排在了周五的中午。这天晚上就是元旦通宵晚会,学校纪律管得不近,因此他还得寸进尺地明确要求她必须穿裙子来,不然不给拍。陈见月被他念叨得头大,只好吃好中饭回寝室换了一条吊带长裙,又强迫症发作地从头饰一直搭配到鞋子,足足弄了半个多小时才出门。   拍摄的场地在南门附近。这几天为了让大家留在纪念簿上的照片显得不太像是在学校里拍出来的敷衍之作,任祎真是绞尽了脑汁。今天也是他精心挑选过的,难得冬天里还有开得热烈的两株茶花,正好衬了陈见月的白裙子。   花美,人美,裙子美,光线美。一个摄影师全部的奢望,都天时地利人和了。可惜——   “陈见月!你再这副死人脸我他娘要骂人了!”   “……你已经骂人了……”   “你还有理了!笑啊!你给我笑啊!会不会笑啊!”   “……我看到你的脸就笑不出来……”   “……上次在小卖部你不是看着我的脸笑出来的吗?!”   “……”   “不是冷笑!是微笑!你个智障!”   “……”   “微笑你懂不懂!妈的浪费老子时间!浪费老子相机的电!”   “……就这么拍不行吗?……”   “我们被你这个大boss虐了一年,毕业了还是不给我们好脸色吗!”   “……”   “不是假笑!是微笑!甜蜜地笑!好像看到你的初恋情人一样!嗨!我他娘的跟你说初恋情人,你个智障能懂?!”   “……”   陈见月突然微妙地顿住了。她瞅了眼任祎的身后,又瞅了一眼。   任祎还兢兢业业地恨不得把头扎进镜头里:“唉!等等等等等!你这个表情不错,保持住……”   有人在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一张微微泛红的少年脸:“……那个……不好意思……陈见月的照片,可以让我来拍吗?”   任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腾出了位子。只见那个少年很不专业地接过数码相机,不等拍照模特反应过来,手就有点抖地按了快门。   咔嚓。   任祎叹了口气凑上去:“你这样不行的……陈见月这妞是面瘫,你得逗她……而且你刚刚镜头都没对准吧……”   他陡然顿住了,相机里赫然是一张极美的照片。陈见月笑得格外甜蜜,她半蹲着身子,火红的茶花一朵映着美人面,一朵像加冕一样调皮地顶在她的发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凑趣的微风,吹得她白色的裙摆飘动着,和阳光一样活力满满。   任祎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少年的名字了。   林开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 ☆、Chapter 88   元旦通宵的活动开始了。   陈见月前两年没怎么认真参加过,林开云都比她熟悉:“八点之前食堂门口有小集市,八点到十点大礼堂有联欢晚会,十点到十二点在教学楼小广场有露天演出,凌晨的时候还有个倒计时。”   陈见月诧异地瞅了他一眼:“这些东西你前两年全去过了?”   林开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和孙浩然去过,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寝室里写作业……主要是任祎他下午帮我科普过了……”   陈见月下午要上课,只好把林开云托付给了偶尔可以翘课去干杂活的任祎。本来她还挺担心两个人气场不和,现在看来相处得出乎意料还不错。林开云甚至让任祎帮忙,向宋老师讨了两张晚会的门票,因此两个人现在才能安稳地坐在大礼堂一角,三心二意地看着节目。   不过陈见月还是决定确定下:“下午你……和任祎都去干了什么呀?”   林开云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整理照片,导入电脑,修图,纪念簿搭框架,做动画轨迹,配乐……”   看来任祎是一点儿都没有手下留情,陈见月有点心疼:“累不累?”   林开云笑着摇摇头:“不累,很好玩。就是……我没有这样的纪念簿,不太开心……”   陈见月趁着台下黑暗悄悄伸过手去扯扯他,算是安慰,林开云一把攥住不放手了,嘴边漏出小小的狡黠的笑意。   晚会不算平淡,但看点也不多。陈见月正纳闷,结果一到十点,舞台挪到室外,马上响起了不同寻常热烈的摇滚伴奏。她恍然大悟,真正的表演这才刚刚开始呢。   唱歌的是一位短头发的女生,个头不高,戴着粉红色的帽子和围巾,穿着毛线短裙。她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开口却先来了一曲林肯公园的歌。舞台下面刹那间围了个水泄不通,舞台上站着不动唱歌的人像是会什么魔法,只要把眼光往她身上投一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陈见月足足观察了一首歌的时间,先是震惊地发现这个女生居然是光腿穿着裙子的,接着更加震惊地意识到这个女生就是上次专程来找任祎吵架的那个人,最后不能更震惊地想到同样是这个女生早在迎新晚会上就唱过一曲《here I am》。   她记得,当时这首歌打动了很多人。又因为那场晚会八班一口气出了一个唱歌和一个跳孔雀舞的节目,表演的两个女生全异常出彩,所以八班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天才班男生嘴里格外向往的一个班级。   八班?八班!任祎分班前也是八班的!   林开云趁陈见月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的女生瞧,偷偷踱到她身后,做贼般地伸出一只手,若有似无地在人群中搂紧了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这个女生我认识哦。”   陈见月吃惊地回望了他一眼,顾不上他的小动作。   林开云莫名带着一种炫耀的口气:“任祎告诉我的,他说露天晚会开场有一个女生会唱歌,很好听,要我一定要带你来听。”   台上的歌者已经换了一首歌,变成了A/vril L□□igne的《Anything but ordinary》。陈见月想起任祎曾经神色大变地说过他最讨厌这个艾薇儿,心中越发笃定两个人关系匪浅。她忍不住八卦到:“任祎有没有说他和这个女生什么关系?”   林开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了,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他的眼神清澈又警惕,像是一只护食的小奶狗。陈见月心中大痒,情不自禁地想要捉弄他:“那作为交换,你也告诉了他一点我们之间的事情咯?”   “……嗯……”   “你不怕我生气?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奇怪的人?”   “……我……我……”   “这样吧,我来猜一猜你说了什么,猜对了,你就把‘男人之间的小秘密’告诉我。”   陈见月把“男人之间的小秘密”几个字读得咬牙切齿,林开云悄悄瞄了她一眼,犹豫着点了点头。   “任祎问你怎么追的我,你说你没追过,对吧?”   林开云脸上的表情,像是吃肉的时候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真是复杂难辨。   他过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陈见月眨眨眼睛:“他一天到晚缠着问我同样的问题,我都听吐了。”   林开云气鼓鼓地认栽了:“任祎只是说那个女生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他则是天生要光耀门楣的。”   陈见月一听这话就是任祎的原话,林开云是绝对想不出“光耀门楣”这样复杂这样自恋的成语来。她哭笑不得地把目光重新看向舞台,认真听最后一首歌。   这首歌的名字叫《500 miles》。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如果你错过了我坐的那班火车,你就会知道我已经离开了。你可以听到汽笛的声音,远远飘荡了一百里。   陈见月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这明显是一首告别歌。她忽然心有所感地回头望去,果然看到灯火阑珊的地方,孤独地立着一个任祎。他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人,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感觉到了陈见月的目光,直直地朝她的方向回望过来。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他突然又挂上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笑容,用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转身离开了。   林开云见她一直扭头望着背后,也跟着转过身去,刚好看到任祎的背影。他赌气似地把陈见月的头包在掌心里拧回去:“专心看表演。”   陈见月却不肯随他的心意,她半侧着头,突然展颜笑起来:“林开云,谢谢你。”   林开云不妨她这个惊心动魄的笑容,脸红了个彻底,心跳得厉害,过了许久才找回声音:“嗨!别客气!”   大概觉得自己太怂,他转转眼珠子:“陈见月,其实……任祎今天还问我个问题来着……”   “嗯?”   “……他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陈见月索性不看节目了,她似笑非笑地抬头只是看着身后人不说话。   林开云也害羞地笑了,他乖乖闭上了嘴巴。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唔,大概是江风猎猎的桥上,踩着试卷初见的那一刻吧。   童遥今天也戴了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她捅了捅陈见月:“咳,你家那位呢?”   陈见月大大方方:“我让他先回寝室了。”   王骏发出一阵猥琐的怪笑,李佳佳和余一平也跟着起哄。   陈见月也不恼,她利落地点了一支烟花,引线燃尽后,绚丽的光华一颗颗冲向天空。   李佳佳从背包里掏出几罐啤酒,王骏接过一罐,余一平咬咬牙也接过一罐,童遥苦着脸接过一罐,又帮陈见月拿了一罐。   王骏率先抿了一口,大呼一声:“爽!”   李佳佳吓了一小跳:“嘘!轻一点!当心有老师来抓人!”   余一平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别担心,你听那边的动静,今天老师们早回家啦!根本没人管!”   陈见月诧异地瞅了她一眼,她竟然不知道余一平什么时候这么洒脱了。   李佳佳想了想,最后点点头算是赞同了这个说法,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嗨,分班之后余一平成了我们班的班长,以前是社长,现在是班长,我这下意识地就想听她的话了。”   王骏拿着一根仙女棒舞得虎虎生威:“哟!那咱们这儿有三个班长咯!”   童遥也是班长,历史班的班长。   李佳佳问陈见月:“我听说你放弃市三好生的20分加分了?”   陈见月不知道化学班的消息竟然传的那么远,她点点头。   李佳佳灌了一口冰啤酒,搓搓手才兴致盎然地继续:“你们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   几个人默契地把头凑过来。   李佳佳一瞬间找回了久违的寝室夜谈的感觉:“排名榜上孙浩然不是一直跟在陈见月屁股后面吗,任大头把那个名额抢过来给他了!结果你猜怎么的?他拒绝了哈哈!他说高二他不懂事,顶撞了顾老师,现在特别不好意思顶这个三好学生的名号……把任大头气得差点吐血!对了,孙浩然还说顾老师当年说的对,天才班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个名额他拒绝了接下去任老师也别找天才班其他人了……”   任大头是年级主任任老师的外号,因为他个子矮,所以显得头大。   陈见月皱皱眉,说实话她觉得孙浩然的做法有点不妥当。   王骏却扔了仙女棒啪啪鼓起掌来:“老大就是老大!我就服老大!”   连童遥也一脸赞同:“任老师以前那么不喜欢我们天才班,现在又巴巴跑回来,切!”   陈见月知道现在年级排行榜上,前十名基本都是天才班在霸榜。孙浩然这一拒绝,等于替其他八个人全部拒绝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心里不满。她想了想,决定直接问一问李佳佳:“孙浩然这样说,会不会有人……不开心?”   李佳佳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月月你想太多了,他们男生现在每天还是一起吃饭,听说这个主意都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帮孙浩然出的呢!”   童遥插嘴:“想不到咱们分班之后感情反而更好了呢!”   余一平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以前都不觉得,现在班上要是有人说天才班怎么怎么,我一准上去理论!”   王骏也蹲在地上咧嘴一笑:“哈!你是不是傻,有什么好理论,应该像陈见月一样,用成绩甩他们百八十分!”   大家都笑起来。陈见月也翘了翘嘴角,分班后天才班的各位不仅感情好了,好像连成绩也更好了。也许博宇当时希望通过分班的形式消弭掉天才班存在过的痕迹,可分散在天涯的同学们却生机勃勃地生长着,用各自的方式努力着呐喊着,让天才儿童少年班的反而越来越响亮了。   童遥忽然站起身来,指一指手腕上的表:“呀!要倒计时了!”   王骏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快快快!陈见月你去开DV,李佳佳和余一平,你俩快放烟花!”   8,7,6,5,4,3,2,1……   烟花绽放,新的一年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今天正式完结了。 感谢大家一路相随,虽然我知道人不多,哈哈 第一次写长篇,写得特别不好,节奏没把握,更新时间没稳定,剧情发展平淡,该犯的不该犯的错统统犯了一个遍 所以坚持到最后的人,特别感激你们,比心! 接下去休息3-4个礼拜,把下一篇文的准备工作仔细弄起来,可能会修改一遍这个文,也可能不会。 到时候见关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